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喜

人活在世上，總要長成平凡而枯燥的大人，但還好，有人會永遠(yuǎn)守著自己浪漫的英雄主義夢想。

01

“噯，聽說了嗎？今天新主編要來！”

遲意剛進(jìn)公司，就被小麥拉到了一邊，神秘兮兮地八卦。

“我看到了，群里通知了?！?/p>

“那你知道咱們新主編是誰嗎？”

遲意搖搖頭，她對這類八卦的興趣并沒有那么大。

小麥說：“聽說是個超級帥哥！”

話音才落，辦公室里就安靜了下來，副主編先開門走了進(jìn)來，在她身后，先是出現(xiàn)了一只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

小麥也立馬止了話頭，撞了撞遲意的肩膀。遲意抬頭看過去，目光恰好與姜景川的對上，她的神色短暫一凝，臉上開始浮出紅暈。

這個人，她昨天見過。

在一個燈光昏暗的酒吧里，當(dāng)時一個小眾樂隊(duì)正在演出，場子熱鬧，眾人玩到興處時，起哄著讓臺下的人上去唱歌。

姜景川是第一個被推上臺的，光怪陸離的燈光下，他的眉眼實(shí)在太好看了。眾人都以為他會唱一首如他的外表一般輕盈、疏離的歌，比如王菲，但他一開口，臺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兩秒鐘之后，又不約而同地爆發(fā)出起哄的“嗷嗷”聲。

男人懶散地站立在臺上，襯衫的扣子開了兩顆，袖子漫不經(jīng)心地往上挽了些。

那首歌很古老，但曲調(diào)熱烈，歌詞露骨。

遲意當(dāng)時站在前排，目光也如此刻這般，好幾次與他對視上，唱到某些歌詞時，她甚至覺得那些歌詞好像穿過了她的靈魂，讓她雙頰通紅。

但在那樣的場合，情緒本就熾烈，沒有人覺得這樣的歌詞和這樣的臉紅是不合時宜的。

但是，當(dāng)這樣的偶遇被帶到生活中來，就難免令人有些不知所措，尤其，當(dāng)時姜景川下臺之后，遲意還同他一起坐在高腳凳上，愉悅暢飲了片刻。

她咬了咬唇，在網(wǎng)上搜索了半天——不小心看到了新任上司不為人知的一面，會不會被暗殺——這一類的問題之后，終于，主編助理李妍敲了敲她的桌子：“遲意，主編喊你去一趟?！?/p>

這下，四面八方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帶著探究，遲意問：“有說是什么事嗎？”

“不太清楚，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你最近做的新選題的事吧?！?/p>

新選題是一個與野生動物保護(hù)相關(guān)的專題，遲意其實(shí)才剛剛上手，在姜景川來之前，副主編對這個項(xiàng)目并沒有很重視。

遲意遲疑了片刻，跟在李妍身后走過去，可惜李妍打開門之后，就自行退出了。

辦公室的門重新被關(guān)上，整個屋子里只剩下遲意和姜景川兩個人。遲意抿起唇，腦子一熱，突然說：“您放心，昨天的事我不會跟人亂說的?！?/p>

語音落下，姜景川翻動文件的手也跟著一頓，他抬起頭，似笑非笑道：“哦？昨天的什么事？”

02

遲意生無可戀地從主編辦公室里出來，小麥湊過頭來：“主編找你什么事啊，怎么剛來就找你？”

她身子往后退了些，上下端詳了遲意片刻：“不過，你長得這么好看，主編一眼就注意到你，也是應(yīng)該的。”

小麥讀書的時候看多了言情小說，思維正要往下發(fā)散，遲意連忙阻止了她，解釋：“確實(shí)是關(guān)于新選題的事?！?/p>

她捂了捂臉，腦海里卻不可避免地想起，剛才他問完那句話后，她手忙腳亂地解釋：“就是……昨天酒吧，我不會跟人亂說的，不會影響您的形象?！?/p>

姜景川點(diǎn)點(diǎn)頭：“那是什么不好的事嗎，為什么會影響形象？”

他的眉頭微蹙，像是真的對這件事難以理解。

遲意完全被問住，鼓著腮幫子說不出話來，但下一秒姜景川就說：“不過，確實(shí)需要你為我保密，同時，我也會為你保密。”

遲意呼了口氣，思緒止住，把自己關(guān)于新選題的策劃重新整理了一遍，打印出來。

小麥在旁邊狐疑地看著她：“那你臉紅什么？被主編迷住啦？”

