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師是我崇敬的籠鳥養(yǎng)家和德國照相機玩家。30年前，在連云路新城隍廟鳥市認識他，一見如故。夏老師50開外，在中學教語文，言談舉止溫文儒雅，頗具民國紳士風度。夏老師一旦在連云路上出現(xiàn)，肯定成為當日明星。他手提名貴鳥籠，肩上掛著一臺德國照相機，花樣迭出：徠卡、祿來、柯達、蔡司伊康……。搞不懂他到底是來遛鳥還是來顯擺名牌相機，因為從來沒人見他拍過一張照片！我喜歡養(yǎng)鳥，也喜歡玩老式照相機，從夏老師那里學到許多關于鳥的知識，方才知道中國有個著名的鳥類學家叫鄭作新。后來從文廟舊書攤上淘到一本鄭作新教授撰寫的《中國經濟動物志 鳥類》，該書為1963年3月第一版。當然，我在夏老師肩上還見識到許多不同類型的德國照相機，大飽眼福。

周日的下午，夏老師必然在連云路上的鳥市現(xiàn)身。那天，他雙手提著兩只天津點頦籠走來，肩上卻沒有掛照相機，大概是騰不出地兒了。在雀友和路人急切的目光下，夏老師露出幾分得意。他把籠子放到鋪子棚頂上，雙手幾乎同時伸向那兩只鳥籠，一下子掀掉籠衣。兩只民國初年的老籠子坦陳在大家的面前。籠絲暗紅油亮，鳥食缸的釉色盡管有點發(fā)渾，包漿依舊溫潤。幾十雙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棚頂上的那兩只平頂圓籠：“好東西！”

最絕的還數那兩只在點頦籠里跳躍著的紅燈和藍燈雀兒。紅燈和藍燈的學名分別是紅點頦和藍點頦，同屬于鶇亞科。

紅燈的雙眼在雪白眉紋的襯托下顯得神采奕奕。喉部的紅片又寬又長，鮮艷得幾乎滴出血來，它又似一朵在天邊燃燒的紅云。最妙的是，大塊赤紅中竟然還點綴著粉色斑點，雪眉上也被濺上了些許粉彩。好一只“粉叉”雀兒！雀子白青毛白腳梗白肚色。在眾人圍觀下，它毫不怕生，筆挺地站立在紫藤棲棒上。它開始歌唱，囀出動聽的本口，不時融入天上百鳥音韻，難怪紅燈有“天唱”之美譽。

那只藍燈更是不同凡響。它的個頭比紅燈小，單毛薄片，身條兒秀挺。喉部九道“漿色”顯得撲朔迷離。棕、紫、白、藍、黑等九色條紋或直或曲，相互交融滲透，使人不由感嘆造物的神奇。這只藍燈聽到紅燈在唱，它忍不住伸長脖子，喉部鼓動起來，發(fā)出一連串幽幽清音。仔細聆聽，分明是秋蟲變奏曲。油葫蘆、蟋蟀、蟈蟈、金鐘……依次登場，藍燈的“地叫”稱謂由此而來。

那天下午，紅燈和藍燈的二重唱成了連云路上的天籟之音。

后來聽說，每年10月，天津派專人將極品紅、藍燈送到夏老師府上供他篩選。夏老師將入選的紅、藍燈養(yǎng)在舊藏點頦籠里，相得益彰，堪稱好鳥配好籠的典范。

最后一次見到夏老師，是在后來的鳳陽路花鳥市場。他頭發(fā)白了不少，依舊梳得一絲不茍。那天他空著手，在秋陽下饒有興趣地觀賞著鳥攤里的紅燈和藍燈雀兒。夏老師肩上掛著一臺從未見過的35mm CONTAX F型單反相機，我看得兩眼發(fā)直。

1949 年，總部設在東德德累斯頓（DRESTEN）的蔡司伊康照相機公司（東蔡），在萊比錫春季博覽會上推出35 mm CONTAX S型五棱鏡平視式單反相機，獨領風騷。1952年推出改良版CONTAX D型；1956年推出帶光電測光表的 CONTAX E型；1957年開始生產具有手動光圈全開功能的CONTAX F型單反相機。

