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張粉娥說,我也不知道小丁丁是誰的。
張粉娥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瞟了小丁丁一眼。小丁丁才從幼兒園回來,正用彩色筆在美術(shù)本上畫畫,他在畫一條狗,那是一條隨處可見的狗,狗舌頭被畫得又紅又長,耷拉在地。小丁丁低著頭,將下巴杵在餐桌上,可能是他對自己的畫感到不是很滿意,就用紅筆頭去戳好端端的狗舌頭,狗舌頭被戳出了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淋淋的,有些慘。
這孩子是怎么了?這么糟踐自己的畫!張粉娥咧了一下嘴,但她又不好意思當著李警官的面對兒子發(fā)火。
李警官奇怪了,這張粉娥演的是哪一出?。啃《《《嘉鍤q了,他爸是誰難道她會不知道?這也太那個了嘛。張粉娥為什么咬口不說?這里面一定另有隱情。
李警官有些胖,臉也有些松,但并不顯老,估計不出實際年齡,卡在鼻梁上的眼鏡方方正正的,穿一件筆挺的藍色水洗布夾克,文質(zhì)彬彬的。人一有文化,就顯得溫和,李警官與張粉娥想象中的警察不一樣,她一點都不怕他。
張粉娥不怕李警官,主要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調(diào)查的這個案子跟她沒有直接關系。
沒有直接關系,那有沒有間接關系呢?李警官用心良苦地對她旁敲側(cè)擊,用意大致就在于此,他當然希望能從張粉娥這里發(fā)現(xiàn)點什么,畢竟這個案子也太匪夷所思了??墒?,我能告訴你什么呢李警官,我也一頭霧水啊。張粉娥在心里說。
李警官煞有介事地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很認真地對張粉娥說,劉平水跑了,關于他的事,張粉娥,你不能藏著掖著,你要說實話,昨天晚上他真的沒有和你在一起?
沒有。張粉娥十分肯定地說。
那他去哪兒了?
我哪知道……
張粉娥,這個事情你要有個清醒的認識,現(xiàn)在基本肯定就是劉平水作的案,但他是一個人作案還是團伙作案,我們還在查。他犯了事,你就忙著和他撇清關系,這樣不好吧?李警官緊盯著張粉娥說。
我和他撇清關系?李警官,我和他是什么關系?他是他我是我,他又沒拴在我褲腰帶上。張粉娥有些氣惱。
你們畢竟在一起這么多年了嘛,小丁丁都這么大了。
小丁丁和他也沒有關系。李警官,我冒昧地問你一句,你說的這些和這個案子有關系嗎?張粉娥問。
那倒是沒有。
那我就可以不回答你!張粉娥顯得理直氣壯。
李警官又習慣性地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張粉娥發(fā)現(xiàn),一旦詢問卡殼受阻,李警官就習慣性地去扶眼鏡,鏡片后面的眼珠子閃爍其詞的,真好笑。
那好吧張粉娥,劉平水什么時候回來,你就立即打電話給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早歸案對他早好。李警官說。
不一定吧李警官,你們都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他回來找死啊。這個劉平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張粉娥說。
他怎么可能不回來找你呢?你說是不是?李警官說著陰郁著臉站了起來,可能他覺得這樣與張粉娥耗下去已沒有太大的意義,于是朝小丁丁走了過去。李警官走到小丁丁身邊還是一臉的嚴肅,這個孩子也是,畫畫就好好地畫,非要弄得這么血腥!他一把將小丁丁手里戳狗舌頭的筆拔了出來,快速地在美術(shù)本上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然后將那頁紙刺啦一聲撕下來,遞給張粉娥,有劉平水的消息立即打電話給我!
李警官的話是命令式的,說著,就一臉不悅地走出了飯店。張粉娥本來想站起來送送他,看他走得急,還黑著臉,就坐著沒動。
2
一碗水,像一幅褶皺密布的古畫,更像一件被人隨意丟棄的破棉襖,不管不顧地鋪展在紅艷艷的紅土高原上。王家山看上去很巍峨的樣子,直挺挺地立在一碗水村前,橫眉豎目的,堵得村里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一條公路蜿蜒在山腳下,公路很長,時不時地,就會有大貨車從左邊的山旮旯里冒出來,腆著個大肚子,拖著很長的轟鳴聲哭著喊著向外面撲去。
大貨車是進山拉煤的,王家山后面是一個煤礦,翻過山就能看見。一輛滿載著錚錚發(fā)亮煤炭的大貨車駛過一碗水村前時,張粉娥滿懷惆悵就站在路邊飯店門口,她看著車屁股后面突突冒出來的青煙,心里油然而生幾分感慨:費這么大的力氣拉著這么大一車硬邦邦的東西,天長日久的,哪怕走得再慢,小心翼翼地,這不還是出事了嗎?
