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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民爵”“賜牛酒”與漢代普惠性社會福利研究

2021-01-19 06:34朱雪源李恒全
社會科學 2021年1期
關鍵詞:爵位戶主漢書

朱雪源 李恒全

由于史料稀少,關于漢代社會保障問題的研究,一直是漢史研究中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已有的漢代社會保障制度研究,主要集中在社會救助問題上,而對社會福利問題則關注較少。學界通常認為,普惠性社會福利是現(xiàn)代社會的產(chǎn)物,中國古代只存在針對特殊群體的剩余性社會福利,不存在普惠性社會福利(1)楊澄源:《中國傳統(tǒng)社會福利制度的特征及啟示》,《山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3期;王子今、劉悅斌、常宗虎:《中國社會福利史》,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63—71頁。。目前,對漢代社會福利的研究主要限于老人、兒童、殘障者等特殊群體(2)參見臧知非《“王杖詔書”與漢代養(yǎng)老制度》,《史林》2002年第2期;王宏謀《漢代尊老養(yǎng)老制度探微》,《重慶工商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6期;劉洪青《漢代“養(yǎng)老圖”爭議》,《中國社會保障》2014年第4期;林興龍《論漢代優(yōu)恤兒童的相關問題》,《云南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2010年第4期;馮聞文《恤養(yǎng)與保障——秦漢時期殘障者福利制度初探》,《人文論叢(2013年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學界關于漢代婦女的研究,主要探討了漢代婦女的社會地位、法律制度等問題,未見從社會福利角度對漢代婦女進行的研究。。然而,通過對近年新出簡牘的考察,我們認為,漢代存在面向普通大眾的普惠性社會福利。本文擬對這個問題作些探討,不當之處請方家指正。

一、“賜民爵”與“賜牛酒”的對象再探

在漢代,皇帝時常有賜男子爵位、賜女子牛酒的詔令。如《漢書·文帝紀》載,漢文帝即位后,“制詔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間者諸呂用事擅權,謀為大逆,欲危劉氏宗廟,賴將相列侯宗室大臣誅之,皆伏其辜。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酺五日”(3)《漢書》卷四《文帝紀》,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09頁。。

對于“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之語,古代學者主要有如下幾種解釋:

1.男子均賜爵,女子均“賜牛酒”。如三國魏人蘇林曰:“男賜爵,女子賜牛酒。”(4)《漢書》卷四《文帝紀》,第110頁。

2.男戶主賜爵,男戶主之妻“賜牛酒”。如顏師古曰:“賜爵者,謂一家之長得之也。女子謂賜爵者之妻也。率百戶共得牛若干頭,酒若干石,無定數(shù)也?!?5)《漢書》卷四《文帝紀》,第110頁。

3.“賜牛酒”的對象是無夫或無子的婦女。如司馬貞《史記索隱》注曰:“《封禪書》云‘百戶牛一頭,酒十石’。樂彥云:‘婦人無夫或無子不沾爵,故賜之也?!?6)《史記》卷一○《孝文本紀》,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17頁。

4.男戶主賜爵,女戶主“賜牛酒”。如李賢注曰:“《前書音義》:‘姚察云,女子謂賜爵者之妻?!妒酚洝し舛U書》:‘百戶牛一頭,酒十石?!假t案:此女子百戶,若是戶頭之妻,不得更稱為戶;此謂女戶頭,即今之女戶也。天下稱慶,恩當普洽,所以男戶賜爵,女子賜牛酒?!?7)《后漢書》卷三《章帝紀》,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52頁。

而清末學者王先謙還注意到了漢昭帝始元元年、漢元帝初元元年、漢章帝元和二年的三次“賜牛酒”舉動。

漢昭帝始元元年,“秋七月,赦天下,賜民百戶牛酒”(8)《漢書》卷七《昭帝紀》,第219頁。。

漢元帝初元元年詔曰:“關東今年谷不登,民多困乏。其令郡國被災害甚者毋出租賦。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勿租賦。賜宗室有屬籍者馬一匹至二駟,三老、孝者帛五匹,弟者、力田三匹,鰥寡孤獨二匹,吏民五十戶牛酒?!?9)《漢書》卷九《元帝紀》,第279頁。

東漢章帝元和二年詔曰:“乃者鳳皇、黃龍、鸞鳥比集七郡,或一郡再見,及白烏、神雀、甘露屢臻。祖宗舊事,或班恩施。其賜天下吏爵,人三級;高年、鰥、寡、孤、獨帛,人一匹?!督?jīng)》曰:‘無侮鰥寡,惠此煢獨?!淤n河南女子百戶牛酒,令天下大酺五日。賜公卿已下錢帛各有差;及洛陽人當酺者布,戶一匹,城外三戶共一匹。賜博士員弟子見在太學者布,人三匹?!?10)《后漢書》卷三《章帝紀》,第152頁。

王先謙總結(jié)了前人關于“賜民爵”與“賜牛酒”的看法,認為李賢的說法較為接近歷史的實際情況,他還認為:“昭紀始元元年賜民百戶牛酒,元初初元元年賜吏民五十戶牛酒,而別無女子百戶、五十戶之文。或者吏民但賜牛酒而不賜爵,則其妻不別沾賜,非女戶也。惟章帝元和二年詔書獨系以《經(jīng)》曰‘無侮鰥寡,惠此煢獨’加賜河南女子百戶牛酒,或當如章懷之說。詔書曰河南,則止于河南戶所屬,不普洽天下,與前書中事不同。沈欽韓曰:‘顏說襲姚。然長男得爵,妻得牛酒,而次丁與妻并不及,非普洽之惠也。章懷知其不可通,以為此是女戶頭。但女戶甚少,百戶共賜亦難分布。予以為止就鄉(xiāng)亭中百戶,率得牛一頭、酒十石,不限有爵無爵之妻也。’”(11)王先謙:《漢書補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69頁。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王先謙認為,賜爵的對象是男戶主,但“賜牛酒”的對象并不局限于女戶主,而是包括女戶主和男戶主之妻,實際就是鄉(xiāng)亭中的每一戶人家。

