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櫻艷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陽 550025）

商周時代，祭祀活動為國之大事?！抖Y記·祭統(tǒng)》：“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禮；禮有五經，莫重于祭。”鄭玄注：“莫重于祭，以吉禮為首也?！盵1]1602可見祭祀之事體大莊重。祭祀的時間亦有嚴格的規(guī)定，其中四時之祭，即是依照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jié)對天地神靈的祭祀?！抖Y記·祭義》：“祭不欲數(shù)，數(shù)則煩，煩則不敬。祭不欲疏，疏則怠，怠則忘。是故君子合諸天道，春褅、秋嘗。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盵2]1207由此可知祭祀的次數(shù)與頻率皆有規(guī)定，合乎天道，因時運之萬變，孝子感懷念親，以此祭祀也。然四時之代序，祭祀方式亦有所區(qū)別，茲試述之，爬梳剔抉，比次條理，探究時祭文化深意。

一、時祭類型

時祭為四時之祭祀，指祠、礿、嘗、烝，見于《周禮·春官·大宗伯》：“以祠春享先王，以礿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盵3]1330可見周天子依據(jù)季節(jié)的代序進行相應的祭祀?！抖Y記·祭統(tǒng)》所載孔子言亦可證明：“先王制禮，過時弗舉，禮也。非弗能勿除也，患其過于制也，故君子過時不祭，禮也?！笨追f達疏：“先王制禮，各有時節(jié)。若過則不舉，是禮之意也……又引君子過時不舉之事以證之過時不祭?！盵1]1397此言四時之祭必須要在相應的季節(jié)舉行，方合乎禮制。

時祭究于何月，各家議論紛錯雜然?！洞呵锓甭丁に募馈罚骸办粽咭哉?，始食韭也。礿者以四月，食麥也。嘗者以七月，嘗黍稷也。烝者以十月，進初稻也”[3]1333。當為切要精省?！豆騻鳌坊赴四旰巫⒃疲骸凹辣赜谙闹显抡?，取其見新物之月也?！盵3]1333《通典吉禮》引高堂隆云：“天子諸侯月有祭事，其孟則四時之祭也。其仲月、季月，皆薦新之祭也?！盵3]1333從而可知時祭為夏歷孟月，以進獻新物。然其四時祭之要義，經反復爬梳，管括其要，大抵表現(xiàn)為二端：一為進獻祭品，二為象征意義。

春祭曰祠，與祭祀品物較少或孝子繼嗣的象征意義交關?！墩f文·示部》：“春祭曰祠。品物少，多文詞也。從示司聲。仲春之月，祠不用犧牲，用圭璧及皮幣?！盵4]15此意為春天的祭祀曰祠，是由于用來祭祀的物品少，僅用圭璧和皮幣，而儀式祝辭豐富的緣故。又《公羊傳》春秋桓八年載：“春曰祠?！焙巫⒃疲骸办舄q食也，猶繼嗣也。春物始生，孝子思親，繼祠而食之，故曰祠，因以別死生?！盵1]2218祠，嗣，上古音相同，音同義近，祠有繼嗣之意，可知春祭與興生子嗣，后代繁息有關。

夏祭曰礿（同禴），同祭品較少或祭品制作方式有所關聯(lián)?！稜栄拧め屘臁罚骸跋募涝欢^?！睂O注云：“禴，薄也。夏時百榖未登，可薦者薄也?！盵1]2609《禮制·王制》注皇氏云：“礿，薄也。……祭品鮮薄也?！盵2]346《易·既濟》：“九五，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蓖踝⒃疲骸岸^，祭之薄者也?！盵1]72又《春秋繁露·祭義》：“夏約故曰礿，貴所初礿也?！盵5]559-560可知“礿”可訓釋為“薄祭”之意。夏祭是祭品較少的儀式。另外礿祭又與制作祭品方式有關，《爾雅·釋天》“夏祭曰礿”，郭注云：“礿，新菜可汋?！盵1]2609《公羊傳》云“夏曰礿”，何注云：“麥始熟可汋，故曰礿?！盵1]2218此處的“礿”可釋為“汋”，有涮、煮之意?！都崱に庬崱罚骸板?，《說文》‘內肉及菜湯中薄出之。’通作瀹、汋?！庇帧皻?，燂菜也?！盵6]可知“礿”意為可煮涮新菜的時令，由此礿為夏祭之名。