王家山后面的煤礦叫興源煤礦,在張粉娥的記憶里,煤礦一直就是個是非之地,牛事不發(fā)馬事發(fā),好像天下所有的事情都跟煤礦有關似的,耳根清凈不了幾天,總會有關于礦上的消息傳來,好的壞的,從來就沒有消停過。她對煤礦上的事十分敏感,緣于煤礦上有兩個男人和她有關,一個是礦長王大匡,一個就是物資采購員劉平水。李警官大清早心急火燎地來找張粉娥,又緣于頭天晚上礦上發(fā)生了一件大事,煤礦財務室的保險柜被盜了,礦長王大匡從銀行借來發(fā)工人工資的幾十萬現(xiàn)金不翼而飛。
這件震驚整個礦區(qū)的事件,通過辦案民警深入細致地偵查,他們已經(jīng)有充分的證據(jù)證明,作案人就是煤礦供應科的物資采購員劉平水!
這天早上,天剛麻麻亮,寂靜的羊街鎮(zhèn)派出所指揮中心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是興源煤礦的會計劉胖子打來的報警電話,劉胖子在電話里氣喘吁吁的,他帶著哭腔對接線民警說,煤礦辦公樓財務室的門被撬,屋里一百多公斤重的保險柜不見了,里面裝著用來發(fā)職工工資的三十多萬元現(xiàn)金……
事關重大,接到報警后,羊街鎮(zhèn)派出所立即組織民警,由副所長李警官帶隊迅速趕赴興源煤礦開展偵查工作。
民警到達現(xiàn)場后,仔細勘察、取樣,調(diào)取頭天晚上的監(jiān)控視頻錄像,詢問值夜班的相關人員,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最終,他們從視頻監(jiān)控里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盡管光線暗淡,視頻模糊不清,但他們清楚地看到一個體型龐大、穿得嚴絲合縫、戴著黑色頭套的蒙面人是怎樣從夜色中鬼鬼祟祟走進辦公樓,怎樣把財務室門撬開,幾分鐘后又怎樣用一條麻繩從財務室將保險柜背在身上,最后顫顫巍巍一步一挪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
整個作案過程一清二楚,脈絡十分清晰,讓辦案民警欣喜若狂,他們同時也感到萬分震驚,這樣的作案手段太不可思議了,聳人聽聞!作案人簡直就是一個悍匪,他可能無法在財務室將保險柜撬開,也意識到一旦操作不當,保險柜的防盜報警器就會發(fā)出恐怖的吼叫,這是個一驚一乍的家伙,一旦響起來,他的一切計劃和努力就會前功盡棄。所以在最后一刻,他索性采取了最笨也最保險的辦法,把保險柜整個背走,弄出財務室再想辦法。
作案人一定是有備而來的,要不怎么會提前就備好了捆綁保險柜的麻繩呢?并且他還是一個十分熟悉現(xiàn)場情況的人,他一定蓄謀已久,經(jīng)過精心的策劃和踩點,才選擇在這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付諸行動。辦案民警綜合視頻監(jiān)控、現(xiàn)場勘查和調(diào)查走訪的分析結(jié)果,按照作案人對作案時間節(jié)點的把握和對煤礦的熟悉度來分析,他們排除了外部人員作案的可能性,得出一個結(jié)論:煤礦有內(nèi)鬼!
于是,他們把偵查范圍鎖定在煤礦內(nèi)部人身上,兵分兩路,一路民警繼續(xù)勘查現(xiàn)場,希望能發(fā)現(xiàn)新的證據(jù),同時找辦公樓的工作人員來看監(jiān)控視頻,希望從蒙面人的肢體動作上來辨別這個人是誰;另一路民警則沿著作案人逃走的方向進行追蹤搜索。
勘查現(xiàn)場的民警把整棟辦公樓上班的人都通知來了,讓他們反復觀察、比對監(jiān)控視頻中的蒙面人,雖然他戴著頭套,穿著很嚴實,但從他的體型、肢體形態(tài)和動作上總能看出點什么的。他們一邊看一邊議論紛紛,也許是蒙面人的某個動作讓他們太熟悉了——“這不就是狗日的劉平水嘛!”人群中不知誰爆了粗口,大聲吼這么一句。大家于是一哄而上,湊近了視頻看:對對,就是他,劉平水!