遲意瞥她一眼：“是被你迷住了?！?/p>

結(jié)果，這句話被小麥笑了一天，逢人便說：“遲意竟然會開玩笑！”

遲意對她的大驚小怪感到無奈，小麥說：“你進(jìn)公司以后，每天就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好像對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做每件事都只是為了完成任務(wù)，今天，你真的有點(diǎn)反常?！?/p>

小麥雖然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實(shí)她是做人物專訪的，在觀察人這方面有著驚人的敏銳。

晚上，為了慶祝姜景川到任，副主編特地組織了一場歡迎會。

許是覺得姜景川長得如高嶺之花般不可侵犯，歡迎會安排在了一家很雅致的中餐廳里，餐廳內(nèi)亭臺樓閣一應(yīng)俱全，還有人隔著簾子唱昆曲。

席間遲意出來洗手，卻無意間碰見了她的一位高中同學(xué)。

周雨晴老遠(yuǎn)就看到了遲意，她穿著一身古板的襯衫和包臀裙，但即便是這樣普通的打扮，依然不能影響她的外貌分毫。

周雨晴微微笑著走向遲意，遞給她兩張門票：“下個月我在這邊有個演出，到時候你記得來看啊?！?/p>

她的態(tài)度看起來很熱絡(luò)，又想起什么般問遲意：“對了，你怎么后來都不唱歌了？我記得我當(dāng)時喜歡上玩樂隊(duì)，還是因?yàn)槟恪！?/p>

后來，那一整晚，遲意都有些心不在焉。

小麥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問她：“你怎么啦，怎么魂不守舍的？”

遲意嘆了口氣：“我有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就是她自己。

她略去人物和姓名，將她與周雨晴之間的恩怨簡單同小麥描述了一下。

故事其實(shí)很俗氣，與現(xiàn)在眾人眼里溫柔低調(diào)的形象不太相同，遲意的叛逆期在高一那年如約來臨。

那時，她因?yàn)槌煽兒?，人便有幾分傲氣，加上那個年紀(jì)的小女生，格外愛追求一些看起來非常特立獨(dú)行的東西。

于是，她喜歡上了搖滾樂，光聽還不夠，還要自己組樂隊(duì)。與她一同組樂隊(duì)的人，有的是職校無所事事的學(xué)生，有的干脆是校外的人。

但是她選人條件很嚴(yán)苛，因而，他們那個小樂隊(duì)當(dāng)年在望江當(dāng)?shù)氐哪贻p人里，還是有一些名氣的。直到后來，樂隊(duì)里的吉他手突然跑到學(xué)校里跟她表白，鬧得學(xué)校里盡人皆知。

就連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

恰好那一次，她考試發(fā)揮失常，成績一下子跌了好幾名，班主任便更加篤定了她正在談戀愛這件事，把她叫到了辦公室里，任她如何解釋也沒有用。

這件事對她的影響很大，因?yàn)樗緛碓趯W(xué)校里就很有名，那段時間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對她議論紛紛。

十幾歲的遲意，就算性格再灑脫，也逃脫不了少女時代所特有的敏感，她離開了樂隊(duì)，人變得越來越沉默，每次走在人群里，都恨不得自己能隱身。

但后來因?yàn)樾睦韱栴}，成績還是不可避免地一落再落，高考她考得不太好，只念了一個普通的二本，與最初大家對她的期待相去甚遠(yuǎn)。大學(xué)后，她慢慢與高中的同學(xué)都斬?cái)嗔寺?lián)系，因?yàn)槟嵌斡洃洸惶茫运X得自己徹底隔斷那段記憶，就能重新開始。

可有一天，她無意中點(diǎn)進(jìn)了被她屏蔽很久的班級群里，意外地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她組的那個樂隊(duì)竟然還在，只是主唱由她變成了周雨晴。

她按按眉心，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將這段往事敘述清楚，小麥聽完，沉默了片刻：“那你……的這位朋友，還喜歡唱歌搞樂隊(duì)嗎？”

