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樹

感情的開始，每個人都幻想著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勺咧咧鴧s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兩個人已經(jīng)走散了。一段婚姻的解體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牽扯到太多人和事，孩子、老人、房子、存款等等……而人出于趨利避害的本能，會在其中權衡。離婚對有些家庭來說不是最好的選擇，于是就出現(xiàn)了很多離家不離婚的夫妻。

急診室就來了一位女患者，陪同而來的是男朋友，簽字治療的卻是老公。原來這是一對“離家不離婚”的夫妻，可婚姻里真的容得下第三個人嗎？

一女二夫

急診室是醫(yī)院里最為忙碌的科室之一，在這里有你無法想象的疼痛、愛、堅持和希望，還有你無法理解的人和事。

晚上十點，醫(yī)生值班室里，忙碌一天的急診大廳逐漸趨于安靜。同事們陸續(xù)進來吃晚餐，有人叫了披薩，我剛吃兩口，分診臺的護士站在門口說：“來了一個嚴重昏迷的患者?！?/p>

搶救室里，39歲的蔣麗麗不自覺地喘著大氣，口里一股爛蘋果味，嘴角有嘔吐過的痕跡。她心率加快、脈搏細弱、血壓和體溫不斷下降，人已經(jīng)處于昏迷狀態(tài)，什么也問不出來。

我初步懷疑是重度酮癥酸中毒，為了證實我的猜測，化驗了血糖和尿糖。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看著比蔣麗麗小幾歲的模樣。

我問男子：“你是她什么人？”

他猶豫了一下說：“我是她男朋友?！?/p>

我問：“患者之前有什么基礎疾病或者藥物過敏史？”

他說：“她有家族遺傳糖尿病?！?/p>

“她發(fā)病之前有什么癥狀？”

“她最近幾天經(jīng)常說口渴，每天喝很多水，上廁所的頻率也增加?！蹦贻p男子很認真地回憶。

化驗結果出來，血糖有30多，是急性突發(fā)酮癥酸中毒，情況很嚴重，隨時有生命危險。

我說：“你通知她家里人，父母或者兄弟姐妹都可以。她的病情很嚴重，需要家屬簽字?！?/p>

年輕男子說：“她有個兒子還未成年，父母都在外地，我是她最親近的人，我可以簽字?！?/p>

我說：“不行，必須得直系親屬才可以。”

他猶豫了一會說：“那她老公可以嗎？”

我愣了一下，腦子反應了半天才說：“當然可以?！?/p>

過了半個小時，急診室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老公和情人正面交鋒，我們都有點忐忑，生怕這兩男人突然打起來，我們醫(yī)院的器材無辜遭殃。

可眼前的畫風卻讓我們大吃一驚，年輕男子主動迎上去，兩個男人居然心平氣和地握起了手，他面不改色地把蔣麗麗的情況和中年男人說了一遍。中年男人頻頻點頭，聽完他匆匆地簽了字，又匆匆離開，甚至沒有走進搶救室看一眼自己的妻子。

倒是年輕男子一直守在門外，繳費、拿藥，時不時詢問護士蔣麗麗的狀態(tài)，一刻也沒離開。

和年輕男子聊天過程中，得知他叫宋子棟，和蔣麗麗是在工作中認識的，他們在一起三年了。

第二天蔣麗麗清醒，她說她有遺傳性糖尿病已經(jīng)十幾年了，最近幾天由于工作應酬多，飲食上忘記忌口，才會突然這么嚴重。

我提醒她：“人的身體都不是突然垮掉的，你之前肯定有癥狀，只是你自己忽略了?！?/p>

她不好意思地說：“忙忘了，總想著扛過這幾天再來醫(yī)院看看的?！?/p>

我說：“不舒服要及時就醫(yī)，不要諱疾忌醫(yī)，把小病拖成大病，這次幸虧及時送來醫(yī)院，要不然后果很嚴重?！?/p>

“你好好聽聽醫(yī)生的話，每次不舒服我叫你來醫(yī)院，你總說問題不嚴重，扛幾天就好，這回吃大虧了吧？”一旁的宋子棟拉著蔣麗麗的手，心疼又略帶抱怨地說。

交代完注意事項，一旁的護士用筆在我后背戳了戳，暗示我走。

出了病房，護士貧嘴說：“我怎么有種被喂一嘴狗糧的感覺，果然還是男朋友比老公好?！?/p>

蔣麗麗有男朋友，卻又沒有離婚。原來真有這種離家不離婚的婚姻，可婚姻里，真的容得下三個人嗎？我很好奇。

誰的眼淚在飛

宋子棟對蔣麗麗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兩個人在一起有說有笑，關系很親密。蔣麗麗臉上時不時會流露出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有的嬌羞，如果不是知道實情，任誰看這都是一對恩愛夫妻。