盡管他們難以置信,但都不得不承認,監(jiān)控里背著保險柜逃之夭夭的人就是和他們朝夕相處多年的物資采購員劉平水。
劉平水有重大作案嫌疑?這樣的疑問幾乎讓現(xiàn)場所有人的腦袋都炸了,怎么可能會是他呢,這個平時說話先欠身,略顯木訥,做事嚴謹苛刻的人,大家都把他歸在好人之列,他怎么會干出這等齷齪事來?難不成他一直都在偽裝好人,或者他就是一個伺機而動、深藏在好人和壞人之間模糊地帶的窺視者,到現(xiàn)在才原形畢露?這個時候他們才發(fā)現(xiàn),平時上班很準時很守紀律的劉平水果然沒有來上班,辦公室立即打他的電話,手機也處于關機狀態(tài)。劉平水失蹤了。
追蹤搜索的那路民警斷定背著沉重保險柜的作案人跑不了多遠,畢竟保險柜有一百多公斤重,這么重的鐵砣砣背在身上,沒有非凡的體力和堅強的意志肯定不行,一般人挪都別想挪動。但再強的體力再堅強的意志面對實實在在的困難也會力不從心,事物的本質(zhì)往往就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突破個人極限的舉動就是逞能,而逞能的生命力畢竟是有限而短暫的。
頭天下了一場透雨,泥濘的山路上留下了一串歪歪扭扭、深深淺淺的腳印,那肯定是作案人逃跑時留下的,他們尾隨而去。果不出所料,在離辦公樓不遠處的用來堆積煤矸石的山腳下,他們發(fā)現(xiàn)了被盜的保險柜,它若隱若現(xiàn)地浸泡在煤矸石旁邊那個渾濁不堪的淺水塘里。煤矸石是工人在采煤過程中從頂板、底板和夾在煤層中的巖石夾層里采出來的廢料。兩個民警自告奮勇,下到齊腰深的水里,將這個沉甸甸的家伙打撈了上來。
經(jīng)檢查,保險柜多處有撬壓痕跡,上層已被撬開,里面灌滿了淤泥和污水,經(jīng)跟隨民警搜索的煤礦財會人員劉胖子確認,存放在里面的八萬余元現(xiàn)金被盜。所幸,保險柜底層并沒有被打開,也許因為底層更為結(jié)實牢固,也許是作案人氣干力盡了,眼看天就要亮,情急之下只好棄之而去。劉胖子用掛在腰間的鑰匙將保險柜底層打開,里面連水都沒有進去一滴,碼放在里面的現(xiàn)金完好無損,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jīng)十分的清晰,這個狗急跳墻將保險柜扔進水塘的男人就是劉平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劉平水無疑就是那個膽大包天、隱藏在煤礦內(nèi)部多年的內(nèi)鬼!他將保險柜扔進淺水塘可能是為自己留有一手,期待風平浪靜盜竊保險柜案成了無頭案的那一天,他再回來想辦法。
民警和劉胖子把滿身污垢的保險柜抬回了礦上。為進一步確定劉平水的去向,李警官才及時趕赴路邊飯店找他的相好張粉娥一探究竟。
3
王大匡和劉平水,這兩個打肚皮官司多年的男人現(xiàn)在終于杠上了。張粉娥覺得這事也在情理之中,她早有心理準備,蚊子見不得血,貓兒聞不得腥,他們?nèi)齻€人相處,不可能一直相安無事,不吵不鬧不正常。
她和王大匡、劉平水是什么時候瓜扯在一起的,張粉娥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那至少是五年前她從深圳打工回來,在村里把小丁丁生下來之后不久的事。打工她沒有帶回多少錢來,但開闊了視野,一碗水村前來來往往的運煤車讓她看到了商機,她準備在村口的公路邊搭建幾間簡易石棉瓦房,開個小飯店。那天,她正和工人師傅在店里干活,一輛運煤車嘎吱一聲停在了門口,然后從副駕駛里跳下一個人來,這個人就是和她在一碗水村長大的同齡人劉平水。
劉平水提著一個塑料袋,深一腳低一腳地從公路上跑過來,張口就對張粉娥說,張粉娥,我從煤礦上領到年終獎啦,我給你送錢來啦……
劉平水可能有些激動,也可能是緊張,說話語無倫次結(jié)結(jié)巴巴的。張粉娥不明白他領到年終獎跑來找她是什么意思,一碗水村有許多男人到礦上上班,每到年底或多或少都會分到一筆年終獎,他們一般都會把年終獎體體面面地交給自己的老婆??蓮埛鄱鹩植皇撬麆⑵剿睦掀?,他提著年終獎跑來找她,究竟想干什么?太唐突了嘛。
張粉娥問劉平水是怎么回事,他支吾了半晌,張粉娥才聽清他要用這兩萬塊年終獎和張粉娥合伙開飯店。劉平水從塑料袋里拿出一捆報紙來,他把報紙剝開,將包在里面的兩沓嶄新的錢拿出來遞給張粉娥。
劉平水的這個舉動讓張粉娥愣住了,他們雖然是同一個村的人,自小在一起長大,但一直沒怎么來往,跟青梅竹馬更是扯不上關系,劉平水表現(xiàn)出來的親近讓她有些不適應。這么多年,在張粉娥的印象里,劉平水每次見到她,還沒開口,臉就紅得像猴子屁股似的,難道這個說話羞羞答答的男人在煤礦混了幾年就變得皮糙肉厚了,他憑什么相信她愿意讓他入伙呢,就因為他有幾個臭錢嗎?