03

結(jié)果，遲意并沒有去看成周雨晴的演出。

姜景川對她的新項(xiàng)目很感興趣，短短兩周的時間，仿佛以光速在推進(jìn)。

然后，在周雨晴演出日的那天早上，她被姜景川拉著一起出差去了。

出差的地點(diǎn)在高原地區(qū)，當(dāng)天晚上遲意就因?yàn)檩p微高反而發(fā)起了燒。

于是，當(dāng)天的拍攝只好推遲到第二天。

為了契合環(huán)保的主題，他們選的拍攝地頗為原始，整個小城非但沒有酒店，連個普通的民宿或者旅館都沒有。

夜里溫度驟降，風(fēng)沙漸起，遲意睡在當(dāng)?shù)責(zé)嵝木用竦募依?，房屋簡陋，四面漏風(fēng)，縱然裹緊了被子，但還是忍不住瑟瑟發(fā)抖。

姜景川提了一個熱水壺進(jìn)來，昏暗光線里，男人鋒利的臉頰弧度好像都變得溫柔了一點(diǎn)，但嘴巴還是很毒，。

遲意為顯禮貌，從床上坐起來，就聽姜景川悠悠地吐槽：“躺著吧，你不知道這些拍攝團(tuán)隊(duì)一天有多貴，就因?yàn)槟?，又硬生生要多付一天的錢，所以，你得趕緊給我養(yǎng)好病，不然從你工資里面扣錢?！?/p>

他坐到她的床邊，探身去摸她的額頭，遲意因?yàn)榘l(fā)燒，所以反應(yīng)稍顯遲鈍，一時間忘記避開。

男人的手很涼，遲意像是被冰到了，額頭皮膚與他手掌相觸的剎那，仿佛有許多根細(xì)小的冰針往她身上扎過來。

她眨了下眼，眼眶里氤氳開一片潮氣。姜景川收回手，瞧見她雙頰紅紅眼也紅紅的模樣，頓了一下，彎腰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的床頭，輕笑：“怎么這么嬌氣?！?/p>

他的嗓音放軟了些，這話竟有點(diǎn)寵溺的意味。

遲意身體不舒服，沒心思再應(yīng)付他，咬了咬唇，重新躺下去，衣服里卻掉出兩張門票來。

姜景川低頭拾起，微微挑眉：“宇宙飛船？”

宇宙飛船是樂隊(duì)的名字，當(dāng)時遲意覺得這名字霸氣，胡亂起的，中二得要命，原本還不覺得怎么樣，這會兒被姜景川冷玉一般的嗓音一念，她的耳朵不由得熱起來。

姜景川笑：“看來我耽誤你看演出了?！庇謫栠t意，“你也喜歡這個樂隊(duì)？”

怎么可能……

遲意抿抿唇，胡亂嗯了聲，少頃，她忽然睜開眼，福至心靈地問一句：“你也喜歡嗎？”

過于難受的身體讓她整個人都變得好煩躁，講話時連敬語也忘記帶，好在姜景川并不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他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嗯，喜歡他們的主唱。”

“……哦?！睕]眼光。

遲意閉了閉眼，眼皮沉重，不想再與姜景川多說了。

她的高反并不是很嚴(yán)重，吃了藥，好好休息了一下，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記得自己特別冷，然后好像有個人一直在她耳邊說著什么，最后大概被她鬧得煩了，隔著被子擁住她。

對方胸膛寬闊，層層熱意包裹過來，她終于得以安穩(wěn)睡著。

她坐在床沿，拍了拍自己發(fā)燙的臉頰，懷疑自己是燒到恍惚做夢了。

她拿起手機(jī)，發(fā)現(xiàn)昨天夜里周雨晴給她發(fā)了微信。

那天在餐廳里偶遇，周雨晴除了送給她兩張門票之外，還加了她的微信。

遲意點(diǎn)開，第一條：你男朋友聲音挺好聽啊。

第二條：對了，我跟邱明宇要結(jié)婚了，記得來參加婚禮。

邱明宇就是當(dāng)初跟遲意表白的那個吉他手。

這兩條消息一條比一條勁爆，遲意往上翻，看到昨天晚上她睡著后，周雨晴給她打過語音電話。

這個電話接通了，通話時長三分鐘。

是她半夢半醒間接的嗎？但是，男朋友是誰？

04

遲意的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早飯期間，姜景川捏著一只烤馕坐在她對面。這樣接地氣的食物，硬是被他吃出了一種如同坐在雅致西餐廳里用餐的優(yōu)雅感。

遲意忍不住也正襟危坐，捏著鼻子喝了一口酥油茶，旋即便聽姜景川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昨天，我不小心替你接了一個電話?！?/p>

