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光明（整理，編注）

（首都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北京 100089）

1943年6月11日

32：6：11（五）陰晴早飯后看報。

整理書目。打字打書目半張。

中午一人去吃飯。飯后到辦公室?？赐關(guān)uffer’s Bars for Peace in the Far East.此書雖今殊見，大致還很妥當(dāng)。

看Louis Fischer’s Dawn of Victory①美國記者路易斯·費希爾（1896—1970）的《勝利的曙光》。數(shù)十頁。

歆海約我們?nèi)コ燥?。六時半與卓敏、質(zhì)廷動身經(jīng)公園走去。歆海說很近，只十五分即到。我們走了有三十幾分鐘。天氣又熱起來了，后一半都是上坡路，所以走得一身是汗。

另有歆海的學(xué)生彭紹青在座。彭是彭顯印的老兄，江西人，說揚州話。中大外文系畢業(yè)，在那里教書，來美已六年。最近為軍事團任編譯。他也有汽車。我們喝了一點酒，乘車到Wings②溫斯。吃飯。在那里見鄰座一西人與歆海談話。原來便是孫中山在三民主義中所引證的Dr. Williams③威廉姆斯博士。.我們以為Williams一定比中山老，一定頭發(fā)雪白了?？墒沁@一位只在五六十歲之間。

九時余與質(zhì)廷去看Random Harvest④根據(jù)詹姆斯·希爾頓（James Hilton，1900—1954）1941年出版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蘭登·哈韋斯特》。.這里面的女主角是Greer Garson.我們沒有趕上看第一段，可是整個情形在一個人的記憶失而復(fù)得，稍為離奇。比起Mrs. Miniver⑤《忠勇之家》又譯作《密涅瓦夫人》。美國著名影星葛麗·嘉遜因主演《忠勇之家》獲1942年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來相差太多了。

回十一時半。浴。看Runyon一篇。

1943年6月12日

32：6：12（六）陰后晴天氣又熱起來了。

早飯后看報到十二時。記日記。

一時一個人去吃飯。飯后去辦公室。今天下午只有卓敏去了一時余。我一個人從二時坐到六時半?？碙ouis Fischer’s Dawn of Victory.把他最后一篇The Shape of Peace to Come①《和平即將到來》。摘錄下來，寫了二小時余方完。

又一個人吃飯。

回寓后與質(zhì)廷談了一會。他現(xiàn)在計劃暑假也住在華府了。他說有了辦公室、書記及圖書館，不走也行了。

看New Republic②《新共和》。.

浴。打字一時半，只摘錄了三頁Puffer的書。

記日記。

看Runyon.

1943年6月13日

32：6：13（日）晴陰傍晚陣雨

天氣熱了。前天早起七十二度，今天早起八十二度。

早飯后看報。

中午與景超、質(zhì)廷同去吃飯。飯后還是看報。向來星期天的報沒有看完過。今天把N. Y. Times及Washington Post③《紐約時報》及《華盛頓郵報》?？梢哉f是看完了。連Book Review都看完了。

六時陣雨。天少涼。

七時與質(zhì)廷吃晚飯。飯后到Ambassador④大使館。看Action in the North Atlantic⑤1943年上演的電影《北大西洋行動》（亦稱《73艦隊潛艇戰(zhàn)》）。.這是描寫大戰(zhàn)中商船的冒險。海中U boat⑥二戰(zhàn)時德國的U型潛艇。的攻擊、天空轟炸機的襲擊，真是可怕。

十一時回。陽初自紐約來了。浴。寫日記。

1943年6月14日

32：6：14（一）晴有風(fēng)

今天天晴，可是有涼風(fēng)，所以不如昨天那樣悶熱。

早飯后看報。

與華⑦凌叔華。寫信，未寫完。將Louis Fischer’s Dawn of Victory看完了。這本書寫英國人一章比較的深入些?？戳艘粫﨔oreign Affairs，Jan.⑧《外交事務(wù)》一月號。的書目。

六時三刻崔存璘君約我們?nèi)コ燥?。桂、吳、李、曼同去。在飯店遇到蕭信如夫婦及新在Wellesley 畢業(yè)的湖南余淑恒女士。她是在Wellesley學(xué)英國文學(xué)的。傅安民也在座。

