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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井的山東人

2021-01-14 00:43劉會然
翠苑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電魚新井棗花

劉會然

打井的山東人,有三位,他們分別是老鼓、胖子和小六子。

我只記得他們的外號。他們的真實姓名,快四十年過去了,我還是無法知曉。

我老家的村子名叫秧村,地處江南贛中的丘陵地帶,山嶺多,田地少,人口稠。為了節(jié)約耕地,多從土地里刨點糧食,村人都選擇把房屋建在山嶺上。這樣做,節(jié)儉了大量的田地,可帶來的后患是飲水困窘。

在嶺上,有一口老井,水質(zhì)清冽如山泉,能直接飲用。還有三口淺井在嶺下,倚靠池塘,水質(zhì)混沌如糨糊,有澀味,飲牲畜還行,村人都不喜歡喝。秧村是個大村子,三百多戶,人口超一千五。家家又都喂養(yǎng)了七七八八的牲畜家禽。每到炎夏,老井的水嚴(yán)重透支,像個哮喘病人。找水喝,成了村人最煩心最憋屈的事。

每次村民集會,大伙都憤憤不平,要村干部趕緊打一口新井。村干部也信誓旦旦,承諾滿滿,可多年下來,新井還是嘴上的火車。原因呢,竟然是找不到掘井人。說出來也好笑,秧村方圓幾十里,篾匠,木匠,漆匠,鐵匠,鞋匠,鎖匠,泥水匠,裁縫匠,彈花匠,劁豬匠,理發(fā)匠,教書匠……能叫出名字的“匠”,幾乎都能隨叫隨到,可就是撈不出一個打井匠。也不是說打井是個危險行當(dāng)。挖煤比打井好不了多少,秧村在小煤窯挖煤的就有好幾個。我想,一個行當(dāng)存活與否,應(yīng)該有一定的傳承。打井看似簡單,就是一直往地上挖啊,掘啊,刨啊,可真正干起來,肯定有諸多關(guān)節(jié)。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有些活,蠻干肯定是不行,就得專人專干。

1982年夏天,秧村經(jīng)歷了一場罕見的大旱,不要說嶺上的老井,就是嶺下的三口淺井,都干得井底開裂。村人只好喝用紗布過濾的溪水,才勉強撐了下來。1983年炎夏未到,村民就串聯(lián)起來,出謀劃策,分頭打探、尋覓打井人。有人甚至去縣城邀請專業(yè)打井隊??扇思叶荚诿顕鵂I單位的深井,不肯為鄉(xiāng)間的一口小井興師動眾。

恰好,老鼓他們?nèi)?,來秧村一帶攬活。秧村人就像見到大救星。村干部更是用好酒好肉,招待了他們整整三天?/p>

20世紀(jì)80年代,來秧村一帶的外地人還稀少,有外地人,也本縣本市的居多。老鼓三人和我們口音有異,但交流無礙。老鼓說他們來自山東,也不知是山東省,還是正好在某座山東面,叫“山東”的小地方。問老鼓,他說得含糊不清,模棱兩可。從口音判斷,他們無疑是外地人。一聽老鼓他們是來自異域的山東,村人的新鮮感和新奇感就潮水般泛濫,像圍觀珍稀動物般。

老鼓正當(dāng)中年,膚色油膩,腰身前傾,雙眼外鼓,極像青蛙。胖子,肉質(zhì)飽滿,眼睛像一截黑白相間的棉線。胖子雖胖,但又不是顫顫多肉的虛胖,是那種壯碩的胖,像練過功夫的肌肉男。后來,我們才知道,他真有幾下子手腳。小六子呢,身子窄薄,如門板。他寡言少語,和啞巴沒有兩樣。那個夏天,我們壓根就沒有聽他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三天后,老鼓他們才開始選址了。要知道,不是任何一個地方都能掘出好水源。這些天,老鼓三人戴著草帽,帶上尖嘴鋤,十字鎬,在村口轉(zhuǎn)悠。他們這里挖挖,那里掘掘,像我們小孩子玩挖蚯蚓的游戲。我們這些光屁孩,每天尾隨著他們。通過我們的小嘴,一個個打井的消息,就嘰嘰喳喳傳到忙碌的大人耳里:他們在木根家的大門前刨了一個坑,填埋了;他們在茍崽家的楓樹旁掘了一個洞,填埋了;他們在云貴家的番薯地邊,挖了一人深,填埋了……

