周莉麗

（晉中學院外語系，山西晉中030619）

“哥特”一詞最初是指居住在西歐的日耳曼民族的哥特部落。到12 世紀，它開始與藝術聯系起來，主要包括建筑、雕塑和繪畫等方面。［1］哥特文學誕生于18 世紀中后期的英國。1764 年，賀拉斯·瓦爾普創(chuàng)作的《奧特蘭托城堡》發(fā)表之后，在文壇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也被公認為哥特小說的開山之作。此后，哥特文學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學創(chuàng)作形式進入了人們的視野。18 世紀90 年代被稱為哥特十年，在此期間很多作家都會在其作品中使用大量的哥特元素來反映現實社會中的沖突，如勃朗特姐妹的代表作品《簡愛》與《呼嘯山莊》。經過五十年左右的發(fā)展,哥特文學在英國逐漸衰落，19 世紀20 年代開始其發(fā)展重心轉移到美國。相比于英國的悠久歷史，美國歷史卻較短暫，從1607 年第一個英屬北美永久性的定居點建成，到18 世紀后半葉美國獨立，即便到了庫柏寫作《最后的莫希干人》的時候，也不過區(qū)區(qū)二百年，無法提供類似于英國哥特小說中令人毛骨悚然的莊園或城堡。但是，當美利堅合眾國成立初期大批移民及其后裔先后來到新英格蘭地區(qū)及周邊未開墾的邊疆地區(qū)，他們?yōu)榱松娑馐艿降酿囸I、寒冷以及死亡恰恰與哥特小說中的恐懼與絕望相吻合。同時，美國文化中的清教主義與哥特元素的完美結合，逐漸使美國的哥特文學獨樹一幟，并且涌現出大量優(yōu)秀的作家，如美國哥特小說之父查爾斯·布羅克登·布朗。愛倫·坡則是美國第一位將外在感官轉入內心深處的心靈恐怖哥特小說的鼻祖。20 世紀，哥特小說在美國蓬勃發(fā)展，逐漸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美國南方哥特傳統(tǒng)”，［2］出現了如威廉·?？思{等優(yōu)秀作家。

華盛頓·歐文標志著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開始，是世界公認的“美國文學之父”。［3］他對哥特文學在美國的發(fā)展做出的極大貢獻往往被忽視。從他開始，美國文學家逐漸將哥特小說與美國的本土話題相結合，從而使哥特文學具有了美國特征。1820年他出版的短篇小說集《見聞札記》引起歐洲及美國文學界的關注，其中不乏將哥特元素與美國本土特色相結合的優(yōu)秀作品，如《睡谷的傳說》與《瑞普·凡·溫克爾》，而這兩部小說至今仍膾炙人口，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睡谷的傳說》取材于荷蘭的古老傳說。故事發(fā)生在哈德遜河東岸的睡谷，這里風景秀麗，僻靜祥和，但是卻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籠罩，當地人都沉迷于各種迷信與鬼怪故事當中，尤其以無頭騎士的傳說最為流行。主人公克萊恩從大城市紐約來到睡谷擔任當地村民的支教教師。在教書的過程中，他被村里地主的女兒卡特琳娜所吸引，更重要的是看上了她家中的財產和美食。自我感覺及其良好的克萊恩最后卻慘遭女孩的拒絕，心情十分沮喪。最后在陰森、恐怖的深山中被扮作無頭騎士的情敵布魯姆嚇走，而布魯姆最終贏得卡特琳娜的芳心。

《瑞普·凡·溫克爾》則描寫的是為了逃避妻子的嘮叨與家中的農活而獨自躲避到山中的溫克爾，一覺醒來發(fā)現已經是20年之后，周圍的人和物都發(fā)生巨變，妻子已經去世，女兒和兒子已經長大成人，溫克爾則終于可以安心地整日以講述自己的神奇經歷而悠閑度日。這兩部作品無論是從故事發(fā)生的環(huán)境、主要人物的形象，還是情節(jié)設置、小說主題都處處體現了哥特元素，彌漫著濃厚的哥特式色彩。