張粉娥不想讓別人入伙,其實原因很簡單,她認為入伙做事極易扯皮,拉稀擺帶的,一不小心雙方很容易翻臉,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但張粉娥確實需要錢,這一點毋庸置疑,劉平水一定是看準了這一點,當時張粉娥開飯店幾乎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劉平水主動上門送錢來無疑等于是雪中送炭。
張粉娥問劉平水,劉平水,這么個小飯店也入得了你的法眼?你借我好吧?等飯店賺了錢,我就還你。
張粉娥的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的,卻相當于狠狠地往劉平水的頭上潑了盆冷水,把他的滿腔熱情澆了個措手不及。張粉娥向他解釋,不是她不想讓他入伙,而是飯店的門面實在是太小了,她回來盤這么個小店就是為了在家門口混口飯吃,是無奈之舉,賺不到什么大錢的,拉人入伙太小題大做了,會讓村里人笑話。
劉平水當然聽得出來,張粉娥是繞著彎子拒絕他,他自信滿滿地來找她,他以為她一定是求之不得的,是磕頭碰著天的大好事,她不是正缺錢嗎,還莫名其妙地生下一個野孩子,招惹村里的人罵,他是在心里猶豫很長時間才決定來幫她一把的,她怎么會拒絕呢?幾年不見,這個黃毛丫頭心氣如此之高,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我入伙又不是為了分錢,就是想和你一起做做事,張粉娥,我就是想幫你一把嘛。劉平水灰溜溜地說,感覺英雄氣短了好大一截。
張粉娥想,這個劉平水,說話一點不直道,拐彎抹角的,不是為了錢,他還這么處心積慮,難不成是想和她搭伙過日子?也太異想天開了嘛,入伙個屁,一個雞毛小店,值得他這么費盡心思!但她也不想過度揣摩劉平水的心思,他不說破,她也不說破,和他裝。幾個來回,劉平水也就不好再把錢收回去了,答應把錢先借給張粉娥,走一步看一步。
路邊飯店開張了,雖然就是一個因陋就簡的雞毛小店,主要消費對象就是出出進進拉煤的貨車司機和上班的礦工,除此之外就是那些形形色色的小老板,修房建屋的,販賣牲口和倒賣土特產(chǎn)的,也有補鍋匠、劁豬匠、剃頭匠,清一色的手藝人,生意算不上好,勉強能維持生計。
飯店開張后,劉平水從礦上下班回來,也不急于回一碗水村,而是主動來飯店幫忙。開始來的時候顯得卑躬屈膝的,底氣不足,看張粉娥的臉色行事,張粉娥也不攆他。不攆他,就是得到她的默許,慢慢地,習慣成自然,他每次來路邊飯店,就像進電影院看電影,或者是進風景區(qū)看風景,認為他是買過票的,進出自由。日子一長,兩人你情我愿,心照不宣,倒也默契。但畢竟孤男寡女的,時間一長,各種流言蜚語就在村里蔓延開來,說張粉娥和劉平水是在談戀愛了,他們已經(jīng)明目張膽地睡在一起了。
開始張粉娥還覺得自己背這個名不值得,畢竟自己壓根就沒想過要和劉平水談戀愛,更沒想過要和劉平水過一輩子。她動過讓劉平水不要來飯店找她的心思,但苦于自己欠著劉平水錢,就一直沒好意思說出來。慢慢地她就習以為常了,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怎么說怎么說去,再說,他劉平水還是個毛頭小伙子,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好像自己也沒損失什么。更何況,劉平水借錢給她不要利息,還主動不計報酬地前來幫忙打雜,這樣的義務勞動力到哪里去找?
4
王大匡第一次光臨路邊飯店,是劉平水把他帶來的。說是劉平水帶來的也不是十分準確,有一段時間,劉平水在礦上搞物資供應,給礦上買螺絲釘、水泵什么的,都是些小零小件(大的礦山設備輪不到他,都是王大匡親自購買),在礦上和金邊縣城之間往返比較勤。那天鬼使神差,他和王大匡、財務室的劉胖子從縣城回來,車子路過路邊飯店時,王大匡眼睛一瞪,就不想走了,他讓劉胖子把車停下來,說吃了午飯再回礦上。
當時張粉娥坐在門口的一個紅色塑料凳上嗑瓜子,白晃晃的陽光里,她動作嫻熟,悠閑自得,瓜子殼雪片似的在陽光里飛。張粉娥的嘴上涂著猩紅的口紅,臉粉嘟嘟的,顯得十分的俏麗,特別是她碩大的胸脯,坐在凳子上都一晃一晃地在衣服里顫,波濤洶涌,裹在外面的衣服顯得很吃緊,脹鼓鼓的,似乎要從里面濺出水來,一下就把王大匡震住了。
張粉娥表面看上去漫不經(jīng)心的,實則是她的營銷學,每到飯點前的半小時,她就會拖個板凳,有意無意地坐在飯店門口,不是嗑瓜子,就是打毛線。這點小心思,劉平水是后來才感悟出來的。所以與其說王大匡是劉平水帶來的,不如說是王大匡自己找上門來的,或者說是她張粉娥撒了魚餌,引誘王大匡上的鉤,跟他劉平水沒有半毛錢關系。
這一點很重要,因為隨著王大匡的到來,他們?nèi)说年P系就變得莫名其妙起來了。飯桌上,張粉娥還主動給新認識的王大匡敬了兩杯酒,邀約他這個財神爺有時間就來光臨小店,賞口飯吃。酒足飯飽后,王大匡一時興起,他讓劉胖子去轎車后備廂里拿五萬塊錢出來。王大匡把錢放在吧臺上,對張粉娥說,鄉(xiāng)妹,這點小錢就先放在你這兒,以后礦上的人來這里吃飯劃賬就可以了。
那些年煤礦順風順水的,挖出來的煤連泥帶土拉出去都能賣錢,王大匡牛逼,出手闊綽是理所當然的事。張粉娥心生感激,想都沒想就把錢收下了。她知道,有了這五萬塊錢,飯店抗風險能力就大增了,她就不會那么擔驚受怕了。王大匡財大氣粗,牛皮哄哄的,她不用跟他客氣,誰叫他這么有錢呢,更何況人家說了,是預付,要劃賬的。她給王大匡打了個收條,對著他笑盈盈地說了聲“謝”,就把錢鎖進了抽屜里。
之后的幾天,張粉娥幾次動過將兩萬元借款還給劉平水的念頭,她心里一直不踏實,劉平水當初的意圖是拼錢和她開飯店而不是借,這里面一定有問題,他一定是圖謀不軌的,不趕快還掉就會夜長夢多。第二天劉平水來飯店的時候,她就把準備好的兩萬塊錢從吧臺的抽屜里拿出來還給劉平水。劉平水果然被激怒了,大罵張粉娥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有錢了就忘恩負義,攆起人來了,倒把張粉娥說得臉青一陣白一陣的。
王大匡平白無故預付五萬元給張粉娥,這事本來就讓劉平水耿耿于懷,他認為王大匡的眼睛是盯上張粉娥了。劉平水質(zhì)問張粉娥,他王大匡是什么人,你清楚嗎?他為什么平白無故預付五萬塊錢給你,你想想,他安的什么心?
