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華
(武夷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武夷山 354300)
在宋明理學發(fā)展的過程中,遞相授受的楊時、羅從彥因為學術(shù)傳承上的密切關(guān)系而被分別尊稱為“道南第一家”和“道南第二家”。二人既是同郡(即宋代南劍州,今福建省南平市延平區(qū))朋友圈中淵源深厚的著名師徒,同時又是先后受學于理學家程頤的著名學者,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令人津津樂道的向?qū)W佳話。然而,有關(guān)羅從彥結(jié)緣楊時并致力追隨于楊時的求學經(jīng)歷,卻在諸多典籍中出現(xiàn)語焉不詳,甚至相互矛盾的記載,令人往往斷章取義,莫衷一是。那么,事實上羅從彥正式受學楊時的具體時間究竟始于何時?二人之間復雜多磨的師徒之緣又是如何一步步地走向?qū)崿F(xiàn)?本文力求依據(jù)相關(guān)典籍,在綜合考證楊時、羅從彥以及與之相關(guān)人物生平的基礎(chǔ)上,梳理出一條羅從彥向?qū)W不輟的清晰脈絡(luò)。
北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羅從彥剛剛出生。他的衣缽接傳之師、年輕的將樂學子楊時正依據(jù)“慶歷興學”(1043-1045)和“熙寧興學”(1069-1079)的相關(guān)規(guī)定,在南劍州州學(址于南劍州州治劍浦縣,今南平市延平區(qū)西山)完成了“至少300日學業(yè)”后,被地方官推舉進京參加禮部考試。第二年考試成績下來,楊時因為落選而被補為太學生,只能回鄉(xiāng)等待三年后的再一次科考。而就在這前后兩次的備考期間,楊時便和卜居在劍浦城東藏春峽的著名隱士吳儀結(jié)成了志趣相投的忘年之交,往來頻繁。有關(guān)這一點,我們可以在他為吳儀所撰寫的《吳國華墓志銘》中看到明確記載:“少得從審律游最厚。先生不予鄙,進而友之。今其亡也,以銘囑予。何可辭?乃序焉銘之?!盵1]而詳細記錄當?shù)仫L土舊事的(民國)《南平縣志》,對此也有相應(yīng)記載:“吳儀,字國華。父輔,以學起家,居官歷著循聲,儀其次子也。學問該博,模范端嚴。本州人士,常以經(jīng)明行修舉。儀恐占解名,懇避不就。性不樂仕宦,卜居于城東之藏春峽,備亭館諸勝,以山水自娛。偕從弟熙嘯傲其中。與楊時、陳瓘、黃裳為友。時為題其釣臺詠歸堂。各詠藏春峽詩以贈之,見藝文志。”[2]
北宋神宗元豐七年(1084),聲名鵲起的藏春峽又一次機緣巧合地迎來了與其關(guān)系密切的另一名士,此即后來在宋明理學發(fā)展史上起到承上啟下重要作用的劍浦學子羅從彥。當時,年僅13歲的羅從彥拜投吳儀門下后,就開始潛心向?qū)W,書寫了他與吳儀、與楊時以及與理學的一段不解之緣:“吳儀,……與楊時、陳瓘、黃裳為友?!_從彥嘗從之游。學者稱藏春先生,后祀鄉(xiāng)賢。”[2]“吳儀……清修力學,榮利不入于心。漁釣橘溪上,超然自適。時或行歌于松蹊竹疃,人莫窺其際,大為楊時所重。時嘗題其釣臺及詠歸堂,羅從彥嘗師事之。”[3]
