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琬迪
我們有時在生活給予的霜雪驚雷里舉步維艱,而旅行則教會我們?nèi)绾卧诒╋L雨中翩然起舞。于石泉古街熙熙攘攘的流光溢彩中徜徉,怎能不留戀這番不可多得的美好?
古樸的老街,青石板泛著歷史的光暈,游人如織。最后一縷霞光在華燈初上時拂袖而去,一盞盞胭紅的燈籠暈開夜色,照亮一家家擺起火紅爐架開始迎客的燒烤老店。皎潔如霜的月影毫不吝嗇地淋于幽長古巷,竟將這般煙黛色的世界,浸洗得一塵不染。燦然金邊,素白光點,襯著純粹暮色,為老街典雅大氣的飛檐吊角勾畫出了精致輪廓??此破婆f的傳統(tǒng)民居滿含煙火氣兒,靜臥于窄巷深處,隱約可聽見一家老小聚于堂屋的悠閑笑語,與正街的熱鬧顯得格格不入。細觀這陜南民居,別有風情。厚重的木質(zhì)大門緊閂著,墜著一左一右兩個大鐵環(huán),尚可辨出門上殘余的丹漆。以漿糊貼于門側(cè)的兩位門神目光炯炯,威懾四方。眼前澄亮的朱紅燈籠靜默于屋檐平整的邊緣,自內(nèi)向外散著瑩潤柔和的款款光暈,其上隸書端莊繡著“古韻石泉”。舉目而望,飽經(jīng)風霜的青墨薄瓦似魚鱗整齊披掛于傾斜而下的屋檐。雖年代久遠,色澤卻如此清亮,微拱的磚瓦依舊完好無損,只有嵌入瓦當精致紋路的青苔,展現(xiàn)著歲月留給這所老屋的優(yōu)雅飾品。上方另有兩層閣樓,二層突出的陽臺上稀疏晾著自家熏制的臘肉,屋頂平臺處則錯落布置了吸收日月精華的草木,有的已??莞?,可茂盛濃綠似乎就在眼前。
轉(zhuǎn)過街角,邁入舊時商旅云集的江西會館。朱門兩側(cè)黑底金字、墨跡流暢的桃木對聯(lián),粉飾了門前蕭瑟冷漠的嚴冬。正待我好好欣賞雖落滿灰塵卻未顯滄桑的靜雅窗閣,媽媽便拉著我的手認真介紹著:“你看,這些老房子的門檻都很高,進的時候一定要跨過去,千萬不要踩著它?!钡皖^看時,門檻已被時間磨圓了棱角,在通明燈火下反著光。館內(nèi)正中的院子里聳立一座高大威武的戲臺,毛絨幕布敞開著,懸于舞臺兩側(cè),倚著兩根五六米高的筆直石柱,撐起一番靈氣十足的天地。戲臺下,幾位老人緩緩踱著步子,一位拄著龍頭拐杖,一個背著的手里把玩著核桃,似乎絲毫未受冬日寒意的侵襲。
道別這處清幽老院子,我們穿過來往人群,走出老街的西城門,回眸是燈光璀璨、裝飾一新的城樓上“秀挹西江”四個大字。西門外漢江靜靜流淌,不舍晝夜。對岸裝點山坡的醒目燈光映得江水泛起了紅暈??h城的街道上,道路兩側(cè)賣爆竹花炮的商販依次排列。我和爸爸媽媽挑選了孔明燈和各種花炮,回到江邊廣場,那里有等候多時的小姨一家。我和表弟一手拿一個噴出燦黃火花的煙花棒,隨著火光逐漸噴射得愈來愈大,我們捏著它的一頭喜不自勝地在空中畫著圖案,把兩臂張開肆無忌憚地轉(zhuǎn)著圈,在流金似的火光里吶喊,樂此不疲。包裹著紅紙的煙花筒中迸發(fā)出光彩奪目的煙火,噴出有兩三米高,黃里含紫,藍中帶綠,后似落英繽紛般灑下。火星浪漫地飛轉(zhuǎn),不經(jīng)意間迸上我的棉衣,給我的衣袖烙上了一個幸福的圓點。
末了,迎著徐徐江風,我用筆將我們的愿望鄭重地寫在孔明燈上,小心翼翼地撐開,隨后點燃燈下的方蠟。我們像是在放飛一顆星星,虔誠地仰頭看著它緩緩飛上天空,直到變成鑲在漆黑天幕的金色鉆石,逐漸隱匿在夜宇。
追尋著火樹銀花的絢爛多姿,我們仨手挽著手并排走著,再一次回到我不愿離開的老街上。看那匾額上別出心裁的題字“石泉食美”,便停步在這家生意火熱的燒烤鋪前。店家一邊嫻熟地翻滾滋滋作響的烤串,一邊抬頭笑盈盈地用石泉話問:“吃點啥子哦?”坐進店里,任散發(fā)著孜然香味的烤肉和烤油餅的焦香酥脆在舌尖肆意。沒有暖氣護佑的陜南冬夜略顯陰冷,我便隨即將一只手塞進爸爸的手心,另一只手躲進他的棉衣口袋,眼瞅著那鍋油光锃亮、熱氣騰騰的石鍋魚打趣道:“多鮮美的石鍋魚??!可是這股火熱氣兒怎么到不了手上呢?”媽媽緊接著說:“那是因為你吃得還不夠多呀!”爸爸一面幫我搓著手,一面隨我們一起輕松地笑起來,又給我夾來一塊被醬汁包裹得晶瑩的魚肉,先仔細剔去魚刺,再在清水中涮洗撇去辣油,亦不忘輕輕吹一下以不燙嘴。
談笑間,夜色亦愈發(fā)深沉。再品味這座以時光筑成的遙遠而質(zhì)樸的小縣城,可能沒有大唐不夜城的摩肩接踵,沒有城墻燈會的繽紛燈火,但卻聽得見路邊街巷中店員食客的喧囂行令,看得到熱鬧集市上挑擔推車的山民農(nóng)夫的叫賣吆喝,感受得到江風拂面雖涼爽提神卻溫柔細膩,體會得到萬家燈火爆竹聲聲中,每個再淳樸不過的鄉(xiāng)親臉上如棉花糖般的喜悅。石泉縣衙階前的石獅子依舊威然佇立,守衛(wèi)平安。收藏奇石根雕的老人淡然坐于店里,讀著暗黃的報紙。街角剛出爐的炕炕饃,交織了歷史與現(xiàn)代的傳奇。街邊藤椅上盤臥的一只阿黃,看似渾黃的眸子里卻閃動著純凈靈氣。似乎這才是一座山水小城應(yīng)有的味道。
不知不覺里,旅行的魅力便在城樓的飛檐一角蕩開漣漪。我們總在探尋新的目標與方向,為在同樣的生活風雨里展現(xiàn)截然不同的舞姿。正如這次,我走出原本居住的繁華都市,走進一座藏于秦巴山間、漢水河畔的小城,將每一幀山水與人情定格于心間,找到一份內(nèi)心所奢求的靜美。
我們似乎永遠也跳不完屬于旅行的這段舞蹈,總會有新的動作因靈感想出,總會有新的舞者被編排加入,可是生活就是需要這段撥動心弦的舞蹈,不在于身段多么流暢優(yōu)雅,而在于你是否留心記住每個象征溫存記憶的華美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