你說他安的什么心?張粉娥問。
壞心,他是另有所圖!劉平水直言不諱。
另有所圖?他圖什么?張粉娥氣不打一處來。
這不是瘌痢頭上的虱子嗎,他圖你!
放屁!張粉娥大聲吼道。他圖他的,我圖我的,你憑什么管我?
我不管你,你就要吃虧上當!劉平水也火了。
劉平水,你不要在這里吃醋泛酸水啊。張粉娥大聲說,你不也是另有所圖嗎?你還好意思說,當初你拿著兩萬塊錢來找我,你憑良心說,你不是想打我的主意?你們這些臭男人,都一個德行!
我和他,能一樣嗎?劉平水極力辯解。
有什么不一樣?你們不都是聞到腥味就抓狂的貓嗎?滾開!
劉平水的話像戳中了張粉娥的傷疤,她怒火中燒,拿起身邊的掃帚,連打帶推地就將劉平水趕出了飯店。
5
陽光晃眼,白云悠悠,青山含黛,一碗水村前的峽谷一片死寂。偶爾,突然響起運煤車的喇叭聲,由遠及近從山那邊飛過來,砸在村前的河壩上,那嗚嗚嗡嗡的聲音就在山谷間來回蕩漾,稍作停留后才不情不愿地消散而去。
公路旁邊是一條河,河水川流不息,清澈見底,晶瑩透亮。就是這條不起眼的河,讓一碗水活泛了起來。但有的時候,從上游流下來的水會裹挾著礦區(qū)渾濁的黑水,清澈的河水就會像肚皮上被活生生地割開了一道傷疤,丑陋無比,張粉娥就會知道,王大匡的煤礦又開工了。張粉娥穿著樸素的藍色花格子上衣和布鞋,她把堆在沙發(fā)上小丁丁的衣服放進臉盆,端到河邊去洗。她一邊洗衣服一邊在等小丁丁從幼兒園回來。一般下午五點鐘,幼兒園的車就會把小丁丁送到飯店來。
這個劉平水氣性真大,上次吵架后就沒有再來路邊飯店了。張粉娥也沒有主動打電話給他,他一個大男人這么隨心所欲,還摳摳搜搜的,想起來張粉娥就氣不打一處來??纯慈思彝醮罂?,大大方方的,有事無事都會來飯店消費,變著花樣對張粉娥獻殷勤,五萬塊的預付款差不多要消費完了。張粉娥在外打工多年,什么樣的男人沒見識過,王大匡是老板,更是一個土包子,對付他,她有的是辦法。關鍵是,這個王大匡,她并不反感他,他大大咧咧的,為人卻十分豪爽,在村里村外都有很好的口碑。這些年,煤礦就是個是非之地,關關停停的,一直就沒有風平浪靜過。煤礦老板王大匡,每天擔驚受怕誠惶誠恐的,一驚一乍像只驚毛驢,不僅要擔心井下的生產(chǎn)安全,更要應付上面名目繁多的各種檢查,雖然名為有礦之主,也就是表面風光,又有誰懂他內(nèi)心的驚慌和憋屈。張粉娥突然覺得這個王大匡也不容易。
半個月不見蹤影,沒想到,劉平水做賊偷錢去了,真有他的。張粉娥才依稀記起來,一個星期前,劉平水突然打電話給她,還沒頭沒腦地對她吼道,張粉娥,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要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和王大匡的那些破事。
那天劉平水和幾個礦工在礦區(qū)的一家羊湯鍋店聚餐,他喝了不少白酒,張粉娥以為劉平水又在胡說八道。張粉娥問,劉平水,你貓尿喝不進去就少喝點,別對我吆五喝六的。你要干嗎?
我要干什么?我問你,他王大匡不就是仗著有點錢嗎,你就順著他的桿子爬,你就那么愛錢嗎?