秋祭曰嘗，啐嘗新谷也。嘗，《說文》：“口味之也。”[4]658意謂口試其味，指品嘗味道，可知秋祭和品嘗祭品相關。嘗者，鄭玄云“嘗新谷”。《爾雅·釋天》“秋祭曰嘗。”郭注：“嘗新谷?！盵1]2609《公羊傳》“秋曰嘗”，何注云：“薦尚黍肫，嘗者，先辭也。秋谷成者非一，黍先熟，可得薦，故曰嘗。”[1]2218《春秋繁露·四祭》云：“秋曰嘗，嘗者，以七月嘗黍稷也?！盵5]513《春秋繁露·祭義》云：“先成故曰嘗，嘗言甘也?！盵5]559-560《禮記·月令》：“是月也，農乃登谷。天子嘗新，先薦寢廟?！编嵭ⅲ骸笆蝠⒅畬儆谑鞘际??！盵1]1373歲時秋谷伊成，須先敬天祀祖，黃黍禽胗享薦之，秋嘗于是得名。

冬祭曰烝，同薦獻諸眾祭品有關。烝，《說文·火部》釋為“火氣上行也”[4]1372，又言“烰，烝也，《詩》曰‘烝之烰烰’”[4]1372?！盁A之烰烰”出自《詩經·生民》，描寫祭品蒸氣上騰的樣子，冬祭在四時祭祀中，品物最為繁多，遠遠看去一片熱氣騰騰?！豆騻鳌罚骸盁A者何？冬祭也。冬曰烝?！焙巫⒃疲骸盁A，眾也，氣盛貌。冬萬物畢成，所薦眾多，芬芳備具，故曰烝?！盵1]2218《春秋繁露·祭義》“畢熟曰烝，烝言眾也。”[5]513《爾雅》：“冬祭曰烝?！惫⒃疲骸盁A，進品物也?！盵3]1332在四時祭中，冬祭進獻的祭品尤為眾多，冬祭之名由此而來。

關于四時祭的名稱，文獻記載不盡一致，尤其春夏祭的名稱不是太固定。

其一，《國語》中春祭曰享，夏祭曰褅。《國語·魯語上》：“嘗、褅、烝、享之所致君胙者有數(shù)矣?！表f注云：“秋祭曰嘗，夏祭曰褅，冬祭曰烝，春祭曰享。享，獻物也?！盵7]

其二，《禮記》中《王制》《祭統(tǒng)》篇把春祭稱為礿，夏祭稱為褅。《禮記·王制》載：“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褅，秋曰嘗，冬曰烝?！编嵭⒃疲骸按松w夏、殷之祭名，周則改之?！盵1]1335而周改名之由，孫希旦《禮記·王制》云：“周以天子有大禘之祭，故改春秋之名以避之，而諸侯祭名仍舊，故《魯春秋》書‘魯禘’，皆時祭也。”[2]347

其三，《禮記》中《郊特性》《祭義》篇載春祭為褅?！督继匦浴罚骸按貉{而秋嘗?！盵1]1446鄭玄注云：“此褅當為禴字誤也?！盵1]1446認為“春褅者，夏殷禮也，周以褅為殷祭，更名春祭曰祠”[1]1592。又《祭義》：“君子合諸天道，春褅、秋嘗?！盵1]1592

質言之，先秦文獻所載春夏祭名不一，昭示時祭古名的形成及確定參伍錯綜，難以定奪。以愚見，時祭詮釋的紛紜，大抵緣于春秋亂世，不能如禮，又文籍遺編斷簡，僅存一二，故參差不一，難以論斷。即使祭祀之名不盡相同，然姑可斷定祠、禴、嘗、烝為周代四時祭名[8]。

