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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游無處不堪尋

2021-01-22 11:17王宇航
駿馬 2021年6期
關鍵詞:畫家

王宇航

1

這不是畫家初次站在二零零二年七月九日的月浦八村二號樓門口了。

遠方,寶山鋼鐵總廠的五根煙囪巍然屹立,一排白煙斜斜地嵌在半空。兩點蟬影追逐著鉆入左邊的樹蔭,不時鼓噪出“嘶啦嘶啦”的鳴響。常來這片收廢品的胖大媽頭戴一頂破草帽,秤砣樣的身子拖著木板車,慢悠悠地搖晃鈴鐺由西行來。一個模樣黑瘦的男孩蹲坐在樓門前,他留著寸頭,穿了件褪色的藍T恤衫,便是三十年前的自己。

諸如此類的記憶在畫家腦子里還有一大堆,自該年暑假一場高燒過后,畫家猶如無法自控的饕餮,貪婪地將所有經(jīng)歷塞進腦海,年深日久,竟壘就了一所龐大而精密的記憶之城。

鎮(zhèn)中心商場的大鐘遠遠敲過兩聲,每家每戶電視里放送的是清一色信號測試圖。無所事事的男孩正準備去寶鋼三中尋點樂子,他從褲兜掏出幾枚硬幣,攤在掌心來回數(shù)過三遍,再從衣袋拈出兩張快過期的游泳券,接著起身向底樓一戶人家的窗臺張望了一陣——那是畫家兒時好友飛仔的家。飛仔父親早前以寶鋼技術骨干的身份赴日本發(fā)展,沒幾年就辦妥了移民手續(xù),又離了婚,只有暑假才放兒子獨自回國探親。畫家經(jīng)常躲在外頭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倘若大人外出,飛仔就會放他進來。

不知自幾時起,等待的時間越來越長,開門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打從這個夏天開始,他的咳嗽再沒得到回應。

“叮叮當當”的鈴聲近了,又遠了,消失在綠化帶盡頭。一臺趴窩的“五十鈴”輕卡就陷在綠茵邊緣的泥濘中,在不必為泊車勞神的年代,它被棄置在此多年。日光透過破損的車窗射進駕駛艙,宛如神明的諦視。飛仔每次回來都指著它沖畫家比劃說,再過十幾二十年月浦也會滿大街都是豐田本田尼桑,就如他在日本所見的那樣,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補充道:“你想快點看到這些,就趁早離開這里?!?/p>

畫家素來不喜歡飛仔那副睥睨一切的模樣,就好似預知未來的神。

2

男孩一路往東穿過長方形的社區(qū)操場,告別成片的老公房,轉(zhuǎn)過街角,三中高大的院墻旋即漲滿眼簾。院墻下的小賣部并不算小,四十平米面積足以容納大型四驅(qū)車賽道。每逢假日,成群的模型車愛好者必會來此一較高下。

未及入內(nèi),鼓掌聲、叫好聲、笑罵聲一并飛進耳蝸,正在激烈角逐中的車賽勾起了畫家不算美好的回憶。他曾省吃儉用數(shù)月購置了一臺“魔鬼司令”,配以高轉(zhuǎn)速馬達及金屬尾翼,不想馳騁賽道的美夢被飛仔的日版車輕易粉碎,此后他再沒碰過這玩意兒。這些早前的記憶連同飛仔的肖貌都已隨時間流逝變得潦草,于畫家而言卻像夢一樣珍貴。說來他已多年未曾做夢,或者說,他的夢如同他近年來愈加乏味的作品,無非是將庸常的現(xiàn)實情境復現(xiàn)罷了。

小店隔壁是家具鋪,憑一塊做工精致的落地鏡裝點門面。陽光掠過平滑的鏡面,散射出耀眼華彩。從小畫家就喜歡盯著鏡子看,繼而生出許多古怪的念頭,諸如:鏡子是連接神秘世界的門;鏡子里的人才是自己;甚至還會同鏡中之人對話?,F(xiàn)在,畫家緩步走向鏡前,他知道鏡子會忠實地映出對街烤爆米花的師傅,映出悠悠轉(zhuǎn)動的鐵壺,映出融融炭火,卻唯獨照不見自己——這是造物主獨享的特權。他亦知,再過一時半刻鐵壺的密封栓會被敲開,駭人的爆響迫在眉睫,自己將錯過“新三角箭”由最后一處彎道反超“天皇巨星”的關鍵時刻。那不和諧的聲浪猶如黑膠唱片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劃痕,而他或可嘗試將開爐時間延后甚至取消該事件,但記憶之城的運轉(zhuǎn)好比齒輪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四驅(qū)車,哪怕缺少最不起眼的墊圈也可能引發(fā)連鎖反應,誰能確保萬無一失呢?

