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學(xué)蕓
我不是詩人,所以我想我也許沒有資格評價詩。但誰也擋不住我被詩歌感動,被寫詩之人的赤子之心感動。
相比其他文學(xué)形式而言,詩歌其實能更廣泛更深入地直抵內(nèi)心。在薊州這片土地上,不乏吟唱的歌者,他們也許并未名滿天下,但他們是歌者,有一種骨子里的情結(jié),視天地萬物為靈,以敬畏之心待之。
大約二十年前的一個中午,我接到了杜康打來的電話。他的情緒顯而易見地低落,用略顯傷感的口吻說:“我從沒有撒過一粒種子,也沒有收獲過一顆糧食。”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他是在拷問生命的意義。人與人的對話需要情境和感應(yīng),我當時的反應(yīng)是,他在為賦新詞強說愁。事后我從沒想起就這件事跟他交流,因為我不理解他的情感世界。
我虛長他十幾個月,但因為經(jīng)歷和閱歷的緣故,我自知沒他活得純粹。這種感覺要人到中年才能體會到。那時我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每天上班,都要路過一塊被人翻來翻去的土地。那是小區(qū)外面的一塊三角地,現(xiàn)在被辟為公園,當時則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蕪之地,被附近惜地如金的人種下蔬菜花草莊稼。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小文發(fā)在晚報,用地頭的那簇芍藥做題。他則寫了一首詩——《一個人將一塊土地挖來挖去》:“他在那塊空地上挖來挖去/我看不清他的面孔,聽不到他的喘息/感覺他像一只鼴鼠,又像三十年前逝去的祖父/土地是他們的家/他們鉆進去,又鉆出來……”那種歷史的、滄桑的、古樸的味道和感覺躍然紙上。我就是在那一刻找到了與他之間的差距:我在寫土地上盛開的花朵,他關(guān)注的是地表下蜷縮的靈魂。
所以許多年前的一個電話,能被我時不時地想起,而且,能時不時地生出一些愧疚。我用世俗的、近乎世故的觀點應(yīng)對他,實在是一件讓人臉紅的事。
在我們這座文化底蘊深厚的北方小城,風(fēng)中的塵埃里都裹挾著詩歌的因子。遙想歷史風(fēng)塵中,一位又一位大詩人穿城而過,聽白塔的風(fēng)鈴,聽寺院的暮鼓晨鐘。北登薊丘,憑吊軒轅。“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碧拼膽?zhàn)爭煙云,至今仍彌漫在中學(xué)課本里。
我很慶幸這座城有這樣一群人,各自在不同的工作崗位,卻有著相同的興趣和愛好。這就是同道——志同道合。我們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記錄著歷史:風(fēng)物的,風(fēng)俗的,文學(xué)的,自然的,生活的,人性的。星移斗轉(zhuǎn)之后,一座城市有跡可循的也許不是現(xiàn)在的龐然大物,而恰恰是文字。
這冊《一個人和他的影子》,真是讓我大大吃驚了一下。先是吃驚他哪里有那樣多的時間讓自己沉靜。因為這是他最近幾年的第三本詩集,我知道,很多詩篇都應(yīng)該是近作。其次是吃驚于作品的內(nèi)涵和表現(xiàn)形式如此豐富。那種廣闊的視野和繽紛的具象里,詩人悲憫的情懷躍然紙上,令人感動的章節(jié)不勝枚舉。用杜康的詩句說:“當我打開通往天空的門窗/月亮之水淋濕了我的瞳孔”。或者就是那首《或者沉默》里寫到的:“或者采集草籽/或者狩獵/或者修繕谷倉//或者掘井澆園/或者修身/或者用詩歌擦亮盲目的眼”。詩如其人。世界如此浮躁,難得詩人鬧中取靜,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片詩的家園,色彩斑斕。
在《我的心被這束目光燙傷》一詩中,詩人以一位農(nóng)民工的視角呈現(xiàn)了對城市陌生世界的看法:“你平常而庸俗,吸兩塊錢左右的紙煙/身上汗腥味兒大,經(jīng)常遭人白眼兒……和同伴開粗野的玩笑。心疼倒伏的麥子/城里的裙子像籬笆上的喇叭花/而村里的喇叭一響,準是誰家老人又上路了?!?/p>
我久久地在這首詩里注目。因為,我們都心疼倒伏的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