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西梵一九八八年出生于胡志明市。詩人,評論家和小說家,馬薩諸塞州大學阿默斯特分校MFA作家計劃的副教授。二○一六年懷丁獎和二○一七年TS·艾略特獎。
小易紐約人,生于一九九○年。譯者、作者、詩人、民謠創(chuàng)作歌手。曾就讀于南京大學、臺灣大學、陜西師范大學。出版詩集《無根之木》。
王柏華北京大學博士,哈佛-燕京學社學人,復旦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副教授,主編《棲居于可能性:狄金森詩歌讀本》。出版論著《中外文學關系論稿》,譯著《我的戰(zhàn)爭都埋在書里:狄金森傳》《多元文化時代的比較文學》《中國文學思想讀本》《重復》等;主編“時光詩叢”“世界詩歌批評”。
家庭肇事者
而我們正是這樣跳著舞:我們的母親的
白裙子從我們腳邊流溢而出,八月末
把我們的手染成殷紅。而我們就是這樣愛著:
五分之一伏特加以及閣樓里的一個下午,你的手指
穿過我的頭發(fā)———我的頭發(fā),一團野火。
我們捂上耳朵而你父親的發(fā)脾氣變成了
心跳。當我們嘴唇相接,那一天就結束在
一口棺材里。在內心里的博物館
有兩個無頭人正建造一幢著火的房子。
那桿獵槍總是掛在壁爐上面。
總是還有一個鐘頭要打發(fā)掉———結果總是乞求
某個神再
把它還回來。若不是閣樓里,那就是汽車里。若不
是汽車里,
那就是夢里。若不是男孩,就是他的衣服。若不活了,
就放下電話。因為年不過就是我們繞圈旅行的
一個距離。也就是說:我們就是這樣
跳著舞:各自在睡著的身體里。也就是說:
我們就是這樣愛著:一把刀子在舌頭上轉
成了一個舌頭。
無題(藍色,綠色和棕褐色)
電視說那些飛機已撞到樓群了
我說“好的”,因為你求我留下。
也許我們跪下祈禱是因為主
會傾聽,只有當我們如此接近
魔鬼之時。有太多的話我想對你說。
關于我最大的榮譽就是走
過布魯克林大橋而不想到
飛行。關于我們活著像水一樣:接觸
一個新的舌頭而說不出
我們彼此經(jīng)過了什么。他們說天是藍的
但我知道它是黑的,透過那么多的空氣來看。
你做過的事,傷得最痛之事
你會永遠記得。有太多的話
我想對你說———可我只賺到了
一條命。我的所得是無。無。比如一套牙齒
到最后。電視一直說著那些飛機……
那些飛機……而我站在房間里等
由破損的反舌鳥做的房間。它們的翅膀搏動著
化為四面模糊的墻壁。只有你在場。
你是那扇窗。
有朝一日我將愛上歐西梵
歐西,別害怕。
道路的盡頭在那么遠的前方
已經(jīng)遠在我們的身后了。
放心吧。你父親只是你父親
直到你們其中之一把它忘了。就像脊椎
不會想起它的翅膀
不論多么次我們的膝蓋
親吻路面。歐西,
你在聽嗎?你身上最美的地方
就在你母親的影子投落之處。
這就是那房子,童年在這里
消磨,僅剩下一根紅色的絆腳索。
放心吧。就叫它地平線吧
你永遠不會夠到它。
這就是今天。跳吧。我保證它不是
救生船。這就是那個人
他的臂膀那么寬,能攏住
你的離別。而這兒,此刻,
就在燈光熄滅之后,當你還能看見
他兩腿之間微弱的手電筒。
你如何一遍又一遍地用它
找你自己的雙手。
你請求第二次機會
而給了你一張向里傾倒的嘴。
別害怕,那槍炮聲
只是人發(fā)出的聲音
他們想再多活一會兒。歐西,歐西,
起來。你身上最美的地方
就在它走向的地方。記住吧,
孤獨仍是與人世一同
度過的時光。這就是
那個房間,每個人都在里面。
你死去的朋友們從你身上穿
過,如風穿過一只風鈴。這就是一張書桌
一只腿瘸了,由一塊磚
支撐著。是的,這就是一間屋子
多么溫暖,多么血親,
我發(fā)誓,你會醒過來———
誤以為那些墻壁
就是皮膚。
地球上的我們短暫而絢爛
告訴我,只是因為饑餓
僅此而已。因為饑餓是把
身體知道它無法保留的
東西給它。只不過是這琥珀光
再一次被戰(zhàn)爭消磨
把我的手釘在
你的胸膛上。
I
你,淹沒在
在我雙臂之間———
留下來吧。
你,把自己的身體
推入河水
結果只是孤單單
與自己為伴———
留下來吧。
I
我會告訴你,我們如何錯到足夠的地步以至被原
諒。如何在某個晚上,我父親用手背扇了
母親一巴掌,然后把電鋸拿到餐桌上,后來他去
衛(wèi)生間跪下來,直到我們聽見他悶聲的哭泣透過墻壁。
由此,我得以明白一個男人,高潮時,最接近屈服。
I
說屈服。說雪花石膏。彈簧刀。金銀花。麒麟草。說秋天。
說秋天,即使那綠色
在你眼里。美,即使
日光。牢不可破的破曉
升起在你的喉嚨里。
我在你下面的抖動
像一只燕子墜落中
的暈眩。
I
黃昏:一片蜂蜜在我們的影子之間,淡去。
我想消失———所以我打開了那陌生人的車門。他離婚了。他還活著。他把頭埋在雙手里抽泣(那雙手有生銹的味道)。那粉紅色的乳癌絲帶在他的鑰匙鏈上晃來晃去,鑰匙插在開關里。我們觸摸彼此難道不是為了證明我們還在這里嗎?曾有一次我確實在這里。月亮,遙遠,閃爍,把它自己困在我脖子上的汗珠里。我讓霧氣從破裂的窗戶流溢進來,遮蔽我的尖牙。我離開,那別克車停在那兒不動,一頭呆牛在牧場里,它的眼睛把我的影子烙印到那些郊區(qū)房子的側面。在家里,我把自己摔到床上,像一只手電筒,看著火焰逐漸吞噬我母親的房子,直到天空出現(xiàn),布滿血絲,龐大。我當時多想成為那片天空———抱住所有的飛翔和降落。
I
說“阿門”。說“修正”。
說“是”。說“是”
無論怎樣。
I
淋浴時,我在冷水下面流著汗,我搓啊搓。
I
你能看出來,在上輩子里
兩個人是否彼此相愛
因為當他們開著小卡車
從橋上墜落,他們的翅膀
會重新長出來,多么及時。
某些日子我還在小卡車里。
某些日子我繼續(xù)等待。
I
還不太晚。我們的頭
被小蚊蟲環(huán)繞,夏日還早
尚留不住任何痕跡。
你的手在我襯衫下面,當收音機
里的雜音加劇。
你另外一只手
用你老爸的轉輪手槍
指著天空。星星一顆
接一顆落入瞄準線。
這意味著,如果我們已身在這里
我不會害怕,已超出了
皮膚的約束。一個身體
挨著另一個身體
定會營造出一個場
充滿滴答聲。你的名字
不過是時鐘的聲響
又被調后了一個鐘頭
而早晨
發(fā)現(xiàn)我們的衣服
在你母親的前廊上,脫落
就像開了一周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