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婷婷 羅曉歡
“瓶插花”在中國不同時期深受不同階層的熱愛與追捧,以“瓶升三戟”“童子抱瓶”為主題的瓶花一直都是人們喜聞樂道的裝飾紋樣,及至明中晚期,“瓶插花”已從不染塵俗的象牙塔中走入民間,呈現(xiàn)出生活的通俗化、世俗化趨勢。
筆者在四川地區(qū)清代墓葬建筑考察中發(fā)現(xiàn),瓶花雕飾各種造型樣式的墓碑建筑數(shù)量有百余件,尤其是形制高大、雕飾復雜的墓碑,多個構件裝飾上有十幾幅造型不一的瓶花,極為精美。匠師基于不同造型的“瓶”“花”,配置各種樣式的幾座,并自由組合常見的神仙、瑞獸、瓜果、配飾等元素,從而形成豐富的“瓶花”雕刻。再者,瓶花圖式及裝飾位置多變,有對稱條屏式裝飾墓葬的碑柱、立柱、門罩等構件,高至兩米多;有作點綴紋樣裝飾墓葬的碑帽、門楣等部位,低至幾十厘米;或依不同構件形制塑造出相應的“瓶花”等來豐盈整體墓葬建筑。
瓶花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大多出現(xiàn)在墓葬建筑比較顯眼的位置,便于欣賞。瓶花還具有吉祥寓意,“瓶”諧音“平”,在傳統(tǒng)觀念和信仰語境中,幾乎與“?!币粯?。那么,匠師依據(jù)什么立意不遺余力地創(chuàng)造出瓶花圖來雕飾該地區(qū)的墓葬建筑,瓶花圖的審美性、象征性、寓意性與觀念信仰、倫理道德、民風民俗有何聯(lián)系,都值得深入研究。
“瓶花”內(nèi)容
四川地區(qū)清代民間墓葬建筑上的“瓶花”圖像由基礎元素和組合元素構成,基礎元素即各樣式花瓶內(nèi)插各類花卉植物,一般都會放置在幾座或幾凳上,這三者構成了“瓶花”的基本內(nèi)容。而組合元素不定,涉及神仙、世俗生活、祥禽瑞獸、文房用具、刀槍劍戟、瓜果蔬菜、配飾等現(xiàn)實環(huán)境與想象。基于墓主人的喜好與匠師的特長,會挑選單一或多個元素搭配組合,形成某一瓶花主題或多主題敘事場景,進而表達人們對生活不同方面的祈愿。即便同一主題,不同匠師的表達方式也不盡相同。因此“瓶花”組合元素多、主題場景多、表達方式多,最終形成俚俗多樣的“瓶花”內(nèi)容。李漁對雅、俗關系,詰問:“豈文章一道,俗則爭取,雅則共存乎?”(李漁:《閑情偶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文學的通俗化表現(xiàn)在俗白淺易的市民口語的運用,而圖像的俗化則體現(xiàn)為喜聞樂見的題材。
一、“多”
(一)“瓶花”組合元素多
瓶花能夠靈活地與各類元素搭配組合。人們盡可能組合種種元素形成“多”的圖像內(nèi)容和“滿”的視覺效果。
建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的四川省廣元市旺蒼縣柳溪鄉(xiāng)的袁文德及其二妻三人合葬墓(圖1),墓坊左右開間碑板上雕刻了兩幅綜合類的瓶花,包含建筑、器物、人物、動物、植物等元素,滿足民間追求的“多”。如左稍間碑板(圖2),寬1.1米,高0.77米,但其上從空間的圍合分為五個小場景,雕刻七個瓶花圖。以中軸偏右側的最大瓶內(nèi)插一枝肥碩盛開的牡丹與火輪刀、金瓜錘、旌旗,且瓶后斜切一只如意的瓶花為核心,碑板四角形呈四個不等的視覺空間。左上仿木建筑中的臺基、屋身、廡殿頂搭配樓梯、門簾等描繪了一幅生活化場景,中間屋內(nèi)一男子跪坐于供臺前好像在訴說什么,左右各雕獨幅瓶花直接填滿屋室。左下排列式雕三個分別組合桃、蝙蝠、佛手等元素的瓶花。右上因風化影響僅能看出是人物世俗場景,右下雕刻一男子揮著衣袖手執(zhí)折扇,匠師“夸張”處理旁側的瓶花,其體量有人物兩倍大。五個視覺空間和諧地組織在一塊碑板上,形成一幅濃郁的生活情趣“場面”,極具“俗”的生機。
(二)“瓶花”主題場景多
