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刀

自古以來，文玩圈里的規(guī)矩頗多，加之基層底圈的競爭太過激烈，同行間的交際往往夾雜著太多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倘有資深藏友能夠熱心地傳授專業(yè)知識，或不加隱藏地提供財源，那絕對是值得珍惜的貴人。可是，文玩大咖中的貴人不但難遇，稍有不慎，一旦把收藏的希望寄予高手提攜，不但容易賠個底空，還可能演變成一幕讓人涕笑皆非的鬧劇。

偶遇高手技超群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方產(chǎn)業(yè)興一方金。自從上世紀九十年代末膠西縣設(shè)立了兩個玉器交易市場，玉石生意便慢慢變成了當?shù)氐囊淮笾е堫^，更有來自八方的藏友慕名前來，或去或留，在一塊塊石頭中找尋著自己的發(fā)財夢。在諸多藏友中，項小強自認是最“背”的一位。

項小強是當?shù)匾患掖缶频甑姆?wù)生，見識了太多有錢人的醉生夢死、花天酒地，便常常顧影自憐，感嘆上天對自己不公：玉石市場開始那幾年，錢最容易賺時只要伸手就能撿到大把票子，可惜自己正在上學。等自己想入行了，已經(jīng)人滿為患。而自己的命運也不怎么樣，家里太窮，父母也掏不出那個本錢。

他做夢都想通過玉石變成有錢人，于是沒事便到玉石市場中轉(zhuǎn)一轉(zhuǎn)。多年來，他很想找位高手拜師，可是，對于一個新拱進來的外行，本身就是想從別人碗里分一杯羹，別人不給你下套就已不錯，還奢望別人能教你一招半式，那更是異想天開。

因此，項小強玩玉便步入了歧途：價高的不敢買，價低的買了只能砸在手里，眼見著他已經(jīng)二十八歲，早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愿意和他相處的女孩也不算少，可是因為尷尬的家境，最后愿意和他成家的幾乎一個沒有。半年前，他結(jié)識了女朋友小麗，但女方家長仍提出：“想娶親，必須在城里買個房子?！?/p>

為了防止小麗也飛走，項小強把發(fā)財?shù)膲粝敫挠璧接袷?。他明知道去市場會花冤枉錢，可是如果不去，又擔心改變?nèi)松\的那筆錢和自己再次錯失。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飲鴆止渴的賭徒。

一天，他又去逛市場。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攤位上有一塊很特別的玉器很是刺眼，與其它做工精美的玉器比較，仿佛鳳凰群里落進了一只烏鴉般突兀。他隨手拿在手中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個直徑約十公分的圓環(huán)狀物件，做工粗糙，邊緣部分還崩了一塊，像掉了牙齒的口腔般丑陋。他笑著搖搖頭，隨手又放了回去。

不料，他剛剛放下，就有一位老人“咦”了一聲將那個玉件抓在手里，并問道：“老板，這個要什么價？”聽到老板要價200元后，這人連價都沒還便痛快地付了錢。

放著好端端的玉器不買，卻愿意買一個殘缺的丑八怪。項小強忍不住提醒：“大叔，你沒發(fā)現(xiàn)它缺了一塊？”因為已經(jīng)付了款，老人也沒再藏掖，說：“這可是一塊不錯的玉瑗呀，如果不是破掉一塊，恐怕遠遠不止這個價呢。”

原來，古代圓形玉器分為玉璧、玉瑗、玉環(huán)、玉玦四種，使用場合和用途均有嚴格的規(guī)定，《荀子》中就曾記載：“問士以璧，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huán)?！币灾虚g孔徑的大小，玉瑗介于玉璧和玉環(huán)之間，又被稱為大孔璧，是古代君王上臺階和召募天下志士的重要禮器。

聽老人講得頭頭是道，項小強也禁不住嘆服他常識淵博，可是，這個丑東西真的是個值錢的寶貝？見他持質(zhì)疑態(tài)度，老人不再辯解，而是友好地邀請他見證接下來的奇跡。

老人帶著項小強拐了兩個彎，徑直來到離市場不遠的一家名為“匯源閣”的文玩店，進門便說：“小何，我才收了件寶貝，幫我掌掌眼?！蹦馨牙习宸Q為“小何”，可見他與老板交情不淺。

何老板滿面堆笑地迎上來，捧了玉瑗便嗟嘆不止：“玉質(zhì)細膩均勻，沁色自然，讓人感受到一種王室權(quán)貴的威儀，這應(yīng)該是一件春秋時期的精品呀?？上?，保管不善，磨損太重，還出現(xiàn)了磕碰……”說著，他變了口氣：“如果老爺子肯割愛，我愿意出二千元收下。”見老人沒有推辭，他便掏出現(xiàn)金硬塞到老人手中：“這次，就算我占您老的便宜了！”

自己認為有礙觀瞻的笑料，卻是高手隨手可撿的漏，并且轉(zhuǎn)眼之間就變成了真金白銀。目睹了整個過程，項小強感慨之余心里更加發(fā)酸，自己沒有精準的眼光和淵博的知識，當然發(fā)不了財！看老人和藹可親，絲毫沒有架子，項小強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要拜下這位師父！