思量再三,人不知不覺已踱到鏡前。這次鏡子辜負了造物主的信任,只見鏡中有個留短寸的男孩,正背身坐在八村的二號樓門口數(shù)硬幣。視界稍稍后移,另有一黑色裝束的男子藏在樓內(nèi)陰影處不動聲色地觀察男孩。二人一前一后穿過操場與居民區(qū)來到小賣店,男子于店外駐留片刻,忽地將目光對向家具鋪的鏡子。瞬間,千千萬萬個畫家朝自己迎面撲來,他呼吸驟停,思緒被切割為無數(shù)碎片,仿佛下一秒就要溺死在永無休止的迷宮里。

乍聽“砰”的一聲,爆米花機煙塵四起,夾生的谷粒濺得滿地狼藉,老師傅神情木訥,轉(zhuǎn)壺的手猶未停歇。幾乎同一時刻,鏡子“咔咔”綻裂出菊花樣的紋路,一張破碎的面孔映于其上。畫家相信那絕非自己,正要細看,碎臉翻作一團黑色漩渦,自中心傳出孩童似的笑聲。

畫家不敢妄動,待心神稍定才試探著開口:“你是誰?”

對方嬉笑著反問:“你是誰?”

畫家怔了半晌才道:“你為什么會在我的世界里?”

“你的世界?”對方縱聲怪笑,如同聞見荒謬絕倫的發(fā)言。“這兒的一切全是我的想象,包括你。”

畫家勃然大怒:“不可能!胡說八道!我是這兒的神!神!”

“不是不可能……是不可避免?!痹捯魟偮?,地面劇烈搖晃起來。待震動平息,鏡面嘩啦啦碎了一地,僅余雕花鏡框落寞地斜倚在墻邊。日光緩緩游走,鏡框下的墻壁憑空生出半人高的陰影,經(jīng)陽光拉扯變了形,一片碩大的羽翼自其肋部生出,轉(zhuǎn)眼遁入地面,以忽快忽慢的節(jié)奏向南游弋。

年少的過往像走馬燈逐一從畫家腦海中閃現(xiàn)——高考的失意、求學之艱辛、二十歲聽過的歌、三十歲去過的城市……凡此種種,一介豎子豈可臆想?他兀然發(fā)覺能引動心緒的回憶不過些許而已,原來自己渾渾噩噩地度過了這許多年。是的,他終究沒能擺脫這城鎮(zhèn),可誰又能因此否定自身的存在呢?但,假設有一個人,他來自所謂的未來,那么自己連同黑影豈非皆屬子虛烏有?更要命的是,一旦循此思路往下推想,衍生出的問題簡直層出不窮。

天空似也成心相欺,烏云不經(jīng)意間已糾合一氣,淅淅瀝瀝的雨絲伴隨著廣場混亂的鐘聲降臨世間。面對近乎失序的事態(tài),畫家束手無策。

3

若非意外,男孩應向南而行,路過購物廣場,于三點十分游蕩至鎮(zhèn)上的綜合娛樂中心——地處龍鎮(zhèn)路中段的文化宮。他會在游戲廳把錢揮霍一空,再跑去音像店對著正版光碟過眼癮,最后折返八村,將公共泳池的入場券塞進飛仔家的信箱。

相識的頭幾個暑假,畫家常被飛仔拉去泳池鳧水。慢慢的,飛仔嫌棄月浦的露天場地設施破舊,去得便少了,票就隨手丟給他處置??僧斈觑w仔未曾歸返,票又從何而來呢?想到此節(jié),畫家的步子陡然緊了,頂著由疏轉(zhuǎn)密的雨勢朝文化宮進發(fā)。