“瓶花”組合元素多,人們追求的“吉”更多,因此形成的主題場景也更多元。
“瓶花”主題既可以是上節(jié)所談的綜合類瓶花,涵蓋多主題場景,也可以重點表達某一主題。如袁文德墓坊左右次間立柱上雕刻有一對與祥禽瑞獸類題材組合的瓶花(圖3),左雕一花瓶內(nèi)插含苞待放的荷花和一桿槍,一只羽翼豐碩、渾圓玉潤的喜鵲藏飾瓶后,抬頭勾嘴似乎在嘰喳啼叫,即“喜報平安”主題。右側同樣手法雕一瓶內(nèi)插蓮蓬與一桿槍,但于瓶身兩側雕相向仰視的鶴與鹿,匠師細心處理鹿嘴里所刁花枝與瓶內(nèi)所插花卉斷開角度剛好吻合,整個場景活絡生動,即“六合同春”主題。諸如此類,還有組合大象形成“太平有象”主題,組合童子形成“童子抱瓶”主題,組合刀槍劍戟形成“平升三級”主題,組合石榴、佛手形成“多子多福、福到平安”主題,等等。
(三)同一主題表達方式多
“瓶插三根戟”的意象是四川地區(qū)清代墓葬建筑上出現(xiàn)最為頻繁的瓶花主題,《說文解字》說:“戟,有枝兵也?!保ㄔS慎:《說文解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民眾習慣選擇近似于戟的刀、槍、劍、錘、斧等兵器,此類“平生三級”主題出現(xiàn)在川渝地區(qū)很多,但不同匠師表達方式無一雷同。
袁文德墓碑樓一層明間中柱外壁的瓶花(圖4-1),呈現(xiàn)為細密花草紋的方瓶正中上方插對稱的三根戟、羽毛翎、蓮花、配飾等,瓶口斜躺一把纏繞寶珠的寶刀,瓶頸掛飾如意符且瓶身兩側對稱飾飄帶,圖像雕刻精雅且施以青色彩繪。而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曾學誠墓碑明間碑柱上的瓶花(圖4-2),匠師幽默設計三個重復的圓形幾凳壘砌起來且在其上放置一個可愛小巧的瓶內(nèi)插三根短戟,風趣活潑。另有伏鐘秀墓次間門板上的瓶花(圖4-2),重點雕刻瓶插三支直立長戟放置于幾凳上,沒有任何多余配飾,主題直接明了??梢娡弧捌炕ā敝黝}在不同墓葬建筑環(huán)境中,匠師的表達方式也不一樣。
二、“吉”
人們對瓶花組合元素的選擇自由但不隨意,除了追求“以題材多為美”“以視覺滿為美”,更多取吉祥喜慶之意,更重視“瓶花”作為寓意紋樣所表現(xiàn)出來 “福祿壽喜財”的象征價值?!渡袝ず榉丁氛f:“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修好德、五曰考終命?!薄芭e凡人間求福祈壽,預卜夫妻百年好合,生子主貴、考試中取、升官晉級、經(jīng)商發(fā)財、金玉滿堂、五福臨門……人間福壽吉祥之事,可謂一應俱全。”(王樹林:《中國民間美術史》,嶺南美術出版社,2004年)即“五?!奔囊舛寄茉凇捌炕ā鄙巷@現(xiàn)出來,比如“鹿鶴同春”寓指人們對福壽安康的美好愿望,“平升三級”表達人們渴望加官晉爵、功成名就,“太平有象”寓意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童子抱瓶”暗指人們企盼子嗣綿延。另外,還常在主題元素基礎上添設如意、磬、翎等配飾,追求更豐厚的吉祥寓意。
中國古代有多子多福的觀念,以子孫眾多為吉,反映了普通民眾現(xiàn)實的需求,祈求墓主或后代子孫繁榮昌盛和家庭人丁興旺。李映元墓的第一道牌樓右次間山門(圖5),雕一個活潑可愛的孩童腿登旁邊男子且用力抓住男子胳臂,輔力男子手托瓶花,形態(tài)生動。又如蒲家洞墓群M1明間門套式門罩兩側(圖5)左雕壽神、右雕男童相向抱瓶花。此類“童子抱瓶”圖像一般瓶不大,但內(nèi)插花卉相當碩大卷曲,通常插象征榮華富貴的牡丹花、百合花等。此外,象征求吉求子瓶花主題的圖像還有“蓮花童子”,如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儀隴縣高冠廟墓的中軸碑柱外壁雕刻一花瓶的正中上方插三根戟和一個撲向蓮花花心的童子(圖5),“蓮花童子”為佛教“人在轉世入凈土時蓮花苞中的嬰兒”形象,反映了佛教生死觀向中國喪葬觀念與習俗逐步滲透。
