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輝,陸 冬
(南開大學 漢語言文化學院,天津 300071)
作為美國科幻小說黃金時代的代表人物之一,蘇俄裔猶太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一生創(chuàng)作力豐沛,作品數(shù)量驚人,類別除了哲學以外,幾乎涵蓋整個“杜威十進制圖書分類法”,其中尤以科幻小說和科普叢書最為人稱道,為此他曾與羅伯特·海因萊因、亞瑟·克拉克并列為科幻小說“三巨頭”,還曾被譽為“百科全書式的科普作家”“這個時代的偉大闡釋者”和“有史以來最杰出的科學教育家”。遺憾的是,對于中文讀者來說,盡管幾十年來阿西莫夫的作品在中國被翻譯的已達百種之多,但他仍然不算世界著名作家,其作品也不曾被廣泛閱讀,哪怕是劉慈欣著名的《三體》科幻小說名噪一時,都沒有借勢引發(fā)其作品的閱讀熱潮。
阿西莫夫遲遲不能在中文閱讀世界得到高度的、廣泛的關注,有很多原因可以探尋,其中就不排除閱讀語境不合時宜的問題。所謂閱讀語境不合時宜,意思是其小說缺少緊張刺激的故事情節(jié),而更加追求人文與科技、哲學和超驗世界的深度思考,曲高和寡之下,難以吸引大眾的眼球,畢竟嚴肅文學說到底是小眾的,加之大眾在歷史演進中本就缺少思辨的傳統(tǒng),能夠進行深度思考的人本就更加鳳毛麟角。
與阿西莫夫不被廣泛、高度關注相比,與曾一度流行過的《基地》三部曲和《我,機器人》以及《永恒的終結》相比,短篇小說《法律之爭》所受到的關注,可謂門前冷落到結冰——這絕對不是夸張的文學修辭。
《法律之爭》是一篇短得不能再短的小說,一共九百零幾個字。在今日短篇小說中篇化、中篇小說長篇化的大趨勢中,這樣的小說被劃入微型小說的行列也不為過。盡管“微乎其微”,但它所觸及的法律適用問題、科技進步與社會治理問題等,是很值得品評一番的。
小說在沒有任何背景、鋪墊和細節(jié)描寫中開篇了,阿西莫夫寫道:“蒙提·斯臺恩通過妙巧的詐騙手段,竊得了十多萬美元,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他是在過了法定期限之后某一天被逮捕的,這一點也是沒有疑問的?!盵1]321以這種直白的方式開篇,已經(jīng)表明作者不想在任何可能廢話的地方多浪費一個字,借用中國古人的說法,就是敬惜字紙、惜墨如金。
仔細分析這兩句話,其實很有意味,一方面是寫作形式上作者直入正題;另一方面,作者借這個形式宣布了一個既成的事實:(1)斯臺恩詐騙成功;(2)斯臺恩在法定期限后被逮捕了。在兩句話的既成事實敘事中,其他一切情節(jié)都沒有再額外交代,包括斯臺恩使用了什么巧妙的詐騙手段,他是如何被抓的,是民事欺詐還是刑事詐騙等。
常識顯示,詐騙肯定是犯罪,需要追究法律責任,但是小說開篇同時提到法律追訴時效已經(jīng)過期的問題,而且根據(jù)后文可知這個期限是七年。隨之,十多萬美元的數(shù)額問題,也被提出來。小說后面提到的3004年,依據(jù)現(xiàn)在的時間計算,大概是近千年后。根據(jù)過往的消費者物價指數(shù)和購買力來看,顯然十萬美元千年后在人們的心里價值感要小得多。這等于作者隱晦地透露出因為詐騙涉案金額并不是太大,所以在起訴、律師辯護以及法庭審理和宣判中,案件本身并非多么重要。
小說接著寫道,這個追訴時效的問題,并非是真的時間流逝到七年后,而只是斯臺恩操縱了一架他非法占有的時間機器,將七年零一天的控制裝置調(diào)到未來。小說到了這里,不禁讓人有一種現(xiàn)實的穿越感,如同進入漫威系列電影里一樣。