飯后去Constitutional Hall①憲法大廳。.今天是United Nations Today and Tomorrow②《聯(lián)合國今天和明天》。的演講。由吳貽芳、晏陽初二人主講。我們坐了第四號包廂。廳很大，可容四千人。今天到的大約有千人左右。女的居大部分。臺上坐主席，前任美國駐挪威公使的Mrs. Harriman，吳、晏二人及Senator Ferguson，Washington Post的Barnet Robar 及Washington Uni.的一個Dean Willaims③哈里曼夫人，吳、晏二人及弗格森參議員，《華盛頓郵報》的巴尼特·羅博及華盛頓大學(xué)的一個系主任威廉姆斯。.

先奏中國國歌。介紹后吳貽芳演說。吳有稿子，照著念。所說兩點，一是中國抗戰(zhàn)以來的教育，一是參政會。后來晏演說，他不用稿子，連outline④提綱。都沒有。大部分是說平民教育運動。有時有人鼓掌及笑。

演講完畢，由臺上的其他三人致謝，各提問題。他們坐著問，吳、晏等也坐著答。臺上問題問完，由臺下的人問問題。問題并不多。有一人問senator F.是不是應(yīng)取消《禁止華人入境法》。F. 回答不著邊際，他說中國現(xiàn)在需要最大的是飛機軍火等，將來是From Freedom⑤從自由開始。.有人問平民教育運動與共產(chǎn)黨運動相近，可否合作，晏也很外交的說共黨的主義與國民黨的三民主義相近。

回家已十一時。浴后，與晏及桂談今天演講情形。晏要我們指出瑕疵。

上床已十二時半。看了一篇Runyon小說。

1943年6月15日

32：6：15（二）陰晚雨

早飯后看報?？碒oover⑥即美國第31任總統(tǒng)赫伯特·胡佛（Hebert Hoover）。的一文。

與質(zhì)廷同去吃飯。到辦公室。看Mar.的Pacific Affairs⑦看三月號的《太平洋事務(wù)》雜志。.里面有好多談戰(zhàn)后東方問題的文字。

打字打了一個書目。

晚飯后打字，將Hoover文的第一篇做一摘錄。我打字很慢，比起桂、吳等來慢不止一倍，而且常常打錯。也許多練習(xí)后可以好些。

寫完華的信。與瑩⑧即女兒陳小瑩（瀅）。也寫了一長信。

浴后看了一篇Runyon小說即睡。

1943年6月16日

32：6：16（三）陰晴

晨蕭彩瑜君來。蕭山東人，師大生物系畢業(yè)，來美已七年，現(xiàn)在在提議建一中國科學(xué)圖書館。他找陽初、貽芳老是找不到，所以找我來談。

看報。與洪寫信。

中午與景超同去吃飯。飯后到辦公室，看書到七時。質(zhì)廷紐約去了。景超有約會。我一個人去吃飯。

晚飯后打字，摘抄Puffer’s Bars for Peace in the Far East二頁半。

浴后續(xù)寫洪信。又開始寫致韓家學(xué)、萬叔寅的信。

今天下午看的是Foreign Affairs文數(shù)篇，里面有一篇Barbara Ward①芭芭拉·沃德。談英美戰(zhàn)后合作，摘錄了數(shù)頁。

1943年6月17日

32：6：17（四）晴

晨看報。

寫完致韓家學(xué)等的信，與乙慕寫信。

中午一人去吃飯。飯后到辦公室。

盧祖貽君自紐約來。說華府比紐約熱得多。他說華府秋季極好，不可錯過。自九月至十一月最可住。冬季多雨，交通不大便，又不如紐約了。

昨晚想到我在此看到了比較有意思的新書，應(yīng)當(dāng)把它寫一介紹，寄回國內(nèi)。不然一切在這里享受得太多了，問心也覺得慚愧。所以今天下午寫Louis Fischer: Dawn of Victory的介紹文。寫到七時，大約寫了兩千幾百字。