場館內(nèi)部空無一人,數(shù)十臺街機自顧自地釋放噪音和光污染,錯雜的光線照在一張以北歐神話為題材的壁畫上。畫面背景是一株直通天際的巨樹,占據(jù)主位的是司掌現(xiàn)在的女神Verdandi,她左手托腮做沉思狀,右手所執(zhí)天平略朝左傾。持有未來密卷,面容隱于斗篷下的Skuld位居畫面右半邊,本應身居左側(cè)的Urd女神則不見蹤影。

正自詫異,墻壁內(nèi)透出幾聲怪笑,涂鴉冷不丁變作妖異的魅影,三轉(zhuǎn)兩轉(zhuǎn)繞到東南角的錄像廳。畫家拔步追出,被“未成年免進”的告示攔住去路。和許多同齡人一樣,他也曾望洋興嘆,好在飛仔家里的正版DVD足以彌補這份缺憾。畫家猶記得初看《黑客帝國》時所受的震撼,可惜效法黑客縱橫網(wǎng)絡的夢想到底成了空,然而落空的豈止于斯?

繞過告示,廳內(nèi)是畫家為記憶宮殿精心構建的交互樞紐。一條長不見底的大理石廊道將空間分作兩爿,左排是鱗次櫛比的房間,最近的門上鐫有“20020709”字樣,從這天起,畫家喪失了忘卻的能力。其余房間皆依日期嚴格排序并收存記憶。右邊僅有一扇門,正虛掩著,號牌籠統(tǒng)地刻著“?--20200708”,畫家鮮少涉足,他以司掌過去的女神Urd為之命名,里面是由記憶碎片拼合成的混沌之境。門頭還被人用炭筆歪歪扭扭地添了道古怪的公式:“?=未來-現(xiàn)在”,想必是那黑影的惡作劇。畫家對此大為惱火,拜驚人的記性所賜,他的過去壓根不曾“過去”。至于未來,他哪還顧得上這種東西?

拉開此門,人竟背靠在二號樓前。從鋼廠的煙囪里冒出五棵擎天古樹,肆意延伸的枝蔓將遠處的天宇遮籠得晦明晦暗。再想折返,門已緊緊關閉。本該被僵尸車侵占的空地上,有一白衣少年正以樹枝作筆,照著一張遍布折痕的紙在地上似寫似畫,清亮的光灑在他身上,圣潔而孤寂。

畫家恍惚回到了與飛仔初次相遇的情境,他在附近收撿易拉罐的過程中拾了架紙飛機,攤開見是幅畫便信手摹寫。才入佳境,地面忽地一暗,抬眼就見一年齡與己相若的孩子頭頂日色兩手叉腰,神情頗為倨傲地說:“在畫什么?。俊?/p>

“天使唄?!?/p>

“天使?哈哈哈?!?/p>

“有啥好笑的?帶翅膀的不是天使是啥?”

對方扭頭奔進樓門,不一會兒又跑出來,手里多了本《北歐神話集》,他一邊露著漏風的牙一邊展示書里缺少的插圖頁,很顯然那就是畫家撿到的紙飛機……

追憶未竟,少年投筆東去,地上的圖樣已然初具規(guī)模,畫家觀其筆觸雖顯幼稚,卻也透著少年特有的不羈。更令他驚異的是,整幅畫的結(jié)構與原樣大有不同,傾頹的圣樹斜斜地將界面分隔開來。左下,折斷羽翼的Urd仰面墜向大海,以樹干為憑的Verthandi正努力探身施予援手。畫家不解其意,索性不去多想,他的注意力已隨少年飛到了社區(qū)操場。這兒的操場還是馬路河的一段分支,河水自西北蜿蜒流入鎮(zhèn)南隅的野湖,靠一座顫巍巍的鐵橋連貫東西。幾年后,鎮(zhèn)上興辦的造紙廠使之淪為臭氣熏天的水溝。又一年,河溝被列入社區(qū)改造項目,這段歲月也隨成堆的填土掩埋了。

畫家一路小跑登上鐵橋,踩得橋面“哐啷啷”直響。河水清澈見底,他依剛上學那會兒的模樣趴在欄桿上觀察河面。粼粼的觳紋、從容的游魚、自己的臉孔、青天的流云疊合交錯,時而真切時而乖謬。如此輕易就將云朵偷到觸手可及之處,欣喜之余竟險些放任目標從視野中消失。再追上時,少年正立在家具店外,畫家小心翼翼地繞到他身后,忍不住偷眼去瞧鏡面,倏忽間人就被拽進幽深的隧道。一張張飛速展開的膠片猶如疾馳的列車同他擦肩而過,一些像自己和不像自己的人,在一些去過和沒去過的地方,串接成一幕幕亦真亦假的片段。這些故事大概的確發(fā)生過又興許沒有,其中一幀頗似八村二號樓,而他根本來不及仔細甄別。千帆過盡,等待畫家的則是……

“喂!你怎么了?”