除了比較多見的瓶花主題反映大眾對“吉”的向往,由于瓶花受文人推崇,也常組合“文房用具”題材表達百姓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認識。墓葬建筑中匠師往往將“文”“武”一同表達,如巴中市南江縣岳家灣的張氏墓前立一對桅桿,桅桿中部有方形的兩個“斗”,寓意墓主人“文武雙全”,建造者意圖宣揚的這一點剛好呼應了該墓坊次間碑板上雕飾的一對瓶花圖,可見左碑板(圖6)的兩只花瓶后分別斜切一把寶劍和一軸書卷,呈正“八”形,兩只瓶頸系的一對飄帶呈倒“八”形,互為呼應。盡管瓶口插飾極小梅花或幾根羽毛等,但匠師通過提供這些基本“要素”來保證圖像的完整性。人們在“趨吉避兇”的意識中豐富與拓展了瓶花的組合元素,“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瓶花紋飾日益趨向“自由生長”的民俗世界,“‘俗文化發(fā)自于民間,自然、樸實、單純,沒有嚴格的規(guī)范體系,體現(xiàn)不同地域、社區(qū)和風俗,它來自于多數(shù)人并服務于多數(shù)人,并且在維系民眾的生活方式、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信仰情操方面起著重要作用。”(黃會林,尹鴻:《當代中國大眾文化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可見民眾對于生死的豁達和“多重”“多元”吉利祥瑞的追求。
“瓶花”圖式
該地區(qū)清代墓葬建筑上的“瓶花”圖式,呈現(xiàn)為軸對稱的構圖,左右對稱的部位配置不同形態(tài)、大小、長短、動勢、粗細、曲直、疏密的紋樣,一般裝飾相對均衡,或中心位置的墓葬構件,遵循變化與統(tǒng)一的原則。民間藝術獨特的視覺邏輯呈現(xiàn)出這一固定的圖像模式,符合人們極力追求的視覺層面“熱鬧豐富為美”,心理層面“均衡穩(wěn)定為美”,最終讓本應哀傷的氣氛呈現(xiàn)出美觀歡快的審美感受。
一、“鬧”
“瓶花”除了內(nèi)容豐饒多樣,圖式也熱鬧多變。主要表現(xiàn)為三點:
1.瓶花固定的基礎元素即花、瓶或盆盤缸、座的造型各色各樣(圖7),一般瓶分圓瓶、方瓶、梅瓶、瓜棱瓶等,花型有大中小區(qū)別,花枝方向有直立式、平出式、懸垂式等,底座有或圓或方的幾座、腳凳等。
2.瓶插花卉的形態(tài)變化不一,總的來看有三種樣式(圖8),上下重復或正反“W”組合、斜切瓶或中軸“X”形、左右對稱或左右交叉“S”形,猜測“S”形圖式受“陰陽思想”影響,民間稱其為“喜相逢”構圖。
3.組合元素的造型及布局多樣。以建于清同治八年(1869年)的馬三品墓左右明間碑柱內(nèi)壁的一對瓶花(圖9)為例,該對瓶花的構圖形制、比例尺寸勻稱相宜,氣質(zhì)呼應統(tǒng)一。但兩者具體瓶的造型與肌理、幾座的樣式、所插花卉形態(tài)、組合元素布局皆不同。可看出左圖的花、瓶、座呈對稱造型,保證了整體圖像工整均衡,但組合元素鷓鴣扭曲的脖子構圖巧妙有趣,既順應弧形瓶頸形態(tài)又打破了呆板的圖式,畫面動靜結合。右圖的瓶、座造型依舊左右一致,但匠師雕刻瓶插一大株粗枝散葉、自由生長的梅花,在局限框架下營造“虛白、延續(xù)”的圖像??梢娊硯熢诓贿z余力地創(chuàng)新瓶花圖式,看得出其對瓶花追隨著貴族“雅”的氣質(zhì),雍容豐滿的風格。尤其是花瓶放置的博古架基本與博古清供圖表達的如出一轍。
二、“序”
瓶花依托不同裝飾構件的結構形制逐漸形成對稱條屏、適合紋樣、點綴裝飾三種主要的造型及裝飾構圖形式(圖10),確保了瓶花圖式與墓葬建筑裝飾在一種相對固定的“格律”中尋求變化。
(一)中心對稱的豎向條屏