又一個人吃飯?；卦藭r半，房內(nèi)仍90°。坐下寫字，渾身流汗。寫完乙慕信，寫了一短信與廷黻②蔣廷黻。。

十時浴。大風(fēng)后雪雨。溫度降至85°。

寫一信與惟國，一信致雪艇。

看Runyon一篇。

1943年6月18日

32：6：18（五）晴

昨夜下了雨，今天天氣稍涼，不像昨天那樣悶熱。

早飯后到使館，會見王慕宇，將寫好的信由使館寄去，交洪轉(zhuǎn)發(fā)。

十二時半卓敏來。他本來約我同去吃飯。郭則范邀他，他約我同去。因同在Wardman Park Hotel③沃德曼公園酒店。.座中另有游簡文。W. P. H.④即沃德曼公園酒店。的中飯不過一元一，可是分量比較多得多。而且客人不多，地方?jīng)鏊?。郭還請大家喝了一瓶白酒。

三時散。我到Murphy及Woodward⑤到墨菲及伍德沃德。去買東西看東西。四時到Library of Congress⑥國會圖書館。.與房夫人、王友三、吳君等談了一會。到雜志室看Life等到七時。到Garden T.吃飯。

訪宗武夫婦。與他們同出門吃icecream①①冰淇淋。.他們方從紐約回。說紐約比華府涼爽得多。

宗談?wù)f他與魏伯聽說，要我們這班人出來做研究，是錯了。研究是初出校門的人做的。我們這些人，應(yīng)當(dāng)?shù)教幣芘?，與各大學(xué)的校長教員隨便談?wù)劊粨Q交換意見。

他說在紐約一個人一個月得花五百元，方勉強過得。這就不得了了。

晚浴后看完Damon Runyon.他的文字是別開生面的。故事和技術(shù)卻是傳統(tǒng)的方法。

1943年6月19日

32：6：19（六）晴

晨看報。接鯁生②②周鯁生。信，說不久進(jìn)醫(yī)院，希望我二十四五去紐約。我與質(zhì)廷談了一會后，決定了二十三動身。寫了一快信與鯁生。質(zhì)廷本來也決定二十三去紐約，后來又決定不去了。

寫了信到Neptune（在Dupont Circle③③到海神飯店（在杜邦環(huán)島）吃飯。）去吃飯。與卓敏、質(zhì)廷定好。卓敏因事不能來。

飯后在辦公室繼續(xù)寫介紹Fischer書的文字。今天寫到近六時，寫了千余字。完。

六時半與卓敏同到Hippodrome④④賽馬場。看電影。一個是Somerset Maugham’s The Moon and Six Pence⑤⑤薩默賽特·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這是寫畫家Strickland⑥⑥斯特里克蘭。（實是指Gauguin⑦⑦法國畫家高更。）的異同尋常的生活。居然傳達(dá)出來，沒有把他形容成一個minister⑧⑧牧師。.另一片是Life Begins at 8:30⑨⑨《生活在八點半開始》。.我們七時看起，看完已十時。到一個seafood⑩⑩吃海鮮。的地方吃飯。

浴后看了會書。

1943年6月20日

32：6：20（日）晴

今天天更熱了。早起還80°，下午屋內(nèi)到90°。

上下午都在寓看報。中午一人去吃飯。下午與質(zhì)廷少談。

樓上太熱了。到樓下第一層去，只有82°。四樓與一層相差八度之多。

六時半與質(zhì)廷去中山樓（Sun）吃飯，卓敏也同餐。飯后去Neptune Theatre看Deanna Durbin演The Amazing Mrs. Holliday.這片子是一種light comedy??去尼普頓劇院看狄安娜·德賓演的電影《了不起的霍利迪夫人》。這片子是一部輕喜劇。，可是很有味。女主角最初是在中國鄉(xiāng)間辦一學(xué)校，片子里說了幾句中國話，唱了一個中國歌。美國人對中國人的態(tài)度在電影中顯出是比從前好多了。

浴?？碝augham’s Introduction to Modern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薩默賽特·毛姆編《當(dāng)代英美文學(xué)選讀》。?.

1943年6月21日

32：6：21（一）晴

晨早飯后剪發(fā)?？磮?。

昨天在電影院卓敏又要大家稱一稱。他134磅，我只128。我本來與他是一樣的。這幾天食量不佳，不想吃東西。最近兩天有些瀉。也許天熱了。

近一時去銀行取錢。吃了飯到車站，買了一張星期三晚的夜車票。

到Becker①貝克商店。去買了一個箱子，即在底下一層打了名字。

回寓四時。覺得不必去辦公室了。在樓下看Fortune Report 的Pacific Relations②《財富報告》的《太平洋關(guān)系》。.