跟著行家去淘寶

兩人剛從店里出來，項小強便硬拉著老人的手不松開：“大叔，您這次算是讓我開了眼界了，眼下也快到晌午的飯點了，無論如何您得給我個機會，咱爺倆找個地方好好嘮個嗑?！焙唵蔚匾谎肭螅先司尤幻銥槠潆y地同意了。

項小強手里錢不多，只是把老人請去了一個小酒館，想不到，老人對地方并不挑，進了酒館便自來熟地坐在長條板凳上。項小強簡單地點了幾個便宜菜，又拿來一瓶白酒，兩個人便開心地小酌起來。

等一杯酒下肚，項小強才向老人提出拜師的請求。很顯然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老人并不反感，只是表示：“我閑云野鶴慣了，根本就當不得什么師父。不過你小子既然已經(jīng)提出來，老朽倒是愿意和你經(jīng)常探討交流一下?！笨磳Ψ?jīng)]有明確拒絕，項小強心花怒放。閑聊中，老人也詢問了項小強玩玉的歷程，只是他一邊聽一邊搖頭：“你這樣買玉完全不得章法，只怕買的也是些亂七八糟，不如我先給你把把關(guān)再說。”聽到他肯幫自己掌眼，項小強喜出望外，于是吃完飯便請老人去了自己租住的房子。

看到項小強多年收藏的玉器真容后，老人痛心疾首地不住搖頭說：“大多是不值錢的掛件，且玉質(zhì)雜亂，想變現(xiàn)除非你愿意降價擺地攤?！本驮陧椥娋趩实靡罆r，老人突然抓起一個物件說：“我看，也就是這個扇墜還有些年份?！表椥娞ь^看去，原來是自己不經(jīng)意間買下的一個圓筒狀的玉件，當時老板要價也并不高，只花了三百元錢。見到真貨老人也按捺不住沖動，一把拖起項小強說：“走，咱們現(xiàn)在就把它變成鈔票去?！?/p>

老人帶著項小強再次回到匯源閣文玩店，依然沒有客套地對老板說：“小何，這個寶貝是這位小老弟淘來的，我看絕對是明代書生文人用過的扇墜，你就給他三千塊錢吧。”

老人一派替老板做主的口氣，完全沒給老板留下反駁的機會。項小強注意到，明明老板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是仍然臉上堆笑，遞來票子時還說：“老爺子這次難為我了，這分明是民國時的物件呀……”

接到厚厚的鈔票，項小強愈發(fā)為結(jié)識老人感到慶幸，如果不是靠他的威望和經(jīng)驗，只怕這個漏很難撿到，老板肯定會狠狠殺自己一刀，就算再好的玉件也不會給個好價錢。

此后，項小強便和老人熟絡(luò)起來，沒事時便會約上老人一起逛玉器市場，而每次老人也總是樂得有人陪自己溜達，欣然前來。只是那種物美價廉的古玉器實在是很難遇到，接連逛了幾次市場，兩人都是空手而歸。

一天，項小強再次約老人去逛市場，在老人的指點下，他剛剛花五百元錢買下一件玉帶鉤，就見老人接了個電話便匆忙離開了，于是，接下來撿漏變現(xiàn)的過程便交給了項小強一個人。此時，項小強多了個心眼，上次何老板心有不甘的樣子，證明此人絕非善類，如果換一個店會如何呢？想到此，他找到了另外一家文玩店，徑直掏出那個玉帶鉤。不料，老板只瞅了一眼說：“現(xiàn)代的仿品，不值錢?！?/p>

自己花了六分之一的工資，竟換了個不值錢的東西，項小強慌了，忙給老人打去電話。得知他去了別的店鋪后，老人責怪他說：“你怎么能亂跑到別的店里呢？被人殺了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責怪完了，他馬上叮囑項小強：“你現(xiàn)在就去匯源閣文玩店，就說是我?guī)湍阗I的，老板肯定會發(fā)個好價錢?！?/p>

別無他法，項小強只能半信半疑地去試試。結(jié)果正如老人所料，何老板雖然還了價，但仍給了二千多元錢。事后，老人告訴項小強：“文玩這一行，幾乎所有的人都想花最少的錢，賺取最大的利潤，因此便有了玩不完的詭計、掉不完的坑。我玩玉這么多年，已經(jīng)深知那些店鋪老板的經(jīng)營喜好，什么玉該找什么家已經(jīng)門清，你這樣不明就里地病急亂投醫(yī)，能撿成漏才怪！”雖然被老人訓得唯唯諾諾，可是項小強仍深以為然：自己這次差點吃虧，絕對是投錯了店門。

“大師”其實是外行

此后，項小強也曾多次到老人家拜訪，盼著老人能教自己玉器方面的專業(yè)鑒定知識，甚至吐出自己的獨門絕學，可是，每次老人都是吱吱唔唔，顧左右而言他，最后只是叮囑項小強回去多看看專業(yè)書籍。他藏藏掖掖的樣子讓項小強不禁慨嘆，看來，老人的戒備心仍然很重，想完全靠別人提升自己的確太難。

