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
很小的時候,每當我淘氣耍賴,媽媽就會嚇唬我:“你是我們撿來的孩子,再不乖就把你送回去!”
“送回哪兒去呢?”
“很遠很遠的地方!”
然后我就乖了。
我乖是因為害怕被送到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對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子來說是多么恐怖啊!它代表著陌生,代表著未知的艱險,代表著離開媽媽和爸爸,告別原先的一切!
不過,害怕歸害怕,我還是會偷偷去想象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會爬到窗前的椅子上,仰望著星空,一遍遍地想:那個地方是什么樣子的呢?好看嗎?好吃的東西多嗎?也有這樣的滿天星光嗎?
想著想著,往往不了了之,因為實在想不出什么名堂來。
大了一些,媽媽偶爾還是會對我說:“你是我們撿來的孩子,再任性就把你送回去!”
這時候我心里懂了,我是媽媽親生的孩子,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根本不存在?!八突厝ァ敝皇菋寢寚樆N业姆绞剑胍赃@樣的方式達到管教我的目的。
媽媽之所以認定這樣的方式對我有用,是因為她明白我對她的依戀,堅信我離不開她,為了不被驅趕,我愿意改變自己,和一切壞習慣、壞脾氣說再見。
我給她留足了面子,每當她甩出“送回去”三個字,我都會停止她認為任性的舉動。
就這樣,我上到了小學三年級。
那年夏天酷熱難耐,午后是最熱的,男孩子們跑去東邊的大河里游泳,我們女孩子不敢,就到屋前的小河邊乘涼。
長長的石階從岸上一直延伸到水里,我們坐在石階上,雙腿伸進河里蕩來蕩去……知了在桑樹上叫個不停,整個世界熱成了一籠包子。
不知是誰帶了個頭,我們都試著把屁股往水下的石階挪動,然后轉過身,上身趴在石階上,下身懸在水中,試著用雙腿交替拍水……據(jù)說這樣能學會游泳。
這一幕很快被大人們發(fā)現(xiàn)了,我們一個個被領回家去。
那天媽媽撂下話,我要是再去小河邊學游泳,就再也不讓買雪糕吃。
可我沒有聽她的。我們誰都沒有聽大人們的話,每天午飯一過就往小河邊走。
為了躲開大人們的視線,我們找了好幾處隱蔽的河埠,每天換著去,忙得不得了。
這事兒還是被媽媽知道了。
我永遠記得那天她流著眼淚對我發(fā)火的模樣。
她把我最心愛的小鋼琴鎖到了高高的柜子里,說如果我再去學游泳,就讓小鋼琴永遠待在柜子里。
那天我一個人在房間里哭了很久,爸爸下班回來敲門,我都沒有開。
他們在廚房忙著做晚飯,我收拾了幾身換洗衣服,裝進一個大包里,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打算去外婆家住幾天。
“去哪兒啊?帶這么大一個包。”還沒走出家門我就被媽媽喊住了。
我靈機一動,扭過頭故意氣她:“你不是老跟我說,我是你們撿來的嗎?我現(xiàn)在就去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要去找我的親媽媽和親爸爸,他們才不會阻止我學游泳?!?/p>
“你竟然相信?你竟然相信……”
她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傻瓜,一時無地自容。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得渾身是汗,心里突然好希望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真的存在。那樣的話,在我不被理解的時候,至少有個地方可以投奔。
那次以后,媽媽再也沒有說過我是撿來的孩子。她把小鋼琴還給我,還讓爸爸教我游泳。她似乎很擔心我會在某一天挎著大包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
她小心翼翼地、全身心地愛我呵護我,想盡一切辦法讓我相信,我是她親生的孩子。
我在她的陪伴和期許中慢慢長大,有了工作,也有了自己的小家。
她在歲月中漸漸老去,身體一點一點失去健康。
兩年前,她離開我,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站在童年時曾經站過的窗口,仰望著星空,一遍遍地想:那個地方是什么樣子的呢?
那個地方也沒什么可怕的,有媽媽在,再遠再遠的地方,都有滿天星光。
(編輯 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