于琨奇先生認為,自漢惠帝強調(diào)受普賜爵位的單位為戶后,即成為漢代普賜民爵的制度,賜爵的對象始終是男性戶主,同一戶中的其他人并不能沐浴皇恩;受賜牛酒的女子,是女性戶主,絕對不可能是指一戶之中的所有婦女(12)于琨奇:《“賜女子百戶牛酒”解——兼論秦漢時期婦女的社會地位》,《中國歷史文物》1999年第1期。。這種觀點也得到了其他學者的認同,成為學界目前較為一致的看法(13)參見田艷霞《漢代婦女社會政治地位考略》,《文博》2007年第6期;高凱《從居延漢簡看漢代的“女戶”問題》,《史學月刊》2008年第9期;孫桂燕《漢代法律政策中婦女權益和地位研究》,《蘭臺世界》2013年第9期;郭俊然《漢代賜牛酒現(xiàn)象探析》,《北方論叢》2016年第6期。。但是,我們認為,此種說法值得商榷。

其一,此觀點所認為的“受賜牛酒的女子,是女性戶主”的理由是“賜爵對象始終是男性戶主”,而“賜爵對象始終是男性戶主”這一看法是缺乏根據(jù)的。

于琨奇先生認為:“因為賜民爵的對象僅是一家之長的男子,同一戶中的其他人并不能沐浴皇恩,怎么可能讓一戶之中的所有女子都有能受到皇恩的特殊顧眷呢?所以我們可以肯定地說,‘賜女子百戶牛酒’中的女子,絕對不可能是指一戶之中的所有婦女。如果是指戶主的妻子,那么沐浴皇恩的這一戶,戶主可以獲得爵位,他的妻子又可以受賜牛酒,而那些喪失妻子的戶或是以女子為戶主的戶就會受到不公平的待遇,這是與普賜民爵讓大家都能沐浴皇恩的宗旨相悖的,因而也是不可能的。唯一合乎情理的解釋就是:受賜牛酒的女子,是女性戶主。”(14)于琨奇:《“賜女子百戶牛酒”解——兼論秦漢時期婦女的社會地位》,《中國歷史文物》1999年第1期。顯然,所謂“受賜牛酒的女子,是女性戶主”的看法,是由“賜民爵的對象僅是一家之長的男子”的認識所推導出來的。

而“賜民爵的對象僅是一家之長的男子”的理由是,“從哀帝建平四年(前3年)起,出現(xiàn)了‘賜天下男子爵X級’這種形式,東漢則以‘賜天下男子爵人X級’這種形式為常。從皇帝詔書的形式看,似乎改變了以往以戶為單位普賜民爵的內(nèi)容,但我們?nèi)缭僮屑毞治鲆幌隆逗鬂h書·明帝紀》、《后漢書·章帝紀》中普賜民爵詔書中的‘爵過公乘得移與子若同產(chǎn)、同產(chǎn)子’的內(nèi)容,就可以明白,賜爵的對象仍然是男子戶主,因為東漢時,賜爵以一次二級為常,男子戶主很容易就能累進爵位超過第八級公乘,詔書才有必要強調(diào)一旦民爵超過第八級公乘,就要將其應受賜的爵級移賜給他的兒子、兄弟及兄弟之子。如果皇帝普賜民爵的單位不是戶、對象不是男性戶主,而是天下所有的男子,那么男子戶主和他的兒子、兄弟及兄弟之子都將獲賜爵位,他超過公乘以上的爵級又怎么可能移賜給他的兒子、兄弟及兄弟之子呢?因此,我們有充足的理由認為,自惠帝強調(diào)受普賜爵位的單位為戶后,即成為漢代普賜民爵的制度,賜爵的對象始終是男性戶主,顏師古關于‘賜爵者,謂一家之長得之也’的解釋是正確的”(15)于琨奇:《“賜女子百戶牛酒”解——兼論秦漢時期婦女的社會地位》,《中國歷史文物》1999年第1期。。

但是,我們認為,這個理由是難以成立的。第一,《后漢書·明帝紀》和《后漢書·章帝紀》中普賜民爵詔書中的“爵過公乘得移與子若同產(chǎn)、同產(chǎn)子”的內(nèi)容,不能說明賜爵的對象是男戶主,因為通過賜民爵方式達到第八級爵公乘往往需要幾十年時間,爵級轉(zhuǎn)出者與轉(zhuǎn)入者出生的時間并不相同,爵級轉(zhuǎn)出者與其子、同產(chǎn)子(侄子)的年齡差距通常在二十年以上,與同產(chǎn)(兄弟)的年齡差距,有的也很大,因此,他們在同一時點上所積累的爵級是不同的。當爵級轉(zhuǎn)出者達到第八級公乘的時候,他的兒子、兄弟、侄子的爵級可能遠低于公乘爵,這就造成爵級轉(zhuǎn)移的可能,也就是說,賜爵的對象為戶主時會發(fā)生爵級轉(zhuǎn)移,賜爵的對象為天下所有的男子時,同樣會發(fā)生爵級的轉(zhuǎn)移。第二,在“賜天下男子爵X級”“賜天下男子爵人X級”中,其“天下男子”的含義是明確的,是指天下所有男性,并不特指“一家之長的男子”。

