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誠龍
有 人說蘇轍是憤青,常搞激烈猛論,是他太年輕了,說話干活不老成。這么說,好像只有年輕,才那么莽撞,可是,“憤老”也挺多,“老”羞成怒的數(shù)不清。有怒則怒,當憤須憤,不關年老與年少,只關正義與奸邪。
蘇轍20來歲時千里迢迢從四川老家來到京城參加科考。這次考試題目是:試論當下大宋在民生、軍事、教育、財政、法制、行政等方面存在的問題。這題目好大,叫一個20 來歲的人來寫,也是為難。以前科考,都是寫一首或幾首詩,頂多是寫篇議論文,王安石當政后,改了科考內容,由作賦轉為申論。畢竟從政,還真不需要什么詩詞歌賦。
蘇轍拿了題目,揮筆就寫,洋洋灑灑,文不加點,一口氣鋪排了六千余字。蘇轍先從宋仁宗罵起,接下來罵了宰相、三公、六部,再罵九卿、百司,從民政到軍政到財政到行政,罵盡諸色。
他罵宋仁宗是這么罵的:“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shù),歌舞飲酒,歡樂失節(jié)?!边@話翻譯為市井語,便是說皇帝流氓成性,金屋藏了許多嬌,基本不辦公。蘇轍還罵宰相:不用忠臣,多用奸猾,“宰相不足用”。
主考官是胡宿,他閱到這一卷,背脊嗖嗖發(fā)涼。胡宿擔心自己受連累,不想錄取這個考生了。另一位考官叫范鎮(zhèn),他說這位考生文采見識都了得,文膽尤其驚人,是個人才,這樣吧,錄倒是能錄,但狀元、榜眼、探花不能讓他做,“欲降其等”,評個會元之類的吧。
到了司馬光那一環(huán)節(jié),他拍了桌子——不行,這般好文章,如何不給好名次?當上上等。你們不敢錄取,我向皇帝陳情去:“文辭如何,臣不敢言,但見其指陳朝廷得失,無所顧慮,于四人之中最為切直。今若以此不蒙甄收,則臣恐天下之人皆以為朝廷虛設直言極諫之科?!?/p>
錄取官司先打到三司去。三司也是挨罵的,其時三司一把手是蔡襄,他笑了笑:“蘇轍罵我,一部分批評得過了,大部分卻正中三司之弊?!彼J為,“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面對這位考生的批評,只有慚愧,不敢怨怒。
有人嘆,中國人的人性自先秦后,已由清澈轉為惡濁,失言矣。不說人性,便是官性,在宋仁宗這時候,還算是澄明的。
錄取還是不錄取,高等次錄取還是降檔次錄取,最后決定權歸皇帝。宋仁宗看了這份試卷,先是腦門冒汗,隨后又釋然:“設制科本求直言,蘇轍小官,敢言,特命收選?!彪薅啻握f要求直言,直言來了卻打壓,那天下如何看朕?于是,蘇轍被錄取了,但檔次沒如司馬光意,只取第四等。
蘇轍這張試卷,除了批評過激外,其實還偏了題。題目叫他論如何行政,他卻批評行政者個人行政不對。單此一條,不錄取蘇轍,也足可封天下口——偏題的,打零分嘛。
但蘇轍批評不對嗎?基本面是對的。官員懶政惰政、不作為亂作為、搞腐敗有作風問題的還真不少。這樣來看,蘇轍沒錯。
可見,搞批評的關鍵在于批評到根本,蘇轍洋洋灑灑不留情面的六千余字,純出于忠君愛國,是想推動朝廷往前進,這個一定要分清。司馬光看得準,蘇轍雖批評過激,但他不是在拆臺而是在補臺,“獨有憂君愛民之心”;宋仁宗也眼明心亮,看出了蘇轍之根本,他就容許了蘇轍之基本:“而轍也指陳其微,甚直不阿。雖文采未極,條實未究,亦可謂知愛君矣。朕親覽見,獨嘉焉。其以轍為州從事,以試厥功。”
蘇轍在科考中直言敢言,指出各種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