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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玉米傳入與傳播考

2021-02-23 09:09:42
閱江學刊 2021年1期
關鍵詞:玉麥方志玉米

程 杰

玉米是重要的糧食作物,今人相關研究比較豐富。關于玉米在我國的起源,學界討論由來已久,基本公認玉米為外來作物,哥倫布發(fā)現新大陸后輾轉傳入。至于傳入路線,分別出現了西北陸路、東南海路、西南陸路三種不同說法,也有持兩條路線、三條路線并行說者。近30年,三條路線并行說逐步流行,幾成學界共識。筆者探討我國南瓜、辣椒的起源與早期傳播情況,作為參照對我國玉米傳播的最初狀況也略事關注。自始即有一簡單疑問,我國幅員遼闊,玉米的三條傳入路徑在方向上相去懸遠,交通狀況、耕種環(huán)境迥異,何以在玉米傳入我國的過程中平分秋色?如果三條傳播路線都確實存在,又互不相關,至少玉米的最初名稱、出現時間、傳播作用應有差別,不可能完全一致,具體情景又該如何?如果這些方面未經比勘考察,所謂三條路線并行說是否為三種不同說法的簡單折中糅合?鑒于此前討論我國南瓜、辣椒起源問題的經驗,遂著手對諸說有關觀點和證據反復體察斟酌,就我國明朝各類文獻記載重加搜檢,一一甄別。立足明確可靠的文獻記載,對我國玉米的起源狀況即傳入的途徑、時間、來源以及最初的傳播情況也就有一些新的思考和認識。謹一一奉述如次,就教農史方家和各界有興趣的朋友。

一、明朝方志記載的玉麥非玉米

方志記載作物名稱因地而異,五花八門,據學者統(tǒng)計,玉米的名稱有“近百種”之多。(1)咸金山:《從方志記載看玉米在我國的引進和傳播》,《古今農業(yè)》,1988年第1期,第99-110頁。這些異名別稱,應是在漫長的傳播過程中逐步出現,不斷衍生積累的結果。在最初的源頭上,名稱應該相對單純些,后續(xù)出現的名稱都有各自獨特的時空條件。筆者考察我國南瓜起源,見有年輕學者為了證明南瓜始于華南、東南沿海,將清代出現的南瓜別名金瓜的說法推至明中葉,將廣東、福建等地明朝方志中出現的“金瓜”用作南瓜證據。(2)程杰:《我國南瓜種植發(fā)源、興起于京冀》,《閱江學刊》,2019年第2期,第92-109頁。這種未經認真甄別,僅因名稱相同就直接用作各地作物初傳證據的現象,在我國玉米初傳狀況的討論中同樣存在,且更為普遍。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將明朝各地方志記載的玉麥幾乎全部視為玉米,形成明嘉靖以來玉米盛傳南北各地的說法,其實是非常錯誤的。

明末徐光啟《農政全書》:“別有一種玉米,或稱玉麥,或稱玉薥秫,蓋亦從他方得種?!?3)徐光啟:《農政全書》卷25,明崇禎平露堂本。這是古人明確將玉麥作為玉米別名之始。入清后也確實有不少方志記載當地玉米名玉麥,而明朝方志所載玉麥,多與我國傳統(tǒng)大麥、小麥歸為同類,沒有任何性狀說明指向玉米,無法證明這些方志中的“玉麥”為玉米。關于兩者并非同類,三十多年前曹樹基先生即有很精彩的討論,(4)曹樹基:《玉米和番薯傳入中國路線新探》,《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8年第4期,第62-66、74頁。力證明代方志所說玉麥為小麥類作物,舉證充分,闡說明確,結論合理。稍早郭松義先生關于古籍所載玉米別稱辨析一文也指明名玉麥者有兩種作物。(5)郭松義:《古籍所載有關玉米別稱的幾點辯證》,《中國農史》,1986年第2期,第84-87頁。令筆者頗感詫異的是,此后相關論者大多漠然視之,不置可否,在未作任何回應和辨析說明的情況下,將所見明朝方志記載的玉麥徑自視作玉米,不知理據何在?

就筆者所見,游修齡先生對此略有回應。(6)游修齡:《玉米傳入中國和亞洲的時間途徑及其起源問題》,《古今農業(yè)》,1989年第2期,第1-10頁。游先生強調,作物名稱各地交叉指稱的現象較為常見,認為曹氏“對交叉現象估計不足”,“對古人與現代分類觀念的不同”未予注意。游先生這一批評十分武斷,曹氏論文指明方志記載中“‘同名異物’和‘異名同物’的現象非常突出”,所辨也在同一名稱兩種指義的不同。其實,問題的實質并不在“玉麥”可不可以指玉米,而是明朝方志的“玉麥”為什么指玉米,而不是如曹氏所說是小麥類作物。游先生對此未置一辭,沒有就曹氏論證提出任何反證,只是出于玉米始傳云南的主張簡單地一否了之。類似的否定意見也見于一位年輕學者,認為曹氏稱長江以南方志記載玉麥僅見于云南,正足以說明玉米始傳云南。(7)李昕升:《玉米在云南的引種和推廣》,《中國農史》,2017年第3期,第26-35頁。游先生的論述中似也隱有此意。這是就曹氏論述的粗疏之處借力發(fā)話,遺憾的是都未做進一步的工作。

其實明朝長江以南有玉麥記載的地區(qū)不只云南,福建即有。《(萬歷)閩書》記載:“麥……有大麥,有小麥,有蕎麥(稈紅花白,實三棱而黑,秋花冬實),有穬麥(類麥而殼稍異,福州曰米麥,泉州曰蔚麥,興化曰穬麥,福寧州曰玉麥,惟穬?yōu)楣琶??!?8)何喬遠:《(萬歷)閩書》卷150,明崇禎刻本。更早的《(弘治)八閩通志》記載:“麥,《廣雅》云:大,麰也;小,麳也。有類麰而殼稍異者,俗呼米麥,《莆陽志》所謂穬麥,疑即此也。又有一種曰蕎麥。”(9)陳道修、黃仲昭:《(弘治)八閩通志》卷25,明弘治刻本?!?嘉靖)安溪縣志》:“麥有三種,有大麥、小麥、米麥(顆大,《本草》所謂穬麥也)。”(10)汪瑀、林有年:《(嘉靖)安溪縣志》卷1,明嘉靖三十一年刻本。類似的記載還見于《(弘治)大明興化府志》卷13、《(嘉靖)仙游縣志》卷1以及《(崇禎)海澄縣志》卷11。這說明一種俗稱玉麥或米麥,古所謂穬麥的品種在福建地區(qū)比較普遍,只是各地方言異稱、記載慣例不同而已。如果以這類麥子的傳統(tǒng)類名“穬麥”來檢索,江南各地的記載就相當普遍了。

福建方志中這方面的信息同樣也能回答佟屏亞先生的質疑。佟先生對曹氏論述認真追究過,念之肅然起敬!佟先生的最終看法是否定的,但他明確承認:“古籍中的玉麥是否就是后來栽培的玉米呢?至今尚未查出有植物形態(tài)學方面的記載可以佐證?!币簿褪钦f,明代方志中沒有任何相關描述可以證明玉麥為玉米——這是其他論者不愿正視甚至明顯回避的。但是正如曹先生所論,有不少記載明確顯示,所謂玉麥與前引福建方志所說的穬麥、玉麥、米麥一樣,都是大麥、小麥類作物。典型如甘肅《(嘉靖)平涼府志》,明確記載了番麥(玉米),同時記載玉麥:“春麥、青顆、玉麥(似春麥粒而大且白)。”(11)趙時春:《(嘉靖)平涼府志》卷4、11、13,明嘉靖三十九年刻本。建議重溫曹先生的論證,此類例證他列舉不少,筆者不再重復,合前引福建的情況,遠非孤證偶例,論者都不應回避!佟先生沒有回避,他的疑問是:“從古籍的文字記述和順序分析,它確是一種迥異于他種的作物”,雖然明朝中葉南北方志“把玉麥以其‘麥’名而與大麥、小麥、蕎麥、燕麥并列,但玉麥和蕎麥、燕麥一樣,顯然是不同于大麥、小麥的一種莊稼,也不是‘麥’的一個品種”。(12)佟屏亞:《試論玉米傳入我國的途徑及發(fā)展》,《古今農業(yè)》,1989年第1期,第41-48頁。如果筆者理解無誤,佟先生的意思是大麥、小麥、蕎麥、燕麥都是明確的一類作物,而玉麥在傳統(tǒng)麥子中無對應種類,只能理解為玉米,玉米才是可以與大麥、小麥等齊名并列的一類作物。對此筆者轉換角度,就古農書、本草類著述以及宋以來方志的有關記載,梳理相關概念的來龍去脈,弄清玉麥在傳統(tǒng)麥類中的類屬關系及具體所指。

我國傳統(tǒng)以麥命名的作物主要有小麥、大麥、蕎麥(又作莜)、燕麥(又稱瞿麥),這幾種人們都耳熟能詳。而與大、小麥相近,性狀介于兩者之間另有一類,即前引福建《(嘉靖)安溪縣志》《(萬歷)閩書》所說穬麥,人們對其所知甚少?!洱R民要術》記載大麥、小麥、穬麥、瞿麥(燕麥)。(13)繆啟愉:《齊民要術校釋》卷2,北京:中國農業(yè)出版社,1998年,第126-127頁。唐孫思邈《千金翼方》所列六百八十種“今時見用藥”,于麥類即列“大麥、穬麥、小麥”。(14)孫思邈:《千金翼方》卷1,元大德梅溪書院本。北宋蘇頌《本草圖經》:“麥有大麥、小麥、穬麥、蕎麥?!?15)唐慎微:《證類本草》卷25,《四部叢刊》影金泰和晦明軒本?!侗静輬D經》失傳,今所見內容多只存于《證類本草》。元王禎《農書》谷譜記載大麥、小麥(附記青稞)、蕎麥。(16)王禎:《農書》卷28,清光緒二十五年刻《武英殿聚珍版叢書》本。上述文獻記載的麥類或三種或四種。明李時珍《本草綱目》于谷部麥類列小麥、大麥、穬麥、雀麥(燕麥)、蕎麥(別出“苦蕎”一目),(17)李時珍:《本草綱目(金陵版點校本)》(中冊),北京:中醫(yī)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466-1476頁。則涵蓋了以往所有麥名大類。這些農書和本草著作的記載都比較簡括,合而言之應為大麥、小麥、穬麥、蕎麥、燕麥五種,更確切地說是五大類,穬麥居其一。

與大麥、小麥、蕎麥、燕麥相比,穬麥記載不夠穩(wěn)定、規(guī)范,這與穬麥類作物的特性有關。蘇頌《本草圖經》:“穬麥有二種,一種類小麥,一種類大麥,皆比大、小麥差?!?22)唐慎微:《證類本草》卷25。穬麥介于大麥、小麥之間,早在《齊民要術》時代,就因或近小麥、或近大麥而有不同歸屬。(23)繆啟愉:《齊民要術校釋》卷2,第126、130頁。且畝產量多不如大麥、小麥,因而地位遠遜,各地記載或有或無,或分屬大麥小麥,或散舉具體品種,情況各異。