一、哥特式環(huán)境

傳統(tǒng)哥特小說中，故事一般都是發(fā)生在荒野、陳舊的建筑或莊園以及廢墟之中。而這種獨特的環(huán)境對于哥特式小說有著重要作用，因為它不僅為故事的發(fā)生以及人物的悲慘經歷營造了陰森、恐怖的氣氛，更重要的是讀者在閱讀時也能發(fā)自內心地感受到這種氛圍。而獨立初期的美國卻沒有此類建筑，因此歐文將其創(chuàng)作的哥特小說發(fā)生的環(huán)境轉移到僻靜的邊疆或荒蕪之地，但都同樣為故事的發(fā)生以及人物的經歷創(chuàng)造了一種神秘與恐怖氣氛。

《睡谷的傳說》發(fā)生在一個古老并且偏僻、寧靜的山村。離村莊只有兩里地之遙的是一個被稱作全世界最幽靜的山谷。潺潺流動的小溪讓人昏昏欲睡，森林安靜得出奇，人們能清楚地聽到鵪鶉或啄木鳥偶爾發(fā)出的叫聲。村民在山谷的樹林中打獵時，獵槍突然發(fā)出的轟鳴聲都會令本人感到驚嚇。［3］這樣一個非常適合隱居的村莊似乎還籠罩在一種強烈的睡意之下，這里的村民始終處于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中。有的說這是因為睡谷曾被一個德國北部醫(yī)生施過魔法，有的說是因為睡谷曾經居住過一位經常在這里開會的印第安部落的先知。當地人就在這種魔力的影響下，每天如同生活在夢中一般。他們相信各種神奇的傳說與鬼故事，特別是無頭騎士的故事，并且他們還可以靈魂出竅，看到各種異象，聽到各種神奇的聲音?！度鹌铡し病乜藸枴穭t發(fā)生在位于紐約州哈德遜河西邊的一座歷史悠久的荷蘭小山村中。周圍都是深山老林，荒涼寂靜。村民生活簡單樸實，經常會圍坐在一起講一些無聊的故事。由此可見，兩部小說從一開始就向讀者展現出一個僻靜而又充滿神秘氣息的地方，而讀者非常期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所發(fā)生的充滿神秘氣氛的故事。

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讀者仍處處能體會到這種神秘氣氛。當《睡谷的傳說》中克萊恩信心滿滿地向心目中的女神卡特琳娜求婚卻慘遭拒絕之后，哈德遜河對岸的狗叫聲在寂靜的午夜里聽著讓人心驚膽戰(zhàn)。隨著夜色越來越濃，云彩時而遮掩住天上的星星。這樣的環(huán)境使得克萊恩不由得感到更加寂寞凄涼。在傳說中鬼魂出沒的地方矗立著一棵像巨人般高大的郁金香樹，而這棵樹卻恰恰就在無頭騎士安德雷少校被俘之地。所以當克萊恩靠近時，他似乎看到一個白色的東西掛在樹枝上，這更加深了克萊恩心中的恐懼。不遠之處一條小溪穿過，小溪之上是幾根粗糙的木材并排搭成的獨木橋。當地人都傳說小溪中有鬼，而天黑之后如果獨自過橋是非常令人恐懼的。故事發(fā)展到這里，各種哥特小說中的元素都出現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寂靜的山谷、高大的樹木、潺潺流過的小溪、無人行走的獨木橋以及傳說中鬼魂經常出沒的墓地，這些都把睡谷襯托得更加陰森、恐怖與神秘。

《瑞普·凡·溫克爾》中溫克爾在深山老林中偶遇神秘人物，當時的環(huán)境描寫同樣充滿了一種陰森與神秘的氛圍。溫克爾在山中漫無目的地游蕩時，不知不覺爬到了卡茲吉爾山脈中最高的山峰。這里更加寂靜，人跡罕至，周圍只能聽到獵槍發(fā)出的聲音。隨著夜幕的降臨，他躺在懸崖邊上一個長滿綠草的土丘上休息，突然聽到有人在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但是除了一只大鳥孤零零地飛過，溫克爾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就在他以為聽錯，準備起身下山之時，突然又聽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并且打破了山谷中的寂靜，令他的獵狗都渾身顫抖著趕緊跑到主人身邊，溫克爾心中也是十分害怕。這里，讀者同樣可以找到哥特小說中的元素，如僻靜、人煙稀少的深山老林、夜幕的降臨以及突然出現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喊聲，這些都會讓讀者產生一種深深的恐懼。