遲意停下動作。

姜景川臉不紅心不跳：“當(dāng)時，你睡著了，我正準(zhǔn)備走，但你拉著我不放，非讓我抱你，這時候，你的手機(jī)突然響了，我怕吵醒你，準(zhǔn)備幫你掛斷。

“然后，不小點(diǎn)錯了。

“剛接通，對方問我是誰，正好這時候你又讓我抱你，我怕你朋友誤會，只好說我是你男朋友?！?/p>

他說得漫不經(jīng)心，語畢，在遲意目瞪口呆的表情里，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嘴唇。

遲意沒反應(yīng)過來，姜景川就嘆了口氣，從桌子上扯了一張紙巾，彎腰，輕輕擦掉了遲意不小心留在嘴角的酥油茶漬。

“注意形象，你可是這個項(xiàng)目的主策?！彼Z聲淡淡。

遲意快要瘋了，怎么有人還能在胡謅八扯敗壞完了她的“清譽(yù)”之后，還能如此淡定啊？

好在那一天他們拍攝工作繁忙，遲意很快就投身于工作中，并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為這件事而繼續(xù)感到窘迫。

那天的拍攝一直持續(xù)到深夜，忙碌一整天，晚上當(dāng)?shù)鼐用駷榱藲g迎他們，在湖邊點(diǎn)了篝火。

攝像師為了采集花絮素材，相機(jī)一直在旁邊架著，遲意先回去簡單洗了個澡才出門。

結(jié)果，她打開門時，姜景川抱著一身衣服，正做出要敲門的姿勢。

衣服是這戶住宅的主人送給他們的，姜景川的已經(jīng)穿在身上，是一身極其富有當(dāng)?shù)孛褡逄厣姆b。

遲意不好拂了他們的好意，接過衣服進(jìn)屋關(guān)上，出門時，才發(fā)現(xiàn)她的衣服同姜景川那一身看起來格外相配。

兩人衣服的布料和飾品，顯然是同一種材質(zhì)、同一種花紋。

衣服的主人顯然也很喜聞樂見，對他們贊不絕口：“這是我同我丈夫的婚服哦，那個時候家里過得窮，只能做出這樣一身衣服來，你們穿著還蠻好看的咧?！?/p>

她講的話是口音濃重的方言，遲意兩只耳朵卻倏地一下紅透了，。她張了張嘴，正要解釋，就見姜景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淡聲評價：“很好看?！?/p>

然后遲意就暈暈乎乎地跟著他走了。

快到湖邊，她才想起來問他：“你剛剛怎么不解釋呀？阿姨都誤會了。”

姜景川說：“人家一片好心，反正以后也不會過來了，誤會就誤會了，不必掃興。”

“哦……”遲意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他說得也有些道理，但早晨姜景川那句“男朋友”不知怎么又鉆進(jìn)了她的腦海，她才想起來，她還沒有回周雨晴的微信。

她點(diǎn)開她的對話框，慢吞吞地打字：臨時被領(lǐng)導(dǎo)抓來出差，生了個病，一直在睡覺，才看到你的微信?；槎Y是什么時候？

周雨晴：十月初，你來嗎？

遲意頓了一下，老實(shí)說，她跟周雨晴并沒有什么好交情，與邱明宇雖然當(dāng)年算是有一些交情，但是到底后來鬧得不是那么愉快，大家也很多年沒有聯(lián)系過了。

所以這個婚禮著實(shí)沒有必要去參加。

但是，假若她不去，周雨晴肯定要以為她對邱明宇有什么未了的余情，再借機(jī)對她明嘲暗諷一遭，就不太好了。

她雖然脾氣還不錯，卻也不是任人欺負(fù)的性子，有些虧還是不太想吃的。

她停了片刻，回道：那到時候見哦。

周雨晴：行，記得帶上你男朋友啊。

05

被周雨晴要求帶男朋友這件事，只困擾了遲意兩秒鐘，就被她拋到腦后了。

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跟她說自己已經(jīng)分手了就行了。

這日天氣好，整個白天都是萬里晴空，到了夜里，細(xì)碎而繁密的星星錯落有致地綴在天幕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來。