而方志記載“玉麥”之名,將其與大麥、小麥、蕎麥等并列,則主要見于河南、甘肅、寧夏、湖北、云南一些地區(qū)。其中,以河南出現最早,也相對普遍,多被論者視為我國玉米初傳的證據,這里重點一說。嘉靖十九年(1540)《許州志》:“大麥、小麥、裕麥(即穬麥)、蕎麥?!?33)張良知:《(嘉靖)許州志》卷3,明嘉靖十九年刻本。所謂裕麥即玉麥,同音異書,這是我國方志中最早的玉麥信息。稍后,嘉靖三十年《襄城縣志》:“大麥、小麥、蕎麥、玉麥。”(34)林鸞:《(嘉靖)襄城縣志》卷1,明嘉靖三十年刻本。襄城屬許州,今同屬河南許昌市。嘉靖二十七年《尉氏縣志》:“大麥(曰春大麥、曰米大麥、曰三月黃、曰絳兒),小麥(曰蝤子、曰黃皮、曰糙、曰粗、曰光頭、曰春小麥、曰白麥、曰黑芒、曰紅芒、曰白芒、曰鐵桿糙、曰玉麥),蕎麥?!?35)曾嘉誥、汪心:《(嘉靖)尉氏縣志》卷1,明嘉靖二十七年刻本。玉麥為小麥之一種。嘉靖三十四年《鞏縣志》記載,“谷之屬:黍、稷、稻、粱、粟、麻、菽、麥、蕎麥、秫、麰、稗、豆(六種)、玉麥?!?36)周泗、康紹第:《(嘉靖)鞏縣志》卷3,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雖然次序有些混亂,但麥類依次為麥(小麥)、蕎麥、麰(大麥)、玉麥四類還是明確的。捎帶看看清初的情況,《(順治)封丘縣志》:“麰麥、麳麥、玉麥、蕎麥?!?37)余縉、李嵩陽:《(順治)封丘縣志》卷3,民國二十六年鉛印本?!?順治)溫縣志》:“大麥、小麥、玉麥、喬麥?!?38)李若廙、吳國用:《(順治)溫縣志》卷上,清順治十五年剜改補修本。都是四麥并載,可見與上述南北各地大同小異,只是把其他地方所說的穬麥換成了玉麥。

何謂玉麥?最早記載玉麥的《(嘉靖)許州志》明確交代“裕麥(即穬麥)”,清陜西《(康熙)山陽縣初志》說得更明白:“小麥穬似小麥,粒亦肥,俗呼裕麥?!?39)秦凝奎、梁渟、李曰棟:《(康熙)山陽縣初志》卷3,清康熙三十三年刻本??梢娝^玉麥屬于傳統(tǒng)穬麥,是穬麥中的一種。河南方志中類似的名稱應屬同類,臨潁為許州屬縣,《(嘉靖)臨潁志》記載了大麥中的米大麥、小麥中的白小麥,(40)盧鏜、林枬:《(嘉靖)臨潁志》卷4,明嘉靖八年刻二十年增刻本?!?嘉靖)鄢陵志》記載小麥中有“白麥、御麥”,(41)劉讱:《(嘉靖)鄢陵志》卷3,明嘉靖十六年刻本。還有清《(順治)固始縣志》麥類中的“米大麥、玉小麥”,(42)包韺:《(順治)固始縣志》卷2,清順治十七年刊本。名稱稍異,都屬此類品種。所謂“御麥”應是玉麥同音轉書,同期相鄰的陜西,方志記載的御麥性質相同,(43)趙廷瑞、馬理《(嘉靖)陜西通志》(明嘉靖二十一年刊本)卷35記載:“關中有黑芒麥;有無芒者為和尚麥;色白者為白麥;色紫者為紫麥,紫麥面多;有色白而粒甚肥大者為御麥,可為餅及蒸食;早熟者為三月黃:皆小麥也?!崩铠櫇u、任慶云、朱朝弼《(嘉靖)商略商南縣集》(明嘉靖三十一年刻本)卷上記載:“小麥……色有白有紫,又有色(引者按:色或為包誤刻)大而粒肥者為御麥,可為飯為餅為蒸食,秋后嘉。”所指都是這類穬麥。而湖北《(嘉靖)歸州志》:“玉麥,小麥類,少大,白色?!?44)鄭喬:《(嘉靖)歸州志》卷1,明嘉靖四十三年刻本。河南《(乾隆)原武縣志》:“小麥,有紅、白二種,其大粒者為玉麥?!?45)吳文炘、何遠、薛乘時:《(乾隆)原武縣志》卷2,清乾隆十三年跋刻本。這些進一步的描述都顯示,所謂玉麥(裕麥)是傳統(tǒng)穬麥中更近小麥的一類,麥粒較大,皮色偏白,因而有玉、白等名稱。佟屏亞先生文中腳注介紹了中國農業(yè)遺產研究室李長年教授的觀點,認為明朝豫西方志所謂玉麥即今所謂白皮小麥,這一意見值得參考。

二、明朝云南方志所載玉麥也非玉米

論者更重視的是明朝云南方志記載的玉麥,這是西南陸路傳入說的主要證據。即使有論者對曹氏論述明確表示“基本認同”,(49)韓茂莉:《近五百年來玉米在中國境內的傳播》,《中國文化研究》,2007年第1期,第44-56頁。也未能一視同仁,仍堅持將同期云南方志完全相同的記載視作玉米,因而有必要專門提出一說。

論者所舉主要有嘉靖四十二年《大理府志》的記載,“來麰之屬五:大麥、小麥、玉麥、燕麥、禿麥”。(50)李元陽:《(嘉靖)大理府志》卷2,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影印明嘉靖四十二年本。萬歷五年《云南通志》記載,“(云南府)來麰之屬四:大麥、小麥、燕麥、玉麥”?!?永昌軍民府)來麰之屬四:大、小、燕、玉?!痹撝驹陧樚?、大理、蒙化、姚安、景東、順寧、北勝等州府物產中都有大致相同的記載。(51)李元陽:《(萬歷)云南通志》卷2-4,民國二十三年龍氏重印本。該志通稱《(隆慶)云南通志》,然李元陽序署“年八十”,是萬歷四年(1576),紀事至萬歷五年,故改稱萬歷志。兩志同署滇人李元陽(1497—1580)編纂,前后紹述關系明顯。必須指出的是,這里的記載較河南等地的歸類更為明確,都赫然標明“來麰之屬”即大麥、小麥之類,而沒有一絲性狀說明指向玉米。四麥并稱的說法也與北方河南、甘肅等地記載同出一轍,所謂玉麥應即上述古穬麥之屬而非玉米。

特別提請注意的是,云南方志中最早的玉米記載是《(天啟)滇志》:“(云南府)蕎有甜有苦,稗有山有糯,麥有大、小、燕、玉、西番?!?52)劉文徵:《(天啟)滇志》卷3,清抄本。所謂“大、小、燕、玉”顯然承《(萬歷)云南通志》“來麰之屬”四種,而最后添加的“西番麥”,與明中葉浙人田藝蘅《留青日札》、王世懋《學圃雜疏》等所說一致(引文見后),這才是明人通行的玉米名稱,因名“麥”而附于諸麥之后。玉麥與西番麥(玉米)并載,顯然非同一種作物?!?天啟)滇志》廣為人知,云南陸路傳入論者也多引用該志,而“玉麥”與“西番麥”并載的情景卻無人提及,更不待說有任何解釋!

為何在長江以南,獨云南將玉麥與小麥、大麥、燕麥、蕎麥諸類并載?起因在《(嘉靖)大理府志》,這是云南方志玉麥記載的源頭。該志通稱滇人李元陽纂,而據卷首趙汝濂序,嘉靖二十年(1541),大理府志由知府蔡紹科(浙江黃巖人)創(chuàng)始,嘉靖三十一年由知府畢鸞成書梓行。李元陽序稱其修志在嘉靖四十一年至四十二年,適值云南編纂《通志》,“令所部各以志送官”,因時間倉促,匆匆而成,主要調整“凡例綱目”“重加編輯”。筆者檢今存志中內容,紀事最晚為卷2“堤壩”類中的嘉靖三十一年(1552)大水,嘉靖三十一年正是畢氏修志完成的時間,可見該志內容實出畢鸞主修本。畢鸞,陜西鳳翔人,知大理府前曾任河間府(治今河北河間)通判、朔州(今屬山西)知州等職,對北方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應比較了解,因此他將北方地區(qū)通行的“大、小、玉、蕎”等麥類知識移用到《大理府志》中,在方志編纂中這種相互借鑒襲用的現象較為普遍。而易蕎麥為燕麥,也應是其故鄉(xiāng)和河北、山西一線更多種植燕麥的經驗所致。李元陽編纂《(萬歷)云南通志》進一步沿用這些內容,至明末《(天啟)滇志》增加“西番麥”而成五種,這才是云南方志記載玉米之始!

入清后,康熙三十年《云南通志》卷12、三十五年《云南府志》卷2乃至嘉慶十三年《滇系》卷4都沿襲《(天啟)滇志》,大麥、小麥、燕麥、玉麥、西番麥(《滇系》作西方麥)五種并載。而稍后,康熙三十七年《蒙化府志》、康熙四十一年《永昌府志》在“大、小、燕、玉”外,前者改番麥為紅須麥,(53)蔣旭、陳金玨:《(康熙)蒙化府志》卷1,清康熙三十七年刻本。后者另出一玉麥附在雜谷之末:“玉麥(江浙呼為玉粟)?!?54)羅綸、李文淵:《(康熙)永昌府志》卷10,清康熙四十一年刻本。此處玉麥所指為玉米。兩志玉米名稱的變化,應包含了一些種植新跡象,標志著云南各地實際傳種的展開。乾隆、嘉慶以來,隨著川、黔、楚、粵入滇移民大幅增加,外來移民種植玉米,云南方志物產中的玉米出現頻繁,名稱異源多端,玉麥與玉米共名互釋的現象才逐步流行起來。即便如此,玉麥作為“來麰”(大小麥)中一類,與作為玉米的包谷或西方麥并載的現象仍較常見,如《(道光)大姚縣志》卷6、《(道光)昆明縣志》卷2、《(咸豐)南寧縣志》卷4、《(民國)大理縣志稿》卷5、《(民國)新纂云南通志》卷62即是。而康熙三十五年以前,云南方志記載玉米都只稱番麥或西番麥,所載玉麥之名最初來自北方,至少在明朝所指都只是穬麥類作物而非玉米。

三、所謂蘭茂《滇南本草》的玉米內容不宜視作明朝證據

除方志外,主西南陸路傳入說者也引明朝滇人蘭茂《滇南本草》中的玉米內容為證。同樣的情景也出現在南瓜初傳情況的討論中,有論者引《滇南本草》的南瓜以證云南南瓜出現之早,筆者對此已有異議。(55)程杰:《我國南瓜傳入與早期分布考》,《閱江學刊》,2018年第2期,第114-134頁?,F存《滇南本草》版本不一,內容涉及多種美洲新大陸作物,關乎這些作物在我國的種植歷史,對該書作者及其成書時代的把握尤其是書中具體內容的引用,要特別謹慎才是。

通稱該書作者為明初滇人蘭茂,然遠不確實,學界有關認識分為兩派。一派學者明確否定,以民國經利彬與今人張廷瑜、邱紀鳳等為代表。(56)張廷瑜、邱紀鳳:《〈滇南本草〉的版本與作者》,《云南中醫(yī)學院學報》,1989年第1期,第30-34頁。主要理由是清乾隆以前各類蘭茂事跡記載未提及此書,《滇南本草》所載藥物多有涉及明中葉以后乃至清朝者。(57)經利彬:《滇南本草圖譜序言》,《滇南本草圖譜》,昆明:云南科技出版社,2007年,序第1-5頁。另一派學者以云南于乃義、于蘭馥等《滇南本草》整理者為代表,(58)于乃義、于蘭馥:《“滇南本草”的考證與初步評價》,《醫(yī)學史與保健組織》,1957年第1期,第24-32頁。認為諸傳本多稱著者為蘭茂,蘭氏應始著此書,后世傳本不同,應是不斷增補改易所致。