在這所舉文字中,我們可以明確看到兩個基礎(chǔ)事實:第一,作為楊時最中意的衣缽親傳弟子,羅從彥最初是先從學于和楊時關(guān)系密切的本鄉(xiāng)名賢吳儀,然后才拜師楊時的;第二,吳儀和楊時兩位密友不僅共同培養(yǎng)出了著名的理學傳人羅從彥,而且還在促使羅從彥走上治學生涯的行動中,各自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引領(lǐng)作用。那么,吳、楊二人這個彼此接續(xù)的授學活動,又是怎么進行的呢?一些較為學者熟知的文獻記載道:
羅從彥,字仲素,南劍人。延平有吳儀,字國華,以窮經(jīng)為學,先生師之。崇寧初(1102),見龜山于將樂,驚汗浹背曰:“不至是,幾枉過一生矣!”[4]
羅從彥,字仲素,南劍人。以累舉恩為惠州博羅縣主簿。聞同郡楊時得河南程氏學,慨然慕之。及時為蕭山令(1112),遂徒步往學焉。時熟察之,乃喜曰:“惟從彥可與言道?!庇谑侨找嬉杂H。時弟子千余人,無及從彥者。從彥初見時三日,即驚汗浹背,曰:“不至是,幾虛過一生矣。”[5]
政和二年(1112)壬辰,先生四十一歲,始受學于龜山楊先生之門。按《龜山年譜》:“是年赴蕭山知縣,延平羅仲素來學?!弊怨靡谅逯畬W,歸倡東南,從游之士肩摩袂屬。晚得羅仲素,遂語以心傳之秘。于是公之正學益顯于世。時公年六十[6]。
依照這些史料所提供的信息,我們發(fā)現(xiàn),羅從彥第一次拜師楊時的具體時間,一是被定格在了崇寧初年(1102)他31歲時(地點在將樂),二是被定格在了政和二年(1112)他41歲時(地點在蕭山),其前后竟然整整相差了十年!對此,早在康熙三十四年(1695)七月,當編撰《宋元學案》的黃宗羲辭世后,其子黃百家在對其所編纂的文稿進行繼續(xù)加工時,就針對這個顯而易見的重大差異做出了“百家謹案”式的明確說明:
《豫章年譜》謂政和二年壬辰(1112),先生四十一歲,龜山為蕭山令,先生始從受學。《宋史》亦云:龜山為蕭山令時,先生徒步往學焉,龜山熟察之,喜曰“惟從彥可與言道”,弟子千余人,無及先生者。謹考《龜山全集》,丁亥(1107)知余杭,壬辰(1112)知蕭山,相去六年。而《余杭所聞》已有豫章之問答,則其從學非始于蕭山明矣。豫章之見伊川,在見龜山之后。伊川卒于丁亥(1107)。若見龜山始于壬辰(1112),則伊川之卒已六年矣,又何從見之乎?先君子別有《豫章年譜訂正》[4]。
這里“豫章之見伊川,在見龜山之后。伊川卒于丁亥。若見龜山始于壬辰,則伊川之卒已六年矣,又何從見之乎?”的犀利質(zhì)詢,已讓我們清醒意識到,如果我們贊同羅從彥“始受學于楊時”的時間是政和二年(1112)的話,那么,那個眾所周知的羅從彥拜師楊時之后又被楊時推薦北上問學程頤的事情,就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因為,這個羅從彥“始受學于楊時”的政和二年(1112)距離程頤去世的大觀元年(1107),早已時隔六年、物是人非了。因此,有關(guān)政和二年(1112)羅從彥徒步前往蕭山求學楊時的事實,一定只能是羅從彥數(shù)次受業(yè)于楊時的其中一次,而絕不是羅從彥受業(yè)于楊時的開始。那么,羅從彥第一次受業(yè)于楊時的具體時間,又會是在崇寧初期的1102年嗎?