成對縱伸條幅的瓶花裝飾,墓葬建筑中豎向特性、對稱屬性的碑柱、門罩等構件。如建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的旺蒼郝家河郝占奎墓,其碑樓背面左右次間碑柱上的一對瓶花(圖11),縱向的碑柱結構將瓶花直立的原型發(fā)揮到極致。另有將一對瓶花條屏圖最直觀地展示在同一畫面中的構件便是門罩,如楊國臣墓和陳俊吉墓陪碑的門套式門罩(圖11)的兩側,纖細豎長的結構與瓶花向上生長的意象相得益彰。阿洛瓦·里格爾在《風格問題——裝飾藝術史的基礎》中提到:“對稱被證明是所有裝飾藝術的內(nèi)在的先決條件,它從藝術活動的一開始,便扎根在人類身上。”(阿洛瓦·里格爾著,劉景聯(lián)、李薇蔓譯:《風格問題——裝飾藝術史的基礎》,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9年)對稱條屏圖式的瓶花,視覺相對比較均衡集中且秩序感強烈。
(二)靈活自由的適合紋樣
契合裝飾構件形制雕飾“合適”的瓶花,即構件與裝飾圖像巧妙融合,這無疑體現(xiàn)了匠師嫻熟而高超的藝術技巧。第一類將“瓶花”裝飾構件的單面,即平面的表達。如柏靈村牌位左右碑柱上的瓶花(圖12),完全匹配碑柱的寬窄大小,通過高浮雕手法裝飾的“瓶花”如同掛飾在碑柱上。第二類將“瓶花”適應構件的“多面”,使其有了空間的表達。如旺蒼縣郝占奎墓(圖13)的亡堂左右碑柱,通過鏤雕瓶花紋樣連接碑柱的側面與正面,使觀看視角由單面擴展到雙面。甚至還有完全立體化展示瓶花,清宣統(tǒng)三年(1911年)通江縣張正芳墓明間門柱雕刻為一對立體瓶花(圖13)可全方位、多角度觀看。立體瓶花雕刻難度大,但絲毫不影響匠師選擇復雜的組合元素和煩瑣的雕刻手法。適合紋樣的瓶花圖式就是在規(guī)整中求變化,在變化中尋融洽。
(三)活躍畫面的點綴裝飾
這類瓶花不受構件造型的限制,主要功能是為了活躍建筑構件、豐富裝飾氛圍。裝飾的位置包括門楣、碑帽、抱鼓等地方(圖14),由于構件本身的特點和位置原因,體量幾十厘米,造型短小方正,內(nèi)容較簡單。如馬三品墓左右稍間碑板下方(圖15),匠師創(chuàng)新設計了半圓形褶皺造型上再順勢雕半圓圖式的瓶花,不同于大多瓶花以豎向取形,匠師能夠自由縱情發(fā)揮。
綜上三者,促成民間墓葬美術造型中瓶花造型或高大直立或低矮小巧,或豐滿雍容,或纖細瘦長,或規(guī)矩整齊或隨性自由。
“瓶花”雕刻工藝
一、“繁”
《巴中志》記載該地區(qū)清代民間喪葬習俗:喪則造墳,謂之“修山”;川渝地區(qū)的大型家族墓葬多利用天然石塊雕刻,讓人“觀看”意圖十分明顯,清代崇尚奢靡繁縟的風尚自然影響了民眾的審美喜好。首先,瓶花雕刻風格和雕刻工藝繁多,雕刻風格有高雅、世俗、繁復、簡約等,雕刻工藝包含了線刻、深淺浮雕、鏤空雕、圓雕、透雕、高浮雕等,且各種技法融會貫通,保存下來的這些瓶花石雕有的局部還采用礦物顏料著色,使其看起來更為紛繁花哨,以傳統(tǒng)色彩中常用的朱紅或青色為主。其次,匠師熱衷雕飾繁密的瓶花裝飾效果,以升鐘鎮(zhèn)的何李氏墓(圖16)最為難得。該墓建于咸豐元年(1851年)二月,該墓用雕繢滿眼來形容毫不為過,處于二重檐下左右開間的碑板和碑柱上采用減地浮雕手法精雕了10幅等量兩米左右的不同題材造型的瓶花,飽滿遒勁,令人咂舌。瓶花常被運用裝飾女性身份的墓葬建筑,來強調(diào)墓主的蕙質(zhì)蘭心。此類紛繁多姿的瓶花組圖又如郝占奎墓左右明間不太大的碑板上,匠師利用淺浮雕手法雕飾了8幅體量偏小、造型偏方的瓶花(圖17),既區(qū)別精雕細琢每一幅瓶花又確保雕刻風格統(tǒng)一,細膩精彩。計成在《園冶》中寫道:“獨不聞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諺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保ㄓ嫵桑骸秷@冶》,山西古籍出版社,1993年)雕刻裝飾圖像的數(shù)量、體量和精細程度直接反映出整體墓葬建筑的氣勢、匠師與造墓人的智慧和雕刻技藝以及墓主人的財力地位、心性品格等,是地方家族鄉(xiāng)紳之間攀比權勢地位的體現(xiàn)。