其二,漢代女性戶主的身份不是自然形成的,是繼承男性戶主而來,導致漢代女性戶主家庭的數(shù)量極為有限。這就決定了“賜牛酒”的對象是所有女性,而不限于女性戶主。

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戶律》:

民大父母、父母、子、孫、同產(chǎn)、同產(chǎn)子,欲相分予奴婢、馬牛羊、它財物者,皆許之,輒為定籍。孫為戶,與大父母居,養(yǎng)之不(簡337)善,令孫且外居,令大父母居其室,食其田,使其奴婢,勿貿(mào)賣。孫死,其母而代為戶。令毋敢遂(逐)夫父母及入贅,(簡338)及道外取其子財。(簡339)(16)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文物出版社2001年版,第178頁。

死毋子男代戶,令父若母,毋父母令寡,毋寡令女,毋女令孫,毋孫令耳孫,毋耳孫令大父母,毋大父母令同產(chǎn)(簡379)子代戶。同產(chǎn)子代戶,必同居數(shù)。棄妻子不得與后妻子爭后。(簡380)(17)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84頁。

寡為戶后,予田宅,比子為后者爵。其不當為戶后,而欲為戶以受殺田宅,許以庶人予田宅。毋子,其夫;夫(簡386)毋子,其夫而代為戶。夫同產(chǎn)及子有與同居數(shù)者,令毋貿(mào)賣田宅及入贅。其出為人妻若死,令以次代戶。(簡387)(18)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85頁。

這三條律文都關涉戶主身份的確定問題。第一條律文規(guī)定,如果作為戶主的孫子不孝順,其祖父母可以占據(jù)孫子的房屋、田地及奴婢,但不能買賣;孫子死后,其母親可以代為戶主,但不能驅(qū)逐丈夫的父母及招夫入贅,不能讓外人奪取其兒子的財產(chǎn)。第二條律文規(guī)定,在男戶主死后,其戶主身份的繼承順序是兒子、父母、妻、女兒、孫、曾孫、祖父母、侄子。第三條律文規(guī)定,寡婦繼承戶主身份后,按照其兒子作為戶主繼承人的爵位占有田宅。如果不應當作為戶主繼承人而強行立戶,要降低其占有田宅的標準,以庶人的標準占有田宅。寡婦如果沒有子女,可以招夫入贅;與后夫沒有子女,其后夫可以作為戶主的繼承人。其前夫的兄弟、侄子和寡婦居住在一起的,不能讓寡婦賣田宅及招夫入贅。寡婦出嫁為別人的妻子或死亡,按照順序讓其他人代為戶主。

從這三條律文來看,漢代家庭戶主的身份須經(jīng)法律認可,男性戶主和女性戶主都是存在的,但男性對戶主身份的繼承具有優(yōu)先性,可以說是先天的權利,而女性戶主的身份是通過繼承死亡的丈夫或兒子的戶主身份而得來的。女子只有在丈夫死后,并且在沒有兒子的情況下,才能繼承戶主的身份。可以推知,漢代家庭的戶主絕大多數(shù)是男性,女性戶主是極少的。

所謂“女子百戶牛酒”,賞賜的對象是女子,賞賜的數(shù)量是“百戶牛一頭,酒十石”(19)《史記》卷二八《封禪書》,第1398頁。。被賞賜的女子,不可能僅限于女戶主,因為女性戶主的數(shù)量很少,在一個里或附近幾個里湊足一百個女戶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即使在一個鄉(xiāng)湊足一百個女戶主,估計也是困難的。讓一百個女戶主分配“牛一頭,酒十石”,不具有操作性,是不現(xiàn)實的。因此,“女子百戶牛酒”的“女子”,只能是指存在女性的一百個家庭的所有女子。

其三,若“賜民爵”和“賜牛酒”的對象僅限于男戶主和女戶主,與普賜的原則是相背離的。而“賜民爵”的對象是天下所有男人,“賜牛酒”的對象是天下所有的女人,正反映“恩當普洽”的精神,與“賜天下男子爵”“賜女子百戶牛酒”的內(nèi)涵是相符的。

此前學界通常認為,漢代占爵者一般是成年男子(20)劉敏:《張家山漢簡“小爵”臆釋》,《中國史研究》2004年第3期;朱紹侯:《對劉劭<爵制>的評議》,《南都學壇》2008年第4期。。而新出的簡牘資料顛覆了這種看法。里耶古城出土了秦戶籍資料:

1.(K27)

南陽戶人荊不更蠻強

妻曰嗛

子小上造□

子小女子駝

臣曰聚

伍長(21)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里耶發(fā)掘報告》,岳麓書社2007年版,第203頁。

2.(K30/45)

南陽戶人不更彭奄

弟不更說

母曰錯

妾曰□

子小上造狀(22)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里耶發(fā)掘報告》,第205頁。

從這兩條戶籍簡可以看出,戶主均為男性,爵位均為第四級爵不更;戶主兒子的爵位為第二級爵上造,由于是未成年人(14歲以下),故為小上造。戶主的爵位是第四級爵不更,未達到第八級爵公乘,故小上造的爵位不可能由戶主轉(zhuǎn)移而來。同時,小上造是未成年人,其爵位也不可能由軍功而來。史料證明,秦時已存在賜爵的情況,如《史記·秦始皇本紀》載秦始皇二十七年,“是歲,賜爵一級”(23)《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241頁。。因此,這兩條戶籍簡中小上造的爵位只能是受賜而來。這雖然是秦代的事,但其道理可推之于漢。

事實上,漢代也存在未成年人受爵的證據(jù)。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戶律》:

死,其寡有遺腹者,須遺腹產(chǎn),乃以律為置爵、戶后。(簡376)(24)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84頁。