夏天,正是稻田的“雙搶”季,大人們正忙得鬼拉磨般。除了村干部偶爾過來瞧瞧,其他的大人很少去關(guān)心打井的事。不是不想關(guān)心,是無力關(guān)心。忙“雙搶”,誰還有如此閑心?頂多,吃晚飯或乘涼時,互相打聽幾句:井開始打了嗎?井打在什么地方?水源如何?……

終于,老鼓他們選定了一個井址,在水發(fā)家的稻田邊。那真是一個好井址。老鼓他們還沒挖出三米,井窩里的水,就噴涌而出。由于水源豐盈,他們得不時停下挖掘,來舀水提水排水。大伙想,頂多挖八米,新井就該完工大吉了。

那天清晨,哆哆嗦嗦走來了一個老太婆。老太婆頂著一塊青色手帕,搖著蒲扇,朝著新井臺坑洼的地面走來。她邊走邊嘶喊:誰讓你們在我家祖田里打井的,沒王法啦?誰讓你們在我家祖田里打井的,沒王法啦?……

聲音格外火燥,像點燃的火苗,把柳樹上的嘶鳴的知了都唬住了。老鼓三人趕緊停手,從井下躥上來,一臉疑惑地看著老太婆。我們也都疑惑,這菜園不是水發(fā)家的嗎,和這個老太婆有啥子關(guān)系?

后來,我們才知道,秧村這個地方真奇怪,雖然分田到戶了,可這塊田先前是誰家的,這地就是誰家的祖田。新田主可以在上面種莊稼,可就是不能改變田的性質(zhì),如挖池塘,建房子,堆墳?zāi)沟?。記得有一次,路過一戶人家的菜園時,祖父對我說,這菜園是我們家的祖地,你以后可以在這里建新房子娶媳婦呢。如今,經(jīng)老太婆一鬧,我才明白,原來還真有祖地這么一回事啊。

老太婆是四根的祖母,年近八十,常年患偏頭痛,極少外出。估計是在四根父母的慫恿下,故意出來鬧騰一番,說新井侵占了稻田的田埂,想村里賠點占地費??纱甯刹恳膊皇鞘∮偷臒簦f新井根本沒有沾到稻田。老太婆和村干部爭執(zhí)不下。最后,老太婆拍腿跺腳說,再挖下去,新井就是她最好的墓穴了。

就這樣,一口水源滾滾的新井,只好掩埋了。

老鼓他們只好重新布址了。幾番勘探后,他們選定了一個洼地。這地方靠近我家菜園。新井一挖,勢必占據(jù)我家菜園的一角。我父母卻很樂意,他們唯一的擔(dān)心,是這井址離我家房屋近,怕打炮時,會震裂房子的地基和墻體。老鼓瞄了兩眼,認(rèn)為沒有大礙。我父母是善良人,也就默許了。井打好后,我家房子的東邊墻,果真出現(xiàn)了一條長長的裂縫,宛如游龍。

新的井址,水源遜色了不少。挖掘好幾米后,才有一股暗流潺潺涌出。幾支煙后,細(xì)流也能漫蓋井底。

上面幾米都是泥土層和沙土層,老鼓他們開始的挖掘,順暢輕快。三天后,挖掘就遭遇到了石頭層,這比老鼓預(yù)想的要早。打井的速度,自然就凝滯起來。

我們這群小孩,比關(guān)心自家的牲畜,還關(guān)心新井的挖掘。我們整天陪著老鼓他們,坐在井臺邊的柳蔭下。我們不時走到井邊沿,朝下面瞧上幾眼。通常,是老鼓和胖子在井下挖掘,小六子在井面用滑輪提土或提水。在井下,老鼓一般拿十字鎬,細(xì)敲碎打。胖子舉大錘,用蠻力砸硬石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源源不斷從井底傳出。不時,有火星從井底迸濺而出。

起初,小六子在上面,輪滑轉(zhuǎn)個不停,走路帶風(fēng)。漸漸地,井下上來的水、土、石少了。小六子就溜到井底去幫忙。兩米見寬的井底,自然容不下師徒三人。老鼓呢,就雙手撐著井壁,躥上井臺,走到柳樹下來抽煙。