到了下午，一對老夫妻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走進病房。當時宋子棟正坐在床邊給蔣麗麗喂蘋果，聽見背后有人喊媽媽，宋子棟連忙站起來把碗放到蔣麗麗手里，嘴上說：“蔣總，您家人來了，我就先回公司，有事您給我打電話。”

蔣麗麗尷尬地應承了一句：“好的?！?/p>

老太太用懷疑的眼神將宋子棟從頭打量到腳。

男孩趴在蔣麗麗身上說：“媽媽，聽說你生病了，嚇壞我了?！?/p>

蔣麗麗摸著孩子的頭寵溺地說：“媽媽沒事，就是忘記吃藥了。”

婆婆手里大包小包拿了一大堆，一邊往桌上放，一臉不滿地說：“孩子爸呢？怎么你生病了，他都不在這陪你。工作再重要，哪有老婆重要，一會我打電話罵他，問問他是怎么照顧老婆的，竟然病成這樣。”

罵完自家兒子，婆婆又把一碗熱湯讓到蔣麗麗手里：“醫(yī)院的飯肯定不好吃，媽特地給你煨了湯，你多喝點，身體早日恢復?！?/p>

蔣麗麗接過湯，一臉愧疚地說：“謝謝媽，本該是我照顧您的，現(xiàn)在卻反過來您照顧我?！?/p>

婆婆摸著蔣麗麗的頭說：“傻孩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一直把你當親閨女看待?！?/p>

公公站在一旁也說：“孩子放在我們這你放心，你只管安心養(yǎng)好身體。爸媽身體還硬朗著呢，不用你們操心?！?/p>

婆婆趁機應和：“就是，倒是你怎么一段時間不見瘦了這么多？你要照顧老公和孩子，更要先照顧好自己才行?！?/p>

宋子棟沒走遠，他一直站在門口，屋里人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寒暄了一陣，孩子幾乎是哭著被爺爺奶奶帶走的，臨走蔣麗麗不放心又交代了一遍：“周末下午，讓他爸記得把孩子送去學校，帶好換洗衣物?！?/p>

等老人和孩子走遠了，宋子棟走進病房。蔣麗麗一直低著頭，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宋子棟說：“這么痛苦還不如離了呢？又不是你的錯，你為什么要這么委屈自己？”

蔣麗麗搖搖頭說：“我公公婆婆對我太好了，我不忍心傷害他們，婆婆心臟不好，我怕她受不了。孩子還小，我怕他接受不了。再說現(xiàn)在離婚太虧了，公司很多業(yè)務和客戶沒辦法分割開來，我不甘心把公司給他一個人，又舍不得賤賣公司?！?/p>

“那你就忍心傷害我？就我一個人接受得了這些？”宋子棟說完生氣地走出病房。

晚上，蔣麗麗老公出現(xiàn)在病房，蔣麗麗喊他老吳。他象征性地問了幾句蔣麗麗身體狀況，又從包里拿出幾份文件讓蔣麗麗簽名。

兩個人在一起，說話禮貌又克制，完全不像一對夫妻，更像是生意伙伴。此時的蔣麗麗面無表情，事無巨細都問了一遍，臉上沒有了和宋子棟在一起時的嬌羞。

辦完公事，老吳起身準備要走。

蔣麗麗說：“我過幾天就出院了，你跟爸媽說周五我就把孩子接回我家了?！?/p>

老吳說：“你不舒服就多休息幾天，孩子這個周末我接回我家。”

“不行，不能讓孩子知道我們的事，況且你家里還有那個女人在。”蔣麗麗語氣堅決。

老吳轉身生氣地說：“你放心，我做事不會那么沒分寸。”

背地里已經(jīng)各自有了新家庭，但表面上兩個人還在老人和孩子面前極力維護恩愛夫妻的假象。

半夜查房的時候，蔣麗麗像突然睡醒似的問我：“醫(yī)生，我住院是誰簽的字？”

我說：“是你老公?！?/p>

“那天晚上，是他來簽的字？”蔣麗麗不死心，又確認了一遍。

我說：“男朋友的簽名在法律上是不作數(shù)的，必須要直系親屬或者配偶才可以?！?/p>

蔣麗麗出院那天，宋子棟早早就在醫(yī)院忙前忙后辦手續(xù)?？衫蠀峭蝗粠е⒆雍退改赋霈F(xiàn)在醫(yī)院。

老吳說：“孩子非鬧著要接媽媽回家?！?/p>

蔣麗麗尷尬地朝宋子棟使了個眼色，宋子棟落寞地退到背后，看著蔣麗麗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出院了。