張粉娥被他氣得夠嗆,如果劉平水當著她的面說這話,她一定會給他一嘴巴。她問劉平水,你要干什么?我愛不愛錢你管得著嗎?你別睜眼說瞎話,我張粉娥行得正坐得端,你別無事找事。
劉平水在電話里大著舌頭說,王大匡為了貸款,把你帶進城,用你色誘銀行的韓行長,你以為我不知道。張粉娥,你們都出雙入對了,你不想說點什么嗎?
張粉娥說,我不想說什么,我只想說,你有病。
劉平水說,張粉娥,你不要狗眼看人低,你等著,我也要有錢,你等著。
王大匡把她當花瓶,張粉娥是到了飯桌上才知道的,飯桌上她在王大匡和韓行長等眾人間推杯換盞的,她也覺得被王大匡利用了,內(nèi)心窩火得很,可王大匡處處幫她,有用得著她的時候,她不能推辭,也就忍了。這件事劉平水是咋知道的?張粉娥不想再聽劉平水胡說八道,一個酒瘋子,有什么好說的,就掛了電話。原來他劉平水是酒醉心明白,沒錢就去偷,還真干了,他不但干了,還一鳴驚人,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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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粉娥決定去找劉平水,她不能對他不聞不顧,她本來可以狠狠心將他和王大匡都拒之門外的,她不想再攪這趟渾水了,可她做不到,畢竟,他們沒有關系也扯上關系了,此時出事,她豈能袖手旁觀。
張粉娥首先想到的就是去金邊縣城里碰碰運氣。記得有一次劉平水帶她進城,就在賣礦山設備的那條五金街,她跟著劉平水這家店進那家店出的,整條街的人似乎都認識他,都爭著搶著地跟他打招呼,對他畢恭畢敬的。張粉娥覺得這種逛街方式簡直是活受罪,女人喜歡逛的是服裝店,而不是五金店。這劉平水真有意思,一點都不解風情,他們第一次有點約會意味的單獨外出,他竟然不玩浪漫玩顯擺,在她面前顯擺他在這條街上混得是多么的風生水起。張粉娥想,這個劉平水,人家對他點頭哈腰,不就是圖他常來這里買礦山設備嗎?不就是利益關系嗎?他有什么好顯擺的,再說興源煤礦的老板是王大匡,又不是他劉平水。
那天,張粉娥走得頭暈眼花的,但她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她不能對他說她想去逛服裝店,她如果提出來,就意味著是她主動向他表明她有那層意思,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女人去逛服裝店,不是那層意思是什么?她現(xiàn)在還沒有那層意思,更何況,即便她有那層意思,她也不能主動說出來,哪怕只是暗示,對女人來說也是很丟臉的事情。走著走著,她好像還看出了劉平水顯擺的另一層意思,他是要在這條街上曬她,把她這個大美女當花瓶曬,向一條街的熟人顯擺,他劉平水身邊不缺女人。這個劉平水太有意思了,張粉娥哭笑不得,硬著頭皮跟著他走,滿臉堆笑地陪著他,并且做到舉止得體、落落大方,忍住所有的脾氣滿足他的虛榮心。
午飯是在五金街上霞光飯店吃的,劉平水說他平時來城里辦事,吃住幾乎都在這里。就是這次吃飯,她把自己給了他。那天,劉平水點了一桌子的菜,就她和劉平水兩個人。吃飯的時候她是主動要酒喝的,她要了一瓶紅酒,喝得暈暈乎乎的,她差點哭了。她醉眼蒙眬地看著眼前這個猥瑣甚至有些齷齪的男人,他敏感、謙卑,渺小得像粒塵埃,他和自己一樣懷揣夢想,這個變著花樣想討好她的男人,她突然產(chǎn)生了和他同病相憐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和劉平水其實就是一類人,卑微如塵,卻有股原始的倔強勁,活得無奈,又對命運不甘心。她好想哭,對這個憨厚老實、為了討好她卻笨拙地耍小聰明的男人,她突然產(chǎn)生了好感。
但她沒有哭,她只顧自斟自飲地喝酒,喝著喝著,感覺頭有些大,昏昏沉沉的,就有些六神無主。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太累了,她想放松一下,對于女人來說,最安心的放松就是找個男人的肩頭靠一靠,或者小鳥依人地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里,可男人總是那么的不可靠。在深圳打工時,她在一個KTV里當服務員,整天就泡在酒場里,成天跟那些走南闖北的人打情罵俏、逢場作戲,后來好不容易認識一個對她好的,她以為他是真的對她好,她認為可以把自己的一輩子托付于他,肚子稀里糊涂地被他搞大,他卻不見了蹤影……
那天,劉平水也喝,他喝的是白酒,每喝一口,就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那眼神是膽怯的,也是裸露的,甚至是包藏禍心的。后來發(fā)生的事她竟毫無知覺,她醒來時就躺在飯店樓上的床上,劉平水在旁邊呼呼大睡。她一腳把劉平水踹到床下,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他揉著眼睛,一臉迷糊地說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唄,誰叫自己對劉平水已經(jīng)沒有了戒心。這個得便宜賣乖的男人,她從他的眼神里就明白了一切。就是那次上床以后,劉平水就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稍有不順心就對她發(fā)脾氣,說些言不由衷的鬼話,變得自私自利。男人,他們最原始的本性就是粗暴!