就羅從彥一生交往的人際圖譜觀察,在其朋友圈中最重要、最出名的人物,除了為師的吳儀、楊時和程頤;為徒的李侗、朱松之外,還有為友的陳淵、廖衙等等。他們雖然都在羅從彥的學術(shù)生涯中占有極其重要的一席之地,但是,要想清晰勾勒出羅從彥拜師楊時的活動軌跡,卻還是特別不能離開既與楊時關(guān)系密切同時又與羅從彥關(guān)系密切的沙縣名人、楊時之婿陳淵。他與楊、羅二人的重要關(guān)聯(lián)表現(xiàn)在:
先生(陳淵)幼穎悟,異常兒,得聞家學。十有八歲,首領(lǐng)鄉(xiāng)薦,名聲藉甚,顧慊然以所學不在是。聞楊文靖(楊時)得伊洛之傳,上書執(zhí)弟子禮,以伊尹之所覺、周公之所思、孔子之所貫、顏子之所樂請益焉。文靖得書,以為深識圣賢旨趣,遂以子妻之。先生與邑人羅仲素為同門友,情好尤密,定交幾四十年。常詣仲素,必竟日乃返,謂人曰:“自吾交仲素,日聞所不聞。奧學清節(jié),真南州之冠冕也!”[4]
默堂陳幾叟(陳淵)與先生(羅從彥)俱游龜山門,情好尤密,定交幾四十年[7]。
文中提到的“情好尤密”的陳淵與羅從彥,是一對都以楊時為師、并有著幾近四十年可貴友誼的同門學友,二人之所以結(jié)交尤好的關(guān)鍵緣由,應(yīng)該和吳儀、楊時和陳瓘(陳淵的叔叔)有關(guān)。對此,延平《南山吳氏宗譜》就記載說:四公君諱儀,字國華,……既又卜居城東,離城一里許。得一幽谷,名曰“藏春峽”。中為一堂,名“詠歸堂”。堂之下蔬果數(shù)畦,有亭曰“老圃”。又為茅亭二所,南植梅數(shù)株,曰“暗香”;北植紫竹數(shù)竿,曰“虛心”。其南有石竇,可容數(shù)人,曰“容照巖”。今水東天妃宮后統(tǒng)而名藏春峽。又阛阓(街市)有樓曰“市隱”,有閣曰“清寧”,無非先生晦跡徜徉之所。一時名公如龜山(楊時)、了齋(陳瓘)皆有吟詠?!璠8]
可以想象,那個徜徉著諸多郡縣名人的劍浦藏春峽,不僅聯(lián)結(jié)起了以吳儀為中心的廣大朋友圈,而且還讓圈內(nèi)的羅從彥,可以藉由恩師吳儀而順利認識本州名人楊時、陳瓘以及陳瓘的侄兒陳淵。其與陳淵結(jié)識的具體時間,似乎應(yīng)該早于崇寧初期的1102-1103年,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么二人那段“俱游龜山門,情好尤密,定交幾四十年”的人生經(jīng)歷必將無從談起。因為,對于64歲就已去世的羅從彥(1072-1135)來說,他要能夠做到摳衣侍席、盡心奉侍楊時20余年并與陳淵保持長達將近40年的親密友情,是必須、必定、也必然要在崇寧初年(1102)之前就結(jié)識并交好于陳淵的。而能夠證明該推斷的重要材料,竟然就珍藏在羅從彥五世孫羅良佐初修的南平市延平區(qū)篁路村的《羅氏宗譜》中。據(jù)譜載,羅從彥成年后,曾有一段比較長的居家時光,直到紹圣三年(1096)十月生子敦敘。兩年后的元符元年(1098)七月,羅從彥因母親去世而在家守孝;次年十月,羅從彥的父親也不幸過世。因此羅從彥的孝期,就從元符元年(1098)七月一直延續(xù)到了崇寧元年(1102)一月(三年孝期實為二十七月計),前后長達四年。四年后,如果沒有一定的感情基礎(chǔ),剛剛結(jié)束孝期不久的羅從彥,是絕不可能于崇寧二年(1103)就接受了同為楊時門生及親眷的陳淵(楊時女婿)和廖仲辰(楊時侄婿)的熱情邀請,前往沙縣西郊講學并寄居于沙縣洞天巖,前后將近十年。而一個與其非親非故的陳淵,當然也更不可能為了安頓羅從彥,會陸續(xù)在沙縣洞天巖的山麓中興建顏樂亭、寄傲軒、濯纓亭和靜亭等建筑,留下他與羅從彥彼此唱和的眾多詩文佳話。
