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
我記得那一晚的音樂,雨水濕漉漉地淋在青石板上?;璋档臒艋?,被磨損的敏銳,我只是想往黃姚的深處走。轉(zhuǎn)身,遇到你。
“你莫走”,我聽到遙遠(yuǎn)的歌唱??晌胰耘f要走。小巷那么深,像一條總也解不開的腰帶。倘使我能走到盡頭,推開一扇老舊又溫暖的木門,那薄而透明的心,是不是就可以收回多年的怨懟。
那個人在跳舞,是什么讓他活成一種遠(yuǎn)方的樣子?即使身處故鄉(xiāng),仍然時時流浪。那多么像我,多么像我。在漫無目的的旋轉(zhuǎn)中,丟失了方向。
許多被修飾過的往事朝著天空攤擺開來,一次次地回環(huán)往復(fù)。我扔掉了屬于死寂的那一部分,只保留春天的第一聲問候。
“你莫走”,那個跳舞的人把自己扔向雨中。沒有人應(yīng)和他,沒有人應(yīng)和他。而歌唱永不止息。我不知道,誰將在黃姚,和他一起“點個燈”“修個屋”?
忽然想喝一杯青梅酒,忽然想從眼睛里下一場滂沱大雨。我仍在想,仍在想,誰會和他“生個娃”,誰將一起“養(yǎng)條狗”?
有人在吆喝,有人在假寐,有人畏畏縮縮地伸出手來。頭頂上的雨,落在青棉布的衣衫上,就成了玄色的深淵。
不要將你的深淵撕開給我看。那被煙草損壞的肺部,那潮濕的溫度,以及太多的猶疑不決和一閃而過。
去將紙糊的燈籠涂上桐油,去將灰暗的嗓音濯洗干凈。夜色微弱,長長的甬道終將浮出水面。
清晨醒來,還是那個翠色的秋。我懷疑黃姚沒有冬天,沒有蕭索,沒有枯敗。
我要走到最高的山上去,認(rèn)領(lǐng)十月的風(fēng)光。石級一層一層地攀爬,好像攀到天上去,也不肯罷休。
事實上,那只是因為我力量單薄。小巧玲瓏又孑然獨立的山,更像一個個玩具,坐在我們身邊。突然希望有一個籃子,將它們裝起來,帶到天涯海角去。
應(yīng)該有一聲狗吠,抵消了圣旨府的嚴(yán)肅。被磨亮的門檻、深不見底的內(nèi)部,什么樣的等待才可以填滿它?我匆匆而過,一個窺視者從來進(jìn)入不了他人的隱秘。
三角梅瘋狂地吞噬墻壁,推開窗戶的人,會不會被花吃掉?也許,她或他,甘愿被吃掉。
高處是我一生都不可逾越的坎。我聽見遠(yuǎn)處爆竹聲起,煙花升上云端。有人出生,還是有人逝去?或者,有人正沉醉于美好的婚嫁?
我離他們那么遠(yuǎn),連一個看客都做不了。這一大片黑壓壓的屋頂,都是別人的。
屋頂之下,黃姚脈息均勻。我試圖穿過條石,窮盡每一處微小的角落。那圓匾上的酸梅,那藏在氣味中的豆豉,應(yīng)該都各有其主。只是沒有一個店鋪的主人,朝異鄉(xiāng)人探出頭來。輕輕轉(zhuǎn)身,看見阿姚的房子大門緊閉。
我只有不停地走,不停地走。那青磚的、泥磚的、土夯的房子,沒有一處將我收留。像一個人在大劇院,念著唯美動聽的對白,觀眾只有自己。
“你莫走”,胸口上一直響著一個留聲機(jī)?!拔也蛔摺保曇舯缓韲瞪糇?。
我終究對不上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