自從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和霍金提出“時間就像是一條河流,在不同的地段會有不同的流速”后,時間不可逆的科學理論已經(jīng)被撼動,時間流速在強大磁場中被改變已經(jīng)在實驗中得到證實,隨之量子糾纏、光速是否最快、地球以外速度與時間的比例、反物質與暗物質等問題,也都在物理學、天文學界的研究中原本作為科學想象的產(chǎn)物,已經(jīng)讓人感覺并非不可能。甚至蘇美文明傳說中的阿努納奇、瑪雅文明中的天文學、柏拉圖著作中提及的一夜之間消失的亞特蘭蒂斯、西琴在《地球編年史》中所揭示的第十二天體,也都不再顯得那么虛幻。
小說中的時間設定是3004年——這顯然是離當下很遙遠的未來的隱喻,由于科技的手段發(fā)展,已經(jīng)出現(xiàn)時間機器,意思就是人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意愿任意操作、改動時間設置。在這一科技新武器的助力下,作為詐騙犯的斯臺恩,輕而易舉地將時間向后調(diào)整重置了一下,然后就仿佛穿越時空越過追訴時效期??墒?,紐約警察并沒有穿越,當然不認為斯臺恩已經(jīng)過了追訴時效,于是抓捕了他,并交給紐約檢察官提起訴訟。紐約檢察官顯然也認為斯臺恩有罪,理由是追訴時效的法定期限“是為保護罪犯免除懼怕被捕、無止無休地擔驚受怕而制定的仁慈的措施”,但“對某些罪行來說,在一定時間內(nèi),恐懼中的恐懼(姑且這樣說吧)可以看作是一種足夠的懲罰”,斯臺恩“并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恐懼不安的時刻”,[1]321所以追訴時效的法律條文并不適用于他。
在檢察官的指控和理由中,斯臺恩人為設定時間的行為本身并沒有得到質疑,或者說是操縱和重新設置時間本身是法律許可的,這等于說之后的法庭辯護是在這一前提之下進行的。
作為辯護律師,自然也遵守這一前提,于是他的辯護很簡單:“在時間里藏身和在空間里藏身并沒有本質的不同。如果在七年限期之內(nèi)警方都沒有發(fā)現(xiàn)斯臺恩,那是他們活該倒霉?!薄胺刹]有說到測定罪犯害怕和痛苦程度的問題。它只是規(guī)定了一個期限?!贬槍z察官提出斯臺恩沒有度過期限的指控,他拿出斯臺恩的出生證:生于2973年。從而推斷出斯臺恩犯罪時是3004年,31歲?,F(xiàn)在的時間是3011年,斯臺恩38歲。檢察官指出,事實上斯臺恩在生理上不是38歲,而是31歲。辯護律師進一步反駁說:“只要認定了一個人有足夠的智力,法律就承認法定年表的年齡,只需用現(xiàn)在的日期減去出生的日期就可求出這個年齡。”[1]321
盡管接下來檢察官痛心疾首地指出:“如果允許斯臺恩逍遙法外,法典上的法律條文將會有一半變?yōu)橐患埧瘴??!钡甾q護律師所說,除非修訂法律,“把在時間中旅行寫進去”,[1]322否則斯臺恩就是無罪的。他同時也指出,即便是修訂法律,斯臺恩也只能適用此前的法律,而不應適用新修改的法律。律師的這末一句辯護,并非僅僅是為了維護當事人的權益,而只是強調(diào)了司法理論和實踐中的一個常識,即不管是英美的判例法系還是歐陸的成文法系,法庭判決只能參照此前判例或成文法條,而不能根據(jù)犯罪嫌疑人的已發(fā)生行為進行事后立法予以懲戒。
結合庭審控辯雙方的控訴和辯護詞,勝負的天平已經(jīng)明顯傾向律師一方,于是法官為難了:既有的判例經(jīng)驗完全不能面對這個新形勢,也就是經(jīng)驗無法給現(xiàn)實提供參考,已有的法律條文就是七年的追訴時效期,但在高科技的時間重置后失去了執(zhí)行效力,這等于說不管是作為傳統(tǒng)和主導的判例法,還是作為補充的成文法條,都不能對常識判斷的犯罪事實做出法律上認定的犯罪事實,不能認定斯臺恩犯罪,就等于檢察官的控訴不成立,作為事實上犯罪的斯臺恩在法律上是無辜的、自由的,可是這又與事實大相徑庭、南轅北轍。小說寫道,經(jīng)過一周慎重思考和復雜的內(nèi)心矛盾后,法官終于艱難地做出判決:“在時間內(nèi)躲避拯救了斯臺恩?!盵1]322