常年生活在鋼筋水泥搭建的城市里，遲意有很久都沒有看過星星了，上一次抬頭看星星，好像還是遙遠(yuǎn)的童年，在鄉(xiāng)下的外婆家里。

她坐在人群里，仰著頭，熱情的當(dāng)?shù)鼐用袷治枳愕冈诮o大家表演節(jié)目。

某一個瞬間，她突然想起那日小麥問她是否還喜歡唱歌搞樂隊(duì)的那個問題來。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細(xì)細(xì)去想過這個問題了，因而，那天她也并沒有回答小麥的問話。

人們被時間的洪流推著走，走太久了，已經(jīng)鮮少能夠想起年少時期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夢來。

那時，她跟一群小伙伴躲在他們租來的狹小的練團(tuán)室里，把果汁當(dāng)酒，豪氣萬丈地碰杯，談夢想，談未來，還大言不慚地說以后一定要去各地巡演。

少年人才會有這樣的無畏。

然后，當(dāng)初談?wù)撝倌陦粝氲娜?，后來大部分按部就班地長成了大人，每日坐在高高樓宇的格子間里，穿長得很像的衣服，做看起來很像的表情，也很少會去思考“理想與意義”這一類可笑的話題。

小孩子才愛思考這些問題，大人們只會想怎么樣才能生存下去。

她輕輕笑了笑，隨手捏起旁邊一個玻璃瓶，送至嘴邊。結(jié)果，瓶身突然被另一只手捏住，她轉(zhuǎn)身，愣怔的神情映入姜景川笑意盈盈的眼底。

“高反才好，又敢喝酒？”

遲意撇撇嘴，又聽他說：“要一起嗎？”

他的表情太溫柔，這話又說得頗有歧義，遲意地心跳冷不丁地一滯，另一邊的跟拍攝影師戳了戳她的手臂：“遲意跟姜主編一起表演個節(jié)目唄?！?/p>

兩個人能表演什么節(jié)目??？況且，他們這里什么工具也沒有，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兩個人就被推到了人群中間。

“跳個舞吧！”有人出餿主意。

“唱歌也行?！?/p>

遲意咬住唇，后腰突然被一雙手扶住，男人貼近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的鼻息間全是他身上的香水氣息。

說不上來是什么味道，像是一種果香，又帶了點(diǎn)澀而清苦的味道，令人想起暗戀的感覺來。

遲意念大學(xué)時，當(dāng)時室友苦苦喜歡一個人而不得，那段時間她身上也有著類似的氣息。

不知是不是情緒烘托得太濃烈，遲意聞到那陣氣味時，心臟沒來由地往下一沉，她挽住姜景川的手臂，明知逾矩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主編有喜歡的人了嗎？”

07

出差回去之后，遲意與姜景川的關(guān)系一下子拉近好多，小麥很快就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問遲意：“老實(shí)交代，你跟主編是不是暗度陳倉了？”

遲意雙手托腮：“不，只是知道了太多秘密。”

她最近越來越愛貧嘴，小麥掐了掐她的臉，笑說：“你最近看起來好像活了過來?！?/p>

她用詞一向犀利，遲意懶得追究，只在心里想：你要是被姜景川天天那么刻薄地對待，也很難心如止水，如往常一樣平靜。

她打開消息框，果然看見姜景川又發(fā)來了新消息：真不是暗戀我，你這是什么眼神？

遲意點(diǎn)開他發(fā)來的視頻，發(fā)現(xiàn)是當(dāng)初的一段拍攝花絮，視頻里，人聲嘈雜，星野低垂，她坐在篝火旁邊，唇角輕彎，臉上神情充滿了無限憧憬與溫情，看的正是姜景川的方向。

遲意：……我當(dāng)時在想我外婆。

然后姜景川就回過來一個為時一秒的語音：“呵?！?/p>

遲意：……

遲意頓了頓，終于找到方式回懟：難為你長得這么好看，還要暗戀。

姜景川說：“我那時候長得并不好看。”

關(guān)于姜景川的暗戀故事，當(dāng)天晚上他就非常坦蕩地同遲意說了。

女孩很優(yōu)秀，當(dāng)時在他們學(xué)校里，是女神一般的存在。而那時的姜景川，還遠(yuǎn)沒有開始蛻變，只敢躲在人群里偷偷看她。

“后來呢？”遲意問，“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底氣去找她了呀，怎么沒去？”

“后來啊——”

后來，白天鵝遇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墜落在淤泥里，他還沒成長到可以拉起她的時候，她就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但他也沒有因此放棄，仍舊在努力向上生長，就是為了有一天再與她相遇時，倘若她還需要，那么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朝她遞出一只手來。