樹蔭下,我們實在閑得慌,不是逮知了喂螞蟻,就是撒尿淹螞蟻。老鼓嘴里噴著煙,挨個問我們:你爸是誰?你媽是誰?你哥是誰?你姐是誰?……好像,他要和我們做親戚似的。聽到熟悉的名字后,他就嘿嘿笑,說,認(rèn)得,認(rèn)得。不知道他是健忘,還是無話找話,每天都要問上我們幾回。我們高興時就回答他,厭煩了就不理會。當(dāng)他扯狗尾草撥弄我們的耳朵時,我們就大聲唱:老鼓,老鼓,青蛙吃黃土。老鼓,老鼓,青蛙吃黃土……

老鼓聽我們傳唱,就嘿嘿笑?,F(xiàn)在想想,這個唱詞不知是誰編的,還真像老鼓和他的職業(yè),打井不就是往地低下一口口吃土,然后留下一個空洞嗎?

說到吃,開始這幾天,老鼓他們吃住都在大部隊,自己不用生火做飯。幾天后,村干部說大隊部要堆新打下的稻谷,要老鼓他們暫居到小水家的偏廈里,自己生火做飯。

通常,天麻麻亮,老鼓就騎著自行車,去棗花鎮(zhèn)買回一天的菜。蔬菜、雞蛋和豆腐類,村里都能買到。老鼓主要是去買豬肉和雞鴨魚等。那時,在秧村一帶,能吃到最好的菜就是豬肉和雞鴨魚了。家底殷實的人家,比如先發(fā)家,一個月能吃上一回豬肉。有些薄弱的家庭,比如口水家,除了春節(jié),整年也難得吃上一回豬肉。

打井是體力活,老鼓他們每天都要吃上幾口豬肉或雞鴨魚肉。正逢炎夏,傍晚時,屋子里悶熱如蒸籠。吃晚飯,大伙都喜歡把飯桌支在空曠的曬谷場上。曬谷場上夜風(fēng)習(xí)習(xí),一家家的大人和小孩,散落在場上,各種菜香雜糅著各種吵鬧聲,雜響一片。

老鼓他們飯桌上,不時飄來的肉香,能香透人的鼻子。我們這些孩子就端著碗,把他們的飯桌團(tuán)團(tuán)圍住,雙眼死死盯著他們菜碗里油滋滋的肉塊。盡管我們的父母不斷吆喝我們回去,但誰會乖乖聽話呢。

有時,老鼓開心,他會用筷子夾起肉塊,送到某個孩子的碗里。這個孩子就像搶到骨頭的小狗,飛奔著回到自家的飯桌上,獨自享有,或和家人分享。其他的孩子,只能眼睜睜看著老鼓,看看他是否再開恩??衫瞎木褪枪郑坎晚敹鄪A一次,抹殺了其他孩子強烈的夢想。沒有吃到肉塊的孩子,哭喪著,使勁唱:老鼓,老鼓,青蛙吃黃土。老鼓,老鼓,青蛙吃黃土……

這時的曬谷場,哭聲、笑聲又雜響一片。

打井,身體消耗大。按理說,老鼓他們的飯量都生猛??衫瞎某燥埖故钦#坎蛢赏?,雷打不動。胖子吃飯就不一樣了。他吃飯一碗攆一碗,嘴不離碗。有幾次,我們看到他吃完飯,回屋子里盛飯回來,夾起兩塊肉,咕嘟咕嘟,光碗了,又折回去盛飯。一來一回,馬不停蹄,胖子的屁股都不用落座,轉(zhuǎn)眼就消滅了五六碗飯。小六子呢,正好和胖子相反,吃得少又斯文,細(xì)口慢嚼,極少看他吃肉,都是夾蔬菜。我們暗暗都罵小六子,笨豬。要是換成我們,肯定都大口吃肉。蔬菜,誰稀罕吃?

