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東西
所羅門說:“一切新奇的東西
不過是遺忘了的東西。”
杜拉斯接著說
“一顆星爆發(fā),發(fā)生在一億七千四百萬年前
在地球上看到
是1987年2月某日夜里一個規(guī)定的時刻?!?/p>
兩人相距近三千年
卻相當(dāng)于坐在圓桌上親密對話
并不許我們插嘴,不許
為了噴水,讓鯨魚
對身體做一次擠壓。
今天撥出的好幾個電話,都在占線
懷疑就是他們還在聊個沒完
這近乎是一種壓迫
這也對
讓我加入糾纏,我還會說出更新的話?
葛洪山,一座有仙氣的山
在我家鄉(xiāng),大多數(shù)人能善老善終,活得
心中有數(shù),是堅信
家鄉(xiāng)那座叫葛洪山的后門山,有仙。
只要說出老家的山上有仙,便是說
去往山頂?shù)脑粕?,有人在鋪?/p>
這樣活與那樣活有了放心的答案。
許多有路而過不去的夢中
我想起了我的神仙,一想起我的神仙
攔在月光下的人便會怕我。
越老我讀的書越多,只有那個仙人
要我減下來,說內(nèi)心的底氣
更可以讓一個人以一當(dāng)十
這便是傳說中的仙人指路
同時也是我要的靠山
比靠山更重要的是,一代代人出生后就認(rèn)定
愛家鄉(xiāng)便是愛一部祖?zhèn)鞯奶鞎?/p>
經(jīng)驗(yàn)告訴我,有家鄉(xiāng)便有一座仙山
便有一個人最大的家底
古人把家鄉(xiāng)叫家山,取的便是
當(dāng)中的仙氣。接下來才又像我這樣
把它寫成了一首詩
三伏寫意
十個指頭都需要加長,在指尖稍遠(yuǎn)一點(diǎn)
仿佛才可能觸碰到?jīng)鲆?/p>
附近有只變色龍一直盯防著
下一刻,我是不是
也成為它們家族中的一員
天空已不再管我,我要去跳水
地形已選好,就在那塊巖石
大口呼吸的地方
同時要?dú)⑷肭胺降年嚑I
那里有片黑松林,涼風(fēng)爽爽,需要的是
能對上高溫中顯得冰冷的暗號
空氣中的蹼子
繁花突然盛開,它們是空氣中的蹼子
向詩經(jīng)中的句子借道而過
有的是水鳥,一天洗十八次腳
松鶴和天鵝也參與了
這偉大的行為藝術(shù),向光,向自己
滾燙的淚水
浩大的天空可入室,可登堂
低聲呢喃,又寸步不讓
其中一雙是我的,前一陣子
還深陷于個人的泥漿
現(xiàn)在也洗過了腳,言語干凈,行為豪邁
戒毒所
這里有流口水的鴨嘴獸,愛搖頭的
地鼠,以及錯誤的公主
他們的身體里都筑有螞蟻窩
越來越密集的癢
最后成為黑壓壓的慢
這里在研墨,卻是反向工作
從黑磨到白
許多骨頭被拆下,敲打,重裝
無論是富翁或窮光蛋
所做的工作都是隔空
抓物般,用悠悠的白云來安慰自己
鳴蟲帶著想飛的人飛來飛去
也有人
要往自己的血管里投河
這里,胡言亂語可能是正確的
比如,一個夢幻家正問著另一個夢幻家
“昨晚,你搓洗掉了
多少條螞蟻的腸子?”
本來關(guān)押著兩只老虎,偏偏就少掉一只
一些神秘的指數(shù)一直藏匿在我們的
生命中,有的成了呆賬
本來關(guān)押著兩只老虎,偏偏就
少掉一只。
另幾塊田畝面目對誰都不討好
白天是一片茄子,夜晚全變成了青椒
有人在我身體里一直唱反調(diào)
使我永遠(yuǎn)是虧欠的
或不要臉的,多了又少的。
并一直要辨別出結(jié)果
為何內(nèi)心里只要活著一個人
后來又養(yǎng)出三五個
還喜怒無常,時常扭打成一團(tuán)
大醉醒來,摸著身體也摸著萬水千山
有的河流在改道
路標(biāo)已被改寫。迷途者
或逆行者,卻是我命中曾經(jīng)指點(diǎn)江山的人。
點(diǎn) 化
多么想被神仙點(diǎn)化為石頭
理想終于結(jié)出了怪果
怪果里頭裝上老虎心臟,與遍地草木
結(jié)為兄弟,在山坡上
名正言順地吞吃月光
把白看得更白,把黑看得更黑
這回終于鐵石了心
更像替代誰又活一遍,把頭轉(zhuǎn)向了另一邊
懷 想
左邊是草,實(shí)際上四周都是
右邊才是人,但只有你一人。這是我
對你的判斷,唯這樣判斷
夜間的螢火蟲才不會在空氣中
走錯門。你的身份
也會更為寬廣,山東的人
更像是山西人。
有許多死去的人,依舊類似于在犯錯
還擁有一部自己的
關(guān)系學(xué),在一片漆黑中
你還有用不完的陽光
仿佛某塊石頭還沒有被焐熱
躺著看天空,依舊沒有看出答案
【湯養(yǎng)宗,著名詩人,閩東霞浦人,出版有詩集《去人間》《制秤者說》《一個人大擺宴席 湯養(yǎng)宗集 1984—2015》等七種。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藝獎、《人民文學(xué)》獎、 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獎、《詩刊》年度詩歌獎、新時代詩論獎等獎項(xià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