晚一個人到Garden T.吃飯。

飯后繼續(xù)看Pacific Relations.九時余看完。

浴后用Larvex③一種干洗衣服的洗滌液。打衣服。這是一種無色無臭的衣④原文如此，應(yīng)為洗衣液。，打在絨衣上可以免蟲蛀。據(jù)說明，打一身衣須a pint⑤一品脫。的三分之二。我從十時半打起，打到十二時半，沒有停，也只打了半瓶。我只好不照它的說明。打了外套，bathing robe⑥浴袍。，一身衣，頭繩衣⑦即毛線衣。，圍巾及一雙頭繩襪。

又到浴室里泡了一會，回已一時半。外面正下雨。

1943年6月22日

32：6：22（二）晴

天愈來愈熱。前天清早82°，昨天84°，今天85°了。昨夜下的雨，似乎無濟于事。

早飯時遇到蕭勃及許君，此人很面熟，問詢之下方才知道他原在外交部。參政會開會時他在外交組任記錄，所以看見了不少次。我代他們付了賬。

看報。

收拾了一會衣服。

中午一人去吃飯。飯后到辦公室。將新書介紹抄寫了一過。質(zhì)廷到Peck處去，聽說復(fù)生等五人已到Miami⑧邁阿密。.他們來得真快。我很希望見見他，問問國內(nèi)情形、華等近狀。我想華一定會讓他帶信來?？墒擒嚻币奄I，不能久留。與他寫了一信。后聽卓敏說，國務(wù)院預(yù)定曾讓他們?nèi)ゼ~約，那可好極了。

劉鍇陪蔣夫人去加拿大，已回。今天來談了一會。

晚卓敏與質(zhì)廷請我吃飯。在Ruby Fou⑨魯比富，一家餐館。.今天天氣已熱。辦公室有涼氣，還是88°。飯店有涼氣，也很熱。談了很久。卓敏要大家談各人的性格，說景超是individualistic⑩個人主義的。，質(zhì)廷model Christian①①模范基督徒。，我observant②②善于觀察。，貽芳always wanting to impress③③愛表現(xiàn)。，陽初set to lead④④引導(dǎo)帶領(lǐng)。。質(zhì)廷說卓敏sharp⑤⑤敏銳。，卓敏自說impatient⑥⑥沒耐心。.

晚上收拾東西至十二時余。洗浴二次。睡已一時。

1943年6月23日

32：6：23（三）晴

晨看報。收拾東西。我來后買了兩個箱子，東西還會裝不完。另將書籍雜志包了兩個包。到郵局寄書與淑浩。

到使館訪崔等。遇了好多人。

劉鍇約了今天中午吃飯。景超也來了。卓敏等不能來。另有辦《外交日報》的陳為舟君及崔游。在一個法國飯店吃飯。談起今天報上載中國人在Wardman Park⑦⑦華盛頓沃德曼公園。叫條子事⑧⑧招妓。。劉鍇說這種事Congress men⑨⑨國會議員。辦的最多。劉說梁某人在日內(nèi)瓦常用劉鍇名義與女子來往。一天他遇一女子，問起劉鍇來，才發(fā)現(xiàn)。他說幸虧梁不在此。

下午到辦公室。有Family Circle Magazine的Stewart Robertson⑩⑩《家庭圈子雜志》的斯圖爾特·羅伯森。從紐約來訪。他要寫一篇關(guān)于戰(zhàn)時中國的訪問記，與我及質(zhì)廷、卓敏分別談話。我與他談了一會大學(xué)教育的情形。