筆者贊同前者。最能說明問題的是明《(正德)云南志》蘭茂傳:“蘭茂字廷秀,楊林千戶所籍,河南洛陽人。年十六時,凡詩史過目輒成誦。既冠,恥干利祿,自扁其軒曰止庵,號和光道人,自作《和光傳》,又稱玄壺子。所著有《玄壺集》《鑒義折衷》《經史余論》《安邊策條》《止庵吟稿》《山堂雜稿》《碧山樵唱》《桑榆樂趣》《樵唱余音》《甲申晚稿》《梅花百韻》《秋香百詠》《草堂風月》《洲晚唱》《韻略易通》《金粟囊》《中州韻》《聲律發(fā)蒙》《四言碎金》等書,滇人多傳之,其余醫(yī)道、陰陽、地理、丹青無不通曉。治家冠、婚、喪、祭一體文公(引者按:朱熹)家禮,男不入內,女不出外,不作佛事。年七十而卒。”(59)周季鳳:《(正德)云南志》卷21,《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影明嘉靖翻刻正德五年刊本。今人考蘭茂生卒年為洪武三十年(1397)與成化六年(1470),(60)王宏凱:《明代藥物學家和音韻學家蘭茂及其著述考》,《文獻》,1987年第4期,第227-239頁?!?正德)云南志》刊于正德五年(1510),離蘭茂去世僅40年,所記各類著作達19種之多,應是極為詳備,今多失傳,其中無任何醫(yī)書,可見所謂“醫(yī)道、陰陽、地理”應只是通曉,未有著述傳世。這是很有力的證據!明至清初數百年未見有人提及此書。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李澄中視學,親至蘭茂故里,慕其事跡,捐俸建祠紀念,撰文稱蘭茂“凡黃冠緇流、醫(yī)方卜筮、星歷風角之書靡不窮究其奧”,(61)李澄中:《蘭隱君祠堂記》,范承勛、王繼文、吳自肅、丁煒:《(康熙)云南通志》卷29,清康熙三十年刻本。也沒有提到《滇南本草》或其他醫(yī)著,當是此時蘭茂鄉(xiāng)里仍無該書信息。

該書自清嘉慶、道光以來漸見引用和記載,書中內容又有不少明顯出于后世乃至清朝,應屬后人托名撰作或雜輯而成。蘭茂為滇中名士,蜀人楊慎即有詩贊其為人,(62)楊慎:《贈賈東畮庚寅歲作附此》,《升庵集》卷35,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正德、萬歷云南通志均盛贊其德行、才學,又稱其通“醫(yī)道”,后人編述輯錄托名以傳,不難理解。同樣,傳蘭氏所著《醫(yī)門擥要》,也發(fā)現有不少蘭茂身后出現的方劑,疑由光緒年間最初刊刻此書的管濬編輯家傳醫(yī)學經驗而成。(63)蘭茂:《重訂醫(yī)門擥要》,管暄、管濬校訂,楚更五、李平整理,北京:中醫(yī)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15頁?!?道光)昆明縣志》藥論:“《滇南本草》舊傳蘭茂作,考茂為明初人,其卒在正統(tǒng)以前,而此書自序題崇禎甲戌(引者按:七年),其為依托可知矣?!?64)戴孫:《(道光)昆明縣志》卷2,清光緒二十七年刊本。這是筆者所見云南方志中最早載及且明確否定的說法,所見序言時代明顯錯誤,應是托名者淺陋無知所致。

附帶一提的是另又有明人沐琮《滇南本草》,亦名《苴蘭本草》,今傳本收藥300多種,華夏出版社《中國本草全書》影印本,所見條目內容與所傳蘭茂本大同小異。沐琮(1450—1496),一作沐忠,字廷芳,祖籍定遠,世守云南,成化元年(1465)襲爵黔國公?!捌骄邮葘W,書史不釋于手,至于陰陽、卜筮、星命之說無不究心”。(65)李元陽:《(萬歷)云南通志》卷9。民國趙藩記其父言:“相傳輯云南藥品者有三家”,一沐琮,名《苴蘭本草》,二蘭茂,三楊慎,均名《滇南本草》。“沐、楊惟傳抄本,蘭有舊坊刻本?!薄爸列路豢烫m本,則太糅雜,且書中時稱止庵先生,決為無識者竄亂止庵之書矣。惟道光中皖人孫兆蕙以同知官滇,其人習醫(yī)工繪,得楊慎傳鈔本、蘭茂舊坊刻本,乃合校而匯編之,凡得藥四百一十種,分載蘭、楊之說,亦間附己說,自繪為圖而刊之,曰《一隅本草》,其書尚可備醫(yī)家之用”。(66)蘭茂:《滇南本草》卷首,《云南叢書》本。孫兆蕙,順天宛平(今北京西南郊)人,道光年間任云南府呈貢(今屬昆明)、(67)龍云、盧漢、周鐘岳:《(民國)新纂云南通志》卷13,民國三十八年鉛印本。順寧知縣。(68)李星沅:《附奏已革知縣捐輸開復片子》,《李文恭公遺集》奏議卷13,清同治五年李概等刻本。可見所謂《滇南本草》應有多種源頭,今所見載藥400種以上者應融合不同作者多種傳本內容,形成于清道光年間。

上述兩派觀點實際抵觸不多,該書是否源于蘭氏所著各有其理,均無徹底推翻對方觀點的確證,至少有一點是共同的,即今所見《滇南本草》內容絕非盡出蘭氏所著,甚至也非盡屬明朝,應是明中葉以來尤其是入清后多種同類著述分別傳抄,相互吸收,逐步匯聚融合形成的。因而不能將書中內容不分青紅皂白一概視為明朝已有甚至蘭茂所作。今存《滇南本草》《苴蘭本草》諸本無一屬于明朝,所謂明正統(tǒng)本、嘉靖本、崇禎本都只見于記載或傳說,作者、時代不可盡信,更無法確認今存諸本哪些內容出于這些古本。對于傳本具體藥物條目的寫作時代,應綜合考慮內外各方面的因素,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論者都承認,抄繪本《滇南本草圖說》是現存最早、文本內容中有明確年代標識的版本。該本載藥280余種,一些序言、抄寫手記類文字是正文抄成后見縫插針陸續(xù)補抄插入的。卷9至卷12目錄后有題作《滇南本草》的文字,在講了一通《神農本草經》后,稱“余又采諸家不備之性種種著之,以為家常之用,而又以求一方之疾也”,署名“滇南守一子撰”,顯然是一篇序言,為范洪(字守一)撰。全文另外兩處尤其是最后有“以上計一百有零”與“止庵先生著,守一子述”等字樣。這些如屬實,則說明該本內容最初可能由范洪所撰,所載藥物數量十分有限。卷6末又有“大明嘉靖丙辰年正月滇南守一子范洪抄錄,至大清康熙丁丑年滇南高宏業(yè)又抄錄”以及“至乾隆三十八年二月朔日朱景陽又抄”,可見范洪撰本出現在嘉靖三十五年(1556),清康熙、乾隆年間迭有遞抄增補。至少該本卷3“菊花參”條述及清初吳三桂與陳圓圓事,顯系清人所增。今本《滇南本草圖說》所屬時代最早為乾隆三十八年(1773),而不是明朝。

我們以《滇南本草圖說》為據來考察《滇南本草》的玉米內容。該書今有中醫(yī)古籍出版社2007年影印本,卷5:“玉蜀黍,一名高粱,氣味甘平,無毒。主治,調胃和中,祛濕散火清熱,所以今多用此造酒最良?!本?:“玉米須,性微溫,味甘甜,入陽明胃經,寬腸下氣,治人乳結腫痛,其功神速,未可視為棄物而忽之也?!眱蓷l分歸不同藥類,所說玉米名稱也不同,顯然寫作于不同時代。

第二條以“玉米”為名,出現在明朝更不可思議?!坝衩住敝家娪诿髂┬旃鈫ⅰ掇r政全書》,清康熙年間偶有方志使用。至于藥用,李時珍時代尚只知以玉米谷實、根葉入藥,玉米須入藥應在其后。值得注意的是,查明清各家本草方書,均未見言及這一用法,應屬《滇南本草》首載,上??茖W技術出版社1986年版《中藥大辭典》著錄“玉米須”的文獻出處,于古代唯列《滇南本草》。有清一代南北各地以云南種植玉米最盛,這一藥用發(fā)明最早出自云南十分可信,時間也在乾隆以來云南各地玉米種植興盛之后比較合理。

綜合上述版本和內容信息,筆者認為今存最早的《滇南本草圖說》兩條玉米內容出現時間不會太早,應都在入清后,更有可能是乾隆以來。后出版本相應內容更不待說。無論視《滇南本草》全然為明人所撰,還是以其中玉蜀黍、玉米須為明人所說,既無任何明朝文獻依據,時間也不夠合理。以此證明玉米在云南出現之早,甚至歸諸哥倫布發(fā)現新大陸前,都遠不可靠。

四、貴州、廣東、福建方志所謂明朝玉米信息均不可靠

論者挖掘貴州等南方邊疆以及廣東、福建等沿海地區(qū)明朝方志,發(fā)現零星與后世玉米相關的作物名稱,視為玉米傳種的證據。筆者一一查證斟酌,發(fā)現均不可靠。

(一)貴州《(道光)遵義府志》所載明母揚祖《利民條約》

清《(道光)遵義府志》記載農桑之事,附錄明綏陽知縣母揚祖《利民條約》:“縣中平地居民只知種稻,山間民只種秋禾、王米、粱、稗、菽豆、大麥等物,俱不知種黍、稷與小麥。本縣初到任時見少此三谷,以為地之不產也,試以近郭官土種之,籽種少而大有所獲。其粒較北方略小,其味與性不減北方,高過吳楚之產數倍。稷即土人所謂大、小谷,宜生地,小麥宜熟地,黍宜高地,豌豆宜秋后閑田,菱藕、水芋宜沮洳下地,雜谷可以備荒者,無不可以相地種之?!?71)平翰、鄭珍、莫友芝:《(道光)遵義府志》卷16,清道光二十一年刻本。這里的“王米”,論者多識作玉米,視作貴州玉米始傳證據。即便退一步說,這里的“王”字為“玉”字之誤刻——這在古代地方志中是比較常見的現象,但只要認真讀一下這段文字,就不難看清,這里所說王米或玉米,是當地山民傳種已久的本土作物,而非外來物種。母揚祖是天津人,萬歷中期在此任職,勸民種植北方的“黍、稷與小麥”品種。而所說“秋禾、王米”是貴州原有粟類作物,在他看來產量不高,有必要大力改種?!?乾隆)貴州通志》記載思州府物產:“粟,即小米,有黃、白二種。”(72)鄂爾泰、張廣泗、靖道謨、杜詮:《(乾隆)貴州通志》卷15,清乾隆六年刻嘉慶修補本。貴州方志記載此類物產較為普遍,各地征賦也多此種土產小米?!?光緒)黎平府志》有具體介紹:“黃米、白米,粟也。粟本五谷中之一,粱屬也,北方直名之曰谷,今因之。脫殼則為粟米,亦曰小米,曰黃米粟,曰白米粟”。(73)俞渭、陳瑜:《(光緒)黎平府志》卷3下,清光緒黎平府志局刻本。所謂王米即小米中的黃米粟,王、黃音近轉寫而已。如果改為玉米,所指也只能是這里的白米粟,二者同為貴州各地傳種已久的本土作物雜粟,而不是產量較高的外來作物玉米。