那口井,水源也不賴。老鼓說,打八九米就可完工了??纱虻搅呙椎牡胤剑龅綆r石塊??磥?,打炮是不可避免了。

20世紀(jì)80年代,炸藥、雷管之類的還沒有管制,憑證明可以購買。去蘭城買炸藥或雷管,肯定是老鼓了。老鼓一去蘭城,就是三天,也不知道,買個炸藥,他為什么要費如此周折。

胖子和小六子只好閑著?;蛟S是無聊吧,胖子對我們說,我來教你們打拳。我們這些孩子,跪成一地,拜胖子為師傅。

胖子開始教我們扎馬步。一個小時連著一個小時。很多孩子堅持不下去,哭鼻子,不肯再學(xué)了。有幾個孩子,好不容易堅持了一天??啥?,胖子還是教扎馬步,只不過,在扎馬步時,會做簡單的出拳動作。那時,我們看過《少林寺》《霍元甲》等電影,我們都眼巴巴,要胖子教會我們少林功夫,能一招把壞人打趴在地那種。哪里想到,胖子教我們學(xué)武術(shù)如此膩煩。我們認(rèn)為胖子是故意戲弄我們,蹲坑式的扎馬步有啥意思?

最后只有小水一個人堅持了下來。

我們在偏廈里鬧騰時,小六子就一個到田埂上去轉(zhuǎn)悠。他晃來蕩去,像一陣沒有方向的風(fēng),把菜園的那些田埂,踩得東倒西歪。

三天后,老鼓終于從蘭城回來了。該挖炮眼埋炸藥放炮了。

那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啊。我們只是在逢年過節(jié)時,玩過鞭炮。雷管的威力,是幾萬個鞭炮都不能相比的。鞭炮只能把牛糞炸飛濺。雷管能把巖石都炸開花。

在老鼓和胖子下井去挖炮眼時,我們心里就砰砰狂跳。有期待,有興奮,有恐懼。我們生怕雷管隨時會爆炸。我們都不敢靠近井口,看他們?nèi)绾卧诰峦谂谘酆吐窭坠堋?/p>

終于,我們看著老鼓和胖子手撐井壁上來了。接下來,應(yīng)該是小六子下井去點燃引線。

老鼓和胖子分別站在東西向路口,吆喝著行人和我們這些孩子,走遠(yuǎn)點,躲起來。引線像蛇一樣,蜷縮在井下。我們很納悶,干嗎不把引線安放在井臺?我總是擔(dān)心,引線要是短了,燃得快,小六子還沒有爬出井口,那就……

像猴子一樣,小六子蹭蹭蹭攀爬出來了。待他跑到掩體處,井底立即傳來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飛起的巖石碎塊,從井口射出,下冰雹一樣砸在樹葉上,草地上,菜園里,池塘里。盡管我們都事先捂緊了耳朵。我們耳朵里還是響起了一陣轟鳴,嗡嗡嗡,嗡嗡嗡,久久回蕩。

我們看到井口,一股股白色的煙霧河水一樣涌出來。幾分鐘后,這些白煙才慢慢消散。我們湊近井沿,看到井底被大大小小的巖石塊堵滿了。

大伙本以為放炮一兩次后,就可以萬事大吉。哪知這井底,恰好生在巖石梁子上。每一次放炮,只能炸裂半米的樣子??磥恚啻畏排谑遣豢杀苊饬?。

不記得是放了第幾次炮后,大雨開始下個不停。江南的夏天,下雨是常事,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刹恢趺椿厥拢悄甑南奶?,雨下得像二癲子的瘋話,沒完沒了。池塘的水滿了,溪里的水也嘩嘩流。新井里也灌滿了雨水,挖掘無法進(jìn)行。

連歇了幾天,老鼓三人骨頭都歇散了。老鼓說,自打井以來,還從沒碰到這種鬼天氣。老鼓閑不住,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副電魚的工具。每天傍晚,他系著雨披,像掃雷的士兵一樣,背著電魚工具去電魚。那時,鄉(xiāng)里人化肥和農(nóng)藥用得少。小溪里,池塘里,鯽魚,白條,青魚等,密密匝匝的。每天晚上,老鼓都能電到滿簍的魚。他們吃不完,就送給左鄰右舍。如果是電到黃鱔或甲魚等稀少品種,老鼓就舍不得吃了,就提著它們?nèi)椈ㄦ?zhèn)賣錢。