二、“巧”
墓葬建筑“瓶花”雕刻不僅“繁”而且“巧”:其一,匠師能夠利用多種雕刻技法將五花八門的瓶花圖融于差異化的構件形制中,尤其是適合紋樣的瓶花圖式要求匠師創(chuàng)作思路嚴謹清晰、雕刻手法嫻熟自如,使得圖像與構件完全融為一體。其二,匠師塑造瓶花的視覺圖像不單是輪廓的勾畫,更多用堅硬的石材表現(xiàn)三維形體,如衣袖、幾座和傳達運動感如飄動的配飾、人物或動物扭曲的身體形態(tài)、相互穿插的花枝等與“觀者”通感。其三,考察中還發(fā)現(xiàn)很多瓶花造型構件,如吳家昌墓碑明間的一對瓶花造型門柱(圖18),具體雕刻內(nèi)容因大都風化無法辨識,只可看出柱底雕刻為一對瑞獸的背上馱一對花瓶,猜測為“太平有象”,花瓶上方附著圓柱密雕多組人物圖像且利用云紋串聯(lián),最上方剛好與墓枋相抵。再如李氏墓山門的抱鼓造型(圖18),不同于常見的圓形而是圓雕成瓶花造型。匠師能夠高明巧妙地將裝飾構件與功能構件融合為一,且與周圍構件銜接統(tǒng)一,達到功能與審美雙重作用。川渝地區(qū)獨特精巧的石雕技藝為后人呈現(xiàn)了極富藝術價值的喪葬藝術,極為可貴。
結? 論
墓葬建筑上的“瓶花”稱謂的雅俗之變,與其從俗到雅、由雅而俗、進而雅俗共存的流變過程及民風民俗、思想觀念等密切聯(lián)系。朱自清認為:“雅俗共賞是指雅俗間界限的模糊,以及二者間的相互融合。其實,雅俗共賞并不是指無條件、無差異的共賞,只有在一定的前提條件下,才能實現(xiàn)它的審美價值。兩者本身并沒有明確的分界,而是雅中含俗,俗則通雅?!保ㄖ熳郧澹骸墩撗潘坠操p》,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1998年)瓶花被運用、轉換與結合裝飾墓葬,映射了中國人以象表意、以象喻理、以象傳情的思維方式。
一是瓶花主題豐富、造型多變、雕工繁巧,符合當?shù)亍皢什话Ф鴦諡槊烙^”的特殊厚葬觀念。
二是“為人生”社會功能,起心理撫慰作用。齊東方先生說:“喪葬活動與其說是對死者的哀傷與悼念不如說是生人的行為表現(xiàn)和目的追求?!保R東方:《唐代的喪葬觀念習俗與禮儀制度》,《考古學報》2006年第1期,第59~82頁)瓶花凝聚了普通百姓對人生各個方面包括嫁娶、子嗣、年壽、仕途、福祿等美好愿望。
三是瓶花除了視覺“美”,還滿足觀念“美”。瓶花圖式及其裝飾位置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即“求中求和”“求全求滿”。魯?shù)婪颉ぐ⒍骱D吩凇吨行牡牧α俊曈X藝術構圖研究》中說:“在各個時期和大多數(shù)文化中,中心的位置通常用來給神力或者一些其他的崇高力量以視覺表現(xiàn)。神、圣徒和君主通常居于推擠擁搡的蕓蕓眾生之上,他是超越時間之維的、穩(wěn)定而不可動搖的。”(魯?shù)婪颉ぐ⒍骱D分?,張維波、周彥譯:《中心的力量——視覺藝術構圖研究》,四川美術出版社,1991年)墓葬建筑中左右并立的“二”強調(diào)“中心”來體現(xiàn)對傳統(tǒng)喪禮祖先神的尊崇,暗指人們內(nèi)心渴望家庭長幼和睦、安全安康。
“瓶花”裝飾是本土的“藝術”、民族的“文化”和重要的歷史遺存。
[本文系國家社科項目“清代四川地區(qū)民間墓葬建筑藝術考察與研究”(19FYSB045)、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巴蜀地區(qū)明清石構建筑實測和口述文獻數(shù)據(jù)庫建設與研究”(19YJA760042)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