有人說，為了維持表面的平和，就去傷害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值得嗎？

愛人也自愛

我以為故事到這就結束了，可沒過多久，蔣麗麗到醫(yī)院復查，我又碰見她了。

這一次陪在她身邊的依舊是宋子棟。他們手拉手，笑得很開心。

蔣麗麗主動跟我打招呼，她拉起宋子棟的手秀出自己的戒指說：“重新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公?！?/p>

在宋子棟拿藥的工夫，蔣麗麗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我和老吳是大學同學，畢業(yè)的時候，我爸媽想讓我回老家，他們找人幫我安排好了工作。本來我和老吳說好了，畢業(yè)就分手，決不挽留對方，拖對方后腿?？烧嬉珠_的時候，老吳卻反悔了，他哭著求我不要走。說讓我給他幾年時間，他一定會闖出個名堂，照顧我一輩子?！?/p>

“就這樣，我留下來陪他一起創(chuàng)業(yè)。剛開始公司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沒有收入，只能靠雙方家長接濟。我們從早到晚跑業(yè)務，可是公司還是入不敷出，那個時候真是窮得只剩下對方的愛了?！?/p>

“熬了四年，公司總算有了起色，我懷孕生完孩子之后，老吳說怕我辛苦，讓我留在家里照顧孩子，從那以后我開始了全職在家的生活?！?/p>

“我一心一意照顧孩子和家庭，對公司的事一概不知，除了法人代表依舊是我的名字，那家公司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p>

“發(fā)現(xiàn)他出軌是很偶然的事情，他口袋里有買名牌包的發(fā)票，他說是送客戶;身上有香水味，他說是公司組織團建，做游戲被噴到的;車里有用過的半只口紅，他說是女員工落下的?！?/p>

“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候干脆不回，問多了就說公司忙，直到有一天，我抱著孩子在商場里碰見他摟著另一個年輕女人。一開始他還承認錯誤，可沒過多久他又重蹈覆轍?！?/p>

“他說和我沒有共同話語，兩個人每天相對無言，讓他很有壓力。他只是想找個人排解壓力，他不想離婚。”

“我去咨詢律師才知道，我對他公司的事情一無所知，財產他早就轉移。除了一堆債務，什么也沒給我留下。如果離婚，我就得承擔那些債務。不僅如此，因為我沒有穩(wěn)定工作，孩子的撫養(yǎng)權也不會給我?！?/p>

“那段時間，我除了哭就是哭，每天自暴自棄，明知道自己有糖尿病，卻故意不控制血糖，導致血糖升高進了醫(yī)院，差點沒命。經(jīng)歷過一次生死，我想明白了，我必須重新站起來，拿回屬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公司。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離婚?！?/p>

“孩子上了初中，我給他找了一所寄宿學校，自己又回到公司上班。孩子、老人和公司，牽絆的利益太多，離婚對我們來說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逢年過節(jié)在親戚面前，我們就扮演一對恩愛夫妻，可平日里卻是各過各的。他的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而我早就心如止水?！?/p>

“后來我在工作中認識了宋子棟，他對我好，欣賞我，是那種發(fā)自內心的喜歡。我的情況他一直都知道，他說會給我時間。只是我自己一直糾結，公司正在上升期，離婚就會面對財產分割，得把公司賣掉。對于我們來說，損失太大。所以，我們才一直拖著不離婚?！?/p>

“經(jīng)歷了上次入院，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在生死面前，錢財都是小事。我又何必把自己的生死大權交給一個壓根不關心我，僅僅只是名義上的老公呢。我曾經(jīng)只想報復他，讓他也感受到被人背叛的滋味?？珊髞砦野l(fā)現(xiàn)，當一個人心里徹徹底底沒有你的時候，你做任何事在他心里都泛不起漣漪?！?/p>

“與其把大好青春浪費在一個不愛你的人身上，不如抓住眼前的有緣人，好好愛?！?/p>

蔣麗麗走了，但她最后說的話卻讓我印象深刻。人只有經(jīng)歷了生死，才會明白對自己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在婚姻里，不幸福的各有各模樣：有的婚姻有名無實，有的婚姻有實無名，有的婚姻無實無名……

每個人都幻想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進入婚姻后才發(fā)現(xiàn)并沒有自己想象的美好。婚姻是由諸多雞毛蒜皮的小事組成的，很多人熬得過去，就能到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熬不過去就是妻離子散。

婚姻是一個窄小的門，窄小得只能容得進兩個人。與其在一段痛苦的關系沉淪，不如跳出來獨自精彩。離家不離婚，從來都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愛就愛到老，分要分得早。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