這段時間,胖子也沒有閑著。胖子白天去棗花鎮(zhèn),租了人家店鋪一角,給鎮(zhèn)里人補塑料桶等生活用具。先前,棗花鎮(zhèn)人的生活用具以竹編、木制或鐵制等為主。漸漸地,鎮(zhèn)里人也開始用塑料產(chǎn)品了,比如塑料臉盆,塑料菜籃,塑料桶等。因為是新式產(chǎn)品,破了,開裂了,都舍不得丟,都想請人縫補一番再用。

我們?nèi)椈ㄦ?zhèn)玩,看到胖子用電焊筆,把一個個破裂的塑料產(chǎn)品補完整。胖子每次看到我們,都會笑瞇瞇叫我們?nèi)サ昀镒K€給我們買三分錢一根的冰棒。晚上,胖子回到秧村后,堅持教小水打拳。小水父親怕我們影響小水學(xué)打拳,每次都把大門關(guān)得緊緊的。我們只能從窗戶或門縫里偷看。一天,我們發(fā)現(xiàn)偏廈的房梁上,竟然吊著兩只用面粉袋做的沙包。地上,也有一副用水泥澆筑的啞鈴。

小六子呢,還是喜歡去田埂上轉(zhuǎn)悠。有時也會上樹逮個知了,去荷塘里摘朵荷花。他不搭理別人,也就把他當(dāng)空氣了。

雨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一個多月吧。天終于燦亮了。濕漉漉的村莊到處冒著白光和水汽。

打井又開始了。挖到了八九米,老鼓認(rèn)為水源還不是很理想,得往下再挖三四米。越往下挖,巖石越硬。這些天,秧村大地上,炮聲轟隆,好像籠罩在戰(zhàn)爭的陰云里。

那天快接近黃昏。本來挖井要結(jié)束了。老鼓一看西北的天空,又是墨云翻滾,擔(dān)心晚上和第二天又會下雨。老鼓臨時決定,再加一次炮。

這時已是黃昏,牧童回家了,昏鴉歸巢了,村人也懶懶散散在家里吃晚餐。一股倦怠的氣氛飄散在空氣中。在放炮時,本來在路口吆喝的老鼓和胖子,也懈怠地坐在柳樹下一動不動。

路口,突然出現(xiàn)永貴的二女兒乖乖,她一直在蘭城幫姨媽看店,不知村里在打井。她笑嘻嘻地走來。老鼓和胖子發(fā)現(xiàn)乖乖時,來不及喊叫,炮聲突然炸響。

轟隆隆的巖石飛濺,巨大的震動把乖乖掀翻在地。幸好,飛濺的巖石沒有砸壞乖乖的身子,可耳朵里卻鮮血直流。

大伙都嚇傻了,趕緊把乖乖送往棗花鎮(zhèn)衛(wèi)生院。不幸的是,乖乖的耳朵還是聾了。

乖乖父親永貴,在秧村是出名的憨厚,他不吵不鬧,認(rèn)為是乖乖自己命不好。老鼓他們陪了一筆錢。村里也陪了一筆錢。事件就完結(jié)了。乖乖整天在家里哭。開始,村人那些婦人都很同情她,不時去安慰。后來,也就習(xí)以為常了。

快接近秋涼時,井終于打好了。老鼓他們要離開秧村了。

三年后那個夏季的黃昏,我們看到井臺邊坐了一個人。這時的井臺,周邊不再坑坑洼洼,已鋪上了泛著白光的水泥。為了方便上下,從井臺到小路,還特意修建了八級臺階。

那人背對小路,面向井口,恰好坐在第七級臺階上。待我們經(jīng)過臺階時,那人突然轉(zhuǎn)過身朝我們嘿嘿笑。那雙鼓鼓的眼睛在晚霞中,泛著紅光。

我們驚呼:老鼓!老鼓!我們問,你坐在井邊干什么?

老鼓說,聽說你們這些小屁孩,都喜歡往井里扔石塊,我是來看守新井的。

我們驚訝,老鼓怎么知道,我們喜歡往井里扔石塊?