張粉娥來到前臺,問服務小姐劉平水最近有沒有來過這里,服務小姐說好久都沒見到劉哥了。這個劉平水,他死到哪里去了呢?她拿出身份證,問服務小姐要了一個房間,她要在城里住一晚,明天再到五金一條街看看,說不定瞎貓碰到死老鼠,逮住劉平水。
晚上睡覺,張粉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不清楚劉平水和王大匡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們之間出了什么問題,但所有的一切,似乎或多或少都和她產(chǎn)生了關系,看來李警官來找她,也不是沒有緣由的。真好笑,一個異想天開的保險柜盜竊案件,就這樣和她產(chǎn)生了關系,而且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男人,有時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亂來、瞎干、做事不過腦子,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他們也非要扯在一起。正胡亂地想著,突然,她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她下意識地一把抓起電話,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深更半夜的,她預感到可能是劉平水,一接聽,果然是他!
你在哪兒呀?派出所到處在抓你呀……張粉娥顫著聲音問。
劉平水說,張粉娥,你聽好了,礦上的保險柜是我撬的,錢也是我拿的,我認。
劉平水,你是要告訴我,你就是那個賊嗎?張粉娥問。
我就是那個賊。
你為什么這么做?
你說為什么,你得去問王大匡……他想霸占我的女人,我能饒了他?
霸占你的女人?張粉娥問,劉平水,你什么意思?
劉平水告訴張粉娥,他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偷錢,王大匡那么信任他,要干偷錢行竊這種事,他有的是機會。他就是不服氣,心里鬧得慌。
張粉娥急了,說,你在哪里,有什么你不能回來說?
劉平水并沒有聽她的,還在電話里大喊大叫發(fā)泄內(nèi)心的不滿,他說,有錢怎么啦,有錢就可以胡作非為?王大匡這個雜毛,他白手起家的時候我就一直給他賣命,他居然打我女人的主意。
張粉娥有口難辯,她想告訴劉平水,她不是王大匡的女人??伤_不了這個口,事情只會越抹越黑,她不想辯解。她問劉平水,你過來嗎,我來城里找你,現(xiàn)在就住在霞光飯店。
劉平水說,我不過來了,我和王大匡的事要有個了斷。那八萬元錢我就放在路邊飯店門口的水缸下壓著。你去刨出來,留著自己用。
張粉娥一驚,劉平水,你要干嗎,你是連我也要害?
我怎么會害你,我是幫你啊。王大匡的錢臟,不用白不用。
你這個橫人!張粉娥罵道。你到派出所投案自首吧,主動交代問題,爭取寬大處理。
自首?劉平水大聲笑了起來,王大匡夾著一褲襠的屎,我才不怕他呢。張粉娥,他那些見不得人的賬本、票據(jù)都鎖在保險柜里,現(xiàn)在都在我手上,涉及縣里的許多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告訴他,他的七寸被我捏著,他要是對我下黑手,我也不會對他客氣。
張粉娥懵了,劉平水,你們這樣斗來斗去有意思嗎?
劉平水想都沒想就說,我不知道有沒有意思,我只知道他現(xiàn)在一定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定到處在找我,他比誰都急。
劉平水,我很認真地問你,你這樣做,什么意思?
劉平水忍了一下,然后大聲說,我想讓你跟我。
張粉娥一聽,會心一笑,讓我跟你?劉平水,我不是一個好女人,我在深圳打工的時候好著一個男人,分手后他也不知道我已經(jīng)懷上了他的孩子。我開始想把孩子打掉,可我下不了手。我在深圳掙扎了幾個月,肚子都快藏不住了,只好回一碗水村把小丁丁生下來了。你不嫌棄嗎?
劉平水“哦”了一聲,問,這個情況王大匡知道嗎?
張粉娥問,怎么又提他,你什么意思?
劉平水說,我只想知道王大匡知道不知道這個情況,你告沒告訴他?
張粉娥說,他當然不知道。你想想,連孩子他爹我都不想讓他知道,王大匡怎么會知道。
劉平水問,意思你只告訴我一個人?
張粉娥想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這件事她真就只告訴了劉平水一個人,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說,好像是啊,劉平水。
劉平水說,那我知道了。
張粉娥說,劉平水,小丁丁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我不在乎。
真的?