此條律文表明,在男性戶主死后,寡婦所懷有的遺腹子在出生后即有繼承爵位和戶主身份的權利。

公乘孫輔年十八長七尺一寸黑色(334.41)(25)謝桂華等:《居延漢簡釋文合?!罚奈锍霭嫔?987年版,第525頁。

葆鸞鳥憲眾里上造顏收年十二長六尺黑色 皆六月丁巳出不(26)謝桂華等:《居延漢簡釋文合校》,第23頁。

從這兩條簡文看,孫輔十八歲已擁有第八級爵公乘,顯然是未成年時已開始受爵;而顏收十二歲已擁有第二級爵上造,更是不言而喻。

總之,漢代皇帝所發(fā)布的賜男子爵位、賜女子牛酒的詔令,其賞賜對象不僅僅是男戶主和女戶主,而是全國編戶齊民中的所有男人和女人,包括未成年人。

二、“賜民爵”與“賜牛酒”的社會福利分析

漢代普賜民爵和普賜牛酒的行為,是面向社會大眾的普惠性社會福利,有著重要的福利性內(nèi)涵。這在中國歷代王朝中是非常罕見的。

(一)西漢和新莽時期“賜民爵”和“賜牛酒”的基本情況

西漢時期,軍功爵在社會生活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和影響,統(tǒng)治者和普通百姓對爵位的賜授均十分重視。原則上,女子不能擁有爵位,但由于女子在西漢社會生活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因此,統(tǒng)治者通常以“賜牛酒”的方式關照女子的利益。

表1

西漢和新莽時期“賜民爵”“賜牛酒”統(tǒng)計表(27)表中相關內(nèi)容來源于《漢書》諸帝紀。漢代在立皇太子時,有時會對“戶后”(戶主的繼承人)賜爵,這種賜爵不具有普遍性,故不在本文討論的范圍之內(nèi)。

從表1可以看出,西漢和王莽的新朝施行普遍性的“賜民爵”共41次,其中,對全國男子普賜民爵40次,另有元帝初元二年專門對云陽地區(qū)的“賜民爵”1次;施行普遍性的“賜牛酒”共24次(包括王莽始建國元年的賜“羊酒”1次),其中,對全國女子普賜牛酒23次(包括元帝初元元年、初元五年和哀帝即位之年的對全國男女普賜牛酒3次),另有元帝初元二年專門對云陽地區(qū)的“賜牛酒”1次。西漢和新朝一共229年,對男子普賜民爵平均約5.6年一次,除了宣帝甘露三年是賜爵二級外,其余大多為每次賜爵一級,另有高祖二年、昭帝始元五年、昭帝元鳳四年、成帝河平元年、哀帝即位之年、哀帝建平四年6次“賜民爵”所賜爵級不詳;對女子普賜牛酒平均約10年一次??梢?,政府對男子“賜民爵”的頻率明顯高于對女子“賜牛酒”的頻率。

從“賜民爵”和“賜牛酒”的原因看,主要有三類:一是發(fā)生喜慶之事,如皇帝即位、皇帝加元服、改元、平定七國之亂、匈奴來降、封禪泰山、修河成功、舉賢良文學等;二是出現(xiàn)祥瑞之兆,如鳳凰、甘露、神爵、五彩出現(xiàn)等;三是出現(xiàn)災難之時,如發(fā)生地震、水旱災害、盜賊并興等。

(二)東漢時期“賜民爵”和“賜牛酒”的基本情況

東漢時期,軍功爵日益輕濫,爵位的獲得越來越容易,其稀缺性日益降低,其價值越來越小。隨著女子社會地位的降低,東漢對女子“賜牛酒”的舉動也大幅減少。

表2東漢時期“賜民爵”“賜牛酒”統(tǒng)計表(28)表中相關內(nèi)容來源于《后漢書》諸帝紀。

從表2可以看出,東漢時期實行普遍性的“賜民爵”一共32次,其中,對全國男子普賜民爵30次,另有章帝元和二年、安帝延光三年對特定地區(qū)(即鳳凰等祥瑞之物所經(jīng)過地區(qū))男子的賜爵2次。與西漢不同,東漢賜爵通常每次二級,明帝永平十五年甚至達到“賜天下男子爵人三級”,只有獻帝建安二十年是賜爵一級,當為漢末的特殊情形。在和帝永元三年、安帝永初七年、安帝永寧元年、順帝永建四年、順帝永和四年、順帝建康元年、質(zhì)帝即位之年、質(zhì)帝本初元年、靈帝建寧元年等九次賜爵中,雖然沒有標明賜爵的級數(shù),但從東漢時期賜爵的慣例來看,每次賜爵為二級的可能性較大。東漢享國195年,平均每6年賜爵一次,但每次賜爵平均約為二級,相當于平均每3年賜爵一級,比西漢和新莽時期平均每5.6年賜爵一級的力度要大得多。

東漢對女子普賜牛酒,僅有章帝元和二年對河南地區(qū)的一次,全國性的一次也沒有。這與西漢時期的24次“賜牛酒”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與西漢一樣,東漢“賜民爵”和“賜牛酒”的原因主要也是三類,即發(fā)生喜慶之事、出現(xiàn)祥瑞之兆或出現(xiàn)災難之時。值得注意的是,因立皇后而賜爵的,西漢僅有平帝元始四年一次,而東漢則有明帝永平三年、章帝建初三年、和帝永元八年、順帝陽嘉元年、獻帝建安二十年等五次,說明東漢外戚勢力在“賜民爵”決策中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三)“賜民爵”和“賜牛酒”的福利性分析