的確,新井啟用后不久,我們就喜歡做游戲,看誰站在柳樹下,能把小石塊扔中井口。當(dāng)聽到自己扔的小石塊,落入井洞,擊打水面發(fā)出清脆的回聲,我們會拍手跳足,比吃了雞毛換糖擔(dān)子上的麥芽糖還高興。那時,我們天真認(rèn)為,井有那么深,一點點小石塊,又能把井怎么樣?況且,那些小石頭,本來就是從井里飛濺出來的。

聽老鼓這樣一說,我們趕緊躲閃?;氐郊液?,我們告訴大人,說老鼓回來了,來看守新井。父母聽后,哈哈笑。

這段時間,我們還真不敢讓井里亂扔小石塊了??刹痪煤螅覀儾胖览瞎尿_了我們。他根本就不是來看井的。他是來秧村電魚的。

我們那時捕魚,用的是竹簍或漁網(wǎng),小魚小蝦等會自動過濾。可老鼓電魚,是蝦兵蟹將,不論大小,電暈了全捕。普通的魚蝦,老鼓還是送給村人吃。老鼓的目標(biāo)是電黃鱔或甲魚。

老鼓不打井了。胖子和小六子自然也各奔前程了。記得那段時間,胖子都在棗花鎮(zhèn)補塑料用品。偶爾也騎自行車來秧村玩。一來秧村,他和老鼓一樣,仍舊住小水家的偏廈。有空,胖子還會指導(dǎo)小水練幾路拳腳。還別說,小水打起拳來,腿腳生風(fēng),惹得我們艷羨不已。晚飯后,我們就聚在小水家門口的榆樹下。胖子呢,就給我們講棗花鎮(zhèn)或蘭城大街小巷上各種神奇的故事。我們特別喜歡聽他講“羅子”的故事?!傲_子”是我們贛中老家對地痞、流氓、小混混等的稱謂。

小六子呢,新井打好后,就消失了。奇怪的是,小六子走后,乖乖也在秧村消失了。我們都以為,她又回蘭城看店去了。

那些年,老鼓每年夏季都來秧村。老鼓都是晚上去電魚,清晨提到棗花鎮(zhèn)去賣。白天,老鼓就是在秧村的巷子里轉(zhuǎn)悠,看到熟悉的人就搭話,嘰里咕嚕說上老半天。很多時候,老鼓枯坐在井臺的第七級臺階上,吸住紙煙,木然地看著他們?nèi)送诘哪强诰?。說真的,那口井水源也充足,解決很多戶人家用水的難題??梢?,老鼓他們選址是正確的。村人對老鼓滿懷感激之情,對他在秧村電魚的行為,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老鼓一來,我們就不敢去玩扔小石子的游戲。說實話,我們不太喜歡老鼓,還是喜歡胖子。除了我們這群孩子,小水奶奶也喜歡胖子,盼胖子多來秧村。胖子每次從棗花鎮(zhèn)回來,都會給我們和小水奶奶帶點吃食,給我們是一些散裝的水果糖,給小水奶奶是易碎的吃食,比如桃酥餅,比如云片糕。胖子極喜歡和我們這群孩子玩。他時常會把我們高高舉過頭頂,高拋落下。在落在他胸口的剎那,他用粗大的手臂把我們穩(wěn)穩(wěn)抱住。有幾個孩子,被他舉摔動作嚇怕了,看到他走近,就沿著墻根溜走。我們幾個膽大的,巴不得他多舉摔幾次。我們一點也不擔(dān)心,胖子會讓我們掉在地上。

胖子每次來秧村,小水家的榆樹下就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一次,在棗花鎮(zhèn)鎮(zhèn)讀初中的先發(fā),神神秘秘告訴我們,胖子和鎮(zhèn)上的幾個“羅子”,打劫了一輛外地經(jīng)過的貨車,把那司機打得跪地求饒。先發(fā)說,他親眼看到胖子用一把殺豬刀,抵住那司機的頸脖,威脅著留下買路錢。

嗬,嗬,嗬。我們都哂笑先發(fā),誰信?盡管先發(fā)指天發(fā)誓,我們也沒有人相信他。胖子每天瞇著眼,一臉的慈笑,怎么會去打劫呢?等胖子再次來到小水家時,我們左看右瞧,壓根就看不出胖子是個“羅子”。我們都笑話先發(fā),你的眼睛肯定是被烏鴉啄壞了吧。嗬,嗬,嗬。