今天歆海來辦公室。他說華盛頓天氣這樣熱，他不要湘美來，等到秋天再說了。

王時余與桂、李、張三人分別來，李轉(zhuǎn)劉瑞恒的車去Roy Veatch的Cocktail Party??羅伊·維奇的雞尾酒會。羅伊·維奇是艾奇遜的助手。. Veatch是State Department??國務(wù)院。里Acheson??艾奇遜，為當(dāng)時美國國務(wù)卿。的助手，今天請的都是Governor Lernan??萊爾南總督。的救濟會的高級官僚，與Dr. Garlick，Dr. Joseph??高力克博士，約瑟夫博士。等。我們參加的人還有景超、崔存璘，使館的薛與王、徐等。T.V.??即宋子文。的房子并不大。我們分內(nèi)外兩室及園中坐。園也很小，只是一角有一小水池養(yǎng)了些金魚，上有樹蔭。我與二三人如Dr. Crabtree??即宋子文。和Dr. Garlick談了一會。Dr. Garlick年前曾到英國。他說英國戰(zhàn)時情形與前大異，戰(zhàn)后也完全不同了。勸我們?nèi)タ纯础Ｕf起適之，他說適之促進(jìn)中美文化溝通之功至大，說he has been very particularly treated by your government??即宋子文。.他說他后來聽說有種種內(nèi)幕。

七時與桂搭Dr. Crabtree的車回。七時半吃飯。八時一刻回寓，正值警報。房東要把所有的燈都滅了。不過此外還有光。我洗了浴，收拾了一切東西。有兩個提箱，兩包書，要放在傅處。質(zhì)廷很幫忙。他陪我到傅家，兩個人同將箱子提上三樓。在傅家坐了不幾分鐘，緊急警報響了。聲音怪難聽的。一切燈都得滅去，除了樓梯上。我們到外面小陽臺上小立，看探照燈一二個在空中轉(zhuǎn)動。有警察乘車來，叫人家滅燈，傅家也有一女警察來扣門。到十時半方解除。解除后以為完了，反而探照燈更多。又滅燈，過了十分鐘，第二次解除才完。今天的警報，我覺得是空襲演習(xí)，余人將信將疑，后來沒有聽?wèi)?zhàn)斗機響，他們也信了。

與高宗武打電話二人，他們不在。

十一時回到寓所，質(zhì)廷又陪我去車站。兩人去了，有許多方便。質(zhì)廷代我等著排行李，我與腳夫先上車放東西。行李交與車站，出五毛可以送到旅館。排行李的女職員不懂這方法，她說沒有試過。一個男職員指示給她。質(zhì)廷又告我先到一處將車票及睡一聯(lián)交去，如是晚間開車后便不來叫醒我要票了。

車一時開，但十時即去車站。旅客可早上去睡覺。我上車后躺著看第二天的報。十二時二十分睡。車內(nèi)有冷氣，并不熱。可是老是睡不著。一時開車。以后聽著車的聲音在響動。

1943年6月24日

32：6：24（四）晴

夜間雖不清醒，卻也未熟睡。只是在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中。聽著車子在五時半后入站，侍役一個一個的按時叫人。六時來叫我，都是只推一推床褥。起來洗面修臉。半時辦完了。即出站，乘車去預(yù)定的Great Northern①大北飯店。.

大北給我的房在四樓。一個窗朝東北，外面是一個長方的天井。居高十余座，我在屋內(nèi)真是坐井看天了。所以就是白天也沒有光，非點燈不可。屋內(nèi)陳設(shè)也很簡單。浴盆等也舊了，不很干凈。

洗澡吃早點后，打電話與鯁生。他十時半來。打了電話與適之。我們即到對面的Chinese Institute訪孟治。遇到孟治及嚴(yán)仁穎。孟治天津人，看樣子還年輕，言動都有些美國人的派頭，忙得很。他方從某地開會回，又要到另一地去開會。他為我們打電話接洽去訪問一兩個人。

與鯁生到Institute of Pacific Affairs訪問研究部主任Halland②太平洋事務(wù)研究所主任哈蘭德。，也會到了他們的總干事Carter③卡特。，他們歡迎我去借用他們的圖書雜志等等。這里房子并不大，很擠，似乎很熱。

一時前到適之處。他請我們到Long Champs④朗·查姆斯餐館。去吃中飯。飯后又到他那里去坐，談到四時余。他說寫一篇序文也是不容易的。國會圖書館有人編了一本《近三百年中國名人錄》，請他作序。他單看第一二冊便一二月，因為許多地方也要校一校，找一找書。這樣寫出的序，便不至于言之無物了。他說這樣的書中國沒有，因為有許多材料，非在國外找不可。我看了適之的序，也翻了一翻書。里面參加寫傳的有數(shù)十人，房、杜二人特別多些。適之說洪鈞傳中談賽金花事⑤此處為洪鈞所著《賽金花傳》。，適之以為不可靠。賽并無知識，Wadesse⑥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時的德軍統(tǒng)帥瓦德西。到北京在聯(lián)軍進(jìn)京后幾個月。但勸他們改去，塞了些別的材料進(jìn)去。