(二)廣東《(萬歷)龍川縣志》珍珠粟

前輩學者舉《(萬歷)龍川縣志》所載“粟(魚春、牛尾、老鴉膽、大米、珍珠、小黃)”,(74)林庭植、龐尚鵬:《(萬歷)龍川縣志》卷2,清抄本。認為這里的珍珠粟為廣東玉米的最早記載。但正如曹樹基先生所說,后世龍川志記載珍珠粟都嚴格歸為粟類,最明顯的是《(嘉慶)龍川縣志》:“粟,《爾雅翼》曰,谷之最細而圓者為粟,有魚脊、牛尾、老鴉、大米、珍珠、鴨腳之名?!?75)胡瑃、勒殷山:《(嘉慶)龍川縣志》第39冊,清嘉慶二十三年刻本。指明珍珠粟為北方所謂小米之類。

嶺南地熱,不宜種麥,稻之外的谷物多以粟為名。為謹慎起見,筆者就愛如生《中國方志庫》兩集所收明朝廣東方志所見粟、黍、稷類作物逐一核查,無絲毫玉米跡象。值得注意的是,珍珠粟又確實是廣東方志記載玉米常用的名稱,最早見于清康熙二年(1663)《陽江縣志》:“粟即粱也。又一種名珍珠粟,其仁如豆。”(76)范士瑾:《(康熙)陽江縣志》卷4,清康熙刻本。在粟中附錄傳統(tǒng)未有品種,實大如豆,應指玉米。康熙二十六年,相鄰的陽春縣其方志有更明確的記載,“珍珠粟:正二月種,五六月熟,每一本結實三包,每包裹子數百粒,狀若石榴子而黃,亦有一種紅色者,宜園圃中種之,生熟俱可食?!?77)康善述:《(康熙)陽春縣志》卷14,清康熙二十六年刻本。此后珍珠粟與包粟(或苞粟)成了廣東各地方志記載較為常見的玉米名稱。明萬歷四十二年《雷州府志》與紀事訖于崇禎十三年(1640)的《肇慶府志》物產志十分詳細,也都列有不少粟、稷品種,后者還多引陽江物產為例,卻都未見珍珠粟之名,可見作為玉米的珍珠粟在陽江的出現應在入清后。這里地處廣東西南海濱,有更多機會通過海路獲得,最初當地人以傳統(tǒng)珍珠粟之名附類稱之。民間種植當早于方志記載,傳入時間最早在明末。

(三)福建《(萬歷)泉州府志》郁麥

論者有舉《(萬歷)泉州府志》所載郁麥為明福建玉米之證:“郁麥(殼薄易脫,故名,晉江出)?!?78)陽思謙、黃鳳翔、林學會:《(萬歷)泉州府志》卷3,明萬歷刻本。該志同時記載大麥、小麥、蕎麥、五葉麥,合五種,郁麥與五葉麥都應屬穬麥類。就其所注提示,看《(乾隆)晉江縣志》:“郁麥(殼薄易脫,米如大麥)?!彼f性狀更為明白,是近大麥的一種。該志省去五葉麥,為大麥、小麥、郁麥、蕎麥,正是南北方志記載麥類之通例,最后增加一則:“番大麥(一名御米,有紅、黃諸色)。”(79)方鼎、朱升元:《(乾隆)晉江縣志》卷1,清乾隆三十年刻本。這才是玉米,可見明代府志所載郁麥絕非玉米,而是古穬麥之一種,即《(萬歷)閩書》所說玉麥、蔚麥之類,同音異字而已。

關于福建的玉米種植,《(乾隆)福寧府志》的信息更值得注意。該志記載:“番麥,干似蔗而葉柔,苞從心抽結,如榴味,一名玉米。太守李拔教民廣種,可充饑,亦可作酒,傳為李公麥?!崩畎斡谇《哪昵昂笤谌?,大力推廣種植玉米。其《請種苞谷議》說:“某前在楚北,曾令民廣種,獲利甚溥。閩中居臨海濱,止解捕魚,不事耕桑。雖有苞谷,種植無多,不以充糧,罕獲其益。某于到任之初,即行令試種,現已成熟,梗大實密,已有成效?,F在飭令各縣,廣行示諭,勸民種植?!?86)李拔:《(乾隆)福寧府志》卷12,清光緒重刊本??梢娭燎〕跄?,福建的玉米種植仍極有限。李拔將任職湖北的種植經驗來此推廣,乾隆二十五年(1760)移任福州,進一步勸民“種包谷”。(87)黃任:《補刻郡守李公去思碑記》,李拔:《(乾隆)福州藝文志補》卷4下,清乾隆二十八年刻本。同一時期,《(乾隆)安溪縣志》記載“御米(一名番麥)”,《(乾隆)建寧縣志》《(乾隆)長汀縣志》記載“苞(包)粟”,相關種植信息才漸見頻繁。這些情況表明,福建的玉米種植起步較晚,不待說明朝,就清初而言也是跡象難覓。福建為東南海路玉米傳入起點的說法在我國明朝文獻中無一絲可靠證據,零星的外國說法難以與我國文獻記載相印證,是否可信值得懷疑。

五、其他可疑的明朝玉米信息

除了上述幾種關涉東南海路、西南陸路傳播路徑的方志和本草著作,還有幾種其他地區(qū)相關文獻常為論者提及,所謂玉米信息也值得懷疑。

(一)《(嘉靖)華亭縣志》

有論者稱嘉靖三十九年甘肅《華亭縣志》記載“番麥”,(88)咸金山:《從方志記載看玉米在我國的引進和傳播》,《古今農業(yè)》,1988年第1期,第99-111、118頁;曹玲:《美洲糧食作物的傳入、傳播及其影響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南京農業(yè)大學,2003年,第10頁。然該志民國張維《隴右方志錄》稱已佚,(89)張維:《隴右方志錄》,《中國西北文獻叢書》影民國本?!吨袊胤街韭?lián)合目錄》未著錄,當今《華亭縣志》附錄《歷代修志紀略》也未見提及,(90)華亭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華亭縣志》,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749頁。不知論者所見何處庋藏。所說時間與明確記載玉米的《(嘉靖)平涼府志》同年,《平涼府志》卷11華亭縣物產中記載“番麥”(玉米),或因此而誤會。

(二)《金瓶梅》

《金瓶梅》第三十一回記西門慶府上迎春“從上邊拿下一盤子燒鵝肉、一碟玉米面玫瑰果餡蒸餅兒與妳子吃”。(91)笑笑生:《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卷7,明崇禎刻本。西門慶是山東陽谷縣人,這里所說玉米面通常被視為山東最早的玉米信息?!督鹌棵贰烦蓵诿骷尉钢寥f歷年間,這個時代明確可辨的玉米之名尚未出現,一般所見“玉米”二字連言,是指白米,玉形容米色潔白。如湖北《(嘉靖)歸州全志》記載境內有“玉米田”,地在“河東三閭鄉(xiāng)屈子基前,有田數丘,屈子(引者按:屈原)耕時出白米似玉”。(92)張時:《(嘉靖)歸州全志》(歸州志·古跡),明嘉靖二十八年刻本。明正統(tǒng)《道藏》所收道家典籍《真誥》,相傳為南朝陶弘景所撰,其中即有“仙道有金真玉米以映天下”之語,(93)陶弘景:《真誥》卷5,明正統(tǒng)《道藏》本。所說玉米都指精美如玉的白米。再看《金瓶梅》中對應的描寫,第七回寫市井一般人家的吃食:“婦人安排酒飯與薛嫂兒正吃著,只見他姑娘家使個小廝安童,盒子里盛著四塊黃米面棗兒糕、兩塊糖、幾十個艾窩窩?!彼^黃米面、玉米面正是顏色、品質不同的兩種米面,玉米指富貴人家上好的白米而已,不宜視為玉米。

(三)《(崇禎)歷城縣志》

同樣是在山東,《(崇禎)歷城縣志》卷5谷類記載:“小麥、大麥、谷、黍、稷、糝子、稻、粱、稗、玉麥……薏苡、秫(紅、白、黑三種,白者佳,與谷相似,米粘,其莖稈似禾而粗大,俗呼高糧)、玉秫(色白味美)……蕎麥。”(94)宋祖法、葉承宗:《(崇禎)歷城縣志》卷5,明崇禎十三年刻本。這一記載同時含有玉麥和玉秫,所說玉麥屬穬麥類,所說秫是高粱,而緊接著的玉秫有可能是玉米,這頗費斟酌。較為近似的記載如康熙《昌平州志》《畿輔通志》:“秫(紅、白二種,白者宜飯,紅而粘者宜糕,俗呼高糧);玉秫(具五色,粒肥大,味美)?!?95)吳都梁、潘問奇:《(康熙)昌平州志》卷16,清康熙十二年刻本;于成龍、郭棻:《(康熙)畿輔通志》卷13,清康熙二十二年刻本。乾隆《天津縣志》《滄州志》:“玉秫米(葉似秫,實生節(jié)間,一株可結數穗)?!?96)朱奎揚、張志奇、吳廷華:《(乾隆)天津縣志》卷13,清乾隆四年刻本;徐時作、胡淦:《(乾隆)滄州志》卷4,清乾隆八年刊本。京、津、冀這幾種方志所載玉秫都是玉米無疑,我們回頭看幾種同期山東方志?!?順治)招遠縣志》:“蜀黍(即蘆穄,《廣雅》謂之木稷,又名荻粱,俗名高粱,有米蜀黍、膏蜀黍二種);玉蜀黍(即玉膏粱,有五色,田畔、園圃間藝之)?!?97)張作礪、張鳳羽:《(順治)招遠縣志》卷5,清道光二十六年刊本。所說玉蜀黍、玉膏粱顯然是玉米,稱五色,應是就其玉米須、玉米粒顏色較多而言,與上述京、津、冀四志所說同?!?雍正)山東通志》:“秫薥(俗呼高粱,紅、白、黑三種,白如玉者曰玉秫)?!?98)岳濬、法敏、杜詔、顧瀛:《(雍正)山東通志》卷24,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乾隆)泰安府志》:“秫薥(俗呼高梁,紅、白、黑三種,白如玉者曰玉秫)……薏苡仁、玉蜀黍?!?99)顏希深、成城:《(乾隆)泰安府志》卷2,清乾隆二十五年刻本?!?乾隆)沂州府志》:“秫蜀(俗呼高梁,紅、白、黑三種,白如玉者曰玉秫)。”(100)李希賢、潘遇梓、丁愷曾:《(乾隆)沂州府志》卷11,清乾隆二十五年刻本。這三種方志都指明玉秫是高粱之一種,色白如玉而名玉秫,尤其《(乾隆)泰安府志》在玉秫外還專門記載玉蜀黍(玉米),說明兩者非一物。綜觀山東與京、津、冀三地方志之記載,凡強調谷?!鞍兹缬瘛闭邞獮楦吡恢械囊环N,而記載“具五色”“實生節(jié)間”則是玉米。歷城在山東腹地,《(崇禎)歷城縣志》所說應不出這個規(guī)律,“色白味美”的玉秫應是高粱中粒色潔白的一種,當地較為重視,遂另列一目記載。