氣得先發(fā)額頭上青筋綻開,再也不來榆樹下和我們玩了。

老鼓真是賺錢了。他買了一輛嶄新的摩托車。那時,秧村除了在蘭城做包工頭的大貓頭,沒有誰有摩托車。有了摩托車后,老鼓就不滿足在我們村電魚了。他時常騎上摩托車,轟隆隆,轟隆隆,風(fēng)一般,飛往周邊的村子去電魚。

一個月夜,老鼓飛一般地騎著摩托車回到村口。遠(yuǎn)處,有很多手電筒的光線在空中飛舞、打叉。老鼓背上的電魚竿斷成了三截,襯衫的袖子撕裂了。把摩托車剎住在村口,車后的燈像一條吊在魚鉤上的紅鯉魚,正活潑亂跳的躥動。老鼓驚魂未定,說他在團(tuán)結(jié)村電魚時,被他們村的“羅子”打劫了,說不能電魚,電瓶也被他們扣下了。幸好趁機溜出。看到老鼓恓惶的樣子,村里也是喜憂參半。想想也是,其他村又不認(rèn)得你是誰,你去人家地盤上電魚,誰肯?

從此,老鼓就一心一意,只在秧村電魚了。

其實,老鼓在秧村電魚,很多人也怨聲連連,但礙于老鼓為村里打了一口新井。俗話說,喝水不忘挖井人。另外,老鼓會把那些不值錢的魚蝦給村人。大部分人得了便宜,也就不想做出頭鳥,挑事端??蓭啄晗聛恚瞎囊恢痹谘泶咫婔~。秧村池塘里,溪水里的魚少了很多很多。那些美味的黃鱔啊,甲魚啊,烏魚啊,更是難尋蹤跡。他們都變成紅紅綠綠的鈔票,流進(jìn)老鼓的腰包了。老鼓的腰包就像他的眼睛,越鼓越大了。

那次,胖子竟然在小水家連續(xù)住了一個月,很少見。除了打井那段時間,從來沒有這樣過??梢彩沁@次,胖子離開后,就沒有回來了。

小水奶奶經(jīng)常問,怎么胖子還不回秧村?每次看到我們就問,你們看到胖子了嗎?真是奇怪,以前,我們在棗花鎮(zhèn),都會看到胖子在店鋪里補塑料產(chǎn)品,可這些天,這家店鋪也關(guān)門了,胖子去哪里了呢?

那還是1990年春節(jié)前,我們一伙人去棗花鎮(zhèn)買紅紙和年畫,正好碰到縣里在棗花鎮(zhèn)開公審公判大會。會場就在棗花鎮(zhèn)露天戲臺上。這種大會,難得碰見,戲臺四周,螞蟻一樣圍滿了人。

我們爬到戲臺旁的一棵苦楝樹杈上,居高臨下,看到站在臺上的犯人都低著頭,每個犯人身前都掛了一個寫了字的木牌,后面站著兩個挎槍的武警戰(zhàn)士。我們看到中間一個胖胖的,很眼熟。擦眼一看,還真是胖子。我們搖搖晃晃坐在樹杈上,好像隨時要掉下來。

胖子不是會武功,能飛檐走壁嗎?他怎么也被警察逮到了?掛在戲臺木桿上的高音喇叭正對著我們這棵樹,一直嗡嗡響。我們聽不清喇叭里說了些什么,就從樹上溜了下來。擠不進(jìn)人群前,我們就離開了。此后,每次去棗花鎮(zhèn),看到這個戲臺,我就會想起胖子。

小水奶奶還是不斷問我們,看到胖子了嗎?我們都說,看到了,他還在棗花鎮(zhèn)補塑料用品呢。

也是1990年的臘月吧,很久很久沒見的乖乖,突然出現(xiàn)在村人面前。她母親拉著乖乖的手,哭成了淚人。村里其他婦人,唏噓不止。原來她并沒有回蘭城,是嫁到外地了。乖乖胖了,手里牽著一個男娃,精瘦如猴。我們看來看去,總覺得這個男孩像誰,可一時就想不起。乖乖大聲說著話,不時用手比畫著,說她早就結(jié)婚了,是自由戀愛。自由戀愛?這是我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要知道,在秧村一帶,男女婚嫁,都是媒婆牽線,哪有什么自由戀愛?

