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青

舅姥姥家的紅瓦房，在村口。

五六歲時，第一次回膠東的老家。舅姥家的瓦房，似一只黃黃白白的老花貓，在一樹水粉的海棠下打盹。暖暖的陽光摩挲著木門檻，倚門而立，濕濕熱熱的美好在心頭融化。喁喁，喁喁，是舅姥、舅老爺?shù)娜粘Ａ奶臁蓚€矮小、駝背的身影，在落滿陽光的平屋頂上晃動：曬被子。厚實(shí)的棉被，大條的，上面紅紅綠綠擠擠挨挨，開著大朵大朵的花，紅艷的，明黃的，艷，直艷到人的心里。陽光，玻璃球似的滾下來，骨碌碌，送來海棠的香，清涼甜蜜。頭頂，一樹水粉，云蒸霞蔚。這棵老樹，伴著這幢老屋，已在這里坐落百年。時光咿咿呀呀地走著，不疾不徐，山坳外的紛繁蕪雜，在這個安于一隅的小村莊，被肆意潑灑的陽光洗刷得了無痕跡。

10歲時，再次回到老家的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門前的老海棠被人砍伐，矮矮的樹墩，沒在混濁的空氣里。遠(yuǎn)處山崗上的屠宰場地?fù)]動著鋼筋水泥的魔爪，嘲笑著村口這幢凋敝簡陋的老屋。舅姥爺一根又一根地抽著煙，刺鼻的煙霧里，依稀可聞他的嘆息：“人老了，不中用了。市里面的大企業(yè)來這兒開屠宰場，去廠里做工的人，都住上了鋼筋水泥的平房。我倒也羨慕，只是覺得干這活……”黯淡的陽光，照著從工廠回來的村民的身影，衣襟上斑斑的血跡格外刺目。山谷的風(fēng)，嗚咽著，如泣如訴。我的眼前有一些模糊，只覺得那鮮紅的血痕仿佛是這山所流的。

今年回家，當(dāng)車轉(zhuǎn)過山坳時，我不禁閉上眼睛，生怕看到五年前的老屋，五年前的家鄉(xiāng)。和暖的陽光卻一片片地落在我的眉睫上。睜開雙目，我的心底霎時涌出汩汩的歡喜。碧藍(lán)如洗的天空下，滿眼都是綠意。站在老屋的門口，木門檻漆了油，門前一塊招牌 ——“生態(tài)之家”燦爛了舅姥一家的笑臉。院子里，齊齊地垛著玉米，蕃瓜，明亮亮的金黃，軟塌塌的紅艷，看得我心底一片絢爛?！按謇锩娴沫h(huán)境變好了，屠宰場也拆了，我現(xiàn)在可是咱村的河長呢?！本死褷斠幻嬲f，一面將我?guī)Щ亻T前。門口的一邊，老海棠曾經(jīng)扎根的地方，有一株人高的小海棠，頂一頭翠翠的嫩葉子，笑得嫣然。晴暖的日光淌過老屋的門檐，門框，門坎，滲進(jìn)腳下喧騰的土壤里，生機(jī)勃勃。老屋換新顏，我的心底蕩過感動，散發(fā)著海棠的清香。

家鄉(xiāng)老屋的十年，是鄉(xiāng)土中國發(fā)展與變遷的十年。站在老屋的門口，我身側(cè)的時光一步一款，靜靜流淌。恍惚，我仿佛看見老屋披新綠點(diǎn)點(diǎn)的衣，笑顏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