同情同理,也正是因為孝期在身,勤奮向?qū)W的羅從彥就算知道元符三年(1100)楊時正好被誣罷官,在將樂含云寺講學,他也不大可能含孝前往將樂拜師求學。而緊接著的建中靖國元年(1101)正月,重新被起用的楊時被暫時派任建州建陽(今福建建陽)縣丞。同年三月,當沙縣陳淵開始前往建陽投書問學時,依舊孝期未到的羅從彥,也還是不大可能前往建陽拜師。因此,只有孝期結(jié)束后的崇寧初年(1102),才最有可能是羅從彥正式拜師楊時的開始。
據(jù)《楊時年譜》記載,楊時自建中靖國元年(1101)冬天從建陽返回將樂后,一直到崇寧元年(1102)九月才啟程奔赴鄱陽湖,同年十二月到任荊州教授。在此期間,至崇寧元年(1102)一月就已服孝期滿的羅從彥正好可以在“崇寧初(1102)”前往將樂受教于楊時,成為與陳淵一樣的楊時門生。只是,這一時間的正式拜師,卻并不是羅從彥與楊時會面的第一次。
曾經(jīng)詳細考訂并重修了楊時、羅從彥、李侗、朱熹“四賢”年譜的南平訓導毛念恃,雖然在《豫章羅先生年譜》中依樣抄錄了“(政和)二年壬辰,先生四十一歲,始受學于龜山楊先生之門”的他書說法,但卻在他所整理的《豫章羅先生年譜·豫章羅先生事實》中,記錄了一個羅從彥初師吳儀、后又面見楊時的具體過程:
先生自幼穎悟,不為言語文字之學,及長,堅苦刻勵,篤意求道,初從審律吳公國華游。已而,聞龜山先生得伊洛之學于河南,遂往學焉。乃知舊日之學非也。三日驚汗浹背,曰:“幾枉過了一生?!盵7]
這里“初從審律吳公國華游。已而,聞龜山先生得伊洛之學于河南,遂往學焉”的簡要敘述,明確告訴我們一個“羅從彥是從吳儀那里知曉楊時獲得程氏的伊洛之學后,才在吳儀的推薦下前往將樂問學”的重要事實。我們只需依照這個事實,加上對《楊時年譜》、《豫章羅先生年譜·豫章羅先生事實》、楊時《與吳國華書》、延平南山《吳氏族譜·吳儀行狀》的邏輯梳理,就可大略推斷出楊時和羅從彥最有可能發(fā)生交集的第一個時間段,其實并不是有著明確記載的崇寧初年(1102),而是楊時因為遭父喪而再次解官回鄉(xiāng)居制的元祐五年十月至元祐八年正月(1090.10-1093.1)。這重要的為期三年(以二十七月計)的守孝時間,不僅讓居制在家的楊時可以經(jīng)常與吳儀書信往來,而且還可以讓基本傾向于道學的吳儀,自然而然地想要把自己已經(jīng)學成的得意門生羅從彥(羅從彥元豐七年13歲時拜師吳儀,此時正好20出頭),推薦給自己這個已經(jīng)獲得道學正傳的忘年之友楊時,并進一步引發(fā)羅從彥“已而聞龜山先生得伊洛之學于河南,遂往學焉”的強烈熱情。
毛念恃在考訂《豫章羅先生年譜·豫章羅先生事實》時,不僅告訴我們“羅從彥是在吳儀推薦下才得以拜見楊時”的重要事實,而且還延續(xù)了元明清以來的各家之言,指出這場發(fā)生在羅從彥與楊時之間的學術(shù)碰撞和師生緣分,其實并不是一開始就磨合到位的:
已而,聞龜山先生得伊洛之學于河南,遂往學焉。乃知舊日之學非也。三日,驚汗浹背,曰:“幾枉過了一生?!饼斏匠罇|南,從游者千余人,然語其潛思力行、任重詣極,如先生一人而已。嘗講《易》至《乾》九四一爻,龜山云:“曩聞伊川先生說得甚好。”遂鬻田裹糧,至洛見伊川,其所聞亦不外龜山之說。及歸,于是盡心力以事龜山,摳衣侍席二十余年,盡得不傳之秘,為編《龜山語錄三卷》[7]。
羅從彥,字仲素,南劍人。延平有吳儀,字國華,以窮經(jīng)為學,先生師之。崇寧初(1102-1103),見龜山于將樂,驚汗浹背曰:“不至是,幾枉過一生矣!”(云濠案:先生師事龜山,而李文靖又師先生。陳直齋曰:“此所謂南劍三先生者也。”)嘗與龜山講《易》,至《乾》九四爻,云:“伊川說甚善?!毕壬村魈锕Z,往洛見伊川,歸而從龜山者久之[4]。
