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嘉言

從福建武夷山回來的當晚，正好友人來家聊天，問起武夷風光，讓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遂從旅行箱中拿出一盒茶葉，為倆人各沏一壺，說：“盡在杯中了?！?/p>

這些年天南海北地流動，十大名茶中除祁門紅茶沒有喝過，其他都沾過一二，但對茶道的深淺沒有探究。武夷大紅袍如果按武夷茶藝“恭請上座、絲竹和鳴、焚香靜氣、葉嘉酬賓、巖泉初沸”等二十七道程序，有心者通過品茗不光能體驗到武夷巖茶的獨特韻味，或許還可步入一種高妙雅致的藝術幻境。于是，我信口誑言友人：“未喝大紅袍，常想武夷山；喝過大紅袍，醉臥武夷山。武夷山景況如何，一杯大紅袍足以讓人神思了。”友人聽之不禁咋舌！商定今年旅游計劃無論如何武夷山為首推。

其實，這即興調侃我多少有些搬弄。多年前，因一個電視紀錄片的拍攝，在與央視專題欄目組的聚會中，席間專題編輯青松說起不久前在武夷山拍片時，相遇350年前就生長于懸崖峭壁上大紅袍母樹，那種搖曳多姿與滋味渾厚恍若欲仙，并即興呼出了上述順口溜。說者有味，聽者動容。從此，這一杯大紅袍，誘惑了我這個僅會吃茶、不會品茶之人的向往。

這次漳州、廈門、泉州一路風卷殘云般掠過，在福州辦事完畢即上了夜間慢車，天微亮抵達武夷山站。輕風吹拂里，遠遠地有薄霧裊裊，四面八方的山嶺似在起伏、攢動。在車站旁將就吃了早點后，便坐上摩的來到了景區(qū)大門處新街。眺望四周，有山數(shù)座前后緊聳，大多的和緩坦然；近處有各色雜樹此起彼伏的向上漫卷，讓在天地間延伸得曲折的峰巒巖壑肆意地冠上綠意，遮天蔽日黝綠色中飄蕩出山的連綿。徘徊于鎮(zhèn)上新落成的商住街，有人搭訕“有數(shù)人想早進景區(qū)你是否想同行”，敘議一番價格后跟隨匯合來到已等候七、八游人處，隨著拐彎抹角的走街串巷，又走了些山林小路踏上了正道。與隊伍中人閑聊，方知他們來自浙中，有兩位已到此一游過，今日是盡其所興到景區(qū)再度轉悠來了。于是，緊跟著引領者眾人在天然如畫的山水間追逐。

山臨水而立，水繞山而行。武夷山集山岳、河川風景于一身，“奇、秀、美、古”兼而有之，繞來圍去，讓人始終處于山光水色的交相輝映中。大王峰、一線天、云窩、茶洞、曬布巖、桃源洞及山村散戶、梵宇鐘聲……整整暢游八九個小時竟然不覺得累，愜意之際，省悟到此等人文與自然統(tǒng)一達到絕妙的境界之地。而直到此時，心中念念大紅袍，終于在引領者的指引下橫空出世了。

這是什么樣的神來之物??！

自從知道這個名字，有好多年一直沒有查尋其有關資料，為的是保持心底久待一份神秘感。現(xiàn)在一旦目睹真容，有點不敢相信，大紅袍原來如此模樣！

略偏東南方向伸出的一塊懸崖，峭壁偏東稍下處有條狹長的巖罅，上面覆蓋著黑黝黝的土壤，四周巖壁上間附有苔蘚之類的有機物，巖頂似有泉水自罅滴落，巖石底部是人工用石磚混壘的基臺。大大小小的六株茶樹，就在這塊不大巖壁基臺生長著。從正面看，明顯古樸蒼郁、干粗枝壯的三棵位置偏左上，另三棵明顯嫩細也枝繁葉茂的生長位置要偏右下。在六株大紅袍茶樹根部平行線的左邊，有三個紅印的斗字“大紅袍”刻于巖壁上。

我們這群人分批地蹭到大紅袍母樹下單獨留影。接著又各自在這六株大紅袍母樹下衍生出的約一畝見方的古茶園田埂周邊攝影。引領者娓娓訴說起大紅袍三百四十余年的歷史，繪聲繪色地敘述起一段民間佳話：明朝有一位秀才趕考途經武夷山天心永樂禪寺，忽然重病，考期已近，病尚未愈，心焦如焚。寺中方丈以九龍窠崖上之茶葉為藥給秀才服用后，病即痊愈。后秀才高中狀元衣錦返鄉(xiāng)。為報救命之恩，把欽賜的紅袍披于茶樹，從此得名。

趁著眾人熱議，我仔細望了望四下，發(fā)現(xiàn)我們所處位置，是一條地質斷裂構造的谷地，兩側盡是長條狀山巒，有高聳嶙峋九座危峰南北向的對峙，駢列的節(jié)理，令峰脊高低起伏，猶如九條巨龍欲騰又伏。狹長谷地的丹崖上下，勁松蒼翠，修竹扶陳，綠意蔥蔥。這就是大紅袍的生長環(huán)境，當?shù)厝朔Q之的九龍窠谷，武夷山景區(qū)的中心部位。

