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早過了報喜的年齡
該是老得能看清遠處的時候了
事實是遠處和近處他都看不清
喜鵲早過了報喜的年齡
但一下子有四五只喜鵲在四五棵樹上
不停地叫
他一下子就又暗中把喜鵲一只一只
放進一個一個具體的箱子里
但由于忙,后來他忘記了打開箱子
那些喜鵲就一直安全地呆在黑暗中
結(jié) 冰
上午十點多正在說事
母親來電話
昨天蘭州雪飄了一會兒就沒了
昨天天水大雪飄了半天
院子里今個兒結(jié)了冰
掛斷電話說完事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
很冷的某個冬天
從池塘淤泥里挖出的青蛙
在硬邦邦的凍土上蹦,跳
我和弟弟一聲不吭回到家
坐到熱熱的炕上
透過幾格破了的窗戶紙看著外面
吱呀一聲
母親從大門進來了
背著一背簍填炕的土草
寫 信
雪在夏末便落滿遠處的山坡
收到信的人說他活在幻覺中
說能夠讓時間慢下來的人
內(nèi)心多么強大:在一種細致的
真實的生活中,按自己的理解
在雪地里走來走去
當雪線不再上移,他爬到雪山頂
身體里裝滿了雪,雪也在一片云
一只鷹的身體里。他不想再寫了
他把那些雪,裝在他依然記得的
幾個詞的聲腔里。他把那幾個詞
反復寫在雪上:那日,雪開始說話
那日,冷到極點,他開始在天上寫。
雪,一片片的雪落了下來。
天依然湛藍,雪依然落了下來
攝·影
也真是怪了,影子在水里生出來時,邊緣同時生出一 些鋸齒。
但看不見,直到在一張手機照里,影子被水壓得像一把寬大的,多處彎曲的鋸子。
它在鋸水,但沒有翻卷的,雪白的水沫。
仿佛剛下過一場雪,清冷極了,若遺落人間的天空 之骨。
手 藝
生活的璞玉貼胸佩帶。多年過去
一部分溫潤透亮,一部分
發(fā)暗依舊。但他沒有從胸口
將它取下,而是依然把原本
冰冷的事物貼在皮膚上
用體溫一點點捂著,用一絲絲
散發(fā)的血氣
慢慢攏住、撫慰、滲透。
這細致而笨拙的手藝
看起來一學就會。但當人們
除去包漿的時間聚在一起
試圖以袒露磨損的忍耐
和恥辱的疼痛為代價,找到
又快又好的捷徑
沒有言辭能說出本意,沒有
能提供道路的經(jīng)驗。如同風起
浮塵不見。仿佛璞玉本身
善于隱藏,堅硬的質(zhì)地假裝
溺于把玩,“玉碎”一墜
兌付命運前有副好脾氣。“惟有
用心琢磨,暗中繼承。
沒有例外。生活面前沒有天才”
尖牙利齒一閃,終于
讓愛它的身心
領(lǐng)略什么才是真正的,幻覺的光
庚子·雨水記
卡夫卡。舒爾茨。甲蟲。蟑螂。
整批整批的鵜鶘、鶴、禿鷲。
馬爾克斯。金魚。灰十字。
床上的,屋里的,額頭的,想象
和真實都無法消除的……涌了來
一聲招呼都不打,為什么
為什么三年前的,立春后的雨水
像一些詞語忽然就深入美的骨髓
陽光透過玻璃進來,為什么
那個人不能走到陽光下
選擇被陽光囚禁,想呆多久
就能呆多久。陽光和
陽光下的事物,為什么彼此
生出恨意,不停地,不停地
進入到身體里,其實今日陽光
它的不同往日,很是明顯:
消毒,過濾,干凈得接近恒溫
━━往日它會一點點熱起來
讓時間在其中呈現(xiàn)出
自己的速率,讓灰塵明亮翻滾
風打開的窗子帶來凜冽寒氣
作者簡介:于貴鋒,1968年生于甘肅天水三陽川,1989年陜西師大中文系畢業(yè)。居蘭州。著有詩集《深處的鹽》《雪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