羅從彥,字仲素,南劍人。以累舉恩為惠州博羅縣主簿。聞同郡楊時得河南程氏學,慨然慕之,及時為蕭山令(1112),遂徒步往學焉。時熟察之,乃喜曰:“惟從彥可與言道?!庇谑侨找嬉杂H。時弟子千余人,無及從彥者。從彥初見時三日,即驚汗浹背,曰:“不至是,幾虛過一生矣?!眹L與時講《易》,至《乾》九四爻,云:“伊川說甚善?!睆膹┘村魈镒呗?,見頤問之,頤反覆以告,從彥謝曰:“聞之龜山具是矣?!蹦藲w卒業(yè)[5]。
這里所列的每一家所撰的每一個字里行間,雖然對于羅從彥第一次面見楊時的時間和羅從彥拜師楊時的時間各有不同看法,但都概無例外地認可:羅從彥在“歸而從龜山學”之前,還有一個“至洛見伊川(程頤)”的重要經(jīng)歷。其之所以“鬻田杖藜”遠赴河南洛陽求證于程頤,則是他的學術(shù)懷疑精神和求知精神使然——當時,初見楊時之后已然眼界大開的羅從彥不僅想知道,這些令人初學三日就汗驚浹背的高深學問,到底是出自怎樣的高人之手;而且他還更想知道,對于這些高深學問的掌握,究竟還有沒有更深更廣的接受空間。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如果我們不能對羅從彥不惜傾盡家財、鬻田杖藜的求學動機做出清醒認識,而只是單純因為大觀元年(1107)程頤已經(jīng)去世,就簡單地把羅從彥初次拜師楊時的時間從政和二年(1112)推前至崇寧初年(1102),這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要知道,享有“奧學清節(jié)”盛譽的羅從彥之所以最終決定正式拜師楊時,一是因為有了千里問學,“聞之龜山(楊時)具是矣”的親身驗證;二是因為有了大儒之師程頤“再從龜山游”的殷切囑托。那么,這個讓羅從彥決定“問學程頤”的具體時間,又會是在什么時候呢?
一首大約崇寧四年(1105)在沙縣寫就的羅從彥《濯纓亭用陳默堂韻》,似乎讓我們在歲月蒼茫的云遮霧罩中,看到了一抹隱藏在歷史深處的真實:“十載猶緇京洛塵,歸歟那復廁朝紳。君今談笑青油幕,我但巍峨烏角巾?!盵2]此處的“十載猶緇京洛塵”,說的應(yīng)該就是發(fā)生在十年前的洛陽問學之事。而此事,恰恰佐證了羅從彥先見楊時、后見伊川(程頤)、復又再見楊時的求學緣由。對此,羅從彥的好友、同時也是楊時之婿的陳淵陳默堂先生,也在一首寫給羅從彥的《題羅仲素顏樂亭》詩作中做了再次說明:“簞瓢陋巷堪游衍,富貴浮云任往還。更續(xù)洛川求所學,會傳余論落人間?!盵6]這一連串鋪展而來的文字記述,讓我們對于羅從彥初次拜會楊時,而后便“鬻田杖藜”遠赴河南洛陽求證程頤再到正式拜師楊時的具體過程,有了可以基本還原的清晰勾畫:
元祐七年(1092)左右,21歲的羅從彥在吳儀的推薦下,第一次在將樂禮見了居家守制的楊時,并跟隨著楊時試讀了一段時間。此間,首次接觸河洛之學的羅從彥不僅眼界大開,而且還得到了楊時師出程頤、求學洛陽的珍貴訊息。于是,有著強烈進取精神的羅從彥當即決定回家變賣田產(chǎn),北上求學。
元祐八年(1093)正月,從吉赴調(diào)的楊時約同好友游酢一起北上,于四月底左右到達洛陽,在機緣巧合之中書寫了一段“程門立雪”、尊師重教的千古佳話。緊接著的元祐八年(1093)下半年,22歲的年輕學子羅從彥,也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了程頤面前,潛心求教。