這種兩旁巖壁直立的地理環(huán)境，相對日照要短，多反射光，晝夜溫差大，巖頂細泉浸潤，霧氣流滴飽和。特殊的土壤生長條件，造就了大紅袍的特異品質，平時有茶農精心管理的6株灌木茶叢大紅袍，逐漸形成了葉質較厚，芽頭微微泛紅狀態(tài)。加上最好的茶師定采，使用特制的加工器具，大紅袍的成茶產品具有了獨到品質和特殊的藥效。經茶師評定，大紅袍茶可沖泡9次，尚不脫原茶真味──桂花香。而其他名茶，沖至7次，味已淡了。民間是最富有實踐的評價者，一旦認可到其不平凡，對其進行篩選，精心培育了大紅袍六個品系，單獨扦插繁育（無性繁殖）和繼續(xù)栽培，九龍窠漸漸地大紅袍叢叢簇簇。九龍窠也成了大紅袍的別稱，成了名副其實的茶樹王國。

有了深入九龍窠與大紅袍的親近，當引領者將我們帶至天心巖茶精制廠，眾人皆有了垂涎三尺之感。可是，引領者故意讓我們的情緒再滋養(yǎng)一下。先是不緊不慢地請出廠領導，邊陪同參觀，邊介紹大紅袍的制作工藝及成品標準，讓我們對大紅袍采制十道工序的源遠流長與繼承創(chuàng)新，有些直觀的了解。接著，讓我們散坐于仿制御茶園遺址的根雕茶幾旁，在一曲恬淡優(yōu)雅的民樂中，請兩位身著傳統(tǒng)旗袍猶如出水芙蓉般氣質的茶藝小姐，嫻熟地演繹了武夷茶藝，解說了全套流程的三九之道（二十有七程序），將歷代煮茶、斗茶、鑒茶的史述穿插點評，將近年他們把武夷山品茶、觀景和茶藝融為一體的情況扼要說明。

輪到主人說我們可以嘗口，眾人雖然趕緊捧杯，但似乎頃刻間均成了久經茶客，只是用舌小呷，轉而啟唇小茗。身處于匠心營造幽雅寧靜的茶座氛圍，面對著“山居偏隅竹為鄰，客至莫嫌茶當酒”的楹聯(lián)，我也依葫蘆畫瓢地口啜，好像喝的不是茶，而是如茶道中追尋的一種風韻。

眾人一片嘖嘖叫好，有感慨者訥訥嘆息：“今天能喝上口真正大紅袍也不枉來武夷山一遭了?！甭牭么苏Z，茶藝小姐們抿嘴樂了，廠領導笑著說：“那六株大紅袍每年產出也就一斤左右，這樣的特殊產品，世間是難得一顯的，現(xiàn)在每兩價值已數(shù)十萬元，就是再有錢也是買不到的?，F(xiàn)在大家品嘗的是第二代大紅袍，這個福氣已不淺了?！甭牭么搜?，大家紛紛表謝，感覺有福，希望購一些珍品。廠里專門經銷散貨的工人說：“這大紅袍第二代也很珍貴價不菲的，給你們最優(yōu)惠價也要一兩350元。而且這茶離開武夷山，沒特有的巖泉水，自會遜色不少。建議大家少購些二代的，多購些三代的，不是武夷專有老茶客，是分辨不出之中別致的?！迸赃呌钟袕S內行家插話解釋：“大紅袍是無性繁殖其實不存在著代數(shù)，因處于九龍窠地域遠近或繁殖情況不同有所分類，代只是習慣上稱謂?！毖灾畬嵲冢欣聿徽E人，大家紛紛解囊索購。

我覺得這些大紅袍茶同品種優(yōu)良品質應該相差無幾的，這里峭峰深壑，高山幽泉，迷霧沛雨，早陽多陰，它們一齊“臻山川精英秀氣所鐘”，細小區(qū)別可能在于爛石礫壤中礦化組分程度不等，或六個品系差異而已。大紅袍茶獨享武夷山大自然之惠澤，它的花香巖骨奉獻于人們也是獨特的，遇上算是三生有幸，豈有不購之理，遂分別二代、三代的購了數(shù)包。

驀地想起早年聽過一則舊聞，1972年初時任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為破冰之旅訪華，毛澤東主席贈他的禮物就是四兩大紅袍。尼克松見僅一小茶盒禮物，頗有不悅與不解之色，在旁周總理善解人意向總統(tǒng)先生解釋，“我們毛主席送給你的可是半壁江山啊！”此時想起，那崖壁上幾株大紅袍母樹，真是上蒼付與人間無價之寶??！

對大紅袍的聞香、觀色、品味，是人生詩化的夢囈，有幸幻化其間，不知是否如天心巖永樂禪寺高僧無意揮寫“大紅袍”三字時佛我皆忘的狀態(tài)。倘有十份靜境中一份，也許是沾上了三界之外氣息的，而具有如此氣息的多以普世為先的。至于這樣的算不算入了茶道之門，結果如何是要永久修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