二、祭祀的對象

（一）春祭祭天與后稷

春祭祭祀祈于上帝，又以后稷為配享。《禮記·月令》：“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编嵭⒃疲骸耙陨闲两技捞煲病！盵9]619孫希旦云：“歲事莫重于農，故孟春即祈之于上帝，仲春又祈于社稷。先上帝，次社稷，尊卑之序也。”[2]415此處說明農事為民生之大，春祭要祭祀上帝和社稷，以求膏雨風調，五谷豐熟。上帝是自然神的主宰，支配著雨、雷、風等自然神，控制自然的種種因素，以保證農業(yè)的順利進行，故要祭祀和卜問天帝，祈求風調雨順。《禮制·禮器》載：“饗帝于郊，而風雨節(jié)，寒暑時。是故圣人南面而立，而天下大治?！盵9]1002周何云：“郊祀此帝而天位，百神就職，風雨寒暑因而得其正，故亦祭之以祈谷求年?！盵10]14

另外春祭又配享后稷，他既可播殖百谷，亦能教民稼穡。《左傳》襄公七年載：“夫郊祀后稷，以祈農事也。”杜預注：“郊祀后稷以配天，后稷周始祖，能播殖者?！盵11]黃以周云：“祈谷之郊，蓋始后稷。后稷教民稼穡，而得祈谷上帝?！盵12]并且周人認為后稷與上帝的關系緊密，故將后稷視為與上帝溝通的橋梁?！对姟ご笱拧ど瘛份d：“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盵13]1523

要之，春祭祭祀以天帝為主，又祭祀后稷以配合之。祈求上帝與后稷，以祈農事，保佑谷物豐收。祈谷于上帝一舉，彰顯出農業(yè)之重及周人祖先崇拜的信仰。

（二）夏祭祭赤帝

夏祭時間為夏歷四月，即孟夏?！洞呵锓甭丁に募馈罚骸暗j者，以四月食麥也?！盵3]1333而孟夏之月，正是萬物始盛之時，急需雨水，故為防旱災而祈甘雨。此祈雨之祭又曰雩祭，《左傳》桓公五年云：“凡祀，啟蟄而郊，龍見而雩?！睏畈疲骸蚌в卸?，一為龍見而雩，當夏歷四月。”[14]

孟夏之月，盛德在火，故夏祭迎接赤帝。赤帝者，即炎帝，《禮記·月令》載“迎夏者，迎赤帝炎帝而祭之于南郊之兆”[2]442。又《禮記·月令》載：“立夏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于南郊，還反、行賞、封諸侯。慶賜遂行無不欣說”[1]1365。又《說文·雨部》：“雩，夏祭樂于赤帝，以祈甘雨也?！盵4]1625可知赤帝成了祈雨的對象。而祈雨的儀式先祭祀百谷山川，能興雨水者，然后再用盛樂祭祀赤帝?！抖Y記·月令》：“命有司，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樂?！编嵭ⅲ骸吧酱ò僭?，能興云雨者也。眾水始所出為百源。必先祭其本乃雩?！盵9]667可見山川百源亦是祭祀的對象。

又《呂氏春秋·仲夏》載：“命有司，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樂。乃命百縣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實?！备哒T注云：“祀前世百君卿士功施于民者?！盵15]249此處說明祭祀的亦包含百君卿士以及有功于民的先賢。

質言之，夏祭之禮祭祀赤帝、百辟卿士及山川百源。“蓋祈祀山川百源，有司主之；大雩天帝，天子主之；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百縣諸侯主之；是雩之全禮?！盵10]77-78

（三）秋祭祭社神及四方

嘗祭開始于七月，即孟秋?！洞呵锓甭丁に募馈贰皣L者，以七月嘗黍稷也”[5]513。秋祭既已五谷畢入，因此要祭祀社神以報答土地的功德?！对姟ぶ茼灐ち捡辍沸蜉d：“秋，報社稷也?！盵13]2006《魯詩》云：“《良耜》一章二十三句，秋報社稷之所歌也?！盵16]鄭玄云：“王者秋祭之，以報其功?！盵17]《禮記·禮運》：“命降于社之謂崤地?！编嵭ⅲ骸吧?，土地之主也?！盵9]908土地生百谷，為百谷之主，故為求福報功，感恩報德，祭祀社神?！吨芏Y·州長》載“秋祭社者，以百谷豐稔所以報功，故云祭祀州社也云。”[1]717又“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18]，周人視社神為五谷之主，深為重視。《公羊傳·莊公二十三》載：“諸侯越境觀社，非禮也?！焙涡菰疲骸吧缯?，土地之主。祭者，報德也。生萬物，居人民，德至厚，功至大?！盵19]