適之說在抗戰(zhàn)開始前，他打算為商務(wù)編一部高中大學(xué)的國文選，計劃有四篇，約六冊（后二篇四冊），材料依年代先后排列。選的文章，一方面注重文學(xué)，一方面注重文法。文法不通者，如司馬相如之流便不選。學(xué)生讀時并沒有大困難，可以學(xué)，而且讀后對于中國文學(xué)史有一概念。

他已經(jīng)在平動手做了。稿子也已經(jīng)在此。他取出與我看。有《詩經(jīng)》《楚辭》《左傳》等?！对娊?jīng)》的注解，幾個字一注，讀者便能自了解詩意?！蹲髠鳌返葎t他主張加字，改字。許多地方加了主詞或賓詞等，文字便清澄得多。加的字用符號標(biāo)出，并不是改竄原文。但有時也得改竄，他說這在英文中是常有的。

回旅館后躺一會，未睡著?？碞ew York Post①《紐約郵報》。，P. M.等。

六時半鯁生與小三來。小三現(xiàn)名思杜，長得極高大。常識很充足，知道的東西似乎很多。鯁生請我們到林芳（Ling Fong）去吃飯，他另請了徐振飛的兒子大春和無錫的王小姐。王小姐東吳法科畢業(yè)，在此得法學(xué)博士，正預(yù)備回國，發(fā)生Pearl Harbor之事②珍珠港事件。。需在S. W. I.做事。她有一位兄弟在此學(xué)文學(xué)。

鯁生另請了一位Miss Helena Koo③海倫娜·古小姐。.這是位廣東小姐，在英留學(xué)。在英與羅總統(tǒng)④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夫人通信設(shè)法來此。在此寫書，寫文，演講，居然維持生活。她今晚也在此請客，只來坐了一會。她沒有到過北平，可是國語說得很好，聽不出是廣東人，也能說滬語。身體瘦弱，據(jù)說起來身體有病，故不日要下鄉(xiāng)去養(yǎng)息。

晚飯后到一小電影院去看The Scarlet Pimpernel⑤《紅花俠》。.這片鯁生與思杜、大春都早看過。特請我們?nèi)?。可是王小姐在中間卻睡著了。主角由Leslie Howard⑥英國著名影星萊斯利·霍華德。主演。緊張?zhí)幒芏?。另有一片名The Ghost Goes West⑦《鬼魂西去》。，是與美國窮人開玩笑的。他在蘇格蘭買一古堡，運來美國過鬼節(jié)來了。重建后有許多modern improvement⑧現(xiàn)代改進(jìn)。，完全不是原來的一回事。

回寓，浴，看報。睡已一時。

1943年6月25日

32：6：25（五）晴

早飯后看了一會報。

十時半去鯁生處。出門時接到華與瑩的信。這是出國后第一次接到她們的信。華信是五月一日所發(fā)。她還是決定不到重慶去。她說劉篤生等五月一日動身，她讓他帶信。信照舊沒有號碼。我在此以前一定要有別的信吧。

與鯁生同到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⑨對外關(guān)系委員會。訪主持人Malory⑩馬洛里。.他說他們在多宣傳，與Foreign Policy Association①外交政策協(xié)會。等不同。他們打算組織三個研究會，一個研究英美，一個蘇美，一個中美的戰(zhàn)后計劃。每一個會，美國方面與對方國的人各半，如各為六人。他說此事如進(jìn)行，邀我與適之、鯁生等參加。Malory到過中國，他的兒子二十年前生于漢口。他領(lǐng)我看了一看圖書館，介紹我與主任Miss Savord②薩沃德小姐。.