辯護律師的勝訴與檢察官控訴的失敗,作為一個結果的兩面,有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那就是雙方都默認斯臺恩重置時間的行為合法,并將其作為整個庭審的前提。可是,這一關鍵前提如果不成立,那么作為現(xiàn)實世界的案件本身,簡單到不用那么復雜的控辯程序和過程,法官就可以輕松判決斯臺恩有罪。然而,庭審現(xiàn)場偏偏就是不討論這個前提,所以詐騙的事實和審判的法庭,就如小說所寫的:法律被“帶到了第四度空間”后,作為維護現(xiàn)實世界公正、有序的法律,不但不能起到懲戒罪犯的作用,反而成了罪犯逃脫罪責的幫兇工具。如此荒謬的一幕,竟然堂而皇之、一本正經(jīng)地在符合程序正義的法庭真切地上演了。
好在作者設定的詐騙金額并非巨大,否則作為現(xiàn)實世界的讀者,沒有人能經(jīng)受住司法倫理被這樣破壞的結局。但是,如果數(shù)額特別巨大呢?如果不僅僅是金錢詐騙而是謀殺呢?如果案件不是發(fā)生在第四度空間而是發(fā)生在現(xiàn)實生活呢?如果案件作為后來案件的判例參照該如何呢?這是任何有思考和聯(lián)想能力的讀者都會關心和追問的。無疑,作者阿西莫夫是通過這篇小說提示人們關注這樣幾個副作用式的問題:
其一,首案在判例法系中的重要性。
通常來說,在英美等國的司法領域中,占主導地位的是判例法系。所謂判例法系,也叫海洋法、普通法、非成文法,對應的英文是common law,通常與制定法(也叫成文法)相對應,解釋起來就是“如果法院之前曾解決過類似的爭議,則法院必須遵循先例的推理,這就是所謂的‘遵循先例原則’或是‘判例拘束原則’”(the doctrine of stare decisis)。[2]2簡單說,即作為判例的先例對其后的案件具有法律約束力,可以成為日后法官審判類似案件的基本準則。
在判例法系下,斯臺恩案的判決,就意味著一個新法律的誕生,日后再出現(xiàn)類似案例都要援引并參照此案例的判決。試想,這樣非公正、非正義的判決,對于崇尚自由和個人權利的美國人來說,不是一個晴天霹靂嗎?甚或等于公開嘲弄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未經(jīng)法律的正當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chǎn)”。[3]175因為小說明白地宣稱:即使經(jīng)過了法律的正當程序,個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chǎn)也可以被剝奪,也就是說結果的非正義是在程序正義的華麗外衣掩蓋下實現(xiàn)了。這其中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法官是在十分不情愿的情況下宣判的,但是這個宣判作為日后類似案件的參照,等于說法官在被動、無奈中成了結果非正義的決定人、實施者,這對一個法律人來說,無疑是非常殘酷的。這也就是為何作者在小說中先后使用了“在法律史上是個轉折點”[1]322“成為劃時代的案件”[1]322等修辭的原因所在。
其二,科技進步與社會副作用的關系。
自從科學技術誕生后,人類就一直受惠于蒸汽機、火輪船、鐵甲艦、汽車、動力火車、飛機、航空母艦、宇宙飛船、克隆技術等,尤其近幾十年,科技進步的腳步和科技產(chǎn)品的更新?lián)Q代已經(jīng)令人目不暇接。馬斯克在SpaceX首次載人火箭發(fā)射成功半年后,就刷新了單次火箭發(fā)射人造衛(wèi)星總數(shù)143顆的最高紀錄,以此推測,其2024年人類去火星的計劃很可能被提前。