除了報答地神的功德外，又祭四方以報功?！对姟ば⊙拧じμ铩罚骸耙晕引R明，與我犧羊，以社以方?！编嵭{注云：“秋祭社與四方，為五谷成熟，報其功也。”[1]474又郝懿行《詩說》云：“以社以方，蓋秋祭四方，報成萬物?！盵20]四方為四方之神也，有功于農，故祭以報答四方神靈。

秋祭祭社與四方，是求福報功，感恩報德。就農業(yè)民族而言，土地所孕育的萬物之中，糧食為百姓得以生存的根基，于是人們祭祀土地祈求豐收或慶祝收成，因而土地祭祀與農作物的祭祀便緊密結合，以農業(yè)為主的華夏民族，由此產生了大地五谷的崇拜。

（四）冬祭祭八神

冬祭即蠟祭，為夏歷十月，周歷十二月?！抖Y記·月令》載：“是月也，大飲烝。天子乃祈來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門閭，臘先王五祀?！盵1]1381-1382鄭玄注云：“此周禮所謂蠟祭也?！盵1]1382又《詩·周頌·豐年》：“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捉?。”[1]594詩文所載“烝畀祖妣”即是烝祭文化。由此析之，冬祭與蠟祭同時舉行，定于秋后初冬，以慶祝年終谷物豐收的盛大祭祀活動。

冬祭主要祭祀八位神靈，包括先嗇、司嗇、農、郵表畷、貓虎、坊、水庸和昆蟲?！抖Y記·郊特性》載：“天子大蠟八。伊耆始為蠟。蠟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蠟之祭也，主先嗇而祭司嗇也，祭百種以報嗇也。饗農及郵表畷、禽獸，仁之至，義之盡也。古之君子，使之必報之。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迎虎，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與水庸，事也?！编嵭ⅲ骸八烙邪松褚?。蠟祭有八神；先嗇一，司嗇二，農嗇三，郵表畷四，貓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蟲八。”[9]1071孔穎達疏：“所祭之神，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但以此八神為主?！盵9]1071可知蠟祭對象之多，儀式之重。祭祀的八神亦是囊括萬物，可謂遍祭萬物以報功。

冬祭所祭祀的八神皆是有功于民、有助于農。先嗇為始教稼穡的農官，司嗇為后稷，始教農之官于周族農事意義重大，故以其作為先祖及農神加以祭祀；農為田峻，管理農事；郵表畷謂田峻督促農事生產的棲身之處，坊和水庸指農業(yè)的蓄水設施和排水設施；貓虎為有功于稼穡的禽獸。丁山指出：“蠟之八祭，正是總祭水土、草木、昆蟲、禽獸一類的地上的生物。”[21]

三、祭祀的物品

“四時之祭”是以每個季節(jié)所成熟的食物按時進奉天地神靈的祭祀活動，四時之祭整體的流程相似，但又因為每個時令農作物不同而略有差異。下面從祭祀的食物、祭祀的酒器、祭祀的服飾三方面以類相從，條分節(jié)解。

（一）祭祀的食物

“五谷，食物之性也，天之所以為人賜也。宗廟上四時之所成，受賜而薦之宗廟，敬之性也，于祭之而宜矣”[5]558。古人看天吃飯，認為五谷菽麥是拜天所賜，故收成之時要事先敬薦宗廟與先祖，其后方能享用。而時序的不同，薦獻的食物亦有所差別。

《春秋繁露·祭義》載：“宗廟之祭，物之厚無上也。春上豆實，夏上尊實，秋上朹實，冬上敦實。豆實，韭也，春之所始生也。尊實，麷也（疑當作麥），夏之所受初也。朹實，黍也，秋之所先成也。敦實，稻也，冬之所畢熟也?！盵5]558又《禮記·王制》載：“庶人春薦韭，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韭以卵，麥以魚，黍以豚，稻以鴈?！睆亩芍?，春季韭可食，故《詩經》言：“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盵1]392又春物未成，而卵亦獲，故獻韭與食卵。夏時麥熟，秋時黍成，冬時稻熟，故獻之。