出來后乘車去參觀Woodrow Wilson Memorial Library③伍德羅·威爾遜紀(jì)念圖書館。.此處不大，但很舒適。關(guān)于League of Nations④國際聯(lián)盟，簡稱“國聯(lián)”，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時成立的國際和平組織。美國總統(tǒng)伍德羅·威爾遜雖熱心支持聯(lián)盟成立，但由于國會孤立派的反對，美國并未正式加入聯(lián)盟。的文獻(xiàn)，這里是集大成了。

New York Public Library⑤紐約公共圖書館。即在附近。也進(jìn)去參觀了一會。里面很大，閱覽室在三樓。可是連雜志等，都不能自己動手去取，是一不便處。

到Childs⑥切爾茲。吃飯。這是紐約的一個分店，很高的飯店。比Garden T.還便宜些。地方也寬敞些。

二時余回。一下午沒有看完三個報?？磮筚M時太多，以后當(dāng)竭力節(jié)約。報是看不盡的，不必買太多。

六時到鯁生處。談他回國不回國的問題。一同到一個Storffer⑦斯托弗。飯館吃飯。Storffer地方很上等，可是價錢不算很大。鯁生說住在這一帶，飯店很多，吃飯方便。搬到他處去便沒有這樣方便了。這也是他遲遲不搬的原因。

吃完飯?zhí)烊詿?，不能去公園。打電話與適之，九時余到他那里去談話，談到十二時方散。

適之談風(fēng)很健。說徽州茶葉店是他家里開第一個鋪子，徽州館也是他家開第一家。他的祖父年老時娶了一個蘇州姨太太，住在茶葉店中（上海南市）。他們徽州人很省儉，主人與伙計吃一樣的飯。這姨太太吃不慣?；罩萑撕塥q太，舍不得為她專雇一廚子。所以在茶葉店分出一小間來賣菜，一舉兩得。這是徽州館的開始，以后各地都有了。這原來鋪子又分給適之的一位叔父，后來由他賣給他人。

適之說中國有許多姓都是由徽州出來。如洪亮吉之洪。蘇州潘家是徽州出來的。姓汪的不論在哪里，一定是徽州的，如廣東的汪精衛(wèi)、山東的汪敬熙。他不問汪精衛(wèi)是否徽州原籍，只問他何時搬出去的。汪說他何代遷紹興，又何代再遷廣東。

適之說徽州人一世夫婦只同居三年。所以他常同太太說他們已不止一世夫婦了。

適之談他生病入醫(yī)院時，起先只是去檢查。還預(yù)備出來去演講。醫(yī)生說他不能再起來了。病情已經(jīng)非常的嚴(yán)重。他覺得那時候國際局面至緊急，他的任務(wù)至重，如何可以久居醫(yī)院。Hombeck⑧霍姆貝克。等特別通知他他在院中一切事情當(dāng)照樣辦理。他在醫(yī)院中一切聽天由命。他說他寫了幾百萬字，都是夜間十二時以后偷來的時間寫的。他將精力借來這許多，造化自然要向他取償。所以死是應(yīng)當(dāng)?shù)?。不死則是幸運了。他這樣看法，很是樂觀。醫(yī)院中看護(hù)都愛來幫他私人看護(hù)的忙。

1943年6月26日

32：6：26（六）晴

早飯后上十二層樓訪壽毅成。有同住在四層的胡瑛君去訪他。胡君滿臉大汗，說天氣大熱，他的房間太悶。比較起來，我的房還算好，因為雖然不見日光，倒還有些風(fēng)。壽在此住很久，他的房周租二十元，打折扣只收十七元余。最近旅館漲價，我的房每天得四元，但他的房并不漲。

訪王濟遠(yuǎn)。王要我將叔華小手卷帶去。他新近開畫展，只賣了八百余元。最近在唐人街開賑濟畫展，卻賣了二千余元?？墒歉阗c濟非但全部收入捐出去，而且貼了紙和顏料。所以賣畫也不是容易事。

與鯁生同去找房子。高領(lǐng)百住在Stanhope House①斯坦霍普大廈。.兩間房，打折扣只有百十余元，訪高不值。自己與經(jīng)理交涉決不生效。又乘車去110街道Harmony Hotel②和諧酒店。.房主Slaydell③斯雷戴爾。是猶太人。領(lǐng)我看了一間又一間，似乎非成交不休的樣子。最后看到兩間小房，月租七十元，似乎還不壞。沒有壁柜，只有噴水澡，是缺點。

一時回鯁生寓。約好的Pardee Lowe④帕迪·勞。來訪。Lowe是華僑，美國籍，現(xiàn)已被征，但只叫他做特務(wù)，不穿軍服。他曾經(jīng)寫過兩本書。人倒很有意思。鯁生請我們?nèi)ニ蜅Ｏ翲arlequin Room⑤哈力坤食屋。吃飯，有冷氣。