“如果她不需要了呢？”遲意問。

“如果她不需要了，那我就硬給。”

遲意嗤笑，又問他：“那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p>

“欸？”

那時，夜色濃郁，周遭人聲熙攘。

姜景川坐在人群里，微微仰著腦袋，跳躍的篝火將他籠在一片暖色光暈里，他忽而側(cè)過頭，眼皮輕抬，像是在笑。

半晌，他輕聲道：“嗯，找到了，在追了?！?/p>

08

周雨晴的婚禮定在十月初，那幾天，遲意參與策劃的關(guān)于野生動物保護(hù)主題的那期雜志也開始發(fā)行。

為了帶動銷量，雜志社還邀請了一些與此相關(guān)的演藝人員以及研究人員，遲意給他們每個人都做了深度的采訪，最后她去繁從簡，稿子寫得易懂又深刻。

這期雜志反響很好，甚至，很多社會人士還自發(fā)組織了一些與野生動物保護(hù)相關(guān)的公益活動，做得如火如荼。

她好像第一次從這份工作里找到了一些自己存在的意義，在與小麥一起去購買參加婚禮的禮服的路上，遲意喋喋不休地闡述著自己心境上這些微妙的變化。

小麥沒有插話，等她說完，才說：“你要自拍一張嗎？”

她這話說得莫名其妙，遲意愣了一下，小麥說：“你現(xiàn)在眼里有光?！?/p>

遲意神色一頓，莫名的，眼眶忽然紅了起來。

婚禮就在望江本地，遲意快到中午才抵達(dá)，她到時，賓客已經(jīng)到了大半。

周雨晴親自將她引進(jìn)去，他們那個包廂里全是他們高中時的同學(xué)，遲意已經(jīng)與他們斷聯(lián)多年，看見她進(jìn)來，很多人臉上的驚訝藏都藏不住。

遲意也覺得驚訝，周雨晴安頓好她之后，便又去忙了，有人沒話找話地說：“沒想到周雨晴會跟邱明宇結(jié)婚?！?/p>

“是啊，當(dāng)初邱明宇追遲意追得轟轟烈烈的?！?/p>

當(dāng)真“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完這句話，這人大抵也意識到不妥了，面露尷尬地看向遲意，遲意按了按眉心，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好起身：“我去下衛(wèi)生間。”

誰知，在衛(wèi)生間的轉(zhuǎn)角處，卻無意間聽到邱明宇和周雨晴的對話。

賓客盈門，但作為新娘與新郎的這兩人卻在角落里吵架。

“我打算下個月就不做這個了?！边@是邱明宇的聲音。

“不做這個你還能做什么？你除了會彈吉他還會干什么？”

“找個穩(wěn)定的工作吧?！鼻衩饔钫f，“總不能玩一輩子樂隊(duì)，況且，現(xiàn)在市場也不好，我們每個月都入不敷出?！?/p>

“那又怎么樣？”

“雨晴。”邱明宇打斷她，“我們不是小孩子了?！?/p>

周雨晴說：“我只有這一樣比得過遲意，從以前到現(xiàn)在，她處處都壓我一頭，我只有這一樣比她強(qiáng)，她放棄了自己喜歡的事，但我在堅(jiān)持……”

邱明宇說：“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非要跟她比。”

“因?yàn)槟阆矚g她！”

邱明宇頓了頓，像是有些無奈：“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遲意嘆了口氣，如果說在來之前，她還存著要跟周雨晴比一比的心思——精心挑選禮服，讓自己看起來過得很好——那么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完全歇了這個心思。

每個人都是第一次做人，每一個路口都是一個新的路口，每一個選擇都會讓人走向完全不同的路。

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是，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是真的很羨慕周雨晴，她小心眼地甚至不愿意聽到對方的名字。

但她也不會因?yàn)楝F(xiàn)在周雨晴的困境而幸災(zāi)樂禍，周雨晴在她心里，依舊是一個非常勇敢的女孩。

只是，人生好復(fù)雜，好像永遠(yuǎn)都沒有一個完美的選擇，無論選擇哪一條路，都有著各種各樣的遺憾。

那場婚禮依然辦得很美，不管背后有著怎么樣的不愉快，但表面看起來都令人無限艷羨與向往。

散場時，遲意走得早，周雨晴將她送到門口，想起什么般問她：“對了，你男朋友怎么沒有一起過來？”