此外，獻王之禽又依四時不同氣而變化?！洞呵锓甭丁ぬ斓刂小份d：“飲食臭味，每至一時，亦有所勝有所不勝之理，不可不察也。四時不同氣，氣各有所宜。宜之所在，其物代美。視代美而代養(yǎng)之，同時美者襍食之，是皆其所宜也。春秋襍物其和，而冬夏代服其宜，則當?shù)锰斓刂浪臅r和矣。”[5]633故《周禮·天官冢宰·庖人》有載：“凡用禽獻，春行羔豚，膳膏香；夏行腒鱐，膳膏臊；秋行犢麛，膳膏腥；冬行鱻羽，膳膏羶?！编嵥巨r云：“羔豚，物生而肥。犢與麛，物成而充。腒、鱐，暵熱而干。魚、鴈，水涸而性定。”[3]264羔豚、犢麛于春秋時皆肥美，故獻之，然庶人不得食用犢麛，故庶人秋祭食用豕豚，諸王食用犢麛；夏盛暑旱熱，萬物易干也，故獻干魚；冬時水枯性定，水魚、舒鴈肥充，故薦之。

要之，春祭獻韭與羔豚，夏祭獻麥與腒鱐，秋祭獻黃黍與犢麛，冬祭獻稻谷與魚鵝。

（二）祭祀的酒器

宗廟酒器因四時而不同，蓋因時而用之?！吨芏Y·春官·司彝尊》載：“春祠夏禴，祼用雞彝、鳥彝，皆有舟；其朝踐用兩獻尊，其再獻用兩象尊，皆有罍，諸臣之所昨也。秋嘗冬烝，祼用斝彝、黃彝，皆有舟；其朝獻用兩著尊，其饋獻用兩壺尊，皆有罍，諸臣之所昨也?！盵3]1514《明堂位》孔疏引皇氏、沈氏說，謂“春用雞彝，夏用鳥彝，秋用斝彝，冬用黃彝。是謂每時唯用一彝”[3]1516。可見司尊彝祭祀所陳，用各不同。春祠夏禴，用雞彝與鳥彝，尊則犧象。秋嘗冬烝，斝彝與黃彝，尊則著壺。皆按四時分來，依時祭陳設。如下就四時之彝的形制與寓意展開論述。

春用雞彝，雞彝為腹部刻畫有雞形圖飾的筒形器皿?！吨芏Y·春官·司彝尊》：“祼用雞彝、鳥彝?！编嵭ⅲ骸半u彝、鳥彝，謂刻而畫之為雞、鳳皇之形?！盵3]1514-1515又聶崇義《新定三禮圖》對雞彝的形制有更為具體明確的描述：“雞彝，受三斗，宗廟器，盛明水?！概f《圖》云：‘于六彝之間，唯雞、鳥、虎、蜼四彝皆云刻木為之?！鋱D乃畫雞、鳳、虎、蜼四物之形，各于背上負尊，皆立一園器之上，其器三足，漆赤中，如火爐狀?！盵22]443又言其尺寸云：“口圓徑九寸，底徑七寸，其腹上下空徑高一尺，足高二寸，下徑八寸?！盵22]443據(jù)此，雞彝為雞形圖飾的筒形盛酒器。

夏用鳥彝，鳥彝為飾有鳥形圖像的盛酒器。鄭玄認為此鳥為鳳凰?！吨芏Y·春官·司彝尊》：“祼用雞彝、鳥彝?！编嵭ⅲ骸半u彝、鳥彝，謂刻而畫之為雞、鳳皇之形?！盵3]1514-1515賈公彥進一步補充說：“案《尚書》‘鳴鳥之不聞’，彼鳴鳥是鳳皇，則此鳥亦是鳳皇?！盵3]1525

