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椹
今年,浙江省博物館繼續(xù)推出“金石書畫”系列展覽的第五期,本期分碑帖、書法、繪畫、文獻(xiàn)四個門類,其中碑帖和書法部分,設(shè)有“清儀遺韻—張廷濟鑒藏善本碑帖”和“張宗祥與《論書絕句》—紀(jì)念張宗祥先生誕辰一百四十周年”兩大專題,以下分類賞介,以饗讀者。
碑帖
張廷濟(1768?1848)是浙江自明代項元汴之后最大的收藏家(圖1),也是清代中期重要的金石家之一。清儀閣所藏古物,品種齊全,數(shù)量繁多,涉及銅器、碑帖、石刻、磚瓦、錢幣、印章、古鏡、造像、符牌、硯墨、竹刻、家具、書畫、古籍等諸多門類。本期“清儀遺韻—張廷濟鑒藏善本碑帖”專題,展出北京故宮博物院、浙江省博物館、海鹽縣博物館、海寧市圖書館等單位收藏的張廷濟鑒藏善本碑帖10余種。
張廷濟生平酷嗜石鼓文,曾云:“余自少至今五十年中,每遇舊墨,不惜損衣食資致之,故凡有‘氐鮮鱄有’四字之拓,不下五六本,真知在此,癖嗜亦在此也?!北酒谡钩龅谋本┕蕦m博物院2003年購入的清儀閣舊藏《石鼓文》冊(圖2),第二鼓“黃帛”二字未損,是名副其實的明拓善本。此冊十鼓全,每鼓上均有張廷濟藏印,冊后有嘉慶二十五年(1820)趙魏題跋,以及道光年間瞿中溶、六舟二家在清儀閣所題觀款。趙魏跋中云:“石鼓舊拓近益不可多覯,此寒山(趙宧光)藏物,的系明初佳拓,前有寒山篆書題首,尤令寶墨增重。”
嘉興博物館藏有周《石鼓文》卷一種,系1959年嘉興籍收藏家陶昌善(1879??)捐贈。卷首恰有萬歷四十二年(1614)趙宧光篆書引首“周宣王太史籀紀(jì)獵詩鼓十章”,前后有宋葆淳、張廷濟、吳廷康、羅振玉、寶熙、邵章等諸家題跋(圖3)。原題簽作清儀閣舊藏明拓本,但“黃帛”兩字實已損連,為典型的清初“氐鮮”五字未損本,且僅存八鼓,尚缺《馬薦》《吳人》兩鼓,與趙宧光引首所題“十章”的說法不符,此外,拓本上也無張廷濟收藏印鑒。據(jù)張廷濟題跋可知,原本應(yīng)尚有趙魏、瞿中溶、六舟三跋,而此卷中又恰好闕佚。民國年間,邵章在嘉博卷卷尾題跋中,已對上述幾處破綻提出過質(zhì)疑:
第審卷中八鼓題識,實為桐城吳康父及子剛書,既無寒山藏章,又無文魚、叔未鑒賞之印,且拓本已入清初。曾以訊之后人,則云往年得是拓于嘉興,題識與八鼓析為二事,或者寒山所藏別更一姓,而姑以它拓塞責(zé)。要之,墨氣淳古,去明拓亦非甚遠(yuǎn),且三家題識完善,安見異日無延津劍合時耶?