漢代男子被賜予爵位,得到的不僅僅是精神上的滿足,更是實實在在的福利。

首先,擁有爵位的男子,有權利占有更多的土地。

商鞅變法廢除了井田制,建立了土地私有制(29)參見李恒全《論戰(zhàn)國土地私有制——對20世紀80年代以來戰(zhàn)國授田制觀點的質(zhì)疑》,《社會科學》2014年第3期。。但秦的土地私有制并不是可以無限制地占有土地,而是與軍功爵位聯(lián)系在一起的,無爵位者一般最多只能占有百畝土地,有爵位者則可以占有更多的土地。《商君書·境內(nèi)》:“能得爵首一者,賞爵一級,益田一頃,益宅九畝,一除庶子一人?!?30)(戰(zhàn)國)商鞅:《商君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6頁。

到了漢代,土地的占有數(shù)量仍然與爵位的高低聯(lián)系在一起。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戶律》:

關內(nèi)侯九十五頃,大庶長九十頃,駟車庶長八十八頃,大上造八十六頃,少上造八十四頃,右更八十二頃,中更八十(簡310)頃,左更七十八頃,右庶長七十六頃,左庶長七十四頃,五大夫廿五頃,公乘廿頃,公大夫九頃,官大夫七頃,大夫五頃,不(簡311)更四頃,簪褭三頃,上造二頃,公士一頃半頃,公卒、士五(伍)、庶人各一頃,司寇、隱官各五十畝。不幸死者,令其后先(簡312)擇田,乃行其余。它子男欲為戶,以為其□田予之。其已前為戶而毋田宅,田宅不盈,得以盈。宅不比,不得。(簡313)(31)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75-176頁。

此條律文規(guī)定了不同爵位等級能夠占有土地的數(shù)量。由于二十等爵制的最高等級——徹侯是有封國的,故此處沒有規(guī)定其占有土地的數(shù)量。關內(nèi)侯可以占有95頃,大庶長可以占有90頃,其下依次降低,到軍功爵的最低一級公士可以占有1.5頃。沒有爵位的公卒、士伍、庶人只能占有一頃土地。當然,律文所規(guī)定的各個等級占有土地的數(shù)量只是一種限額,即每個爵位等級占有的土地不能高于相應的限額(32)參見李恒全《漢代限田制說》,《史學月刊》2007年第9期。。各個爵位等級獲得土地的方式是多樣的,可以通過繼承或買賣獲得土地,也可以通過國家賞賜或授予獲得土地。雖然國家不保證各個爵位等級能足額占有土地,但爵位越高,占有土地的限額就越高,即所獲得的占有土地的權益就越大。

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戶律》又規(guī)定:

宅之大方卅步。徹侯受百五宅,關內(nèi)侯九十五宅,大庶長九十宅,駟車庶長八十八宅,大上造八十六宅,少上造八十四宅,右(簡314)更八十二宅,中更八十宅,左更七十八宅,右庶長七十六宅,左庶長七十四宅,五大夫廿五宅,公乘廿宅,公大夫九宅,官大夫七宅,大夫(簡315)五宅,不更四宅,簪褭三宅,上造二宅,公士一宅半宅,公卒、士五(伍)、庶人一宅,司寇、隱官半宅。欲為戶者,許之。(簡316)(33)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76頁。

此條律文規(guī)定了不同爵位等級能夠占有宅地的面積。徹侯可以占有105宅,關內(nèi)侯可以占有95宅,大庶長可以占有90宅,依次降低,到最低一級公士可以占有1.5宅,而無爵位的公卒、士伍、庶人就只能占有一宅。與土地的占有一樣,律文所規(guī)定的宅地占有面積也是一種限額,爵位越高,其能夠占有的限額就越高,即所獲得的占有宅地的權益就越大。

其次,爵位可以減免罪罰,還可以買賣。

秦對軍功爵非常重視,擁有爵位者可以減免刑罰?!渡叹龝ぞ硟?nèi)》:“爵自二級以上,有刑罪則貶爵。自一級以下,有刑罪則已?!?34)(戰(zhàn)國)商鞅:《商君書》,第27頁。此段話的意思是,爵位在第二級以上的人,在定罪之后,可以通過貶爵來減免其刑罰;爵位在一級以下的人,有刑罪就消除他的爵位。

這種政策為漢代所繼承?!稘h書·惠帝紀》:“爵五大夫、吏六百石以上,及宦皇帝而知名者,有罪當盜械,皆頌系。上造以上,及內(nèi)外公孫、耳孫,有罪當刑,及當為城旦、舂者,皆耐為鬼薪、白粲。”(35)《漢書》卷二《惠帝紀》,第85頁。所謂“頌系”,顏師古注引如淳曰:“頌者容也,言見寬容,但處曹吏舍,不入狴牢也。”(36)《漢書》卷二《惠帝紀》,第87頁。此段話意思是,五大夫爵、六百石官吏以上,及服侍皇帝的侍從,犯罪應當戴刑具的,皆免除刑具,關在官吏辦公的地方;上造爵以上,及王侯內(nèi)外孫、曾孫犯罪應當處以肉刑,以及應當判處城旦、舂的,都減為鬼薪、白粲?!稘h書·食貨志》載晁錯語:“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歲,塞下之粟必多矣。”(37)《漢書》卷二四上《食貨志上》,第1134頁。從晁錯的話來看,要想減免罪行,必須先獲得爵位,這說明以爵位減免罪罰是爵位固有的特性之一。

漢代爵位在特殊情況下可以賣與他人。漢惠帝六年十月,“令民得賣爵”(38)《漢書》卷二《惠帝紀》,第91頁。。漢文帝后元六年,“天下旱,蝗。帝加惠:令諸侯毋入貢,弛山澤,減諸服御狗馬,損郎吏員,發(fā)倉庾以振貧民,民得賣爵”(39)《史記》卷一○《孝文本紀》,第432頁。?!稘h書·食貨志》載賈誼語:“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40)《漢書》卷二四上《食貨志上》,第1128頁。《漢書·嚴助傳》:“間者,數(shù)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zhuǎn)死溝壑?!?41)《漢書》卷六四上《嚴助傳》,第2779頁。從這些記載來看,賣爵須在發(fā)生大的災害時,在最高統(tǒng)治者同意的情況下才能實施。