就在人們一路狂奔地追求和享受科技文明帶來的成果時,包括電子、塑料等工業(yè)產(chǎn)品污染環(huán)境問題,克隆人等在內(nèi)的科技倫理問題,核能資源的安全問題,虛擬網(wǎng)絡犯罪問題等,伴隨著迅猛發(fā)展的科技文明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并成為一個個難解的課題。與這些顯見的直觀的問題不同,科技文明事實上已經(jīng)在改變包括自由、人權、法治、平等以及小說中提及的司法倫理等社會要素,甚至文學、藝術和審美也都難逃被改變的命運。阿西莫夫無疑是其中感受頗深或比較前沿的那一個,他只不過是在小說中安插了一個時間更換器、制造了一個第四度空間,就讓紐約的檢察官和法官失去了固有的保障社會公正的能力。不妨再來重溫他在《永恒的終結》中曾借助小說中的人物之口的警示:“人類總是會創(chuàng)造出太多奇技淫巧,最后反噬自身,所以一定要加以限制。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盵4]122
其三,法律不是社會治理的萬能鑰匙。
與前兩個主題相比,這一主題并不是那么清晰明確。一段時間里,思想界和學術界盛行制度決定論,韓東屏教授還為此在專著《制度的威力》中提出制度決定論屬于一種歷史決定論[5]387,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的鄧綱教授更是提出“制度決定一切”[6]。認同制度決定論的學者普遍認為,只要有一套良好的制度模式和社會規(guī)則,社會運行和治理自然就會隨之良性化起來。
必須承認制度建設對于社會運行的重大作用,但如果上升到“決定論”的程度,事實上就已經(jīng)演化為立場決定論。因為簡單的常識顯示,社會是由復雜的人群構成,包括法律在內(nèi)的制度建設永遠不可能完美,哪怕是康有為的“大同世界”、各種許諾的“黃金世界”以及赫胥黎筆下的“美麗新世界”。或者可以說,灰色地帶、法外之地,永遠是一個歷史和現(xiàn)實的存在,而作為被動的法律、制度,如同電腦的殺毒軟件,也將永遠滯后于病毒的產(chǎn)生,就像紐約的檢察官和法官拿使用時間控制器制造第四度空間的斯臺恩沒有辦法一樣。
尤其是,人作為復雜的社會有機體,其行為常常被情緒、心理和想象力所影響,怎么可能會有一種包治百病的社會萬能藥全方位、無死角地照看住所有奇思妙想和蓄意所為呢?有學者對此闡釋說:“制度當然能夠影響‘心’,但不能完全決定‘心’”?!啊摹悄軇又黧w的一個黑箱,是數(shù)千年來人們探索的一個謎。人們可以找出無數(shù)的能影響‘心’的因素,但至今也沒有找到全部因素?!盵7]263
那么如何在法律、制度之外影響“心”呢?一般來說都應該承認宗教信仰的作用。從作者和小說的語境來說,自然應該指向基督教。在基督教話語體系中,站在律法角度說有“十誡”,也有很多類似“他來要審判全地。他要按公義審判世界,按他的信實審判萬民”的經(jīng)文表述;從關愛的角度來說,有愛鄰舍并為那逼迫的人禱告等;即使是從制度層面來談也同樣,比如作為現(xiàn)代政治轉型的標志——1688年的光榮革命,之所以能夠成功地限制王權,之前的1215年的《大憲章》肯定是歷史的一個因,但更接近歷史轉型的《威斯敏斯特信條》(1646年)同樣也是一個歷史的因,而且是更切近的因。其中有這樣一些內(nèi)容,比如第六章第四條:由于本源的腐敗,我們完全不愿意行善、不能行善,并且被改造成為一切良善的反面,又全心傾向一切邪惡的事情,便不斷行惡犯錯。第十九章第六條:又因令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的本性、內(nèi)心和生活上有罪的敗壞,當他們按律法檢查自己的時候,就越發(fā)知道罪,為罪而謙卑,以致憎惡罪,同時更明確認識自己需要基督和他完全的順服。[8]86因為有這種思想和理論準備,英國最終由光榮革命而確立君主立憲政體。