畫家如聞棒喝,一個趔趄坐倒在地。少年俯身,一雙琉璃般通透的大眼凝視著來人,他面容清秀,膚若細瓷,宛如大師精心制作的人偶。

“我見過你,你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嗎?”

畫家訕訕道:“大概是吧。”

少年回頭看了眼鏡子問:“你看到什么了?”

畫家望向天空喃喃道:“城市,不得了的城市。”

“你真看到了?”

“它真的存在嗎?”

“當然?!鄙倌曛噶酥柑炜眨骸跋胍娮R一下嗎?”

畫家將信將疑地點點頭,隨即被領進小賣店。少年指著柜上琳瑯滿目的四驅(qū)模型及五花八門的配件說:“這些隨你擺弄,勝過我,就帶你看?!?/p>

畫家欣然應戰(zhàn),他毫不猶豫地相中田宮版本的“魔鬼司令”,幾個回合下來就兵不血刃地取得勝利。

“知道為什么輸嗎?你的‘金超霸’馬達加速固然快,但在這條多彎角多坡路的賽道卻發(fā)揮不出優(yōu)勢,再有,輪胎選擇跟邊翼調(diào)校也存在問題……”

少年似全不在意畫家的殷勤指教,只背過身,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你曉得的還挺多。”

“嗨,都是輸來的經(jīng)驗?!碑嫾易杂X討了個沒趣,腦海隱約浮現(xiàn)一抹白色的背影。

4

一輛不知哪來的鉸接式公交車橫在店門口,畫家只一次隨母親去市里時坐過。少年輕巧地躍上駕駛室,兩手施施然盤在胸前。畫家跑進車廂里頭這邊瞧瞧那邊看看,忍不住贊道:“哎,這樣好的車,可惜街上早瞧不見了。以前我跟朋友說將來開著它環(huán)游世界,結(jié)果你知道他咋說?他笑我沒見識。呵呵,他哪里曉得巨龍車的好?”

“我沒有朋友?!鄙倌甑吐暤?。

“放心,很快就會有的?!?/p>

“沒那個必要?!?/p>

柴油發(fā)動機“砰砰”地運轉(zhuǎn)開來,帶起車廂陣陣抖動,畫家提高聲問:“你說見過我,是在鏡子里?”

“是的。”

畫家想了想又問:“你看到黑影了嗎?”

“黑影?什么黑影?”

畫家一時語塞。車體徐徐升至半空,蜉蝣般的倒影于車廂兩側(cè)的淺藍簾布上即生即滅。撥開一角,小鎮(zhèn)全貌盡入眼底。如果說,為防學生逃課而加高的院墻使三中狀似監(jiān)獄,那么被農(nóng)田、集裝箱堆場及鋼廠園區(qū)環(huán)繞的月浦則像是更大的囚籠。

畫家將少年留在空地的紙張遞還給他,面上帶著友好的微笑:“你喜歡畫畫?”

“還行吧?!?/p>

“喜歡的話,八村二號樓有間屋子,有空可以去瞧瞧。”

“你家?”

“是我一個朋友的家,鎮(zhèn)上最精彩的地方,保你喜歡?!?/p>

“你們倆關系一定很好?!鄙倌甑f道。

畫家望著窗外自問:“好朋友會音訊全無許多年嗎?”一股莫名的恨意似奪籠而出的野獸在心頭肆虐,他既焦躁又惶恐,就好比毀容者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照見了面孔。畫家知道,飛仔的未來遠在自己無法企及之處。他會接受良好的教育,考上名牌大學,開名車進出高聳入云的商務樓。自己呢?大概會一輩子窩在這小鎮(zhèn)呼吸著大煙囪里的廢氣碌碌無為吧。