最后,爵位達到第四級爵“不更”可以免除更役。

漢代的徭役分為更役(勞役)和兵役?!稘h書·食貨志》:“至秦則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又加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于古……漢興,循而未改?!?42)《漢書》卷二四上《食貨志上》,第1137頁。也就是說,更役的服役時間是每年一個月,兵役是在法定的時間內(nèi)服役兩年。

《漢書·百官公卿表》:“爵:一級公士,二上造,三簪褭,四不更……”顏師古注“不更”曰:“言不豫更卒之事也。”(43)《漢書》卷一九上《百官公卿表上》,第740頁。司馬彪《續(xù)漢書·百官志》注引劉劭《爵志》曰:“自一爵以上至不更四等,皆士也。大夫以上至五大夫五等,比大夫也……四爵曰不更。不更者,為車右,不復與凡更卒同也?!?44)《后漢書》附《續(xù)漢書·百官五》,第3632頁??梢?,獲得了第四級爵不更,就可以不服更卒之役了。

在漢代,女子原則上不能占爵,但也有例外?!妒酚洝ば⑽谋炯o》載陳平、周勃等謂代王劉恒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當奉宗廟。臣謹請陰安侯列侯頃王后與瑯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議曰:‘大王高帝長子,宜為高帝嗣?!睂τ凇瓣幇埠睢保妒酚浖狻纷⒁K林曰:“高帝兄伯妻羹頡侯信母,丘嫂也?!?45)《史記》卷一○《孝文本紀》,第415—416頁。蕭何死后,呂后曾封蕭何夫人同為酂侯(46)《漢書》卷三九《蕭何傳》,第2012頁。。呂太后四年,封其妹呂嬃為臨光侯(47)《史記》卷九《呂太后本紀》,第402頁。。

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置后律》:“□□□□為縣官有為也,以其故死若傷二旬中死,皆為死事者,令子男襲其爵。毋爵者,其后為公士。毋子男以女,毋女(簡369)以父,毋父以母,毋母以男同產(chǎn),毋男同產(chǎn)以女同產(chǎn),毋女同產(chǎn)以妻。(簡370)”(48)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83頁。死事,即死于國事,指因公事而死。此條律文規(guī)定,對于因公而死的人,讓兒子繼承其爵位,如果沒有兒子,就讓其女兒繼承,沒有女兒,讓其父親繼承,沒有父親,讓其母親繼承,沒有母親,讓其兄弟繼承,沒有兄弟,讓其姐妹繼承,沒有姐妹,就讓其妻子繼承。因公而死者爵位的女性繼承人,包括女兒、母親、姐妹、妻子。

女性占爵者,除了西漢初被封侯的幾個外,通常是因公而死者的女性家屬,其目的是對因公而死者的家屬進行撫恤。這是一種特殊情況。絕大多數(shù)的女性是不能擁有爵位的。因此,漢代女性普惠性的社會福利就是“賜牛酒”。對女子的“賜牛酒”一般是以百戶為單位,數(shù)量為“牛一頭、酒十石”。在正常年景,漢代牛價大約為每頭1800—4800錢,酒一石約140—400錢(49)宋杰:《<九章算術>與漢代社會經(jīng)濟》,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73-77頁。。那么,“牛一頭、酒十石”的價值就大約在3200—8800錢之間,分為100份,則每份約為32—88錢。也就是說,漢代對女子的“賜牛酒”,每次每戶獲得的牛、酒價值約為32—88錢。

三、漢代普惠性社會福利的特征

漢代普惠性的社會福利是中國古代歷史上較為特殊的情況,它在形式上與現(xiàn)代普惠性社會福利有相似之處,但又不同于現(xiàn)代社會的普惠性社會福利,而是有其自身的特征。

(一)統(tǒng)治者敬天順民意識的體現(xiàn)

漢代普惠性社會福利是漢代統(tǒng)治者天人感應思想的體現(xiàn)。天人感應思想在夏商時期產(chǎn)生,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非常流行?!渡袝ず榉丁罚骸靶菡鳎涸幻C,時雨若;曰乂,時旸若;曰晢,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圣,時風若?!?50)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474頁。意思是當君王的行為能做到“肅”“乂”“晢”“謀”“圣”時,國家就會政通人和,肯定會有明媚晴朗、風調(diào)雨順的氣象征兆。《管子·五輔》:“天時不祥,則有水旱;地道不宜,則有饑饉;人道不順,則有禍亂。此三者來也,政召之?!?51)房玄齡注,劉績增注:《管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38頁。《中庸》:“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52)子思:《中庸》,中國華僑出版社2003年版,第383頁?!赌印ど型小罚骸凹壬型跆熳?,而未上同乎天者,則天災將猶未止也。故當若天降寒熱不節(jié),雪霜雨露不時,五谷不熟,六畜不遂,疾災戾疫,飄風苦雨,薦臻而至者,此天之降罰也?!?53)墨翟:《墨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4頁。這種天人感應思想的核心是存在一個有意志、人格化的全能神,能感知和左右世間的一切,根據(jù)人們行為的好壞進行獎懲,根據(jù)君主統(tǒng)治的好壞降下災異或祥瑞。