2007年，在一次二手相機交易會上，我在杭州小胡的攤位上買到心儀已久的CONTAX F單反相機，1000元成交。相機雖然成色很好，配有TESSAR 50mm F2.8標頭、原配塑料鏡蓋和牛皮套，但是快門簾布因老化而顯得凹凸不平，嚴重漏光，根本無法使用。付款之前，資深玩家和維修高手老徐為我掌眼。他勸我買下這臺相機，故障問題由他來解決。后來老徐拆開機子，更換機內簾布和牽拉繩，對機內傳動機構進行清洗加油，并把取景器內的光學玻璃擦拭干凈。我終于得償所愿，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能夠拍攝的CONTAX F單反相機。

圖1 相機正面

圖2 機身和鏡頭

35mm CONTAX F型全金屬全機械單反相機由東德蔡司伊康公司于1957年生產。該機配置固定式五棱鏡眼平取景器、磨砂對焦屏、自拍器、快門/慢門切換鈕、同步閃光連線插座、支撐腳、吊帶環(huán)。配置橫走式布簾焦平面快門，快門速度范圍為1～1/1000s、B門。機內置有驅使光圈自動收縮的頂針推桿。配置TESSAR 50mm F2.8鍍膜標頭，視角46°。標頭尾部端面上置有操控光圈收縮的頂針，它在機內推桿驅動下可以實現(xiàn)光圈自動收縮，鏡頭具有手動全開功能。連接鏡頭的鏡座螺孔規(guī)格為M42，可換接不同焦距的M42螺口鏡頭。TESSAR 50mm F2.8標頭的最近對焦距離為0.5米或1.65英尺，鏡頭光圈范圍為 F16～2.8，濾鏡規(guī)格為M49。機身規(guī)格為148（長）×85mm（高）×54mm（厚）mm，重590g（不包括鏡頭）。

正面看相機（圖1）。TESSAR 50mm F2.8鍍膜標頭從機身上朝前伸出48mm（置于無限遠距離）。前鏡內環(huán)圓周面上凸顯黑底白字：Carl Zeiss Jena Tessar 2.8/50 5090184。內環(huán)外面套著外徑50.8mm的黑色外環(huán)，圓周上凸顯一個紅標箭頭。黑色外環(huán)后面裝著光圈設置/全開光圈環(huán)，該環(huán)表面鍍鉻，前端外徑59mm，后端外徑55.8mm。前端鍍鉻圓周上凸顯銀底黑字6檔光圈值：16、11、8、5.6、4、2.8。該環(huán)兼具兩種功能：手動設置光圈和手動全開光圈。實際操作時，先將光圈設置/全開光圈環(huán)朝后推到底并左右旋轉之，將所需光圈值對準前面的紅標箭頭以完成光圈設置，松手后該環(huán)自動復位。然后順時針手動旋轉光圈設置/全開光圈環(huán)至極限位置以使光圈處于全開狀態(tài)，松手后該環(huán)立即回到紅標箭頭所對準的被設光圈位置，自動復位。鏡頭尾部端面上置有一根可以伸縮的金屬頂針，用于操控所設光圈的收縮。實際拍攝時，摁下已上弦快門鈕，設在鏡座內孔下端的頂針推桿將同步朝前頂壓鏡頭后端的頂針，驅使已全開的光圈自動收縮到所設光圈。CONTAX F相機及其鏡頭因為有了手動全開光圈和自動收縮光圈的機械配合動作和功能，方才解決CONTAX F之前機型在小光圈狀態(tài)下因對焦屏暗淡而影響對焦精度的問題。但是，如果在CONTAX F相機上換接老款鏡頭，因其尾端未設自動收縮光圈的頂針，前端也未設手動全開光圈環(huán)，仍然無法解決對焦屏暗的問題。CONTAX F相機內的頂針推桿只能在鏡頭設有頂針和手動全開光圈環(huán)的情況下發(fā)揮其優(yōu)勢。東蔡公司在設計制造CONTAX F機身及其原配鏡頭時，不按常規(guī)出牌，革故鼎新出奇制勝。雖然不能同日后的自動全開光圈相機及其鏡頭比肩，但在上世紀50年代德國單反相機制造業(yè)內，東蔡公司顯然已奠定其獨執(zhí)牛耳的霸主地位。