此段懸案,今日方可真相大白矣!故宮本無疑正是明趙宧光舊藏,后歸清儀閣的原本。嘉興博物館藏卷中的趙宧光引首,宋葆淳、張廷濟二家題跋,均系裁割自故宮本,被人與吳廷康舊藏一清初殘本,合裱成卷。像此類采用移花接木的辦法,妄增名家題跋,炫人耳目的情況,在近代以來的碑帖作偽中,不乏其例。慶幸的是,百年之后,尚能盼來邵章跋中所期待的“延津劍合”之時,今兩者“合璧”展出,亦堪稱一段金石奇緣。
本期展出的清儀閣舊藏善本碑拓還有故宮博物院藏《瘞鶴銘》水前拓本冊(圖4),中上石首行“遂”字長捺尚存,有張廷濟、潘伯鷹題簽,劉鶚題跋;三國曹魏初拓黃初殘碑四石本,后歸端方,其中“少昊國為”一石,拓本尤為少見,有張廷濟、端方、李葆恂題跋;海寧市圖書館藏清初拓北周《西岳華山神廟碑》冊,舊為嘉興藏書家曹曰瑚(仲經(jīng))所藏,康熙年間拓本(額以晚拓補配),冊后有徐用錫、張廷濟題跋,皆流傳有緒,彌足珍貴。
清儀閣舊藏法帖,本期展出有故宮藏宋拓《十七帖》、明拓《爭座位帖》冊,以及宋拓《東方先生畫像贊》《曹娥碑》二種合冊,后者系民國年間有正書局石印《宋拓晉唐小楷十一種至寶》的部分底本。原書收錄晉唐小楷十一種,宋拓八種,明拓三種,其中《樂毅論》《東方先生畫像贊》《曹娥碑》《宣示表》《丙舍帖》《尊勝陀羅尼經(jīng)》《心經(jīng)》七種為清儀閣舊藏,先后經(jīng)張廷濟、鮑昌熙、唐翰題等遞藏,后歸劉鶚抱殘守缺齋,內(nèi)有翁方綱、張廷濟、唐翰題、吳昌綬、劉鶚等諸家題跋,石印本近代流播甚廣,影響很大。今《東方先生畫像贊》《曹娥碑》兩種藏故宮博物院,除《黃庭內(nèi)景經(jīng)》外余八種藏上海圖書館。
雜項小品類,有故宮博物院藏清儀閣金石雜注冊、馬傅巖(起鳳)手拓南朝梁《要離梁鴻墓碣》軸(有馬傅巖、張廷濟、張開福、楊澥等金石名家題跋)、浙江省博物館藏清儀閣舊藏《西周虢叔旅鐘全形拓本》軸(道光十一年張廷濟贈汪遠(yuǎn)孫本,圖5)、陳果夫舊藏金石小品九種集拓橫幅(有張廷濟、倪稻孫、陳經(jīng)、六舟題跋)等。其中清儀閣金石雜注冊,共六本,后歸沈樹鏞,收錄金文、竹刻、磚瓦、碑刻等拓片百余種,并夾有張廷濟、徐同柏、張開福等手札題跋數(shù)十開,學(xué)術(shù)價值甚高。
值得一提的是,清儀閣當(dāng)年收藏的古代石刻也不在少數(shù),其中尤以南宋賈似道刻《宣示表》(圖6)最為著名。此石明萬歷間出土于杭州葛嶺賈氏半閑堂舊址,嘉慶初年,趙魏以家藏宋畫易得之,嘉慶二十三年(1818)售歸張廷濟,背面有金農(nóng)、趙魏、張廷濟三家刻跋,今藏首都博物館。本期承蒙首都博物館的大力支持,我們十分榮幸地借展到了賈刻本《宣示表》原石,此石歷經(jīng)400多年滄桑漂泊,今又能重返故里展出,豈亦夙緣耶?