秋用斝彝，斝彝是腹部有禾稼物象的盛酒器。鄭司農解釋斝彝形制云：“‘斝’讀為‘稼’。稼彝，畫禾稼也?！盵3]1515賈公彥又進一步闡釋：“以諸尊皆物為飾，今云斝于義無取，故破從稼也?！盵1]774又斝爵亦是刻有禾稼，《禮記·明堂位》說爵和灌尊“殷以斝”[1]1490，由此可知斝彝源自商朝，斝彝與斝爵同為“斝”屬而器有別。

冬用黃彝，黃彝為腹部刻有龜目圖象的的酒器。鄭司農闡釋黃彝為黃目尊也。《禮記·明堂位》：“周以黃目?！盵1]1490鄭玄曰：“黃目，以黃金為目。”[3]1515孔穎達云：“以黃金鏤其外以為目，因取名也?！盵1]1455意為黃目于彝上，因而為名。又聶崇義言其黃彝為金黃色：“其彝與舟并以金漆通漆?！盵22]448此外黃目象征著君主清明絜凈的心性?！抖Y記·郊特性》：“黃目，郁氣之上尊也。黃者，中也。目者，氣之清明者也。言酌于中而清明于外。”孔疏：“酒清明在尊中而可斟酌，示人君慮于祭事必斟酌盡于中也；目在尊外而有清明，示人君行祭必外盡清明潔凈也?！盵1]1455以“酒”與“目”二者談述清明的本質，象征著君王的清明體仁，于是人君借此祭祀展現(xiàn)清凈純粹的修養(yǎng)。

不同時節(jié)所陳設的酒器，皆有緣由。這些酒器的名稱皆以物作譬，冠取物象，其物皆有各自的形象，往往與相應的季節(jié)遙相呼應。宋人王昭禹闡釋道：“春者，時之始，而雞以其司晨而木之屬，故用雞彝。”“夏以五行為火，而鳥火屬也，故用鳥彝?！盵23]鄭鍔云：“春祠之彝，則飾以雞，雞，東方之畜，歲起于東，于時為春也；夏禴之彝，則飾以鳥，鳥，鳳也，《書》曰‘我則鳴鳥不聞’，指鳥為鳳，夏為文明，而鳳具五色，文明之禽也。”“裸用斝彝，以明農事之成?！薄岸?，萬物歸根復命之時，裸用黃彝，言明于外而欲以觀其復?！盵24]春屬雞，歲起于東，又時于始，故陳設雞彝；夏五行為火，而鳥又屬火，兩者契合，故用鳥彝；秋時農事已成，稻花香熟，故以禾稼飾于酒器，用斝彝；冬時，萬物歸根，欲以復命，故用黃彝?？芍熳幼趶R時祭所陳設的酒器隨著春夏秋冬的使命、方向和五行的不同而變化。

（三）祭祀的服飾

時祭的服飾亦有諸多不同。

春祭所用祭服為兩種，一為玄冕，冕上無旒；二為大裘與袞衣。《周禮·春官·司服》載：“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3]1621鄭玄注：“吉服者，祭服也?！盵3]836“玄者衣無文，裳刺黻而已，是以謂玄焉。凡冕服皆玄衣纁裳。”[3]1621鄭司農云：“大裘，羔裘也?！盵3]1620可知君王祭祀昊天和上帝時所戴之冕為玄冕，所穿祭服為羔裘。冕的材料為麻質?！吨芏Y·夏官·弁師》“掌王之五冕，皆玄冕”，賈公彥疏云：“古者績麻三十升布，染之，上以玄，下以朱，衣之于冕之上下，云延者，即是上玄者?！盵25]陳祥道云：“古者五冕皆麻，至孔子時，乃去麻用純，然郊冕猶用麻，所以示復本也?！盵3]2524由此推知，孔子之前，冕服為麻質；孔子之后，除了郊冕猶用麻，其余皆用純絲。

又天子祭祀時還外披袞衣。《禮記·郊特性》載：“祭之日，王披袞以象天；戴冕璪十有十二旒，則天數(shù)也?！盵2]692孫希旦云：“披袞，謂內服大袞，而被十二章之衣于其上也。”[2]693這說明天子祭祀時外著袞衣，內服大裘。等到燔柴時脫去袞衣，只穿著裘衣。