真的。
7
張粉娥首先給李警官打電話,她把李警官寫在小丁丁美術(shù)本上的那頁紙找出來,打電話請李警官下午來路邊飯店聚一下,有事商量。李警官問他是不是有劉平水的消息了?張粉娥說也不是,主要是想請他和王大匡聚聚,順帶商量點事,讓他一個人來,不要帶別人。張粉娥隨后也給王大匡打了電話,他在電話里什么也沒有問,滿口就答應了,還顯得很急。
下午,王大匡和李警官前后腳來到路邊飯店時,張粉娥已經(jīng)為他們準備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還準備了白酒。張粉娥給王大匡和李警官各倒了一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就端起杯子敬他們。一杯酒下肚,張粉娥嘖嘖直咂嘴,說酒太火爆了,燒嘴。王大匡和李警官相視一笑,都說酒好,叫張粉娥不能喝就不要喝了,心意表達了就算了,然后他們就互相敬酒、吃菜,說著客套話。
張粉娥又鄭重其事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站起來,將酒杯端起來說,我再敬兩位哥一杯,說著一仰頭就將酒喝干了。她接著說,二位哥,劉平水來找過我了,他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他把礦上丟掉的八萬塊錢也送了過來,一分不少,要我當著李警官的面,把錢交還礦上。劉平水這個人不壞,但做事不過腦子,還沖動。他去撬保險柜,目的不是錢,他和王哥之間有些恩怨,請你們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王大匡和李警官都有些意外,王大匡笑著解釋說,這個劉平水,想什么呢,我們之間哪有什么恩怨,就是一點小誤會嘛。
對,對。張粉娥說,是誤會。他小肚雞腸,以為我和王哥之間有什么,其實我們光明磊落,不像他想的那樣,還傻傻地去干了蠢事。
李警官望著王大匡,問,王老板,意思是你們煤礦不追究這件事了?
王大匡說,錢都還回來了,還追究什么嘛,劉平水是一時犯糊涂了,不能一棍子就把人打死嘛。再說,他跟了我多年,也是煤礦的元老了,沒有功勞有苦勞。不追究了,算了!
那好吧。李警官說,錢還回來了,只要煤礦撤案,就沒什么問題。至于感情上的事,你們自己拿捏好,派出所管不了。
哪有什么感情上的事,王大匡舉起酒杯,對李警官說,來,李警官,我敬你一杯!
李警官和王大匡一飲而盡。李警官說,這樣就好了嘛,都是左鄰右舍的,抬頭不見低頭見,都好好過日子,別盡扯那些沒用的。
張粉娥站起來,從收銀臺上取回準備好的八萬元現(xiàn)金,遞給王大匡,王哥,劉平水以后就在飯店上班了,他讓我把這錢還你。
王大匡伸出手想去接,又縮回去了,他說,錢還是記在飯店賬上吧,以后煤礦上的人來吃飯,劃賬就行了,老規(guī)矩。
末了,張粉娥說,錢你還是拿回去,一是一二是二的,今后你來吃飯付現(xiàn)錢,我們不賒賬也不欠賬。我和劉平水,我們平頭小老百姓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不想做美夢,也不想發(fā)大財,劉平水說了,今后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不找他的麻煩,他也不會找你的麻煩。
我怎么會找他的麻煩,這個劉平水,這話太見外啦。王大匡哈哈大笑,有些尷尬地把錢收了起來。
酒喝得盡興,話也投機,后來派出所有事,李警官被警車接走了。王大匡走出飯店的時候,他感到有些頭重腳輕,酒喝得有些多了。這時劉胖子從礦上給他打來電話,說銀行的韓行長打他的電話打不通,跑到礦上去找他了,催要那兩百萬貸款。
王大匡一聽,大發(fā)雷霆,大罵老韓這個嫌貧愛富的老東西,一點不講情分,只認錢不認人。原來礦上有錢的時候,銀行主動給他放貸款,現(xiàn)在煤礦搞改擴建,他買產(chǎn)能,搞環(huán)評,打猴車井,哪一樣不需要花錢?達不到年產(chǎn)三十萬噸規(guī)模,煤礦就得報廢,大半年都在搞建設,一塊煤都產(chǎn)不出來,現(xiàn)在工資都發(fā)不出來了,他來逼命。
劉胖子說,老板,你莫發(fā)火,我再發(fā)個微信鏈接給你瞧。
王大匡掛了電話打開微信,是本地自媒體“金邊發(fā)布”微信公眾號發(fā)布的一條消息,上面這樣表述:
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
獨自一人撬開興源煤礦財務室的門
將一個百十來公斤重的保險柜用麻繩盜走
并在煤礦不遠處煤矸石堆上撬開保險柜
盜走現(xiàn)金數(shù)萬元
案發(fā)后
羊街警方立即開展案偵工作
并迅速鎖定嫌疑人
目前,犯罪嫌疑人在逃
我們將密切關注事件的進展……
這些人,就愛火上澆油,唯恐天下不亂,媽的!王大匡又大罵。他跌跌撞撞地上車,打火,準備踩油門走,才想起酒后不能開車,而且外面黑漆漆的,他似乎已經(jīng)辨不清方向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車窗外面突然遞進來一個聲音:
老板,我送你回礦上吧。
王大匡擠吧擠吧眼睛往外看,車窗外說話的人牛高馬大的,戴著口罩,說話時先欠了欠身。王大匡覺得這個人很熟悉,聲音聽著也熟悉,但就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他是誰呢?酒真的喝多了。
【敖成林,云南富源縣人,“掌上曲靖”負責人,曲靖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在《星星》 《人民日報》 《散文選刊》 《邊疆文學》 《滇池》《金沙江文藝》等刊物發(fā)表文學作品六十余萬字,出版專著六部,有兩部小說被改編拍攝成電影。文學、新聞作品多次在省內(nèi)外獲獎。】
責任編輯? ?李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