六、明朝文獻中可靠的玉米信息

排除上述疑似或誤認的信息,本節(jié)著力挖掘,按時間排比明朝可以確認的各類玉米記載或相關信息。

(一)《嘉靖南畿志》《大明會典》《南京都察院志》等

南畿即南京,今江蘇南京。南京為明朝開國首都,都城北遷后為故都,享有特殊地位?!都尉改乡苤尽肪?記載京城“苑囿”:“花果園在城南,姜菜園散在城隅,香稻田、番麥廠并在城東,以享宗廟?!?101)聞人詮、陳沂:《嘉靖南畿志》卷1,臺北:學生書局,1987年。該志紀事訖于嘉靖十四年(1535)。這一記載也為明末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江寧廬安”條所輯錄。此條記載專供皇家宗廟四時祭祀用果蔬糧食的種植生產場地,所說番麥即后來所說御麥(引文見后),即玉米。番麥廠則是番麥種植生產、加工的場地與作坊。清《(同治)上江兩縣志》記載番麥廠“陸頃肆拾捌畝”,(102)莫祥芝、甘紹盤、汪士鐸:《(同治)上江兩縣志》卷28,清同治十三年刊本。如果面積未變的話,這應是南京乃至南方地區(qū)最早種植玉米的地方。

查萬歷重修《大明會典》卷42記載江南各地運往南京倉署物資“各處起運數目”:“南京錦衣衛(wèi)馴象千戶所:南京光祿寺夏稅番麥六十石四斗八升四合六勺?!?103)申時行:《大明會典》卷42,明萬歷內府刻本。又卷217“南京光祿寺·良醞署”:“凡每歲五月,南京錦衣衛(wèi)馴象千戶所進細番麥四石,八月六十石磨面,充奉先殿供養(yǎng)?!?104)申時行:《大明會典》卷217。該典編纂完成于萬歷十五年(1587),所說番麥與《嘉靖南畿志》所載性質相同,皆用于皇家宗廟祭祀。所說五月繳供,與玉米收獲季節(jié)似有不合,而實際磨面供奉為八月,則完全當令,編纂者或對具體情況并不了解,因麥名而擬為傳統(tǒng)大麥、小麥的成熟時間。馴象千戶所直屬南京錦衣衛(wèi),本為御用馴養(yǎng)大象等動物的管理機構,有倉廄、牧場等設施,光祿寺是掌管朝廷祭祀、膳食、宴會用品的官署。前者向后者每年如數繳納番麥,用于奉先殿祭祀。天啟三年(1623)《南京都察院志》也記載南京光祿寺良醞署:“番麥六十四石四斗八升四合五勺九抄五撮九圭二粒,系南京錦衣衛(wèi)馴象所布種,每年五月內解納?!?105)祁伯裕、徐必達、施沛:《南京都察院志》卷25,明天啟刻本。進一步指明番麥由馴象千戶所專門布置種植。可見除《嘉靖南畿志》所說由皇家苑囿番麥廠專門種植外,后又由錦衣衛(wèi)千戶所在轄地安排種植以增加供應。

(二)趙時春《浚谷集》《(嘉靖)平涼府志》

先看《(嘉靖)平涼府志》,人們已多關注。卷4平涼縣物產谷類記載“番麥”,有詳細小字附注說明:“一曰西天麥,苗葉如薥秫而肥短,末有穗如稻,而非實。實如塔,如桐子大,生節(jié)間。花垂紅絨在塔末,長五六寸。三月種,八月收?!?106)趙時春:《(嘉靖)平涼府志》卷4,明嘉靖三十九年刻本。卷11華亭縣物產內容完全相同。形態(tài)、生長期都十分明確具體,可以完全確認為玉米。該志由趙時春主纂完成,卷首有序,署嘉靖三十九年(1560)。檢志中紀事,間有隆慶、萬歷年間之事,最晚至萬歷二十三年(1595),顯然后來有所增補。

趙時春(1509—1564),字景仁,號浚谷,甘肅平涼(治今甘肅平涼市)人,嘉靖五年(1526)會試第一,歷任刑部右侍郎、南京右都御史、山西巡撫等。趙時春通曉邊防事務,以詩文著稱,有文集《浚谷集》傳世。集中也言及番麥,卷6《秋興二十二首》其十九首:“庵羅結實似東海,番麥垂絨擬梵天。向使圣人生四海,其心可得而同焉(庵羅俗呼貧婆,佛《藏》亦謂貧婆)。”(107)趙時春:《浚谷集》詩集卷6,明萬歷八年周鑒刻本。據集中編年,該詩作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時作者休官居平涼故里,所說為自己園中所種外來植物。庵羅果見于佛經,本指芒果,而此處又稱貧婆,應屬蘋果類植物?!拌筇臁迸c前句“東海”相對,意即西天,與《(嘉靖)平涼府志》所說“西天麥”同意?!?嘉靖)平涼府志》修成于稍后。因有趙時春的詩歌參證,志中玉米內容可系于嘉靖三十九年,最遲也在萬歷初年,反映的是此間平涼(今甘肅平涼市崆峒區(qū))、華亭兩縣的種植情況。

(三)田藝蘅《香宇集》《留青日札》

田藝蘅(1524—?),浙江杭州人,其《留青日札》的記載廣為人知:“御麥,出于西番,舊名番麥,以其曾經進御,故曰御麥。干葉類稷,花類稻穗。其苞如拳而長,其須如紅絨,其粒如芡實大而瑩白。花開于頂,實結于節(jié),真異谷也。吾鄉(xiāng)傳得此種,多有種之者?!?108)田藝蘅:《留青日札》卷26,明萬歷重刻本。而其文集《香宇集》中有詩《御麥》記載了更多相關內容,《御麥》:“記得將軍破虜年,獨騎汗馬賜朝天。金身許代從夷俗,玉粒先嘗進御筵。帝象樂耕靈穎實,宮鶯難啄錦苞鮮。吾君不寶殊方貢,異麥重教四海傳?!薄坝溤浄N籍田,移來西域中興年。紅蕤似線芃芃吐,白粲如珠顆顆圓。苜蓿入宮由大宛,蒲萄歸漢自張騫。圣王務本先嘉谷,要使蒸民食有天。”(109)田藝蘅:《香宇集》續(xù)集卷33《癸亥稿詩》,明嘉靖刻本。這兩首七律組詩乃專題詠物,作于嘉靖四十二年(1563),較《留青日札》早約十年。以往論者未及注意,近見有學者引用。(110)郭云奇:《玉米在河南的傳播種植及其農業(yè)經濟價值》,《農業(yè)考古》,2019年第3期,第47-54頁。此詩題下對御麥有詳細的說明:“其種出自西番,舊名番麥,以其曾經進御,種于西苑,故曰御麥。干葉類稷,花類稻穗。其苞如拳而長,其須如紅絨,其粒如芡實大而瑩白,花開于頂,實結于節(jié),真異谷也。”詩與題注提供的信息比較豐富,稱“移來西域”,又用苜蓿、葡萄等典故進一步喻指西域,指明是殊方(異域)所貢。又稱種于西苑(今北京中南海及北海),而苞須紅色,也與《(嘉靖)平涼府志》同?!读羟嗳赵烦蓵诼c末年,時間在后,應是掇錄此詩題注。

(四)李時珍《本草綱目》

(五)慎懋官《華夷花木鳥獸珍玩考》

慎懋官《華夷花木鳥獸珍玩考》有“御麥”條。(112)慎懋官:《華夷花木鳥獸珍玩考》花木考卷5,明萬歷九年刻本。此書纂集各類物品、奇知珍聞,編者慎氏為浙江湖州人,自序稱編輯始于萬歷元年(1573),成于萬歷九年。多抄輯舊說,或間出己語,也不盡注出處。此條無出處說明,全然抄錄田藝蘅《留青日札》,易“真異谷也”為“真異種也”,僅一字之差。

(六)王世懋《學圃雜疏》

《學圃雜疏》:“西番麥,形似稷而枝葉奇大,結子累累,煮食之味亞芡實……按,豆是五谷中之菽,而西番麥、薏苡仁皆谷類,以圃中可植,故得附焉?!?113)王世懋:《學圃雜疏》豆疏,明《寶顏堂秘籍》本。記自家圃中花果蔬瓜豆竹品種與栽培之法,自序署萬歷十五年。作者王世懋(1536—1588),江蘇太倉人,著名文人王世貞弟。揣“圃中可植”之意,似作蔬類或觀賞植物種植。

(七)湯有光《湯慈明詩集》

(八)張世臣《(萬歷)新修崇明縣志》

(九)穆世錫《食物輯要》

《食物輯要》卷2谷類:“玉蜀黍(名玉高粱),味甘無毒,開胃調中,亦可作酒。”(119)穆世錫:《食物輯要》卷2,國家圖書館《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影明萬歷四十二年自刻本。穆世錫,字予叔,太倉(今屬江蘇)人,《(嘉慶)直隸太倉州志》記其“萬歷年以薦官太醫(yī)院院判”。(120)王昶:《(嘉慶)直隸太倉州志》卷15,清嘉慶七年刻本。書前自序稱自幼多病,因而關心食物治療養(yǎng)生之效,收集成書。編寫“始于萬歷丁未,成于甲寅,復請正于眉公陳先生(引者按:陳繼儒)。而敢付之剞劂,以公四方”,著于萬歷三十五年至四十二年。該書目錄與正文次序并不完全一致,目錄中此條標題不作“玉蜀黍”而是“御米”,應是當地俗稱,值得注意。

(十)李應魁《(萬歷)肅鎮(zhèn)華夷志》

該志今有高啟安、邰惠莉點校本,甘肅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卷2:“回回大麥,肅州昔無,近年西夷帶種,方樹之,亦不多。形大而圓,白色而黃,莖穗異于他麥,又名西天麥?!?121)李應魁:《肅鎮(zhèn)華夷志》,高啟安、邰惠莉點校,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0頁。肅鎮(zhèn)即明肅州衛(wèi),駐今甘肅酒泉。該志李應魁序署萬歷四十四年,志中紀事止于該年,今存清順治十四年臨洮府通判高彌高重刊本。李應魁,四川內江人,時在欽差整飭肅州兵備副使任上。此條記載與《(嘉靖)平涼府志》的記載一起,為西北陸路傳入說的重要證據。所記應是萬歷后期的情況,所謂“大麥”并非中土傳統(tǒng)大麥之意,重點應指籽?!靶未蟆?。有必要提醒注意的是,另還有一種《(萬歷)肅鎮(zhèn)志》,成文出版社《中國方志叢書》影印,署李德魁纂修,前有順治十四年高彌高序言。研究表明,該志內容實抄襲《(萬歷)甘鎮(zhèn)志》,“《肅鎮(zhèn)志》實即《甘鎮(zhèn)志》。除了書口書名標‘肅鎮(zhèn)志’以及序作者為不同人名外,其他《序》文字完全一致”,“內容完全一致”。(122)李應魁:《肅鎮(zhèn)華夷志》,前言第6頁。成文出版社之《(萬歷)肅鎮(zhèn)志》物產志在卷1,無番麥、西天麥、回回大麥之類內容。

(十一)王象晉《群芳譜》

《群芳譜》“谷譜·大麥·附”記載:“御麥,干葉類蜀黍而肥矮,亦似薏苡。苗高三四尺,六七月開花。穗苞如拳而長,須如紅絨,粒如芡實,大而瑩白?;ㄩ_于頂,實結于節(jié)。以其曾經進御,故曰御麥。出西番,舊名番麥,味甘平,調中開胃。磨為面,蒸麥面者少加些須,則色白而開大。根葉煎湯治小便淋瀝、砂石痛不可忍。一名玉蜀黍,一名玉高粱,一名戎菽,實一物也?!?123)王象晉:《群芳譜》谷譜,明天啟元年序刊本。王象晉,山東新城(今桓臺)人?!度悍甲V》自跋作于天啟元年(1621)。不難看出,這段文字主要取材于《本草綱目》《留青日札》,融合兩家所說,也有一些新的內容。然筆者認為,王氏對玉米了解應有限,谷譜中詳述高粱、黍稷,而將玉米附于大麥后介紹,顯然對其生長情況較為陌生。又說玉米別名戎菽,乃傳統(tǒng)黃豆通稱,相去更遠,或玉黍、玉秫之類音近誤記。