書法
張宗祥(1882?1965,圖7)《論書絕句》(圖8),寫于1934至1943年間,手稿今藏浙江圖書館。所錄均為七言絕句,凡104首,詩后附注,評人論書,客觀公允,又極具個性,誠如篇末作者作結(jié)之詩所言:“流傳藝苑資談助,成一家言不忌偏”,無疑是現(xiàn)代書法美學(xué)史上一份重要文獻(xiàn)。
1995年,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曾以《張宗祥論書詩墨跡》之名結(jié)集出版,美中不足,當(dāng)時僅影印詩稿墨跡,未能配上相應(yīng)作品圖版。明年恰逢張宗祥誕辰140周年,我們特從浙江省內(nèi)各家博物館藏品中,挑選《論書絕句》中涉及的50余家作品展出,觀眾可與原詩參照,想必對欣賞作品與理解詩歌內(nèi)容,都會大有裨益。
張宗祥的書論,可貴之處在于往往能直抒胸臆,讀之有暢快淋漓之感。以他《論書絕句》中評論清代學(xué)董其昌各家得失為例,認(rèn)為陳奕禧雖筆法親承董氏嫡傳,然“神韻不甚沖遠(yuǎn)”,感嘆“如此門楣如此字,只應(yīng)御榻伴爐煙”;查昇未參米法,故淡遠(yuǎn)有余,恣肆不足,“學(xué)得董家柔靜氣,恨無一筆法襄陽”;王文治以放縱之筆法香光,雖有飄逸之致,然“誤把禪書當(dāng)?shù)罆保扛粢粔m,言辭犀利間,也可謂一語中的。
當(dāng)然,也有其較為欣賞的幾家。如清初不為習(xí)董風(fēng)尚所囿,獨立時俗的張照“天地人中公第一,天機天趣得天然。最難舉世師思白,獨向王家猛著鞭”;傅山草書“筆如風(fēng)雨氣如虹,積健為雄見此翁”;張瑞圖草書“側(cè)鋒剛腕勢雄奇,狹巷兵回相殺時”;奚岡晚歲作草,流轉(zhuǎn)生動,極自然之致,感嘆“畫名遠(yuǎn)出書名上,忽略君書實未公”;又推崇姚鼐的書法“胸懷直似天心月,不受人間半點?!?,謂之“書中仙品”。
張宗祥論書的一大特色,是十分重視窮源溯流?!白怨艜艺涿丶粚⒋艘饨腥酥?。”(《論書絕句·包世臣》)歷代書家,往往對自家筆法來源諱莫如深,秘不授人。張宗祥認(rèn)為,論書者若不能心知其源,就很難作出恰當(dāng)?shù)脑u論。如論趙之謙30歲以前的書法學(xué)顏真卿,最得力于《爭座位帖》,“尋常酬應(yīng)尺牘尚有流露顏意者,早年畫山水之款,幾盡為顏字。”從浙博藏趙之謙21歲時所書對聯(lián)作品(圖9)來看,顏體面目,便一目了然。又如論何紹基書法“黑女功兼北海功,卻將面目托顏公”,認(rèn)為此老書法深得李北海神髓,顏體不過其面目耳。晚清張裕釗的書法,世人皆以為學(xué)《張猛龍》,獨其認(rèn)為不僅“結(jié)構(gòu)大異,即用筆亦何能搔著癢處?”故有“道是猛龍傳的脈,猛龍故在豈能誣”的質(zhì)疑。此外,如論桂馥隸書淵源出自漢《西岳華山廟碑》,包世臣行草筆法實自《昇仙太子碑》參悟等等,均剖析入微,精彩紛呈。
《論書絕句》中收錄的一些地方性名家,往往文獻(xiàn)無征,故史料價值極高。如雍乾年間余姚布衣書家陳梓(1683?1759),善行草,晚年病臂,左手作書,尤倔強有奇趣,因作品留存很少,后世鮮有知其名者。陳梓曾館張宗祥十世祖北湖公家數(shù)年,故張家保存其作品獨多?!墩摃^句》大多一人一詩,或?qū)L(fēng)近似幾家合論一詩,唯獨論及陳梓有三首之多,對其書法可謂推重之極。本卷收錄有陳梓乾隆十五年(1750)草書《硤石施家橋記》卷(圖10),前有高野侯題首,拖尾有1955年張宗祥所作題跋,可與《絕句》相關(guān)內(nèi)容參閱。