遲意一句“分手了”剛到嘴邊，酒店門前卻突然停了一輛黑色SUV，她的聲音下意識頓住，門童走向前去拉開車門。

黃昏的光影里，姜景川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笑得好看。

他的容貌實(shí)在出色，其余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兩邊議論聲漸起，有人問周雨晴：“誰啊？你朋友嗎？長得好帥！”

周雨晴愣怔片刻，搖了搖頭，然后她們就看見姜景川在短暫的停頓之后，徑直走向遲意。

秋日溫度漸漸轉(zhuǎn)低，遲意為了好看，身上穿的還是一件無袖禮服。姜景川手臂上搭了一件黑色牛仔外套，應(yīng)該是哪個潮牌出的新款，上面各種金屬裝飾掛一堆，但并不顯得繁復(fù)，反而透著一股錯落有致的個性。

他將那件外套披在遲意身上，溫聲道歉：“對不起，談個項(xiàng)目，我來晚了?！?/p>

遲意聽見身后已經(jīng)有人在調(diào)侃：“這么一身，倒有一些遲意高中時的樣子了?！?/p>

“是啊，那時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真讓人懷念啊?！?/p>

遲意呼了口氣，她的心跳快如擂鼓，已經(jīng)沒辦法思考。

好在姜景川在說完這句話后，又轉(zhuǎn)頭看向周雨晴，遞去一個禮盒，語氣客氣而疏離：“你好，這是我和阿意送給你們的新婚禮物?！?/p>

09

直到坐到姜景川的車上，遲意的心跳都仍舊沒能平復(fù)下來，反而有一種越跳越快的趨勢。

姜景川方才的態(tài)度像是已經(jīng)很明確，但遲意又怕她會錯意，于是只好不停轉(zhuǎn)頭拿余光偷看他。

男人不知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他目視前方，嘴角始終噙著一抹笑。

然后，等遲意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他載著來到一條破舊而熱鬧的長街邊。

這里是步行街，車子開不進(jìn)去，姜景川只好把車子停在街口。他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握住遲意的手腕，拉著她往街里走。

然后他們最終停在了一家小酒館的門口。

沒有人比遲意更熟悉這個地方，當(dāng)初她的樂隊(duì)駐唱最多的地方就是這個酒館，只是因?yàn)檫@個酒館不同于別的酒吧。

它很安靜，也沒有人敢在這里鬧事。

但這會兒酒館里好像又比以前更安靜了些，遲意抿了抿唇，忐忑地跟在姜景川后面走進(jìn)去。

意外地，里面竟然有人，臺下擠擠攘攘幾乎坐滿了人，看見他們進(jìn)來，有人吹起了口哨，姜景川卻直接拉著她走到了臺上。

然后，她的手里被塞了一把吉他，姜景川在后面敲架子鼓。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和這里的環(huán)境十分違和，但他敲得開心，熟練而狂野。底下的人聽得也很開心。

最后，遲意甚至唱嗨了，一首接著一首，嗓子也啞了，但還在唱，還在鬧，還在笑。

然后她又隔著一片燈光與姜景川對視。

她的鼻頭通紅，眼里布滿了淚，最后觀眾都走了，她干脆盤腿坐在舞臺上，很臟，但她已經(jīng)沒心情在意了。

姜景川坐在她的旁邊，停了好久，她說：“感覺好像一下子跟年少時候的自己和解了?！?/p>

她轉(zhuǎn)頭看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說：“你喜歡的宇宙飛船的主唱是我。”

“是?！?/p>

“你暗戀的那個人也是我?！?/p>

“是?！?/p>

遲意彎起眼睛，睫毛已經(jīng)濕透，她輕聲笑著打趣姜景川：“怎么這么純情啊，還搞暗戀？”

不等姜景川說話，她忽然又說：“那，為了公平起見，我也暗戀你一下好不好？”

她看著他，滿眼俏皮，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她在臺上唱歌，他在后面仰望她。

后來，他的星星墜落了，還好，他又重新將她掛到了天上。

他抿起唇，沉聲道：“不需要。”

“為什么？”

“我這么喜歡你，你豈不是第一天就暗戀成功了？”

遲意愣了愣，須臾，長長地“欸”了聲。

雖然，這世上總是沒有一條路通向完美，但還好，她的姜景川是完美的。

雖然，人活在世上，總要長成平凡而枯燥的大人，但還好，有人會永遠(yuǎn)守著自己浪漫的英雄主義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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