紹圣元年(1094),飽受教益的羅從彥在程頤“反覆以告”的情況下,最終拜別程頤,并帶著程頤“吾道復南矣”的重大期待,決定正式回鄉(xiāng)拜師楊時。只可惜,因為某些具體原因,也因為家中接二連三的變故,羅從彥竟與楊時錯失面見整整七年——紹圣元年(1094)秋冬時節(jié),羅從彥拜別程頤回到家鄉(xiāng)時,楊時卻已前往瀏陽出任知縣。紹圣二年(1095)至紹圣三年(1096)十月,羅從彥奉命居家結(jié)婚生子。紹圣五年(1098)七月至崇寧元年(1102)一月,羅從彥又在家守父母孝四年。直到同年楊時再一次回返將樂時,終于服孝期滿的羅從彥受邀前往沙縣講學謀生,并于“崇寧初(1102)”前往將樂正式拜師,這才開啟了他日后見諸記載的、一次又一次追隨楊時的不懈歷程:
一是北宋徽宗大觀元年(1107),楊時任余杭知縣,羅從彥前往求學,時年36歲。《龜山語錄》之《余杭所聞》第37、41、43、44、45、50、52條分別記載了眾多羅從彥問詢楊時以及楊時回復給羅從彥的答疑內(nèi)容,其中就有:“語仲素曰:‘某嘗有數(shù)句教學者讀書之法,云:以身體之,以心驗之,從容默會于幽閉靜一之中,超然自得于書言象意之表,此蓋某所為者如此’?!敝鋄1]。
二是北宋徽宗政和元年(1111),楊時在南京(今河南商丘)任敦宗院宗子博士,是年七月至十月,羅從彥前往受學,時年40歲。
三是北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楊時赴浙江蕭山任知縣,羅從彥前往受學,時年41歲?!洱斏秸Z錄》之《蕭山所聞》篇首就有注云:“徽宗政和二年壬辰五月,自沙縣來,至八月去?!盵1]說的正是羅從彥從沙縣(這時羅從彥仍在沙縣講學)前往蕭山問學楊時之事。隨后的政和三年(1113),羅從彥應(yīng)鄉(xiāng)紳之邀回到劍浦縣,在羅源里(今南平市延平區(qū)水南街道羅源村)的南齋書院授徒講學。政和六年(1116),接受本鄉(xiāng)學子李侗的求學。
四是北宋徽宗政和七年(1117),楊時在毗陵(今江蘇常州、無錫、鎮(zhèn)江一帶)任提點均州明道觀,羅從彥前往受學,時年46歲。對于此次問學,羅從彥曾留下一段非常詳細的行蹤說明:“政和歲在丁酉(1117),余從龜山先生于毗陵授學經(jīng)年,盡裒得其書以歸,唯春秋傳未之獲睹也。宣和之初(1119-1125),自輦下趨郟鄏,門人尹焞,出以授予,退而考合于經(jīng),驗之以心,而參之以古今之學,蓋其所得者十五六。”[2]
由此算來,羅從彥從21歲(1092)第一次面見楊時,22歲(1093)“鬻田杖藜”問學程頤,24歲(1095)回鄉(xiāng)“筑室山中,絕意仕進,終日端坐”[5],到31歲(1102)正式拜師楊時,“間謁時(楊時)將(將樂)溪上,吟詠而歸。恒充然自得焉?!盵5]再到50歲之后(1119-1125)“參之以古今之學”而獲得楊時“道學正傳”,前后正好“摳衣侍席二十余年”[7]。
總而言之,綜合歷代典籍以及羅從彥與其師友、親朋的活動經(jīng)歷,可以幫助我們很好梳理出一條“羅從彥先師吳儀、薦見楊時、再師程頤、最后才正式拜師楊時”的清晰脈絡(luò)。其一生之與吳儀、楊時、程頤的師生關(guān)系,正如《藏春峽》所描述的那般雋永深厚:龜山(楊時)勵志雪深尺,南歸不倦持正宗。雅與兄弟(吳儀、吳熙)有夙好,青青光射秋水瞳。湘管留題至欲遍,無一藍本涪水翁。吹噓忠肅實維力,經(jīng)義賴此先昭融。豫章(羅從彥)淵源因有自,又臻楊程(楊時、程頤)雨化功。況聞北闕曾馳赴,底事淪落還蒿蓬。我今一過一惆悵,匪耽泉石圖潔躬[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