還有些書家,如沈曾植,晚年與張宗祥多有交往,故《論書絕句》中有數(shù)首提及此老逸聞趣事。張宗祥認(rèn)為沈曾植的書法“平生得力道因碑”“以小歐立基,而以章草蒙其外,故字形狹長,使筆剛多柔少”。本期展出有沈氏章草《永嘉真覺大師證道歌》卷(圖11)。
舊時文人書家,除了替人寫對聯(lián)、扇面、屏條、匾額等書件外,撰書碑文、行狀、墓志等應(yīng)酬文章,也往往是一項重要的潤筆收入來源。本期展出的梁同書《西湖六一泉三堂祠記》(圖12)、陳鴻壽《查紉芳夫人墓志銘》、翁方綱《丁兆隆墓志銘》三種冊頁,即屬于此類體裁。
六一泉位于西湖孤山南麓,為紀(jì)念歐陽修(號六一居士)而得名。泉旁舊有正氣、先覺、遺愛三祠堂,供奉名賢神主。乾隆五十四年(1789),時任浙江學(xué)政朱珪主持修葺古跡,并撰文紀(jì)念,由梁同書書丹,王貽桂勒石。此冊墨跡底本舊為寶熙所藏,1922年,由杭人金梁、丁輔之、吳隱、陳漢第、邵章、楊晉、葉銘、王禔等,集資300金,購歸西泠印社,冊后有寶熙、丁輔之題跋,是一件有關(guān)西泠印社社史的珍貴文物。
查紉芳墓志銘冊,全稱《皇清誥封一品夫人孫君夫人墓志銘》,郭麐撰文,陳鴻壽書丹,過云樓舊藏,后歸端方。此冊詞翰俱美,后附裝拓本及郭、陳二氏手札,亦精妙可喜,冊尾有李葆恂、吳廣霈題跋。志文書法,楷中帶行,風(fēng)致翩翩,頗具“齊梁間墓志筆意”(吳廣霈跋語)。
以上兩種與朱珪撰文,翁方綱書丹并篆蓋的《丁兆隆墓志銘》冊,民國年間均有墨跡或拓本影印出版,但底本長期難覓蹤影,今系首度與觀眾見面,十分難得。
繪畫
龍作為“四靈”祥瑞之一,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地位較為特殊。這一繪畫題材的起源,推測與早期道教思想有關(guān),相傳可以御火避災(zāi)。本期展出清代康熙年間畫家周璕(圖13)及其子周良的墨龍畫作各一幅。周氏一門所繪墨龍,多以水墨烘染,用筆粗獷,云霧蒸騰,若隱若現(xiàn),氣魄非凡。周氏父子還擅長畫人物鞍馬,如浙江省博物館藏周璕《相馬圖》《觀音像》、周良《喬松神駿圖》,均極為精工難得。中國繪畫史上,像此類子承父業(yè)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在西式美術(shù)學(xué)院教育傳入之前,學(xué)畫主要通過師徒相承的方式,而子從父學(xué),顯然具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便利條件。當(dāng)然,子孫后代倘若不能轉(zhuǎn)益多師,往往又容易成為自身藝術(shù)創(chuàng)新進(jìn)步的一大桎梏,其間利弊得失,頗值得今日討論藝術(shù)人才培養(yǎng)方式時借鑒與反思。