(十二)徐光啟《農政全書》

徐光啟《農政全書》:“薥秫,古無有也,后世或從他方得種。其黏者近秫,故借名為秫。今人但指此為秫,而不知有粱秫之秫,誤矣。別有一種玉米,或稱玉麥,或稱玉薥秫,蓋亦從他方得種,其曰米、麥、薥秫,皆借名之也?!?124)徐光啟:《農政全書》卷25,明崇禎平露堂本。徐光啟(1562—1633),松江(今上海市)人。該書主要寫作于天啟年間,徐光啟去世后由其門人陳子龍等修訂完成,崇禎十二年(1639)序刊。此段為徐光啟本人撰寫,所說薥秫是高粱,認為玉米與高粱同類而附后交代。

(十三)劉文徵《(天啟)滇志》

《(天啟)滇志》卷3:“(云南府)蕎有甜有苦,稗有山有糯,麥有大、小、燕、玉、西番?!?125)劉文徵:《(天啟)滇志》卷3,《續(xù)修四庫全書》影清抄本。該志紀事訖于天啟五年。劉文徵,云南府昆明人,萬歷十一年(1583)進士,歷任梧州知州、紹興知府、四川右參政等,官至布政使?!按?、小、燕、玉”之名顯然來自《(萬歷)云南通志》“來麰之屬”四種,新增蕎麥別為一類,而西番麥卻附于四種之后,顯然不知與“來麰之屬”(大麥小麥)異類。劉氏在內地生活經歷較為豐富,所增或據聞知錄名,實際了解有限。這一記載也為康熙《云南通志》《云南府志》所承襲,但有清一代云南方志對“番麥”與玉米的關系未見明確提及,可見這類記載更多錄名而已,未必能準確反映當時實際種植情況。云南玉米種植的明確興起,更有可能始于康熙中葉。

(十四)孫承宗《(天啟)高陽縣志》

《(天啟)高陽縣志》卷4:“谷之屬……麥、麰麥、燕麥、薥秫、玉薥秫、芝麻、薏仁、蕎麥?!?126)孫承宗:《(天啟)高陽縣志》卷4,民國抄本。孫承宗,字稚繩,保定府高陽(今屬河北)人。萬歷三十二年進士,官禮部右侍郎、兵部尚書等。天啟年間為薊遼督師,功勛卓著,后遭魏忠賢排擠,辭官還鄉(xiāng)。崇禎十一年(1638),清軍進攻高陽,孫承宗攜家人率領全城百姓守城,城破后自縊而死。該志孫承宗序署天啟四年(1624),稱編寫于萬歷末至天啟年間,刊刻者序署崇禎六年(1633),紀事訖于崇禎十二年,所記物產反映的應是天啟前后的情況。薥秫是高粱,玉薥秫即《本草綱目》所說玉蜀黍、玉高粱,清朝河北《(康熙)畿輔通志》《(乾隆)滄州志》即以玉秫之名記載玉米。高陽距京城頗近,玉米的傳入應該不會太遲。

(十五)牛若麟《(崇禎)吳縣志》

(十六)盧之頤《本草乘雅半偈》

在筆者所見明朝文獻中,以上十六款共計二十種文獻資料,是可以完全確認的玉米信息,時間分屬于明嘉靖、隆慶、萬歷、天啟、崇禎百年間,略呈遞增之勢。性質較為分散,既有官方正史,也有地方志書;既有本草、農書類科技著作,也有文人詩文創(chuàng)作、隨筆雜纂等。這種零星分散狀態(tài),顯示出初傳時期緩慢發(fā)展的典型態(tài)勢。

七、玉米傳入我國的時間、來源及早期傳播

我國是東亞大國、文明古國,有數千年持續(xù)發(fā)展的輝煌歷史,農耕文明極為發(fā)達,各類典籍無比豐富,放諸四海罕有其比,任何外來文明的傳入只有在我國文獻或考古文物中找到切實對應的證據和大致有跡可尋、傳承有序的線索,才可望獲得歷史的認可。玉米這樣的外來作物亦然,只有首先依靠我國文獻或考古文物的可靠資料,相關歷史才可望落到實處。辨明上述明朝文獻的真實記載,立足這些可靠證據,討論我國玉米傳入的最初情景,可以相對踏實些。下面從三個方面分析闡說。

(一)玉米的名稱

從上述文獻資料可見,我國玉米最初的名稱是“番麥”,《嘉靖南畿志》與趙時春《浚谷集》《(嘉靖)平涼府志》最早記載皆然,一南一北高度一致,其他記載也大多包含這一信息?!?嘉靖)平涼府志》且有十分明確、具體的生物性狀說明,可以完全確認,我國玉米傳入之初名為番麥,與同期出現的番瓜(南瓜)、番薯、番柿(番茄)、番椒(辣椒)一樣,是明中葉以來傳入的美洲新大陸作物。而《(嘉靖)平涼府志》稱“西天麥”,《學圃雜疏》《(天啟)滇志》《(崇禎)吳縣志》稱“西番麥”,則進一步明確了外番的具體方位,即西方。番麥和西番麥可以說是明朝玉米最通行的名稱,東部沿海(江浙)、大西北(甘肅)與大西南(云南)三個完全不同的方向和地區(qū)都有記載,這是要特別注意的,入清后福建方志的最初記載也多使用這一名稱。

“御麥”之名出現稍晚,嘉靖末年田藝蘅《御麥》詩序稱“其種出自西番,舊名番麥,以其曾經進御,種于西苑,故曰御麥”。所說十分明確,因進奉御用,種于御苑而得名御麥。揣其情景,明世宗朱厚熜登基之初勵精圖治實施新政,后沉迷道教,嘉靖二十一年(1542)遭宮闈變亂而移居西苑,從此不朝。番麥種于西苑,由此傳出,而有此名。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名稱主要見于田藝蘅、慎懋官、湯有光所著,還有《(萬歷)崇明縣志》,應都本于田藝蘅《留青日札》所說,山東王象晉《群芳譜》所言實際也出于此,可見這一名稱和相關說法在隆慶、萬歷年間主要流行于江浙一帶。

大約與田藝蘅《留青日札》同時,李時珍寫作《本草綱目》“玉蜀黍”一目,他以本草學家的科學視野為玉米重新命名,“玉蜀黍”是正式名稱,“玉高粱”是俗名。這套名稱有兩個變化,第一是改“御”為“玉”。李時珍應沒有聽到田藝蘅那套傳說,他的記載中絲毫未提御用情景,也沒有提到與玉色(白色)相關的任何生物性狀,因此這一用字應由“御”同音而轉書。第二個變化是改“麥”為“蜀黍”,蜀黍俗稱高粱,李時珍指明玉米“苗葉俱似蜀黍”,與高粱相近,屬于傳統(tǒng)黍稷類。這是李時珍命名的核心貢獻,明確了玉米的作物類屬,對后世影響深遠,成為各類科學著作首選使用的名稱。《(天啟)高陽縣志》“玉薥秫”、盧之頤《本草乘雅半偈》“玉蜀粟”“御粟”,還有王象晉《群芳譜》、徐光啟《農政全書》都記載此名而用字稍異。

明萬歷四十二年穆世錫《食物輯要》目錄稱“御米”,稍后徐光啟《農政全書》稱“玉米”“玉麥”“玉薥秫”,反映了明中葉以后五六十年間玉米名稱的新變化。兩人所居相近,都在今江蘇蘇州至上海之間?!坝覃湣睉础坝湣敝D書,或也有李時珍改“御”為“玉”的影響?!坝住睉獜摹坝湣倍鴣恚住胞湣睘椤懊住笨赡苡袃蓚€原因:一是“米”與“麥”方言讀音略相仿佛,二是李時珍即稱玉蜀黍果實為“米”而非谷、粒之類。兩種因素交互作用而生此新名。而“御米”轉為“玉米”,如“御麥”轉為“玉麥”,都屬音近轉書簡化。

從“番麥”“西番麥”到“御麥”“玉蜀黍”,再到“御米”“玉米”“玉麥”“玉薥秫”,這是一個流轉有序,逐步本土化的演變過程。除李時珍所定“玉蜀黍”相對專業(yè)外,不存在其他孤立存在或單獨演進的名稱線索。明末《農政全書》推出的兩個名稱“玉米”“玉麥”讀音相近,筆畫簡潔,入清后都十分流行。

(二)玉米的來源與傳入時間

關于我國玉米的域外來源與傳入途徑,明人的說法極其明確、統(tǒng)一,玉米來自外番,因而稱“番麥”,并進一步明確來自“西番”,也有稱“西土”“西天”“回回”的,大意高度一致,玉米來自西域外番。值得參照比較的是,同期進入我國的番瓜由葡萄牙人經南海傳來,(129)程杰:《我國南瓜種植發(fā)源、興起于京冀》,《閱江學刊》,2019年第2期,第92-109頁。李時珍稱“種出南番”,因而又名南瓜。明人認為玉米來自“西番”,名“西番麥”“西天麥”,李時珍稱“種出西土”,未見有任何來自“南番”之說或“南麥”之名,這是我們必須首先尊重的事實。

“出于西番”是明人高度一致的說法,無論主張東南海路傳入者還是主張云南陸路傳入者都無法回避,因而不得不強作辯解。有論者稱“用‘御麥出于西番’來標識三條路徑中的任何一條與歐洲之間的方位關系都不為過”,(130)韓茂莉:《近五百年來玉米在中國境內的傳播》,《中國文化研究》,2007年第1期,第44-56頁。就多少有些以新大陸作物傳播的現代知識作狡辯,而明人所說來自“西番”絕不可能有現代人所知由“歐洲”輾轉傳入的概念,這是我們應該明白的。

何炳棣、游修齡先生則同引《明史·西域傳》為證:“西番即西羌,族種最多,自陜西歷四川、云南西徼外皆是?!睂Α拔鞣边M行或模糊或歪曲的解說,目的都為證明玉米來自緬甸或印度,經云南一線傳入?!睹魇贰愤@段記載是說四川至云南一線以西為西番,所謂“西徼外”是西境之外的意思,所指為四川西、云南西北的傳統(tǒng)吐蕃之地。明朝與吐蕃交結關防在今甘肅、青海和四川西部,因而《明史》這段文字的標題為“西寧、河州、洮州、岷州等番族諸衛(wèi)”,(131)張廷玉、孫嘉淦等:《明史》卷330,清乾隆武英殿刻本。下文所述都是這些地區(qū)范圍內的防衛(wèi)事務,所謂西番是以藏族為主的青藏高原少數民族生活區(qū)。明人葉向高(1559—1627)《西番考》:“西番,古吐番地,本羌屬,凡百余種,散處河、湟、江、岷間。”(132)葉向高:《蒼霞草》卷19。范景文《南樞志·朝貢部·四夷總圖》:“西番即西寧以南至云南西界一帶番蠻?!?133)范景文:《南樞志》卷111,臺北:成文出版社,《中國方志叢書》影明未刊稿本。所說都極為明確,所謂西番即唐吐蕃地。對于明朝防守來說,重點則在甘肅南部、四川西部與青藏高原交接地帶,因而葉向高接著說“洮州為西番門戶”。(134)葉向高:《蒼霞草》卷19,明萬歷刻本。明時,洮州屬陜西,地當今甘肅甘南藏族自治州,此地南面四川,西接青海,正是明朝與吐蕃交接的關鍵所在,因而有門戶之稱。如果認為我國玉米來自明人通稱的這一西番地區(qū),那就等于說玉米來自我國青藏高原。青藏高原南部喜馬拉雅山脈與今印度、尼泊爾等國接壤,今西南陸路傳入說論者尚未見有明確指西藏為我國玉米原產地或初傳地的,實際所說都認為由云南傳入。云南西部、南部今與我國接壤的為緬甸、老撾、越南三國,這些國家難以與“西番”掛鉤。