光圈設置/全開光圈環(huán)后面裝著對焦環(huán)。對焦環(huán)表面鍍鉻，前端外徑62mm，后端外徑58.3mm。實際對焦時，左右旋轉對焦環(huán)，并通過機背上的取景器目鏡，監(jiān)視對焦屏上被攝物像的清晰度來完成取景對焦任務。捏住鏡筒后端的鍍鉻環(huán)，逆時針旋轉鏡筒，即可卸下鏡頭。TESSAR 50mm F2.8標頭長54.2mm，重215g（帶原配鏡蓋）。鏡筒金屬面鍍鉻，內置8葉片光圈。TESSAR鏡頭成像銳利，色彩鮮艷，影調厚重，層次分明，不負“鷹眼”之美譽。

圖3 相機頂部

圖4 相機背部

卸下鏡頭后，鏡座內孔機件呈現(xiàn)眼前（圖2）。將機頂上的卷片/上弦輪旋轉到底，完成卷片和快門上弦。原來緊貼著上方對焦屏的45°反光鏡立刻降至原位。在鏡座內孔中可以看見已復位的反光鏡及其上方的磨砂對焦屏。此時取景器內處于“亮屏”狀態(tài)，看得見對焦屏及其被攝物像，可以完成對焦任務。隨后摁下鏡座左上側的快門鈕，反光鏡立即朝上翻起，緊貼對焦屏。此時取景器內呈現(xiàn)“黑屏”，什么都看不見，造成該現(xiàn)象的原因是45°反光鏡沒有自動復位功能。在實際拍攝時，頻繁出現(xiàn)“亮屏”和“黑屏”現(xiàn)象，對拍攝者的心理造成“障礙”。這是東蔡公司設計CONTAX系列單反相機時難以克服的“短板”，也是德國其他照相機廠家已陷入的窘境。西蔡公司同時期生產的葉片快門單反相機就有同樣的“黑屏”問題，公司對此束手無策。

鏡座底下裝著折疊式支撐腳。支撐腳實際上是一塊長9mm，寬8.2mm，厚1mm的矩形金屬板，它被東蔡公司打造得便捷實用。鏡座上方鍍鉻面上凸顯雋永秀逸的相機品牌和型號標識：Contax F，銀底黑字風致嫣然。鍍鉻斜面上凸顯東蔡公司德累斯頓總部大樓圖標，黑色圖標在銀鉻底面襯托下，線條冷峭勁挺。

鏡座左上側機殼上裝著快門鈕，左下側豎立著長21mm的自拍操縱桿，操縱桿下端裝有自拍啟動旋鈕。旋鈕外徑8.3mm，厚4.8mm，圓周飾有精致的鍍鉻滾花。實際操作時，先旋轉卷片/上弦輪至極限位置，完成卷片和快門上弦，再將自拍操縱桿往左扳到所需時滯位置，然后順時針旋轉自拍啟動旋鈕，以啟動已被上弦的快門，完成時滯自拍任務。

鏡頭朝上，看機頂（圖3）。機頂左右兩端分別裝著外徑均為26.4mm，厚度均為6mm的倒片輪和卷片/上弦輪，兩輪圓周上均飾有娟秀的鍍鉻滾花。左端的倒片輪底下裝著外徑28mm，厚4mm的拍攝條件設置盤。設置盤上端鍍鉻圓周面上凸顯太陽、燈泡圖標和COLOR英文字樣。下端圓周飾有工秀雅致的直絲滾花。設置盤右側，機頂鍍鉻面上凸顯膠片感光度值ASA 6～400，11檔ASA數值呈弧形依次排列在銀鉻面上，顯得分外標致。實際操作時，只能逆時針旋轉拍攝條件設置盤，將拍攝條件圖標或COLOR（彩色）字樣對準右側的ASA感光度數值，在拍攝時能夠起到提示作用。倒片輪右下側，機頂鍍鉻面上置有同步閃光連線插座。