富陽董邦達(dá)(1696?1769)、董誥(1740?1818)父子,先后歷事雍正、乾隆、嘉慶三朝,勛名之盛,一時罕與倫比,詩文書畫,亦堪稱翹楚,有“二董”之美譽。浙江省博物館收藏的董邦達(dá)、董誥父子書畫作品,約有十余件,本期展出的董邦達(dá)《三友圖》冊(圖14)和董誥《墨筆山水圖》卷(吳士鑒舊藏),即是其中的精品。
《三友圖》是董邦達(dá)為乾隆年間嘉善楓涇(今屬上海金山)籍狀元蔡以臺的父親蔡維熊所畫。蔡以臺(1722??)與紀(jì)曉嵐等曾師從董邦達(dá),故與后者有師生之誼。三友圖也是傳統(tǒng)繪畫和裝飾中常見主題,一般多以歲寒三友(松、竹、梅)為組合,但所指往往不一。三友齋乃蔡氏祖宅,蔡以臺有《三友齋詩稿》鈔本傳世。此冊名家題詩、題跋甚多,其中,如以性格怪異、詩風(fēng)奇崛著稱的浙派著名詩人胡天游(1696?1758)的墨跡,傳世就極為罕見。
本期清代學(xué)者繪畫專題,展出毛奇齡《大草灘圖》軸、錢大昕《一枝春梅圖》軸、陳澧《墨筆水仙》團扇軸、張問陶《白鹿圖》軸、李慈銘《設(shè)色山水》團扇等學(xué)者繪畫多種。其中晚清嶺南著名學(xué)者陳澧(1810?1882)的《墨筆水仙》團扇,系1914年其弟子梁鼎芬自粵歸滬時,贈予沈曾植者,與梁氏信札合裱一軸,沈曾植曾有詩詠此事,載《海日樓詩集》。畫幅下方又有1959年沈門弟子王遽常所作長跋,于此段文苑掌故,敘述甚詳。
《金石書畫》第四期繪畫部分,曾設(shè)有金石家繪畫專題,收錄清代以來金石學(xué)家繪畫十余種,今再增補浙籍金石名家,如海鹽張燕昌(1738?1814)、平湖朱為弼(1771?1840)、長興張度(1830?1904)、石門李嘉福(1839?1904)、上虞羅振玉(1866?1940)等繪畫作品若干幅,其中以羅振玉的畫作最為難得一見。深圳博物館藏羅振玉《松壽圖》,系商承祚舊藏,此圖作于1924年,上有貞松老人二跋,自云:“余本不善畫,以意為之也?!蓖砟暌凭舆|東魯詩堂,又題有絕句一首,足見敝帚自珍之意。
畫僧最早出現(xiàn)于隋唐時代,其后千余年間,中國繪畫史上曾涌現(xiàn)出不少著名的僧人畫家,如宋代的貫休、巨然、法常,以及清初著名的四僧(弘仁、石溪、朱耷、石濤)。位于杭州南屏山慧日峰下的凈慈寺,始建于五代吳越國時期,是西湖四大古剎之一,歷代高僧輩出,且尤多畫僧、詩僧,如本卷收錄的乾隆年間的明中(1717?1767)、道光年間的六舟(1791?1858),以及近代畫僧雪舟(1846?1899后)等,皆出自凈慈。此外,本期還展出有浙江省博物館藏元末畫僧本誠的《夏木垂蔭圖》軸(黃賓虹舊藏,圖15)、清初宣城畫派名家半山和尚(1611?1670)的臨宋元各家山水冊頁。上述僧畫諸家,后世聲名或顯或晦,但簡遠(yuǎn)不凡的禪風(fēng),一脈相承,可謂傳統(tǒng)文人畫中的一朵奇葩。
指畫,又稱指墨畫、指頭畫,是中國畫中以手指代替毛筆作畫的一種特種繪畫形式。畫家作畫時,用指頭、指甲蘸水墨或顏料,在紙絹上勾畫,或間以手掌抹擦,呈現(xiàn)出有別于筆畫的諸多藝術(shù)特點。指墨畫歷史久遠(yuǎn),相傳起源于唐代張璪,清康熙年間,高其佩(1660?1734)以指頭作畫著稱,畫風(fēng)清奇渾厚,“軒然特出,冠絕一時”(鄭板橋語)。自高氏之后,擅用手指作畫者不乏其人,乾隆年間,浙江地區(qū)還曾形成較有影響的金華指墨畫派,代表人物有杜鰲、姜岱、王備、倪淦等。姜岱曾在寧海任教諭多年,潘天壽幼年即接觸過姜岱指畫,深受啟發(fā)。在中國繪畫史上,指墨畫一直不入主流,錢泳《履園畫學(xué)》曾斥為與“求乞計”同。潘天壽生把指頭畫和文人畫相結(jié)合,以其高超的技法,沉雄奇崛、大氣磅礴的風(fēng)格,把指墨畫提升到一個嶄新的美學(xué)境界,無愧為20世紀(jì)指畫最杰出的代表人物。
