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富蘭
到了冬日,我總會想起幾十年前,上海街頭隨處可見的一種餛飩擔:擔子骨架以竹為主制成,一頭是鍋灶,灶膛里燒的是劈得細小的木柴;另一頭則放著餛飩、碗匙和油鹽作料等。來了吃客,擔主即會動作利索地包起餛飩,然后入鍋現(xiàn)煮,一會兒工夫,一碗熱氣騰騰的鮮美小餛飩就遞到了客人的手中。
這種餛飩擔,從入夜時分開市,直至深夜。尤其到了夜間,在街頭巷尾,餛飩擔泛著紅光的灶火,在夜色中飄忽,成為那個年代上海街頭一道特殊的風景。那灶火,讓夜行的人從很遠處就注意到它的存在,它飄散在空氣中的蔥花香味,很容易勾起人的食欲,然后掏幾個角子來上一碗充當夜宵。如今,城管管得很嚴,這種吃食擔幾乎絕跡了。
餛飩擔出現(xiàn)在上海街頭的歷史應該是很長的。記得蘇州人沈復寫《浮生六記》中就寫到“餛飩擔”:男主人沈三白偕同幾位朋友,“有一年在蘇州菜花黃的時候春游,苦無酒家小飲。女主人蕓娘便出主意,雇傭市中一個餛飩擔,鍋灶俱全,一同前往……”后來編《浮生六記年表》的俞曲園先生,將街市“餛飩擔”寫了出來,沈三白的那次春游在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也好幾百年了。可見,這種餛飩擔在上海和蘇州已經(jīng)有好幾百年歷史了。1980年代,我在一家新聞媒體上班,夜班下來,快到家的時候,去柴爿餛飩吃一碗餛飩,也是很有滋味的事情。
回想1960年代,在徐家匯,餛飩擔的主要生意也似乎是在晚上,賣餛飩的在一個竹筒上不停地敲打,發(fā)出梆梆梆的聲音。那時的餛飩擔很講究,擔子兩頭一邊是爐子和鍋,一邊是餡、皮、作料和用具,相當潔凈。鍋里的陳年骨頭老湯,鮮味十足。餛飩好吃,一半靠這個湯。我回家總是要拖著母親來買這個味道的餛飩,如今媽媽不在了,我也沒有這個奢望了。
挑餛飩擔的人,就像我們從事任何職業(yè)的人一樣,都不容易,也很辛苦。一早出門,挑著擔子走街串巷,沒有閑著的時候。有人來吃,忙著張羅顧客。沒有顧客時,忙著添煤燒湯或包餛飩。餛蝕包得很快。肉餡是預先準備好了的,只見他左手拿皮兒,右手用小竹棍在肉餡里一撥,左手一捏,就是一個,是高度熟練的活兒。特別是在蘇州、上海、無錫、常州等地,走街串巷的小吃擔最為普及。民以食為天,這流動的江南小吃擔似乎牽系著昔日普通百姓每一天的生活。
特別在數(shù)九寒冬的日子里,每至黃昏,華燈初上,餛飩擔(清代稱為“駱駝?chuàng)保┳呓执?,擔兒上的小吃品種繁多,且隨季節(jié)變化,從鮮肉小餛飩、糯米湯團,賣到桂花糖芋艿、糖粥、糖年糕。油豆腐線粉湯等等,梆聲抑揚,那叫賣聲有時聽來真有點像母親催孩兒下飯的嘮叨。
如今,餛飩擔都被趕走了,有點資本的小販入駐大商場里去開店了,沒有資本的也不好做生意了,在上海、蘇州乃至江南各地,走街串巷的小吃擔已基本消逝,我也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