車繼續(xù)攀升,穿過冰川樣茫茫起伏的云海,舉目仰望,繁星流轉(zhuǎn),極光瑰麗。再近得一些才算看清,所謂極光其實是無數(shù)霓虹燈織就的光幕,來往交馳的汽車車燈是為繁星。城市腹地,一座高聳的鐵塔筆直刺出,使人看了忍不住就想去觸摸。這赫然是座倒懸的云上都市。它既冷峻又繁華,詭異而又秩序儼然,唯有對星空無限憧憬的孩子才有資格幻想,那是畫家失落多時的心境。

“你怎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

“不是我發(fā)現(xiàn)的它,是它發(fā)現(xiàn)的我?!?/p>

車體接近塔頂后盤旋數(shù)周不能更進一步,畫家大感惋惜。少年倒是不以為意,人家甚至已在著眼更上一層的未知領域了。畫家暗道一句:“少年意氣干虹霓呦。”便忍不住指點著高塔說:“知道那是什么嗎?是東京塔,曾經(jīng)的亞洲第一高塔。東京知道是哪嗎?可惜我也沒去過。對了,車底盤亮閃閃的電磁圈看到了嗎,那是黑客帝國……”說到興致高處,話頭冷不丁被少年截斷。

“為什么要跟我講這些?”

“怎么了?”

“請下車吧?!鄙倌甑恼Z氣中有幾分不屑。

畫家這才發(fā)現(xiàn)車已停在龍鎮(zhèn)路上,見對方執(zhí)意逐客,只得告辭。想到此一別過不知能否再見,心底不禁愴然。他沖行將遠去的巨龍車大喊:“喂!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

駕駛室的窗被“嘩啦”一下拉開來,從里頭擲出架紙飛機,呼嘯著越過畫家頭頂,飛進了文化宮,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落在錄像廳門外。

5

畫家走出“20020709”號門,熟悉的人和事又在按部就班重新上演,廣場大鐘穩(wěn)穩(wěn)敲過三下,沿途下棋胡侃的老人以及打鬧嬉戲的幼童無不在向造物主證明一切已恢復如常。看著這群與提線木偶無異的昔日幻影,又想到Urd門中謎一樣的少年,畫家心中好不悵惘,似乎這個世界純粹是為遇見他才存在的。未幾,有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從文化宮內(nèi)出來——原來是“鐮刀楊”跟“胡子章”,他們和畫家曾是玩四驅(qū)車的同好。

“鐮刀楊”揮舞雙臂招呼道:“呦呵,這不是那個誰嗎?今天打‘三國戰(zhàn)記’還是‘越南戰(zhàn)役’?”

畫家無心饒舌,隨口應付兩句就想走人,“胡子章”不依不饒地湊上前來神秘兮兮地說:“聽說野湖的事了嗎?”

畫家照往常那樣道:“野湖?野湖咋了?”

“前些日子淹死人啦?!?/p>

“誰?誰淹死了?”

“不清楚,說是和我們差不多大,反正最近別往那跑就對了。”

畫家心念忽動,他草草別過二人,徑直奔赴Urd門,門頭的公式果然起了變化:“未來-過去=?”

門一開,毫無防備的畫家直直跌入水中,水底是深湛的黑,大概不會有任何東西能自那里誕生。他手忙腳亂地劃上岸去,四周迷霧濛濛,影影綽綽的水杉將數(shù)頃湖波合圍,這是多年前還未被公園吸納規(guī)整的野湖。隱約的悶雷響過數(shù)遭,湖心處顯出一個孩子的輪廓,正拼命拍打水面呼喊畫家的名字。

飛仔!是飛仔嗎?一定是飛仔!畫家遲疑許久這才重新下水,不料湖面變得異常寬廣,怎樣都游不到湖心。

呼救聲漸漸低了,又低了,終于完全消失。畫家的心“嗡”地一沉,人像是被抽空的枯木,任由層層湖水漫過周身,直至視覺與聽覺變得模糊,意識被逼入時間與空間的罅隙,能感知的唯有絕望……

下沉,繼續(xù)下沉,水退去了,迎接落水者的是貼滿動漫海報的臥房,一張單人床上躺著一本《阿基拉》漫畫,對面柜子上是松下牌電視和索尼游戲機,書桌擺了兩件“高達”模型,其成色遠非小賣店的廉價貨可比。