本期展出清代以來指畫作品6種:高其佩《雜畫冊》(有雍正二年高氏自跋)、姜岱《山水》中堂、王備《花卉錦雞圖》軸、姜文珆《雪景山水》軸、翁同龢《臨高其佩指畫山水》紈扇,以及現(xiàn)代潘天壽指墨《蛙石圖》(圖16)等,其中不乏巨幅宏制,這也是傳世指畫作品較為引人注目的一個特點。
龍榆生(1903?1966)與夏承燾、唐圭璋并稱為20世紀(jì)詞學(xué)三大家,早年曾受業(yè)于晚清詞壇巨擘朱祖謀(強邨)。1931年,強邨老人去世,臨終前將校詞用朱墨雙硯贈與弟子龍榆生。龍氏遂囑托著名詞人兼畫家夏敬觀繪成《上強邨授硯圖》卷,以示紀(jì)念。次年,吳湖帆又受邀作《受硯廬圖》卷(圖17),相繼又有湯定之、徐悲鴻、方君璧、蔣慧等同題畫作,一時傳為佳話。今夏敬觀、吳湖帆所作兩卷,均藏浙江省博物館,拖尾當(dāng)時詞壇名流題詠累累,堪稱現(xiàn)代詞學(xué)史上的一份重要文獻(xiàn)。
20世紀(jì)的中國傳統(tǒng)人物畫,成績斐然,本期展出有海鹽縣博物館藏關(guān)良《戲曲人物孫悟空圖》軸、浙江省博物館藏齊白石《諸葛亮圖》軸(夏衍舊藏)、黃賓虹人物畫稿等,傳神寫照,各具特色。黃賓虹的人物畫作品最為少見,浙博所藏這二幅人物畫稿(圖18),其中一幅,原題簽作“黃賓虹勞動人民畫作”,帶有明顯時代特色,應(yīng)為20世紀(jì)50年代初創(chuàng)作。
文獻(xiàn)
本期“濱虹草堂友朋書札”部分,收錄陳叔通、余紹宋、商承祚三家致賓虹老人的信札30通。
陳叔通(1876?1966)早年即與黃賓虹相識,后成為莫逆之交。陳氏家學(xué)淵源深厚,其父陳豪(藍(lán)洲)、兄陳漢弟(伏廬),均為近代著名的書畫家和收藏家。本人也富收藏,精鑒賞,生平收藏元代以來名家畫梅真跡300幅,曾顏其齋曰“百梅書屋”。本館所藏陳叔通致黃賓虹信札(圖19)中,即有不少涉及黃賓虹向前者提供藏品信息,以及轉(zhuǎn)讓個人藏畫的內(nèi)容。
為答謝陳叔通的知遇之恩,每年歲末,黃賓虹都會惠寄個人書畫作品,漸成慣例。黃賓虹90壽誕,陳叔通在信中曾賦詩慶賀,有“歲歲不忘遙寄贈,一枝竹外動吟思”句,即指此事。
信中涉及的一些藝林掌故軼事,也足資談助。例如,1953年,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擬附設(shè)中國畫研究所,當(dāng)時考慮請黃賓虹出任所長,老人也欣然同意,但陳叔通以好友的身份去信勸阻,認(rèn)為“高齡遠(yuǎn)遷,尤非所宜”,黃賓虹最后未能再度北上,這或許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展出的余紹宋(1882?1949)致黃賓虹的信札有五通(圖20)。1934年,余氏應(yīng)邀出任杭州《東南日報》特種副刊《金石書畫》主編,此刊物前后出版87期,深受業(yè)界贊譽,影響深遠(yuǎn)?!督鹗瘯嫛房堑牟仄?,主要來自私人收藏,其中,天都黃氏濱虹草堂提供的古代書畫有夏昶《竹石圖》、董其昌《盧鴻嵩山草堂圖》、八大山人《竹石白鷺圖軸》等,共23件,是刊登作品較多的藏家之一。