可能是看出了項小強想學到真?zhèn)?，此后，項小強明顯感覺到：老人的熱情大不如前，再約他逛市場時就大多爽約。項小強有些急了，自己還盼著多撿些漏，盡快在城里買個房子呢。項小強犯了難，如果靠專業(yè)書籍，一時半會也很難提高自己的技藝，想盡快攢出一大筆錢，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放棄老人這位大救星的。

一連想了幾天，項小強決定，眼下請老人出馬已經(jīng)越來越難，不如趁著關(guān)系尚未僵透，投入一筆大錢，讓老人幫自己撿一個“天漏”。這樣就算以后老人和自己斷絕了來往，至少也要解決掉買房子的大麻煩。

想到此，他一連幾天都去拜訪老人，去了只是陪老人喝茶閑聊，等兩個人的熱乎勁又恢復得差不多時，才略帶尷尬地懇求老人再去逛一次市場。雖然老人臉上有點厭煩，但是幾天的投入總算沒有白費，老人最終點頭同意了。

這次，項小強一再表示自己想買一件像樣的重器，老人白了他一眼，不再去逛地攤，而是去了地攤后的門面房。這里的玉器明顯比地攤貨提高了很多檔次。

一家家店鋪看過去，最終老人的目光停留在一件吊鏈玉壺上，這件玉壺約二十公分高，白玉質(zhì)地，造型優(yōu)雅，紋飾精湛，散發(fā)出迷人的瑩潤光澤。他仔細端詳一番，一拍大腿說：“就是它了！”陪在一側(cè)的店主聽了連忙夸贊：“老爺子好眼力，一眼就看中了這件明代的白玉壺?！?/p>

因為是明代的精品，要價也不低，整整十萬。這個數(shù)讓項小強一臉苦色，他東拼西湊手里只有七萬五。得知底細后，店主不肯出手，并將腦袋搖得如撥浪鼓。老人無奈地笑著，又幫著砍起了價，好說歹說店主總算同意成交了。付款時，項小強暗自竊喜：“幸好請得老爺子出山，沒有他的威望，店主也不會做出如此大的讓步?！?/p>

項小強本想和老人吃個午飯，然后讓他陪自己將玉壺賣個好價錢，可是剛到酒館，他的經(jīng)理便給他打來電話說，因為之前連續(xù)私自外出陪老人聊天，已經(jīng)惹得經(jīng)理不滿，喝令他回去寫檢查，態(tài)度不好馬上卷鋪蓋滾蛋。項小強還不敢丟了工作，急忙趕回了單位。

安分地上了兩天班后，玉壺沒出手的項小強便心癢難奈，想約老人陪自己賣玉壺。不料，他打了幾次電話，發(fā)現(xiàn)老人根本不接。詫異地找上門去，發(fā)現(xiàn)老人的家門從里面關(guān)著，不論怎么叫就是沒有人來開門，閉門不出的樣子讓項小強也想不出是因為什么。

項小強知道，沒有老人陪，出手時價格上會打點折扣，可是畢竟是老人幫著掌了眼的寶貝，相信再不濟，何老板也會出二十多萬的友情價。而這個錢已經(jīng)足夠買房子的首付。想到這里，他不再拖延，徑直去了匯源閣文玩店。

一見何老板，他馬上告訴對方這又是一件老人幫著買的寶貝。不料，何老板撇了撇嘴說：“是他幫著買的又怎么樣？難道還想揩油水？！"他冷酷的樣子讓項小強大感不妙，孰料老板接下來的話更讓他萬念俱灰。

原來，何老板除了開玉店，還開著一家專做室內(nèi)裝飾的小公司，而老人的兒子是一家房產(chǎn)公司的總經(jīng)理，為了多攬點業(yè)務(wù)，半年前何老板就想意思意思。可是老人的兒子手腳干凈，并不愿意收禮。一次閑聊時，他無意透露了自己的父親喜歡倒騰點玉器的信息，何老板靈機一動，主動尋到老人門上，讓老人去尋些高古玉器，自己可以高價收購。因為一次次讓老人撿漏，把老人哄得開心不已，因此，他的小公司也干得風生水起。

說著，何老板便來了氣：“我在他老子身上花了五萬多，想不到他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內(nèi)行，居然還不知好歹地帶來你這個拖油瓶。”這幾天，他兒子剛剛被擼了官，再想沾他的光來賣玉，省省吧！

原來所謂的高手，不過是何老板故意捧出來的假象。項小強看著手中的玉壺心疼不已，這可是七萬多買來的呀。他連連央求何老板，幫自己看看玉壺到底是不是值錢貨。

看他可憐巴巴，何老板問了下買價又隨意掃了眼說：“玉質(zhì)倒是還行，不過是眼下的人用昆侖玉仿做的，應(yīng)該說你買得倒也不算太虧，再怎么著，這種耗時費力的玉器也值五萬。”聽說沒有買到假貨，項小強心里好受了一點，他又詢問這只玉壺何時才能出手賣個好價錢。老板的話讓他眼前一黑：“再等一二百年吧！”

編輯/征?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