聽這樣一說,那些婦人更是哭成了一片,都說乖乖是被人拐騙了。任憑乖乖如何解釋,說自己生活得不錯。那些婦人如何肯信?直到2000年前后,通過看電視和身邊年輕人的所作所為,村里人才知道什么是自由戀愛。

乖乖自由戀愛的對象,沒錯,就小六子。后來,有人在廣東的工廠里碰到過他。聽這家伙解釋,乖乖耳朵聾了,挺可憐,井打好后,就想著把她帶走,怕村人不肯放人,他就和乖乖偷偷溜到廣東打工了。

最后一次看到老鼓,是1993年的夏天吧,我記得那年我正讀初三,離老鼓來秧村打井,已過去十年了。

老鼓胖了,眼珠鼓得更加突兀。他還是來秧村逮魚。這次,老鼓沒有用電瓶,而是從蘭城買回一種叫“魚藤”的樹根。老鼓用大石塊砸碎這些“魚藤”,放進(jìn)塑料桶里。桶里很快就泛起白沫,像那時我們喝的麥乳精。和以往晚上去電魚不同,老鼓這次都是選擇大中午。越熱的中午,他越狂熱。

他提著浸滿“魚藤”的塑料桶,來到選好的水面。他浮游在水面中央,把桶里的“魚藤”四面八方潑灑在水面上。然后,他就坐在岸邊的柳樹或桑樹下抽煙。三根煙的工夫,神奇的畫面就出現(xiàn)了:整個水面的魚類,不管大魚還是苗魚,泥鰍黃鱔,甲魚等,都翻著白肚子浮在水面,掙扎著,翻滾著。這時,老鼓就悠閑地浮游在水面上,用網(wǎng)兜一一撈取。

一個月下來,秧村大大小小的水面,都被老鼓藥了個遍。老鼓又一次鼓著腰包離開了秧村。

接下來數(shù)年,秧村那些水面上,再也找不到幾條像樣的魚了。秧村這才感覺到了老鼓留下的禍患。更大的禍害,還是秧村那些游手好閑的年輕人,也去蘭城買回了“魚藤”,時不時,就去大大小小的水面藥魚。很長一段時間,秧村那些水面,異常寂靜。那些魚類,幾乎斷子絕孫了。1990年后,村人種田,慢慢迷信上了化肥和農(nóng)藥。秧村的魚,再也回不到先前繁茂的景象了。

在小水家的榆樹下,我們偶爾會談起老鼓,也會說起小六子,但沒人提胖子。

一次,小水奶奶說,你們不要騙我了,我知道胖子肯定犯事了,要不,他咋不回秧村?

我們很驚訝,原來小水奶奶早就知道了胖子的事情。公審公判大會時,我們依稀聽到,胖子判了十二年。我們估計胖子就要從里面出來了。我們期待,小水奶奶身體能永遠(yuǎn)康健。

一年一年過去了,小水奶奶都九十二歲了,身子硬朗,眼花耳聾。可她嘴里還時常嘮叨,胖子,胖子。

小六子和乖乖極少回秧村。逢年過節(jié),乖乖母親看到人家的女兒提著禮品回娘家,就躲在院角上默默哭泣。秧村那些白發(fā)老人,時常在墻根哧哧笑,什么自由戀愛呢,和被拐走了,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時光匆匆,快四十年了。我們也到了老鼓當(dāng)年的年紀(jì)了。偶爾回秧村,我會去看看那口曾經(jīng)的新井。這口井,荒蕪了,野草和藤蔓彌漫著整個井臺。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秧村家家接了自來水,除了少數(shù)人用來洗洗衣服或澆灌菜園,誰還肯喝這種井水?

“老鼓,老鼓,青蛙吃黃土……”站在井沿,俯視井底,這首童年時傳唱的童謠,就會從井底慢慢浮上來,在我耳畔回響。我還記得,我們唱這首童謠時,齜牙咧嘴的怪模樣。只是,我們這群喝這新井水,長大的童年伙伴,如今也水花般,瓢潑在世界各地了。

拐彎抹角,我會向老人或留守孩子打聽,老鼓、胖子,還有小六子,來自山東的三個打井人,他們回過秧村嗎?

老人們只是搖頭,搖頭,再搖頭。

那些孩子呢,一臉呆萌,好像我打聽的,是三只史前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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