在余紹宋致黃賓虹的信札中(圖20),就有涉及后者向《金石書畫》提供藏品照片的內(nèi)容。本期繪畫部分展出的顧源《林谷清游圖》軸,即為黃賓虹舊藏,曾刊登于民國二十四年(1935)九月出版的《金石書畫》第36期第1版。
商承祚(1902?1991)致黃賓虹信札,凡三通,內(nèi)容主要與請賓老為所藏明代王陽明行楷《驄馬歸朝詩敘》卷題跋有關(guān)。此卷今藏廣東省博物館,拖尾有張大千所繪王陽明像,以及黃賓虹、陳邦懷、酈承銓、潘伯鷹、謝稚柳、葉恭綽諸家題跋,其中黃賓虹題跋作于1952年,時年89歲,信札內(nèi)容對了解此件文物收藏源流,頗具史料參考價值。
本期繼續(xù)連載浙江省博物館藏傅雷致黃賓虹書信專題之下篇(圖21)。收錄1945年至黃賓虹去世前的1954年11月間通信56封,末附1955年3月間,即黃賓虹去世前后,傅雷致黃夫人宋若嬰的慰唁函二封,其中部分書信系用鋼筆寫就。與上篇收錄的信函相比,長簡明顯減少,一般多為一頁一通的短簡,內(nèi)容也以處理雜務(wù)者居多,不過,仍時見精彩論畫之語,部分內(nèi)容還可與本期陳叔通信函部分并觀參閱。
此外,本期文獻(xiàn)部分,還收錄有館藏近代名賢冊頁兩種:張宗祥舊藏林則徐家書冊,以及辜鴻銘贈沈曾植節(jié)錄蘇軾《韓愈論》冊,均具有極高的文獻(xiàn)收藏價值。
林則徐(1785?1850)《家書冊》(圖22),寫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其發(fā)配充軍新疆伊犁途中。從家信內(nèi)容看,既有對于國事的擔(dān)憂,對個人“安有歸期”的忐忑心情,也不乏兒女情長,來自家庭天倫之樂的慰藉。如信中勸夫人宜佩戴老花眼鏡:“若要常常操翰,不可不用眼鏡,須覓一養(yǎng)目而兼中花者戴之,方不吃力,否則必流眼淚,看書亦然,萬勿勉強也?!必鴥樯?,溢于紙上。張宗祥《論書絕句》中有詠林則徐一首,其中有“數(shù)幅家書西域來,夫人老眼最關(guān)懷”二句,即由家藏此冊內(nèi)容而感發(fā)。
辜鴻銘(1857?1928)與沈曾植(1850?1922)同為近代中國傳統(tǒng)儒家精神的堅定捍衛(wèi)者,文化保守主義思想的重要代表人物。兩人早年初識于張之洞幕府,辛亥革命后,以遺老自居,彼此因理念相契,友誼彌深。沈曾植去世后,辜鴻銘撰有《碩儒沈子培先生行略》一文,言儒者有所謂“君子儒”與“小人儒”之別,而以沈氏為當(dāng)代“君子儒”之典范,對沈曾植的學(xué)問人格,可謂推重備至。此冊(圖23)內(nèi)容,系辜氏抄錄蘇軾《韓愈論》中的部分文字。韓愈之好儒,世所皆知,然蘇軾在文中批評韓愈“于圣人之道,蓋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樂其實”。辜氏深以為然,認(rèn)為此也乃“近日我國好學(xué)圣人之道者之病”,特抄呈友人沈曾植一覽,想必后者亦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