下午回寓看完報，寫了些日記。

六時左右下雨。天氣稍涼。

與鯁生去Storffer吃飯后，到中央公園中散步。昨天大熱，公園中也來不得。今天還可走路。有人不少，情侶最多。園中有音樂隊。出來時走錯了路，走到西72街去了。換了兩趟車方回。浴后看書即睡著。

1943年6月27日

32：6：27（日）晴

今天早晨不在旅館吃早點，到了臨近的一個‘Automat’⑥自助售貨機。。這是Cafeteria⑦自助餐廳。的一種，照原則非但沒有人侍候，而且不必有人。如咖啡、牛乳之類，你放進(jìn)一個或五個五分鎳幣進(jìn)去，一轉(zhuǎn)動，自有一杯流出。如糕餅之類，放多少錢，一個格子的窗門便會開了。然而不能盡如此，如火腿、雞蛋、烤面包之類，仍得有人在招呼。只是買一樣放多少錢進(jìn)一玻璃盆子而已。吃與旅館一樣的東西，旅館七角，此間四角，與華盛頓Roosevelt Drug Store⑧羅斯福藥店。相同。

看報。十一時與鯁生及王世熊女士同乘車到Master Hotel⑨富豪酒店?？捶孔印＿@是在Riverside Drive⑩河邊大道。，雙人房兩間，面臨Hudson江??即哈德遜河。，風(fēng)景很好，有些像武昌黃鶴樓對龜山意味。也有些像海濱。底下就是公園。雙間125元一月，單間75元，有浴室，而且有一小廚房，冰箱。只是單房沒有臨近的空出來。鯁生還是不能決定租不租。

王女士租了一個apartment①公寓。.即在附近，有五間房，沒有家具，月租七八十元。一家住這樣的房，比較的便宜。

在江邊公園坐了一會。到公園附近的Essex Hotel②埃塞克斯酒店。吃中飯。紐約人星期六晚常不睡，星期日起得很晚，所以今天特別有所謂Brunch③早午餐。，從十時直到四時。Brunch者，Breakfast與Lunch合并之謂也。美國人有許多這樣的玩意兒很有味。

回寓看今天的報。

六時后到鯁生處。王小姐要他決定遷Master Hotel.有兩間從前看過的房今早說有人定了又不定，所以決定明天搬去。今天他先把些東西送適之處。

鯁生約了適之及Mrs. Hartman④哈特曼夫人。吃飯。同到Carlyle Hotel⑤卡萊爾酒店。.今天天熱極。在適之處打開了門，也沒有多少風(fēng)。他有幾把扇子，一人一把，揮扇不已。適之也沒有電扇，因去年來紐約已九月，不必用風(fēng)扇，今年則買不到了。

適之處藏了一部分朋友的信，如錢玄同很有意味?？墒菙?shù)量并不多。周作人的信也有。我們談了一會周作人。談了一會孟心史⑥孟森（1868—1938），字莼孫，號心史，史學(xué)家，為中國清史學(xué)科奠基者。。適之對孟很佩服，說老輩之中，有史識，記性好的如王靜安⑦王國維。、孟心史，人數(shù)很少。例如孟告適之《三國志·陸遜傳》有一小注。陸為都督之后，孫權(quán)特別使他從正途出身，由君薦舉，聘為從事。這一件事可以證明在三國時仕進(jìn)的方式已經(jīng)很嚴(yán)格了。

適之說他五十歲時想寫五十自述，可是覺得愈到近年愈不好說話。而且他有許多年沒有記日記。湯爾和多少年都記日記。他要知道某事是在某一天問湯，湯說找不出，將那年的日記交適之好找。適之找出來了。他將這一年的事，寫了一個札記，很有意思。那時候北平的學(xué)潮，又從湯日記中看出，大都是湯在后面主持。

湯那時晚上不應(yīng)酬。在家寫日記等。日記中每日必札幾段宋元理學(xué)。后來適之與湯在滬。湯晚上也同去吃花酒，原形畢露，理學(xué)不知去向了。

適之說我寫的政論，國際問題非常的好，希望我繼續(xù)多寫。鯁生說我寫戰(zhàn)爭的文章，國內(nèi)沒有別人能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