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濱
(選自《殘冬京華圖》)
我的父親82歲,母親78歲,這回是他們第一次從山東來北京過春節(jié)。我和妻早早就準備了豐盛的年貨,除夕那天,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完年夜飯,父親微笑著說要做三件事兒,希望我能配合他。
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姨夫姨母打電話拜年。
父親的姨夫姨母就在北京,曾經分別是北京釀造廠和街道辦服裝廠的工人,都已退休多年。上個世紀50年代,父親得過一場大病,醫(yī)生開的藥當?shù)貨]有,只有北京同仁堂有售,是他們給買了郵寄回山東,父親才得以治愈。所以,父親念念不忘。只要來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兩位老人,逢年過節(jié)必定打電話問候。前幾年姨奶奶去世,姨爺爺搬到了表姑家居住。來之前還說要去家中拜年,看來是疫情嚴峻這才改了初衷。我急忙微信表姑,開視頻,讓父親給姨爺爺拜了一個年。
掛掉電話,父親坐到電視機前觀看熱鬧的春晚,一臉孩子樣的歡愉。
問第二件是什么事兒?父親卻說第二天再說。等到了大年初一下午,父親才告訴我第二件事,還是電話拜年:
“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沒去給孟老師拜年,人不到,可電話總得打一個啊……”
孟老師是父親中學時期的老師,人也早已過鮐背。父親年少喪父,家境貧寒,中學時期是全校最窮困的學生,鞋子經常露著大腳指頭,衣服上都是補丁,孟老師不但生活上屢屢關照父親,更是在精神上給他鼓勵和信心。父親后來回憶說,他曾多次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在全校師生面前講話,從沒氣餒和膽怯過:
“孟老師說,人千萬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
多年來,父親登門給孟老師拜年都是大年初一下午,從未間斷。有一年,崴了腳,照舊一瘸一拐地讓晚輩攙扶著去了,晚輩們不解,問父親有必要嗎:
“哪有這么大歲數(shù)的還去給人家拜年的?。俊?/p>
父親一聽很生氣,嘟著嘴,一路上數(shù)落晚輩:
“……無論我多大歲數(shù),人家也是我的老師,人可不能忘本……”
只是,我多年不在老家,的確沒有孟老師的聯(lián)系方式,只好打電話吩咐老家一晚輩,去父親家中拿到了電話本,在父親指點下找到號碼,把電話打過去,算是拜了年。
接下來父親卻閉口不說第三件事兒,一連幾天,疫情形勢逐漸嚴峻,父親也不再下樓遛彎,天天都坐在電視機前關注新聞報道。直到正月初六一大早,父親坐在客廳里鄭重其事地說要和我商量第三件事:
“武漢發(fā)生這么大事兒,咱們得做點什么,想來想去,還是捐點錢……眾人拾柴火焰高啊……我和你母親每人5000……”
父親讓我在家庭群里說一下他的意見,多少不限。我在家庭群里一說,大家都紛紛響應,連剛剛上小學的侄外孫都捐出了壓歲錢。很快,我通過網上找到了合規(guī)的公益組織,把錢轉了過去。工作人員問落款怎么寫,我征求父親的意見,父親擺擺手:
“落什么款啊,普通人,又沒有多少,這不是應該的嗎……”
的確,父親一生,普通至極,并無多少波瀾起伏,但他不忘初心,不忘感恩,這一點足以立世,我當傳承。
手續(xù)完畢,我們一家人站在陽臺上看著外面的飄雪,母親和妻對著壞天氣不無憂愁地嘆氣,父親卻滿面自信:
“這天氣再壞,也擋不住春天的腳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