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龍
特德·休斯是戰(zhàn)后英國最負盛名的詩人之一,1957年出版了第一本詩集《雨中鷹》,由此奠定了他在英國詩壇的地位,并聲望日隆。休斯一生創(chuàng)作頗豐,但最為人稱道的,還是他最初成熟,且伴隨一生的詩歌類型——動物詩。由廣西人民出版社近期出版的《雨中鷹及其他》一書可以較為全面地看到,最初的《思想之狐》《棲息的鷹》《美洲豹》,中期的“烏鴉”系列,構成了休斯動物詩的主體部分,那么,休斯為什么會選擇動物詩這一題材,并一生深耕于此呢?
動物詩讓詩人獲得最初的表達方式?!白叫游铮B啊,魚啊什么的,辦法五花八門。十五歲之前,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嘗試這些各不相同的花樣上,隨著興趣慢慢減弱,我開始寫詩了?!钡畛醯脑姼鑴?chuàng)作有五六年的時間,屬于探索階段,少年習作或許很多,卻沒有值得留下來的作品。直到《思想之狐》的出現(xiàn):“我想象這午夜的深林/有什么別的東西還在活動/伴隨時鐘的孤寂/和我手指摩挲的這張白紙/透過窗我看不到星星/暗夜里有什么東西/趨近卻更幽深/正擠進這孤寂/……/緊隨一陣突然而劇烈的狐貍的熱臭/它進入頭腦的黑洞/窗外依舊看不到星星;時鐘滴答走動,/而紙上,有了印記?!?/p>
詩歌表現(xiàn)了狐貍從記憶深處到紙面文字的創(chuàng)作過程,它的出現(xiàn),更像是一種宣示:他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詩歌表達方式。這種表達方式,用休斯自己的語言來說就是“在普遍的枯索寂滅中透出一些勃勃生機”。動物詩最能反映這種“勃勃生機”。它既源于休斯的性情,也源于休斯的生活。休斯塑造了很多生動的動物形象,比如跛腳的狐貍,高傲的獵鷹,囚禁籠中豹子,帶著殺手般邪惡笑臉的狗魚,不勝枚舉。這些形象讓人印象深刻,除了觀察,就是傳達——詩歌的語言。休斯特別注重詞語的感官效果。《思想之狐》是這樣,《美洲豹》也是如此:“鸚鵡們或尖叫著如同浴火,或炫耀著踱步/似低賤輕佻的女子用堅果勾引路人?!?/p>
尖叫、炫耀、低賤、路人,這幾個詞形成一個由[?]與[s]組成的音陣,與詩中傳達出來的形象相結合,制作出一種帶有喜劇意味的慌張感。
動物詩承載了詩人的獨異思想。英國文學史上,有很多優(yōu)秀的關于動物的詩篇,每一個動物形象,都在傳達詩人當時對某個問題的思考,如與造物主的關系,與文明的關系,與人的關系。休斯的詩歌,也在延續(xù)著這種思考,但是方式不同。他的諸多動物形象褪去了神恩,不再光輝;回歸到本性,不講道德;且面對人類文明,脫離了繁復的思考,更多成了直接、冷酷的嘲弄。這類形象中,最具代表性的形象,就是獵鷹與烏鴉。
在《棲息的鷹》一詩中,詩人的鷹以第一視角開篇:我坐在樹頂,閉上眼睛。一句話,展示出一個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者。在以“我”為中心的敘述中,一切都在為殺戮提供著便利,這種殺戮是一種自然的權利,不可停歇,不許爭辯,不必思考。這像極了一個擺脫了神教在神恩與自由意志之間爭論的人,直接進入的是本性的描摹。這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后,理性與信仰崩塌的世界里,人獲得的教義。當然,這也是休斯面對瘡痍滿目的世界進行的思考。休斯反思和質疑宗教在英國人乃至西方人精神世界中的作用。他認為在西方人生活中占主導地位的基督教長期壓抑本能生活,否定人格的成長。
動物詩是詩人理解生命的途徑。休斯自己也曾經談到過,也許我真正關心的不是捉小動物或作詩本身,而是我生命之外的那些活生生的東西。比如《馬群》一詩:“他們披掛巖石般的鬃毛,他們揚起的后蹄/攪動在融霜之下,而此刻他們周圍的/冰霜卻吐露火焰。不過,他們還是一聲不響/沒打響鼻,也沒有跺腳/他們低垂的頭不慌不忙就像地平線/高出道道山谷,浸在紅色平整的光輝里——”
休斯因其性情選擇了動物詩,又因其生命遭際與現(xiàn)實經驗,深化了動物詩。
作者系廣西人民出版社理論讀物出版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