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對書法學習的漸趨深入,我深深地認識到:書法作為漢字文化所特有的藝術,是綜合了技能、知識乃至智慧的藝術門類,若僅通過對書法理論的讀、寫、背來達到判斷作品優(yōu)劣的程度,是遠遠不夠的。必須經(jīng)過書寫的階段,才能更好地提高鑒賞水平。為此,我總結了書法鑒賞的三個重要層次。
《遠宦帖》東晉·王羲之 24.8cm×21.3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第一層次:認讀。鑒賞的最初階段是關于書法史知識的學習,要能夠熟悉歷代書法名家及代表作,進而讀懂作品的文字內(nèi)容。對于書法作品的鑒賞與藝術價值,沒有簡單的尺度可以衡量。事實上,不存在一種簡單直白、一成不變的藝術價值判斷標準。
第二層次:判斷。一個時代的書法鑒賞標準,不可能成為整個書法史的標準。這里以歷代對王羲之、王獻之的評價為例。南北朝劉宋時期的羊欣,稱贊王羲之書法“博精群法,特善草隸”“古今莫二”,稱王獻之則是“骨勢不及父,而媚趣過之”。“媚”在魏晉時期并非表示貶義,當時的人們普遍喜歡陰柔之美。所以,對于“二王”書法在骨力與媚趣方面的分別,士人并未揚此抑彼。唐太宗《王羲之傳論》云:“曠觀古今,堪稱盡善盡美者,豈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正,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薄矮I之雖有父風,殊非新巧。觀其字勢疏瘦,如隆冬之枯樹;覽其筆蹤拘束,若嚴家之餓隸。其枯樹也,雖槎枋而無屈伸;其餓隸也,則羈羸而不放縱。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歟!”王獻之書法媚趣過其父,骨力稍有不如,成為唐太宗詬病王獻之的主因,以君主之尊,揚父抑子,對全社會的審美影響可以想見。對于美,時代不同,人們的看法也不盡相同。古人的鑒賞標準未必符合當代人的標準,從歷史范圍看,同一尺度的鑒賞標準是不存在的。
就具體的個人認識而言,對于書法史乃至書法家的價值判斷也是不斷變化發(fā)展的。有些書法家對于前代書法家多有臧否,甚至出現(xiàn)前后論述相互矛盾的情況,并非表示這個書法家喜歡大放厥詞、出爾反爾,只是說明他思考的高度和深度在不斷增加。書法家本人的思想、技法也會隨著年齡變化而發(fā)展——這正說明了鑒賞的復雜性——鑒賞必須是書法技能漸進后的副產(chǎn)品。如董其昌和傅山都曾對趙孟的認識產(chǎn)生過前后迥異的看法。隨著書法技能的不斷精進,作為具體的個人,對書法作品的鑒賞能力也在不斷提高。
第三層次:以書帶賞。書法鑒賞的深入,必須從書法實踐中得來。書法鑒賞需要知識,但不能僅限于知識。日常生活中,對于書法作品的優(yōu)劣判斷,需要擁有一定的鑒賞能力。這就要求我們動手實踐,從經(jīng)典字帖開始臨習,日積月累,久久功成。否則,鑒賞能力難以得到提升。
書法實踐的價值,在于能使鑒賞者體會最基本的感性認識。倘若沒有這樣的感性認識,鑒賞者對書法的理性認識則僅僅是轉述而已。比如,“什么樣的線條是有力的”“什么樣的線條是圓厚的”“為什么王羲之的書法線條是圓厚的,而其他作品中同樣粗細的線條卻稱不上圓厚”。對于這些問題,如果沒有書寫的實踐,是很難理解的。
《蘇軾〈望江南·超然臺作〉》蔣君慧
因此,鑒賞能力的培養(yǎng),必須與實踐同行。書法知識,是鑒賞的第一步,書法實踐,是鑒賞能力成長的必然要求。鑒賞能力的成長,不僅是個人審美能力的成長,同時也是個人思想的升華。清代趙翼《論詩·其三》中云:“只眼須憑自主張,紛紛藝苑漫雌黃。矮人看戲何曾見,都是隨人說短長?!本痛硕?,書法鑒賞與書法實踐相結合,果真是一件富有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