何炳棣先生強調,川、滇西有一南北茶馬古道,云南土司或外番使者經此朝貢,玉米由此路傳入。筆者檢《明世宗實錄》嘉靖元年至嘉靖十年外番使者朝貢,多為朝鮮人、東北女直人、西域番人、川西與青海藏區(qū)即明人所說“西番”番王或番僧,幾乎年年例貢不絕,也間見貴州、廣西番民朝貢,卻未見明確來自云南或緬甸一線的貢使。稍前唯見《明武宗實錄》正德三年(1508)十月有禮部官員奏“云南百夷、緬甸及宣慰土官衙門例應三年一貢,今皆不通”,帝命不加擾,(135)《明武宗實錄》卷43,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5年校印《明實錄》本??梢姶寺凡回曈蓙硪丫?。

游修齡先生直言西番“指云南一帶”,(136)游修齡:《玉米傳入中國和亞洲的時間途徑及其起源問題》,《古今農業(yè)》,1989年第2期,第1-10頁。是為申己說而歪曲理解。僅就明朝云南方志看,所稱“西番”都在云南北邊或西北,如明《(景泰)重修云南圖經志》稱永寧府(治今云南寧蒗縣北)“東北到西番三百五十里”,(137)鄭颙、陳文:《(景泰)重修云南圖經志》卷4。所說西番是今川西甘孜藏族自治州、阿壩藏族自治州一帶?!?正德)云南志》記載境內百夷(少數民族)“地在云南之西南,東接景東府……西南至緬國……北接西番,東北接永昌”。(138)周季鳳:《(正德)云南志》卷41?!?天啟)滇志》稱西番“金沙江北者皆是”,所指都為滇西北吐蕃故地,今云南迪慶藏族自治州。這都是明人通行的西番概念,所指都是古吐蕃地,顯然不符合西南陸路論者所說的玉米域外來源地。

明人所說西番除上述吐蕃外,還指嘉峪關以西今新疆境內的維、回、蒙等少數民族以及蔥嶺(帕米爾高原)以外的西域番國。明人對兩種西番概念所指區(qū)域的關系說得很清楚:“自陜西、蘭州渡河千五百里至肅州(引者按:今甘肅酒泉),肅州西七十里為嘉峪關,關外并稱西域。而陜西(引者按:含今甘肅)以南直四川抵云南,徼外并稱西番。其關之最西則為哈密?!?139)羅曰褧:《咸賓錄》西夷志卷3,明萬歷十九年刻本?!拔鞣奔瓷衔乃f“吐番”,嘉峪關外為“西域”。傳統(tǒng)西域異族番國,明人也通稱“西番”。如雷禮《都御史陳德文傳》:“陳德文,一名瑩中,字文石,廣東南雄府保昌縣人,洪武中舉文學,授臺州府通判……明年擢按察使,三十年使西番撒馬兒罕等國,開通西域,居十有二年,克舉使職,不辱君命?!?140)焦竑:《國朝獻征錄》卷54,明萬歷四十四年徐象橒曼山館刻本。陳德文出使的“西番撒馬兒罕”在今中亞烏茲別克斯坦。又如魏煥《番夷總考》:“西番由哈密入貢者其國不一,惟吐魯番強梗弗順。自襲取哈密之后,一時瓜沙、赤斤、苦峪等番衛(wèi)或為彼附,或徙居甘肅,而迤西籓屏已失?!?141)萬表:《皇明經濟文錄》卷32,明嘉靖刻本。李應魁《(萬歷)肅鎮(zhèn)華夷志》:“一種西番,亦瓜、沙(引者按:上古二州名,地在今甘肅西部、新疆東部)等地之番?!?142)李應魁:《肅鎮(zhèn)華夷志》,第281頁。所說西番都指嘉峪關以西傳統(tǒng)西域的異族、番國。

明朝對嘉峪關外未能實施持續(xù)有效的統(tǒng)治,所謂關西番屬七衛(wèi)多僅羈縻,全賴哈密一線番王順逆與否。土木之變后,明自東而西建立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寧夏、肅州等九個邊防重鎮(zhèn)。肅州(駐今酒泉)地處西部邊陲,遠離京師,直對西域,北有瓦剌侵掠,南有吐蕃騷擾,是明朝西北邊防重鎮(zhèn)。田藝蘅《御麥》詩稱“移來西域中興年”,又以張騫通西域作比,所謂“苜蓿入宮由大宛,蒲萄歸漢自張騫”即是,湯有光《晚集益卿司徒池上漁釣有作》詩也稱“御麥來從塞”,玉米所來西番、西域、塞上都指向明嘉峪關外傳統(tǒng)西域之地,絕非云南方向,也非傳統(tǒng)吐蕃之地。

至于傳入時間,田藝蘅《御麥》所謂“移來西域中興年”透露了可貴的信息。明武宗朱厚照在位十幾年,朝政昏亂不堪。明世宗朱厚熜以藩王繼位,登基之初,“力除一切弊政,天下翕然稱治”,(143)張廷玉、孫嘉淦等:《明史》卷18。史稱“嘉靖中興”。嘉靖朝汪思《固政本以隆圣治疏》:“正德(引者按:明武宗年號)年間,始沮于劉瑾,再沮于錢寧,三沮于江彬,進議而不允者有之,擬旨而擅易有之,甚者大小章疏或從中以徑批,或沉匿而不奏。內閣備員而已,茫乎其無所知也。政本蹷拔,枝葉凋瘁,天下日入于亂,甚可畏懼。天啟陛下,嘉靖中興,率由舊章,一洗近弊。群工言之,六曹奏之,內閣議之,宸慮裁之,百司行之,天下仰之,何其盛也。”說的就是嘉靖初年的“中興”情景,然而僅是曇花一現,前后只維持數年,汪思疏文緊接著以“改元以來事漸可議,即位之詔多付空談”一轉,歷數朝臣所奏得不到皇上及時回應的種種現象,(144)孫旬:《皇明疏鈔》卷5,明萬歷刻本。因此所謂“中興年”,從寬說來只是嘉靖最初的十多年間。

至于傳入方式,田藝蘅《御麥》詩有“吾君不寶殊方貢”之語,是說來自異域朝貢。詩中又言“記得將軍破虜年,獨騎汗馬賜朝天”,似有明朝邊關獲勝,賜邊將或番人赴朝覲見之事。查《明世宗實錄》嘉靖元年(1522)至十年的記載,陜西、甘肅方向連年邊警,明朝多被動應付,并無明顯獲勝之事,更不待言朝報大捷,所說顯然不無夸飾想象之詞。而其間,西域番地夷人朝貢之事連年不絕。嘉靖二年九月,“撒馬兒罕并吐魯番、天方等國番王頭目宰納等各備馬駝、方物,差使臣土魯孫等來貢,賜宴并彩段、絹布。其存留甘州者,遣通事赍送驗賞,并回賜番王頭目禮物。”(145)《明世宗實錄》卷31,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5年校印《明實錄》本。同樣的朝貢活動又見于該年十一月,(146)《明世宗實錄》卷33。該年十二月“宴撒馬兒罕等地面夷使”并吐魯番、哈密夷使等共一百三十四人。(147)《明世宗實錄》卷34。嘉靖四年九月,“天方國王亦麻都兒見等遣使大者馬黑木來貢馬駝、方物,賞賚如例”。(148)《明世宗實錄》卷55。嘉靖五年三月,天方國入貢。(149)《明世宗實錄》卷62。嘉靖七年十二月,撒馬兒罕夷人入貢。(150)《明世宗實錄》卷96。嘉靖八年六月,天方國、撒馬兒罕等處使者來貢;(151)《明世宗實錄》卷102。九月,“天方國等處夷使火者哈只等進方物朝貢,給賞如例”。(152)《明世宗實錄》卷105。這是嘉靖元年至十年西域諸國主要的朝貢活動。

撒馬兒罕自古是中亞的商貿中心。關于天方國,明人有兩說:一是“天方,古筠沖地,一名天堂”,(153)羅曰褧:《咸賓錄》西夷志卷4?!睹魇贰芬舱f“天方,古筠沖地……又曰默伽(引者按:沙特麥加)……其貢使多從陸道入嘉峪關”;(154)張廷玉、孫嘉淦等:《明史》卷332。一說天方國即唐人所說大食。(155)楊慎:《丹鉛總錄》卷2,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前者較為明確具體,后者引古名泛言,所說約今伊朗、伊拉克、敘利亞、沙特阿拉伯一線。雖然明朝禮部官員和甘陜地方官員多揭露,所謂西番國王、頭目所派使團有假冒、重復前來騙賞的現象,而其中應有一些確實來自中亞、西亞經絲綢之路抵達中國的使節(jié)或商團,朝貢帶來當地“方物”。田藝蘅于嘉靖三年出生,對當時的外交朝貢不會有直接印象,所說應得諸民間傳聞。但就其所言“中興”之年和“朝天”盛況,我國玉米的最初傳入以嘉靖二年天方、撒馬兒罕等國番王頭目及使臣,尤其是嘉靖四年(1525)天方國王使臣進貢“方物”最有可能。鑒于嘉靖十四年《嘉靖南畿志》已經記載南京番麥廠,上推數年,最遲應不會晚于嘉靖八年(1529)天方國、撒馬兒罕等處使者來貢。這幾次人數都相對較多,社會影響也比較大。

可以聯(lián)系的是,據佟屏亞先生介紹,1962年捷克斯洛伐克科學院出版的揚·格魯斯卡《玉蜀黍專著》推斷,玉米傳入中國的時間在公元1525—1530年(明嘉靖四年至九年)。(156)佟屏亞:《試論玉米傳入我國的途徑及發(fā)展》,《古今農業(yè)》,1989年第1期,第41-48頁。日本學者也稱,有材料表明“玉蜀黍傳入新疆是一五五○年(引者按:嘉靖二十九年),去參加朝圣時帶回”。(157)篠田統(tǒng):《中國食物史研究》,薛來運、孫音譯,北京: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87年,第31頁。他們的具體史料依據不明,但是這個時間尤其是揚·格魯斯卡所說時間與田藝蘅《御麥》詩意所說大致相同,而且同期天方、撒馬兒罕等國家也確有大批使者來貢,應該不只是巧合。