富有諷刺意味的是,作者阿西莫夫雖然意識到要限制“最關鍵的問題”,卻完全不認同這個人類經(jīng)驗,即他不但自認是堅定的無神論者,還特地專門寫作了挑戰(zhàn)意味強烈的《不羈的思緒》一書,其中毫不掩飾地說:美國人“一出生就要忍受盲目信仰和教條主義,我很高興看到他們會把這當成是一種罪惡”;“千百萬既不了解也不理解甚至反對進化論實際論點的美國人,卻高舉《圣經(jīng)》行進在黑暗軍團的行列之中。他們是一種強大而又可怕的力量,脆弱的純理性長矛穿不透他們,對他們也毫無影響。”“就是這些無知的人,他們是我們當中最無知、最缺乏想象力和最沒有思想的人,要使自己成為我們所有人的向導和領路人;要將他們的虛弱而又幼稚的信仰強加給我們;要侵入我們的學校、圖書館和家庭,以便告訴我們要讀哪種書,不要讀哪種書,要用哪種思想考慮問題,不要用哪種思想考慮問題,要接受哪種結論,不要接受哪種結論?!盵9]8-9、13、27
不需要更多摘引書中的資料,僅從上述言論就可以斷定阿西莫夫將信仰納入科學、理性層面,要求以科學標準和理性思維對超驗世界進行檢驗,據(jù)此得出自以為是的結論。這種二元思維模式,基本可以說是一種明顯而又膚淺的僭越,因為現(xiàn)代科學最初的開創(chuàng)者們并沒有如此敵對,而且他也沒有注意到科學與信仰之間因為相互“質疑——反應”而推動雙方進步的一面。從這一點看,阿西莫夫遠沒有他的前輩伽利略、牛頓、笛卡爾、帕斯卡爾以及完成人類基因組序列的遺傳學教授柯林斯那么明智,那么有智慧。
因為認知的局限,阿西莫夫大概在創(chuàng)作中沒有料到小說《法律之爭》在不知不覺中“以己之矛戳己之盾”了,或者可以說陷入哈耶克所謂的“致命的自負”中,即作者意識到科技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或者唯科學論,會給社會帶來新問題,而且是難以解決的重大新問題,但他在沒有給出自己的思路和藥方的情況下,卻用自己對于超驗世界的決絕態(tài)度,將問題的解決渠道給徹底封堵住。
到這里,不得不說,人類常常處于自相矛盾之中,這也是理性主義和科學主義造成的最大負面資產(chǎn),但是人類又常常樂在其中而且云深不知處,忘記了這種狀態(tài)并不符合理性和科學本身的邏輯,因為信奉科學和理性的人,首先就得承認二者的有限性,否則就等于是科學萬能的科學教、理性萬能的理性教的信徒了。同時,以科學和理性為宗教或新的意識形態(tài),還將遭遇一個問題,即科學是在不斷發(fā)展和否定自身中前行的,比如哥白尼、牛頓的理論誕生后,亞里士多德解釋宇宙的地心說遭到否定;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出現(xiàn)后,牛頓的萬有引力學說又被否定。如此不斷進步,科學怎能具備永恒真理的特性呢?不具備永恒真理性,如何讓人視為唯一標準和價值參照呢?同時,作為有限的認知模式的一種,人的理性就更是無法承受真理之重了。
短篇小說《法律之爭》雖然是以科幻小說的面目出現(xiàn),但科幻本身在小說中僅僅是一個道具,并非作者阿西莫夫著力要刻畫的對象。作者真正要表達的是超前的科技文明之下,人類如何面對它所帶來的各種新現(xiàn)象、新問題以及其對現(xiàn)有社會的規(guī)則、倫理造成的挑戰(zhàn)和困境,畢竟科技進步不可能與社會的全方位發(fā)展同步。如何應對科技改變社會的新問題,在作者已經(jīng)批判、否定宗教的前提下,人類是否還有其他解決問題的大智慧?這恐怕不僅是作者也是全人類需要共同思考和鉆研的新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