夏祭時天子的祭服為袞冕?！吨芏Y·春官·司服》載：“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盵3]1621大裘指羔裘，為冬至祀天祭服，穿羔裘則應在冬時，然夏祭為孟夏四月，二者似乎捍格不通。宋綿初曰：“大裘為冬至祀天之服，其時必裘，故特言之。若他祭，則有春秋四時，故變文言袞服；倘值冬月，裘可知也。禮不表裘，大裘不裼，則大裘之上被以龍袞可知。經于祀天不言袞，享先王不言裘，互相備也。祀無帝亦如之，承上文言，與祀昊天同服；尚值夏月，則袞冕而已。”[3]1621由此可知，夏祭所用祭服應為袞冕。

袞冕是以龍為首章的禮服與冠冕組成。而袞衣則由龍和山為首的九章紋飾組成，以祈求膏雨煙膩?！秴问洗呵铩ふ兕悺份d：“以龍致雨，以形逐影?！盵15]1396龍可致雨，并且山養(yǎng)萬物，惠及普眾?？追f達曰：“山者，安靜養(yǎng)物?！盵1]1326且夏祭亦祭山川河流，兩者皆可致雨，故身著袞衣象征著求雨，祈求山川神靈庇佑，免受水旱之苦。

秋祭所用的祭服為希冕，希冕即是繡有粉米為首而戴冠冕的禮服。粉米，白米也，象征著谷物匯聚，為養(yǎng)人之物。蔡沈云：“粉米，白米，取其養(yǎng)也?！盵26]劉執(zhí)中云：“粉米以象其粒民遍于天下。”[27]44鄭鍔云：“粉米，養(yǎng)人之物，社稷者，土谷之養(yǎng)人者也?！盵27]44米為五谷雜糧，能養(yǎng)一方人。故祭祀時身著粉米的希冕象征著主祭者以谷向神靈表示敬意。

冬祭所用的祭服有皮弁、葛帶和榛杖?！抖Y記·郊特性》載：“皮弁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終也。葛帶榛杖，喪殺也?！盵28]聶氏《三禮圖》曰：“皮弁，以鹿皮淺毛黃白者為之，高尺二寸?！盵3]1638可知皮弁為黃白相間的鹿皮淺毛的素服。葛帶為喪葬之服飾，榛杖與二者相配。這些服飾屬于喪服，含有送終和喪殺之意，蘊意著谷物的成熟與死亡，象征著農事終了。

天子祭服上的繪繡圖案，與農事物候交關肯綮，自有深意。春祭祭祀天帝，故穿著玄冕，外披袞衣。夏祭為求雨，主祭者身著以龍和山為首章的袞衣，求神護佑；秋時谷物成熟，稻花豐年，穿著以粉米圖飾為主的希冕，敬神報功；冬日歲末事畢，身著皮弁素服，飾以葛帶榛杖，拜神感恩，息農養(yǎng)氣。

四、結語

時序的更迭，物候的變化，四時之祭的禮俗亦會隨之適變。周代時祭的時間較為固定，一般為孟月。春之時，韭初長成，又卵易得，故獻韭與卵；主祭者身著玄冕與袞衣，祭天神與后稷；且春時之始，歲起于東，酒器故用雞彝。夏之時，麥子初成，故薦尚麥；又夏陽氣盛，容易干旱，故以薦獻干魚為主；天子身穿以龍和山為首章的冕服祭祀炎帝和山川，求神致雨。秋之時，秋黍畢熟，犢麛肥充，故薦黍與犢麛；又時和豐年，天子身著以禾稼為首章的希冕，手端斝彝，祭祀社稷與四方之神，感恩報德。冬之時，稻豐谷熟，碩果飄香，魚、鴈鮮美，薦稻以魚鴈；天子身披素服，酒享祖先，祭祀有功于農的八神，祈福庇佑，獲得壽考安寧。天象物候的變化，祭祀的方式與用品亦會不同，這種本于天地，取法自然，因時制禮的祭祀，體現(xiàn)著古代樸素的唯物主義的哲學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