君王要想長治久安,就要順從上天。《詩經(jīng)·大雅·文王》:“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54)毛公傳,鄭玄箋,孔穎達等正義:《毛詩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536頁。《詩經(jīng)·大雅·皇矣》:“不識不知,順帝之則?!?55)毛公傳,鄭玄箋,孔穎達等正義:《毛詩正義》,第572頁?!对娊?jīng)·大雅·大明》:“昭事上帝,聿懷多福?!?56)毛公傳,鄭玄箋,孔穎達等正義:《毛詩正義》,第540頁。而順從上天的關鍵是修德行、行善政?!渡袝げ讨僦罚骸盎侍鞜o親,惟德是輔。”(57)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第251頁?!段淖印さ赖隆罚骸坝械乐?,天舉之,地勉之,鬼神輔。”(58)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漢簡整理小組:《定州西漢中山懷王墓竹簡<文子>釋文》,《文物》1995年第12期?!盾髯印ぬ煺摗罚骸疤煨杏谐?,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兇?!?59)荀況著,楊倞注:《荀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96頁?!赌印ぬ熘尽罚骸疤熳訛樯?,天能賞之;天子為暴,天能罰之?!?60)墨翟:《墨子》,第51頁。

而所謂修德行、行善政,其實質(zhì)就是順應民心?!渡袝じ尢罩儭罚骸疤炻斆?,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61)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第153頁?!渡袝ぬ┦纳稀罚骸懊裰?,天必從之?!?62)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第406頁。《尚書·泰誓中》:“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63)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第412頁。《左傳·桓公六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64)杜預注,孔穎達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11頁。

董仲舒進一步發(fā)揮了天人感應的思想。他強調(diào)君主是否順民意、行善政,與災異或祥瑞息息相關,“世治而民和,志平而氣正,則天地之化精,而萬物之美起。世亂而民乖,志僻而氣逆,則天地之化傷,氣生災害起”(65)董仲舒:《春秋繁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99頁。。

天人感應思想要求統(tǒng)治者施行善政,顧及民意,否則便會遭到上天的懲罰,危及統(tǒng)治。殘暴的強秦在短短十幾年間由統(tǒng)一走向覆滅,似乎也驗證了這一理論。這對漢代統(tǒng)治者的心理產(chǎn)生了很大的震懾作用。體恤百姓,惠及萬民,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漢代統(tǒng)治者治國的共識。因此,天人感應思想所要求的敬天順民是漢代統(tǒng)治者施行普惠性社會福利的內(nèi)在動力。

(二)非制度化特征

先秦時期,君主都有強烈的天命思想。《尚書·西伯戡黎》載,周文王打敗了殷的屬國黎國后,祖伊恐慌,跑來勸諫紂王,紂王卻說:“我生不有命在天?”(66)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第384頁。意思是君主的命運是上天安排的。西周統(tǒng)治者認為,“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德用和懌,先后迷民,用懌先王受命”(67)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第567頁。?!渡袝ぬ┦纳稀罚骸疤煊酉旅瘢髦?,作之師?!?68)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尚書正義》,第404頁?!蹲髠鳌の墓辍罚骸疤焐穸鴺渲?。”(69)杜預注,孔穎達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第334頁。這都是說君主承天之命,以管理萬民。

戰(zhàn)國時期,群雄逐鹿,下一個統(tǒng)一的王朝究竟是誰,成為世人關注的問題。鄒衍創(chuàng)立了“五德終始說”,用來解釋朝代更迭現(xiàn)象?!拔宓陆K始說”認為,上天以符應昭示選定的人間帝王,通過土德、木德、金德、火德、水德五行相勝的規(guī)律反映出來,黃帝時為土德,大禹時為木德,商湯時為金德,周文王時為火德,接下來取代火德的將是水德,尚“黑”色(70)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84頁。。秦始皇接受了五德終始說,認為秦為水德,并以水德定制(71)《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237-238頁。。西漢建立后,統(tǒng)治階層對漢為水德或土德的問題多有爭論(72)湯其領:《秦漢五德終始初探》,《史學月刊》1995年第1期。,直到漢武帝太初元年,正式宣布改制,確立漢代的土德制度(73)《漢書》卷六《武帝紀》載,太初元年“夏五月,正歷,一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shù)用五,定官名,協(xié)音律”(第199頁)。。

在這種天命觀的影響下,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均認為,君王是天下的主人,代天統(tǒng)理萬民?!稘h書·谷永傳》:“天生蒸民,不能相治,為立王者以統(tǒng)理之。”(74)《漢書》卷八五《谷永傳》,第3466頁。《漢書·鮑宣傳》:“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yǎng)元元?!?75)《漢書》卷七二《鮑宣傳》,第3089頁。統(tǒng)治者以利益和財富的支配者自居,因此他們認為,“賜民爵”和“賜牛酒”是對民眾的“恩惠”,而不是義務?!稘h書·高帝紀》載漢高帝二年二月,“令民除秦社稷,立漢社稷,施恩德,賜民爵”(76)《漢書》卷一上《高帝紀上》,第33頁。。在這種情況下,“賜民爵”和“賜牛酒”主要由統(tǒng)治者的個人意志決定,決策具有一定的隨意性,尚沒有形成制度化的社會福利政策。

從文獻材料來看,在兩漢四百多年時間里,普賜民爵和牛酒共計76次,其中涉及災害、災異的是13次,占總數(shù)的17%,其余絕大部分與喜慶之事、祥瑞之兆有關??梢?,“賜民爵”和“賜牛酒”主要是在統(tǒng)治者心情愉悅的情況下實施的,一方面是為了展示善政、籠絡民心,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是為了宣泄喜悅情緒、營造普天同慶的氛圍。