二、哥特式人物

人物在傳統(tǒng)哥特小說中非常重要，而且這些人物大多都是暴君、惡棍式的形象。他們?yōu)榱诉_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使用各種手段，又十分貪財、唯利是圖，只注重個人利益和欲望。歐文在其短篇小說中恰恰刻畫的就是此類人物形象。

《睡谷的傳說》中的克萊恩是一個外表滑稽可笑、內心貪婪甚至不惜以欺騙感情為代價的惡棍式的人物?？巳R恩人如其名，長得像鶴一般，身材又高又瘦，胳膊長腿長，頭卻很小，大耳朵，長鼻子，脖子又細又長，刮大風的時候，從頭搖擺的方向就能判斷出風向。雖然很瘦，但他的食量卻非常大，甚至可以像蟒蛇一樣吞下極大的東西。［4］他的歌聲也讓村民聽了毛骨悚然，跳舞時渾身顫抖如痙攣病發(fā)作。這樣一個外貌丑陋、貪吃、歌聲與舞姿都令人不適之人竟然可以成為教師，不得不說是對現實社會的一種強烈諷刺。他還很貪婪，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每天下學他都會主動送學生們回家，而這些學生又都恰巧有美麗的姐姐或者善于烹飪的母親。歌唱班的女學生卡特琳娜不僅美麗，而且家中各種各樣的美食與巨大的財富都深深吸引著克萊恩，這促使他下定決心追求卡特琳娜，由此可以看出，克萊恩為了個人經濟利益而不惜利用各種手段，甚至包括愛情。他還特別迷信，對當地人整日談論的無頭騎士的故事深信不疑。當他自信滿滿向卡特琳娜求婚遭到拒絕之后，他心情沮喪地走在僻靜的大山中，身后突然傳來令他毛骨悚然的聲音，回頭望去，正是傳說中的無頭騎士在對他緊追不舍，這讓克萊恩感到極度恐懼，于是連夜卷鋪蓋離開了睡谷。由此可見，歐文筆下的克萊恩具有鮮明的哥特人物特征。

《瑞普·凡·溫克爾》中的主人公溫克爾則是一位典型的好吃懶做的男性形象。他厭惡一切有益的勞動，對家庭、對妻子、對孩子絲毫不愿意承擔任何責任。當妻子在辛勤勞動、料理家務時，他卻總是認為干自己家里的農活是在浪費時間毫無價值，所以家里的農田在他手里越來越少，只剩下一小塊質量最差的田地。他還會找各種借口躲避勞動，帶上心愛的獵狗躲到大山之中打獵。當他下山回到家中，才發(fā)現已經是二十年之后。原來干凈整齊的房屋已破敗不堪，昔日熟悉的村莊也都面目全非，但是溫克爾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兒子，因為兒子和年輕時的溫克爾簡直是一模一樣，同樣懶散，同樣的衣衫襤褸。由此可見，溫克爾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他們懶散、厭惡勞動，為了躲避工作不惜找各種理由。而這類人在當時的美國不乏少數，這也正是歐文所刻畫的哥特式人物。

三、哥特式情節(jié)

傳統(tǒng)哥特小說在情節(jié)設置上都會出現超自然元素，即噩夢、鬼故事或者神仙鬼怪出沒，這些都會增加小說的恐怖和神秘氣氛。這兩部小說中同樣有超自然元素的出現，增加了故事的恐怖效果。