右端的卷片/上弦輪底下裝著外徑28mm，厚4mm的走片計數盤，計數盤下端圓周上飾有標致的鍍鉻直絲滾花，上端圓周上凸顯36檔走片計數值。實際操作時，先旋轉卷片/上弦輪至極限位置，完成卷片和快門上弦任務。再逆時針旋轉走片計數盤，并將所設計數值對準左下側機頂面上的黑點，然后摁下快門鈕。計數盤上的計數值將隨著拍攝次數的增加而依次進位，直至拍完36張膠片。走片計數盤被東蔡公司設計得十分出彩，它只能逆時針旋轉，每旋轉一格，即發(fā)出計數值入檔的金屬聲響，鏗鏘有力，疑似在給鐘表上發(fā)條，真帶勁！

圖5 相機底部

卷片/上弦輪左上方，機頂鍍鉻面上裝著透明的快門/慢門速度顯示窗，窗內置有應該順時針方向旋轉的速度示值圓盤，圓盤端面周邊凸顯快門和慢門速度值。黑色刻度值代表快門速度，共5檔：50、100、200、500、1000。紅色刻度值代表慢門速度，共6檔：B、1、2、5、10、20。顯示窗后面是外徑11.8mm，厚3.6mm的斜齒調速輪。機背右上方置有可以左右移動的快門/慢門切換鈕。實際操作時，先將卷片/上弦輪旋轉到底以完成卷片和快門上弦，然后移動快門/慢門切換鈕。設置快門速度時，將切換鈕向右推到底，此時顯示窗內右側將出現(xiàn)一枚黑標箭頭。再摁下調速輪并逆時針旋轉之，以驅動速度示值圓盤按順時針方向旋轉，將所設黑色快門速度值對準黑標箭頭，完成快門速度的設置。設置慢門速度時，將切換鈕向左推到底，此時顯示窗內左側將出現(xiàn)一枚紅標箭頭。再摁下調速輪并逆時針旋轉之，以驅動速度示值圓盤按順時針方向旋轉，將所設紅色慢門速度值對準紅標箭頭，完成慢門速度的設置。CONTAX F以及其他單反機型上的快門/慢門切換調速機構被東蔡公司設計打造得好玩至極，盡顯機械傳動配合之巧妙，設計師肯定動足了腦。但在實際應用中卻體現(xiàn)不出任何優(yōu)點，反而覺得累贅和麻煩。在切換和設置快門/慢門速度時，必須小心翼翼按部就班。稍不留心違反了操作規(guī)程，東蔡的這臺單反相機極有可能突發(fā)故障而中途“退場”，非但完不成拍攝任務，還得找人修理，壞心情費銀子。倘若別出心裁，想用老式照相機為女友拍個“膠片”博伊一粲，卻偏偏遇上此等“不巧”，恐怕要辜負大好春光一路賠不是了。

機背上方裝著取景器目鏡（圖4）。將快門上弦后，機內45°反光鏡立即復位，此時從目鏡里可見對焦屏上的被攝物像，呈現(xiàn)“亮屏”。摁下快門鈕，反光鏡立刻朝上升起，緊貼對焦屏，屏上一片黑暗，呈現(xiàn)“黑屏”。后蓋下端鍍鉻面上刻著機身序號：4021910。機身右旁側置有后蓋鎖片，朝上拉出鎖片即可開啟后蓋。關上后蓋并摁下鎖片，后蓋被鎖緊。

鏡頭朝上，看照相機底部（圖5）。底部置有退片功能鈕和三腳架安裝螺孔，兩端分別固定著外徑23mm，厚1mm的鍍鉻裝飾環(huán)。底板中央有一條橫向裝飾筋，裝飾筋長82mm，寬2.5mm，表面鍍鉻，兩頭與裝飾環(huán)相接。裝飾筋將底板上的黑色飾皮一分為二。退片鈕位于裝飾筋的左下方，三腳架安裝螺孔外環(huán)位于裝飾筋的中央偏右位置。裝飾環(huán)和安裝螺孔外環(huán)端面飾有精致炫麗的螺旋紋飾，黑皮銀環(huán)相間，煥彩生輝。照相機底部被東蔡公司設計得俊秀絕俗。

圖6 TESSAR 50mm F2.8鏡頭所攝樣片

閑逛“萬商”花鳥市場，肩上掛一臺東蔡出品的35mm CONTAX F單反相機。有人好奇：“那是老古董哎！還能拍？”我就用“老古董”來抓拍鋪子里的紅燈和藍燈雀兒。真希望有一天，還會看到夏老師的身影，他肩上同樣掛著一臺CONTAX F單反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