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寒霜
磁湖與遺愛湖,都曾經(jīng)是與蘇東坡有關的湖。
磁湖在黃石,遺愛湖在黃岡。黃石的由來早見于《水經(jīng)注》,稱其地“石色皆黃”,故而以“黃石”而名之。當初自稱“煙波釣徒”的大唐詩家詞人張志和的《漁歌子》,蘇子的《浣溪沙》,讓西塞山坐實了盛名,它成了黃石的標記。與之交相呼應的磁湖,就是蘇東坡兄弟風雨泛舟的相會之地。
而遺愛湖之名,出自蘇子的《遺愛亭記代巢元修》一文,有云:何武所至,無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謂“遺愛”。遺愛湖在黃岡的赤壁處,當年的蘇子已有“清風徐來,水波不驚”“大江東去、浪淘盡”的詞句,讓這片土地長出了絕唱。也許他不曾想到,千年之后的黃州人,又會讓他的文句,唱響成當?shù)氐娜宋木坝^:遺愛湖風景區(qū)。
磁湖與遺愛湖一山之隔,而蘇子弟兄的手足之情,與太守徐公君猷的相惜之誼,將“遺愛”一詞的真正內(nèi)涵,以這樣的情感方式滲透到了詩文之中,讓后世的風吹來,依然是遺愛有加,美好如初。
宋神宗元豐三年,東坡因烏臺詩案謫貶到了黃州。黃州是他的傷心之地,也是他一生偉業(yè)的開始。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問汝平生偉業(yè),黃州儋州惠州”。黃州排在前,那么它的起端就是黃州。黃州就是今天的黃岡。這位被削職的蘇大人在黃岡總有些意外的自得其樂。比如種竹子,比如月下泛舟,再比如,跑到江對面的西山來吃東坡餅。黃州、黃石一江相連,一衣帶水。最有得一說的是他的弟弟蘇轍從河南到廣陵到九江,最后輾轉到了黃石的磁湖來見他。
可他沒有什么自由,他的圈地在黃州,倒是一場大雨讓他兄弟倆的詩意淋漓,以身在紅塵的悲喜交集,又以置之度外的閑散放達,和他的弟弟相遇,一起在湖中住了三天三夜。在一來一往的唱和中,蘇東坡忘了圣旨,次日去了磁湖。最后在一個小島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這塊石頭就是“蘇公石”了,當年二蘇唱和詩的石刻,依稀可見。
蘇轍曰:夜深魂夢先飛去,風雨對床聞曉鐘。
蘇軾云:從此莫言身外事,功名畢竟不如休。
且看他的《慈湖夾阻風》,我輕聲念了起來:
臥看落月橫千丈,起喚清風過半帆。
且并水村欹側過,人間何處不峨巖!
慈湖即現(xiàn)在的磁湖,蘇軾在磁湖的故事是在風雨飄搖中生發(fā)的,感人至深,不需要多少的鋪襯,也不需要時間的繁衍,只要一塊蘇公石就足矣。
如果說磁湖是在雨舟中的兄弟情,那么在黃岡遺愛湖邊的竹間亭,就是他一個人在禪花世界里的修行。在這樣的修行里,有太守,有和尚,有草民,呈現(xiàn)了千年的舊時光中人間的情與義。就這樣,黃石、黃岡在千年的風雨中,遺愛而立,獨與蘇子回望。這兩座湖是以蘇東坡的人文掌故為景觀展開的,打開它就像打開了一把歷史的扇面。
而今這美好的一切,卻不是蘇子的當初。他幽居在這里,一竿修竹,一卷經(jīng)書,乘江風,參禪語,才情不二,自得其樂。蘇轍說:蓋天下之樂無窮也,而以適意為悅。是的,人生不論何以存之,唯有可樂之人之事,才是最可喜的,而最最可喜卻是有可樂之心。可樂之心,源于何哉?因有愛而遺之也。
能道此語、得此境者,乃真正的超凡拔俗者,非俗流之輩可及也。
蘇子的一生,詩文書畫,斐然于世。在此間四年,竟有三百多首詩詞,杰作迭出。且不必說他的前后《赤壁賦》,單他的一折《寒食帖》,就足以揚名立萬。他的一生,可謂命運不幸,文人幸。他在自己的詩文中不言苦,并非不知苦;寄于情,并非溺于情。世間能如此者有幾人,而蘇子占其一。“一帖千秋寒食冷,忠臣自古多凄境”“問汝平生偉業(yè),黃州儋州惠州”,可知之矣。
很多的人文歷史一到民間,便成俗世情、俗世風,留駐在風土人情里。蘇子的人與文,一直生長在民間草舍之中,與青山綠水一起山高水長。這樣的人文,比起那些標榜的什么江山美人、歌酒亭榭的盛裝來,都更有一番意境之上的大美。
看到這里的東坡塑像,想起曾見過的兩幅水墨畫,一是蘇子踑坐于巨石之上,兀自仰視蒼穹,那一番倔傲之意令之不唯獨得清風明月之精髓,把酒問青天的曠邁也在其中;一是蘇子泛舟于扁舟,僅露一臉,一衣襟而已,有江風吹起,其風神如閃光照亮,較之更有不同凡響。在水墨精神的感召下,東坡活了,一直活在人們的心中。
遺愛湖也好,磁湖也好,最重要的是人文的遺風,在風雨中歷經(jīng)人生和世事滄桑后的那份傳承,一處山水,自有一處山水的演繹。
選自《鄂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