畫家自然認得這是飛仔的居所,他霍然朝掛墻的書架看去,在《北歐神話集》與《夢的解析》間有本《記憶宮殿法入門》,此書常伴飛仔兩地輾轉(zhuǎn),后被贈予畫家。飛仔想把什么裝進宮殿?月浦?看來自己對這位朋友并不了解。轉(zhuǎn)念一想,恐怕他連自己都談不上了解。

視線右移,而后鎖定在掛歷上,畫家像被索套勒住喉嚨,發(fā)出“咯咯”的聲音。掛歷顯示的日期是二零零二年七月三日。

是的,就是七月三號,他在這里和飛仔一起打電玩,僅僅因為配合上的失誤,飛仔又口無遮攔地嘲笑自己是鄉(xiāng)巴佬,這次畫家一反常態(tài),回嗆對方只會在封閉泳池里瞎撲騰。倆人爭執(zhí)不下,遂決定在野湖較量水性。當二人先后游至湖心,水藻如惡魔的巨鉗將不速之客一網(wǎng)打盡。僥幸逃脫的畫家在岸上目睹飛仔掙扎呼喊卻毫無作為,或許是驚嚇過度慌了神,又或許是被惡念蠱惑??傊?,當水面完全平復,他反倒可恥地冷靜下來,在確認無人目擊后便將自己的衣物卷走。梅雨季節(jié)不期而至的暴雨剛好將湖邊腳印洗刷一空,沒有人把飛仔的溺亡同他聯(lián)系起來。

當晚畫家就發(fā)了高燒,于病榻之上纏綿多日。燒退后,這段記憶也沉入湖底的最深處,成為不可觸及的禁忌。

6

畫家躺在床上,屋內(nèi)除去呼吸再無其他聲響。他不再試圖弄清這是噩夢、假象、幻覺,抑或黑影的陰謀,于此沉淪下去也未嘗不可。電視墻上掛滿了飛仔的旅行照,他一頭棕褐色的自然卷,高眉骨,配上整潔的白衣,在宏偉的景點襯托下顯得尤為精神。巨石陣、泰姬陵、東京塔……可飛仔再也飛不到任何地方。此刻,換作是他一定希望活下去吧。畫家想起白衣少年,想起一步之遙的云上都市,腦中驀地閃現(xiàn)“過去+現(xiàn)在=?”的公式,他羞愧地從懷里取出紙飛機,靈魂變得輕飄飄的,飄上了屋頂,飄過滯重的淤泥,飄過浩漫的湖水,飄過層層陰云,心心念念的空中之城近在咫尺,熠熠生輝的高塔猶如神明遺落的彩筆在靜候其主。城景與向前所見大相徑庭,仿佛每時每刻、每處人造建筑、自然景觀乃至陰晴晝夜都在自行變化,大多時候辨不出章法,只偶爾從整體上顯現(xiàn)出稍縱即逝的美。

將美定格為永恒的意欲驅(qū)使畫家探出手去,當指尖和塔頂相接的剎那,虹光大盛,他激動地大喊:“抓住你了!”便猛然自長椅上驚覺,接近完成的畫稿猝然滑落在地,眼前是月浦公園的景觀湖泊。粼粼波光晃得人目眩神迷,剛才光怪陸離的夢委實令畫家心神疲憊,但想起那座城,倦意又一掃而空。他試著將夢中形形色色的風物分類、拆解、打散、糅合,進而發(fā)掘出不拘一格的別樣風情。

如潮的靈感涌入記憶宮殿,將里面的房間沖得七零八落,再難分清彼此。及至暮色四合,晚風送來倦鳥的歸鳴,畫家察覺到這場拼圖游戲尚缺一樣重要素材,他舉目四顧,目力透過重重水杉,記憶中那些在街頭下棋聚談的老人俱已作古,那些于巷尾嬉戲的孩童正步其后塵。這座為鋼鐵而生的城鎮(zhèn)到處在歷經(jīng)車水馬龍的黃金時代后,已不可避免地轉(zhuǎn)入門庭冷落的命運,而他自己當何去何從?

良久,畫家俯身撿起精確不遜相片的畫稿,耳畔響起“人體相機”的自嘲。他將稿紙橫橫斜斜地折成一架飛機,手腕輕輕一抖,飛機乘著風勢貼在湖面上滑翔了好一段路程,突然自左右分別生出黑與白的羽翼,如鷂子般垂直拔起,越飛越快,越升越高,沖向那高邈未知的星海。

責任編輯 烏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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