兩漢這76次“賜民爵”和“賜牛酒”,分布是相當不均衡的?!百n民爵”和“賜牛酒”次數(shù)最多的是宣帝時期,有11次;其次是元帝時期,有8次;再次是景帝和明帝時期,各有6次;章帝、安帝、順帝時期各有5次;和帝時期有4次;惠帝、武帝、光武帝時期,各有3次;昭帝、成帝、哀帝、平帝、質(zhì)帝時期,各有2次;高祖、高后、文帝、王莽、桓帝、靈帝、獻帝時期,各有1次?!百n民爵”和“賜牛酒”次數(shù)的差異,一方面與具體的政治經(jīng)濟狀況有關,另一方面也與統(tǒng)治階層的態(tài)度有關。

(三)福利的性別差異較大

在通常情況下,普賜民爵的對象是男子,普賜牛酒的對象是女子,顯示了漢代普惠性社會福利的性別差異。由于女子原則上不能占爵,故只能以“賜牛酒”進行補償。從性質(zhì)上看,男子的普惠性社會福利是權利性的,女子的普惠性社會福利是物質(zhì)性的。

從“賜民爵”與“賜牛酒”的數(shù)量上看,漢代對男子普遍性的“賜民爵”達73次,對女子普遍性的“賜牛酒”有25次(包括對男女同時“賜牛酒”的3次)。對女子“賜牛酒”的次數(shù)只有“賜民爵”次數(shù)的約34%。顯然,不管是性質(zhì)上還是數(shù)量上,女子的普惠性社會福利都遠低于男子。

從兩漢時期對女子“賜牛酒”的情況來看,西漢和新莽時期對女子普賜牛酒共24次,其中包括對男女同時“賜牛酒”的3次和元帝初元二年專門對云陽地區(qū)女子的“賜牛酒”;而東漢時期對女子的普賜牛酒,僅有章帝元和二年對河南地區(qū)這一次,全國性的一次也沒有。與此同時,東漢對貞婦群體社會福利的投入不斷增多,以誘導婦女遵守禮教之法。西漢時期褒獎貞婦的只有宣帝神爵四年,賜潁川郡“貞婦順女帛”(77)《漢書》卷八《宣帝紀》,第264頁。;而東漢時期對貞婦全國性的“賜帛”或“賜谷”有五次,分別為安帝元初元年、安帝元初六年、安帝延光元年、順帝永建元年、桓帝建和元年(78)參見《后漢書》卷五《安帝紀》,第220、230、235頁;《后漢書》卷六《順帝紀》,第252頁;《后漢書》卷七《桓帝紀》,第289頁。。這說明隨著儒家思想意識形態(tài)影響的深化,女子對男性的依附性在加強,女性的社會地位到東漢時已明顯下降。

(四)等級性特征

漢代普惠性社會福利具有明顯的等級性特征。

首先,從上文所引的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戶律》之“受田”與“受宅”律文可以看出,爵位越高,其占有土地和宅地數(shù)量的限額越大,表現(xiàn)出明顯的等級性特征。

其次,正如上文已經(jīng)論述的,爵位在第四級爵不更以上的可以免除更役(勞役),而爵位在不更之下的,仍須每年服一個月的更役。

再次,爵位越高,服兵役的役齡期越短。秦漢時期健康的成年男子達到一定年齡后,要“傅籍”服兵役(79)參見李恒全《論“傅籍”的兵役性質(zhì)》,《史學集刊》2013年第4期。。從“傅籍”到“免老”的時間就是兵役的役齡期。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傅律》:“大夫以上至五大夫子及小爵不更以下至上造年廿二歲,卿以上子及小爵大夫以上年廿四歲,皆傅之。公士(簡364)、公卒及士五(伍)、司寇、隱官子,皆為士五(伍)。(簡365)”(80)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82頁。小爵,即有爵位的未成年人。此條律文規(guī)定,有大夫至五大夫爵位者的兒子,及有上造至不更爵位的未成年人,年齡到二十二歲“傅籍”;爵位在卿以上者的兒子,及爵位在大夫以上的未成年人,年齡到二十四歲“傅籍”;公士、公卒、士伍、司寇、隱官的兒子“傅籍”年齡,與士伍相同?!稘h舊儀》曰:“無爵為士伍。”(81)孫星衍等輯,周天游點校:《漢官六種》,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53頁?!稘h書·景帝紀》載,景帝二年冬十二月,“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82)《漢書》卷五《景帝紀》,第141頁。。在此之前,漢初無爵男子的“傅籍”年齡與秦相同,都是十七歲“傅籍”。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的“二年”為呂后二年,此律令的實施時間正好在漢景帝之前。因此,有上造至不更爵位的未成年人,其“傅籍”的年齡比公士與無爵者晚了5年,而爵位在大夫以上的未成年人,其“傅籍”年齡比公士與無爵者晚了7年。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傅律》:“大夫以上年五十八,不更六十二,簪褭六十三,上造六十四,公士六十五,公卒以下六十六,皆以為免老。(簡356)”(83)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81頁??梢姡粑辉礁?,其免除兵役的時間越早。因此,在兩漢時期,爵位越高,其“傅籍”的時間越晚,“免老”的時間越早,即服兵役的役齡期越短。

最后,漢代女子原則上是不占爵的,似乎不存在等級的差異,但其實不然,女子的等級地位一般與其家庭密切相關,即與其丈夫或兒子的爵位等級有關。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具律》載:“上造、上造妻以上,及內(nèi)公孫、外公孫、內(nèi)公耳玄孫有罪,其當刑及當為城旦舂者,耐以為鬼薪白粲。(簡82)”(84)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第145頁。即上造的妻子應當處以肉刑及城旦、舂的,可以降低處罰,耐為鬼薪、白粲,這顯然與其丈夫上造的爵位有關。但由于相關史料的缺乏,這種等級性的差異是否也存在于對女子普賜牛酒的分配之中,則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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