至于西域的具體來源地,《(嘉靖)平涼府志》《(萬歷)肅鎮(zhèn)華夷志》所說“西天麥”“回回大麥”兩別稱值得關注。兩地都是明朝西陲邊郡、今甘肅境內,這里是西域朝貢和入境通商的必經之地,尤其是肅州(治今甘肅酒泉)是西域入關第一站,朝貢使者人數過多時也常由肅州、甘州(治今甘肅張掖)負責居留接待,當地與西域番人有更多接觸往來的機會,因而對西域的玉米產地應有更多了解,有關說法可能包含玉米來源地更具體的信息。所謂“回回”是指西域伊斯蘭民族。所謂“西天”,明永樂年間四夷館設“西天”館,負責與西天尼八刺(尼泊爾)等國的交往,(158)雷禮:《皇明大政紀》卷6,明萬歷刻本。但明英宗正統(tǒng)以來此方無朝貢記載。而明中葉的印度則處于由衰落分散的德里蘇丹國向強大的莫臥兒穆斯林帝國過渡階段,也沒有朝貢明朝的可能。因此,此間甘肅方志所說“西天”應與“回回”同屬傳統(tǒng)西域方向,更有可能指嘉靖年間多次朝貢的天方國,甚至更西方向?!?嘉靖)陜西通志》(時甘肅屬陜西)“西域土地人物略”記載從嘉峪關至西亞的主要路途,在“天方國”之后有:“又西為可臺城(有纏頭回回,種旱田,出白綿花、夏布,山下出西天紅花。城西有河,河有二水磨),又西為孛羅撒城。”(159)趙廷瑞、馬理:《(嘉靖)陜西通志》卷10,明嘉靖二十一年刊本。這里既有特產西天紅花,更有纏頭回回,所謂西天紅花即《本草綱目》所載“出西番回回地面及天方國”的番紅花,(160)李時珍:《本草綱目(金陵版點校本)》(中冊),第999頁。今通稱藏紅花,原產西南亞及希臘。所謂“孛羅撒城”應在今土耳其境內?!?萬歷)肅鎮(zhèn)華夷志》卷一“西域疆里”也悉數抄錄了這些記載,如不避捕風捉影之嫌,兩種方志所說“西天麥”“回回大麥”應即來自西亞這些地方,從寬說約當今沙特阿拉伯、敘利亞、土耳其一線。

玉米最早以“麥”為名,也耐人尋味。玉米植株形狀和生長習性與我國傳統(tǒng)大麥、小麥迥異,明人多稱“類稷”“如蜀黍”,或直稱“異于他麥”。李時珍改稱玉蜀黍、玉高粱,與黍稷、高粱歸為同類,更符合生長實際和我國傳統(tǒng)谷物命名的習慣。入清后,各地方志多將玉米視為高粱、黍稷等的同類。最初,玉米以“麥”命名,明顯異常,應受到了傳入之初西域番使所說名稱的影響。揚·格魯斯卡《玉蜀黍專著》介紹,1550年(明嘉靖二十九年)“玉米在土耳其正式作為糧食作物栽培,稱為土耳其麥”。(161)佟屏亞:《玉米的起源、傳播和分布》,《農業(yè)考古》,1986年第1期,第278頁。我國玉米應來自天方即今西亞一線,最初以麥為名,可能也帶著西亞一帶玉米初傳以麥為名的影子。(162)據張箭《新大陸玉米在歐洲的傳播研究》(《海交史研究》2018年第1期)介紹,哥倫布一行日記最早記載玉米名Mahiz,后來西班牙語作maiz。我國玉米最初以麥為名,或也有西亞傳來這些名稱的音譯色彩。

正是綜合這些因素,筆者認為我國玉米應來自西亞,主要由天方等國貢使或商團于嘉靖二年(1523)、四年或八年帶來。同為美洲新大陸作物,玉米與南瓜之所以在我國明正德、嘉靖年間最早出現,都與國家層面的使節(jié)交往(或者名義上的使節(jié)交往)有關。最初,玉米被使節(jié)直接傳至京師(北京),再南北傳布,這顯然比純然民間種植國際間輾轉傳播要快捷得多。兩者相較,玉米時間略晚,也應是由西亞中轉所致。

(三)明朝的傳播情況

由田藝蘅所說可見,西域進貢的玉米最初種植在北京皇家西苑,《嘉靖南畿志》等記載顯示又通過御用機構傳至南京,由南京錦衣衛(wèi)馴象千戶所安排種植,以供奉先殿祭祀之用。繼而由南北兩京分別傳向民間,田藝蘅家在杭州,稱“吾鄉(xiāng)傳得此種”,蘇州府《(萬歷)崇明縣志》《(崇禎)吳縣志》有記載,還有清初《(順治)六合縣志》記載玉蜀黍,(163)孫宗岱:《(順治)六合縣志》卷7,南京圖書館藏六合縣檔案館1966年抄本。應都是就近由南京傳出。田藝蘅詩有“帝象樂耕靈穎實”,這里固然是用典,可能也隱約反映兩京馴象千戶所實際布種的情景,江浙所傳或即出于南京錦衣衛(wèi)馴象千戶所。在北方,河北保定《(天啟)高陽縣志》記載玉薥秫,應是西苑所種傳出京郊,高陽鄰近京畿而得。萬歷中,江蘇南通顧養(yǎng)謙歸居故里,在園圃中種植玉米,顧氏長期任職遼冀,出入京師,又曾任職南京,應從兩京或河北保定一帶獲得。田藝蘅《御麥》詩“吾君不寶殊方貢,異麥重教四海傳”,“圣王務本先嘉谷,要使蒸民食有天”云云,稱頌嘉靖帝并不獨享“嘉谷”,布置分種全國。此事正史無載,如果屬實,則《(嘉靖)平涼府志》所載平涼和華亭兩縣、《(天啟)滇志》所載云南府(治所駐昆明)種植,或與此有關。就所載名稱看,兩地也基本一致,稱番麥或西番麥。當然,甘肅平涼、華亭一帶地屬明朝西北邊郡,方志記載早且詳明,也有可能直接由西域獲得。尤其是肅州,地處明朝西部實際統(tǒng)治邊陲,《(萬歷)肅鎮(zhèn)華夷志》所說“肅州昔無,近年西夷帶種方樹之”,應是萬歷后期由西域再次傳入。

明朝文人言及玉米,趙時春是甘肅平涼人,李時珍是湖北蘄春人,田藝蘅、盧之頤是浙江杭州人,慎懋官是浙江湖州人,王世懋、穆世錫是江蘇太倉人,湯有光是江蘇揚州人,王象晉是山東新城人,徐光啟是松江上海人,以江浙(含今上海)人士居多。言之較早的趙時春是甘肅人,久在北京任職,因而對玉米了解早,認識切。李時珍主要生活于內陸,與其對南瓜的認識一樣,可能得之嘉靖三十年(1551)前后短暫的北京之行,故難免有點模糊乃至錯誤。(164)程杰:《我國南瓜種植發(fā)源、興起于京冀》,《閱江學刊》,2019年第2期,第92-109頁。晚明王象晉的記載主要出于李時珍和田藝蘅所說,也有一些自己掌握的信息,遺憾的是,其故鄉(xiāng)山東的地方志未見明確可靠的記載。將這些文人的籍貫都算上,只有蘇(含上海)、浙、魯、隴四省人士的記載中出現了玉米,由此可見明朝社會對玉米的了解比較有限。

李時珍說“種者亦罕”,可能主要指他到過的京冀地區(qū),當然也包括他比較了解的長江中下游地區(qū),其實也可用來概括全國各地。不僅在李時珍生活的明朝中葉,整個明朝應都如此。明朝現存930多種方志,筆者只檢得7種方志有明確記載,散見于隴、冀、蘇(含上海)、滇四地,遠遜同期南瓜的記載(118種)。(165)程杰:《我國南瓜傳入與早期分布考》,《閱江學刊》,2018年第2期,第114-134頁。田藝蘅說“吾鄉(xiāng)傳得此種,多有種之者”,然明朝浙江方志未見記載,太倉王世懋、南通顧養(yǎng)謙在私園種植,但同期太倉、通州方志未見記載,可見民間傳種十分有限。合文人著述和方志記載,關于玉米的信息僅在以今上海為中心的長江三角洲地區(qū)尤其是今蘇州、上海一帶相對密集,此地玉米的名稱在入清后的影響也大,其他信息比較零散,缺乏相鄰地區(qū)傳布影響的明顯跡象和持續(xù)線索。

揣度原因,應與初傳玉米的食用品質并不出色有關。李時珍稱玉米“氣味甘平”,屬本草學藥物性味,而所見明人關于食用口味方面的描述都不積極,評價近乎負面。王世懋說“煮食之味”不如芡實,李時珍說“炒拆白花”,王象晉說“蒸麥面時少加”摻和,穆世錫更稱用以制酒,應是玉米的食用品質、口味明顯不及大麥、小麥、稻米、黍稷、粟等傳統(tǒng)谷物,用作日常主糧并不占優(yōu),因而各地傳種的積極性不高,更多應如前引《(順治)招遠縣志》所說,“田畔、園圃間藝之”,主要只是大田邊、蔬菜地小規(guī)模種植,傳播十分緩慢。這種情況在清初仍無明顯變化,清中葉玉米種植興起,主要滿足草根社會的溫飽需求,“價視米賤而耐食,食之又省便,富人所唾棄,農家之性命也”。(166)平翰、鄭珍、莫友芝:《(道光)遵義府志》卷17。正如郭松義先生所說,我國“玉米的大規(guī)模推廣是在18世紀中到19世紀初,也就是乾隆中期到嘉慶、道光時期”,(167)郭松義:《玉米、番薯在中國傳播中的一些問題》,《清史論叢》第7輯,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80-114頁。清乾隆以來各地方志記載繁興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入清后中國人口持續(xù)增加,大量人口向各地丘陵山地蔓延遷移,玉米更適合這類地區(qū),被廣泛種植,產量也有一定優(yōu)勢。而在明朝,這種玉米迅猛傳播發(fā)展的情勢遠未出現。

關于新大陸作物的傳入,論者更多看重大航海時代東南亞海路、南亞陸路傳入的可能性,致力于挖掘這方面的信息,尋繹東南、西南方向的具體路徑。筆者此前探討我國南瓜、辣椒的起源狀況,(168)程杰:《我國辣椒起源與早期傳播考》,《閱江學刊》,2020年第3期,第103-126頁。發(fā)現情況并非簡單劃一。應立足我國文獻記載的客觀實際,從充分、可靠的材料出發(fā),實事求是小心求證為是,切忌觀點先行,想其當然,隨意引證,蹈空推演。筆者此番對我國玉米起源的考察也發(fā)現,所謂三條傳入路徑,唯西北一路說比較可靠,其他說法缺乏有效證據,不足取信??偨Y全文論述如下。

我國明朝各地方志記載的玉麥是傳統(tǒng)穬麥類作物而非玉米,云南方志所載亦然?!兜崮媳静荨返挠衩變热莶灰艘暈槊魅怂f,明末《(天啟)滇志》所載西番麥才是云南最早的玉米信息。所謂明朝貴州、廣東、福建方志的玉米記載均不可靠。我國玉米由西南陸路、東南沿海傳入的說法在明朝文獻中沒有任何可靠證據,無法成立。在我國文獻中,玉米記載始于明嘉靖年間,最初名番麥或西番麥,明人說法高度一致,因“出于西番”而得名。明人所謂“西番”有吐蕃、西域兩義,番麥所出之西番指西域。今人為證玉米由西南陸路傳入,將西番解作云南、緬甸等地,是十分錯誤的。明人稱玉米最初種植于皇家西苑,又名御麥,后世玉麥之名為同音轉書而來;又稱玉米始于嘉靖“中興年”,來自外番朝貢。明嘉靖二年至八年,天方、撒馬兒罕等地有使團頻繁來華,我國玉米應由這些西亞、中亞,更有可能是西亞使團或商團經絲綢之路帶來,最初由北京、南京的宮廷園囿和直屬機構種植,分別傳向民間。萬歷后期以來,甘肅、廣東有后續(xù)傳入的記載或跡象。應是初傳玉米的食用品質不如我國傳統(tǒng)谷物,因而整個明朝傳種十分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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