《睡谷的傳說》中的無頭騎士就是代表著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根據當地居民的傳說，無頭騎士生前是美國獨立革命中英國的雇傭兵。在與殖民地人民的交戰(zhàn)中，他的頭被炸彈炸飛，而身體卻被埋葬在教堂的墓地。每到夜晚來臨，他都會騎著戰(zhàn)馬在山林中尋找遺失的頭顱。山谷中也時常會有村民在黑暗中隱隱約約看到一個極其類似無頭騎士之人，騎著戰(zhàn)馬在山谷中飛馳而過。［5］因此，當克萊恩獨自一人在鬼魅最為活躍的深夜踏上歸途時，心中涌現出下午所聽到的所有鬼怪故事。在即將到達傳說中無頭騎士經常出沒之地時，克萊恩心中更加恐慌?？耧L吹過，他以為是有人吹口哨，樹枝與樹枝之間摩擦的聲音都讓他牙齒發(fā)顫，膝蓋發(fā)抖。突然他聽到樹林中傳來腳步聲，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河邊，就像一個身形高大的人騎著一匹健壯的黑馬?？巳R恩加快腳步，身后的陌生人也加快行程，不緊不慢地跟在克萊恩身后。突然，克萊恩發(fā)現這個同伴竟然沒有頭，并且原來應該安放在肩膀上的腦袋卻被擱在了身前的馬鞍上，這讓克萊恩驚恐到極點，同時小說的詭異恐怖氣氛也達到了高潮，讓人不寒而栗。

《瑞普·凡·溫克爾》中同樣也描寫到了神秘詭異的人物。首先，溫克爾本人就對神秘力量深信不疑，因此他特別喜歡給村里的小朋友講關于鬼怪、巫婆和印第安人的故事。當溫克爾在卡茲奇山深處徘徊逗留時，突然聽到在寂靜的山林中有人高喊他的名字，此時他的狗都嚇得渾身顫抖，趕忙跑回主人身邊，恐懼地看著山谷，而溫克爾更是心生恐懼，非常不安。這時他看到一個奇怪的身影在攀登巖石，背上還馱著沉甸甸的東西。在這樣一個荒無人煙之地，竟然突然看到有人出現，這令溫克爾大為吃驚。這個陌生人模樣古怪，身材矮小，膀大腰粗，頭發(fā)濃密，還留著灰色的長胡子，穿著打扮很奇怪，是以前荷蘭式的服裝，肩上扛著裝滿酒的木桶。他們在玩九木柱的游戲，可是個個表情嚴肅，面孔呆滯，讓溫克爾感到死氣沉沉。他們還用奇怪的眼光盯著他，讓溫克爾渾身發(fā)毛，兩腿哆嗦。［6］讀者在讀到這樣的場面時，不僅不會感到輕松愉快，反而會感受到哥特小說特有的一種陰郁恐怖。

四、哥特式主題

傳統(tǒng)哥特小說主要圍繞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愛情、人物之間的復仇以及因果報應三大主題來展現小說中人物的經歷與最終結局。

《睡谷的傳說》表面上首先是一個圍繞愛情而展開的故事。從紐約來到僻靜山村支教的教師克萊恩和當地農民布魯姆為了得到他們心中的女神卡特林娜的青睞而爭風吃醋，最終布魯姆利用無頭騎士的傳說將膽小如鼠的克萊恩擊敗并且贏得美人。在這樣一個愛情故事中，又包含了布魯姆對情敵克萊恩的報復。當克萊恩與卡特琳娜共舞時，布魯姆妒火中燒，郁郁寡歡地獨自坐在角落中，但他心中還在盤算著如何對付克萊恩，如何將情敵趕走。舞會結束之后，布魯姆假扮成無頭騎士，把克萊恩嚇到半死，并且連夜離開了睡谷。這樣的結局也體現出克萊恩貪婪、迷信的因果報應。他追求卡特琳娜并不真的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卡特琳娜家族的豐厚財產以及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同時，他還極度迷戀當地的各種迷信故事，對其深信不疑，這樣才最終被布魯姆假扮的無頭騎士嚇跑。因此可以說，哥特小說的三大主題在《睡谷的傳說》中皆有體現。

五、結語

被譽為“美國文學之父”的華盛頓·歐文，不僅開辟了美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先河，而且在《睡谷的傳說》與《瑞普·凡·溫克爾》中，通過營造哥特式的神秘僻靜環(huán)境、塑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哥特式人物、設置神仙鬼怪等超自然元素的哥特式情節(jié)以及揭露因果報應與愛情復仇的哥特式主題，為美國哥特小說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因此，華盛頓·歐文對美國哥特小說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