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牧童
王晨是南方一家融媒體的青年記者。這天晚上,他和妻子在家看電視,突然,新聞中一個一閃而過的鏡頭,引起了他的注意:畫面上是北方一個叫作“清河”的大城市。鏡頭掃過氣派現(xiàn)代的市政府大樓,一側(cè)的院墻上,有一扇鑲嵌進去的、古色古香的大門。盡管鏡頭極其短暫,但那扇大門瞬間就進入了王晨的心底。在王晨看來,那扇大門是那么熟悉,仿佛自己就是那扇大門里的人。可王晨從小在南方長大,沒有涉足過那座叫“清河”的北方城市呀!
在王晨的心底,一直隱藏著一個秘密:他時不時就會夢到一扇古門。有時,他夢見自己變成一個小男孩,在古門前撒尿、玩耍,跟大人學(xué)抖空竹;有時,他夢見自己在唱兒歌:“白天各自兩分開,夜晚牽手碰頭來”;還有幾次,他夢見自己用一塊尖利的小石頭在古門的木頭門扇上刮呀、刮呀,刮出來一個三角形的小洞,他在小洞中塞了一枚大頭針,再用石頭頂了進去。
現(xiàn)在,王晨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扇古門,仿佛就是夢中所見。他激動地和妻子說了,兩人都感到不可思議。為什么王晨會對幾千里以外的一扇古門,有著那么細致、真切的感知呢?在妻子的支持下,王晨決定利用周末,飛到遙遠的清河市,一探究竟。自己反正是個記者,就算是一次遠足和采風吧。
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飛行,一下飛機,王晨便叫了出租車,迫不及待地說:“師傅,我想去市政府大樓,去看看那里的一扇古門。”王晨一說古門,司機便來勁了,說:“小伙子,你真是有品位,一到清河就直奔古門,是真正懂行的玩家?!苯又瑹崆榈乃緳C口不離古門,繪聲繪色地打開了話匣子——
“咱們清河市的這扇古門,可是很有些來頭的。古門內(nèi)原來是清朝王公貴族的府邸,門楣上‘清河坊三個金色大字還是當年皇上親筆御題呢!要說清河坊古門為什么保留至今,就要從一個名叫顧友朋的老工匠的家庭變故說起了?!?/p>
出租車司機賣了個關(guān)子,喝了口水,繼續(xù)說:“解放后,清河坊古門內(nèi)住著好幾十戶人家,其樂融融,其中一戶是修表師傅顧友朋一家。夫婦倆有個兒子,名叫虎子,聰明伶俐,人見人愛。誰知天有不測風云,虎子四歲那年在大門旁玩耍,被人販子用一根糖葫蘆騙走了。顧友朋一家急瘋了,清河坊內(nèi)四鄰街坊全體出動,四處尋找,還在報紙、電臺公布尋人啟事。努力過后,沒有任何音訊。顧師傅并不死心,他知道孩子太小,搞不清自家的準確地址,但他肯定不會忘記這扇獨特的朱漆大門。于是,顧師傅便在大門旁擺了一個修表攤,一邊擺攤糊口,一邊向過路的人打聽虎子的消息,等待兒子的歸來。
“就在那年冬天,清河坊一帶搞舊城改造,古門內(nèi)外都畫滿了大大的‘拆字,要在原址建造市政府大樓。那天,大型挖掘機開到清河坊,顧友朋夫婦,還有一些鄉(xiāng)鄰橫臥在挖掘機前,死活不讓動工,說是被拐走的孩子太小,只認得這扇大門,如果拆了,孩子就再也找不到家了!圍觀的人也七嘴八舌,說清河坊古門是清河市的根,萬萬拆不得?!?/p>
后座的王晨急切地問道:“師傅快講,那后來怎么樣了呢?”
司機看看離清河坊古門還有一截路,又遇上堵車,時間充裕,就接著說——其實當時大家明白,政府搞拆遷,哪有什么好商量的?所以大家心里并不抱多大希望。沒想到,當時主持拆遷的指揮長是一個老干部,名叫賈正陽,據(jù)說是西柏坡人。老賈了解到,古門的拆遷真有可能讓被拐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家門,他力排眾議,說了一個故事:當年,黨中央進駐西柏坡,那時他還是個兒童團長。朱老總的駐地前方有一個百年老磨坊,正好擋在拓寬的路口,使得首長們的吉普車不能直達朱老總的駐地。有人提議將磨坊拆除,被朱老總一口否決。他說:是老百姓的磨坊在先,還是我朱德的住房在先?下車多走幾步路有什么關(guān)系,真要拆嘛,那就先拆我朱某人住的房子!后來,國民黨飛機偷襲西柏坡,觀察到有汽車直達的老磨坊,以為那就是首長駐地,便將其炸毀,朱老總駐地反而逃過一劫。事后,朱德帶領(lǐng)警衛(wèi)排戰(zhàn)士原地重建了磨坊,那磨坊到現(xiàn)在還在為鄉(xiāng)親們脫粒碾麥。
就這樣,古門被保留了下來。好幾次上級的文明創(chuàng)建檢查,古門都因“有礙觀瞻”和“與大樓極不協(xié)調(diào)”被要求拆除,但賈正陽都頂住壓力,拍板保留清河坊古門,讓它嵌進了政府大樓的院墻。
說到這兒,司機嘆了口氣:“可惜,老賈因為這事兒,得罪了不少人,還被小人讒害,最后郁郁而終?!?/p>
說話間,出租車已到市府廣場。
下車后,王晨幾乎是小跑著奔向那扇似曾相識、既親切又陌生的古老大門。王晨撲上去,扶在門上,上下尋找著,終于,他在右側(cè)門扇離地約一米不到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已呈黑色的三角形小洞,他用手輕輕摳出小洞中的泥土,一枚頂?shù)煤苌畹拇箢^針露了出來。天?。糁械囊磺卸急或炞C了??粗矍暗囊磺?,許多早已遺忘的生活場景浮出腦海,他記起,因為他在門扇上挖了這個小洞,父親還在他屁股上輕輕地打了一巴掌。想到這些,王晨激動得坐在了地上。
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啊!剛才在出租車上,王晨已經(jīng)隱隱約約有了某種預(yù)感:難道自己就是那個可憐的虎子,修表匠顧友朋的兒子?
王晨來到公安部門,順利地找到了顧友朋夫婦。經(jīng)過DNA比對,王晨真的就是虎子!
原來當年虎子被拐,從北方到了遙遠的南方,被一位喪偶的女民辦教師收養(yǎng),并把他撫養(yǎng)成人。前些年,養(yǎng)母突遭車禍去世,沒來得及將其身世告訴王晨……
王晨認親那天,清河坊古門前像過節(jié)一樣熱鬧。人們打起腰鼓,搭起彩門,上面寫著大幅標語:“熱烈歡迎虎子回家!”
兩鬢斑白的顧友朋夫婦早早相互攙扶著來到清河坊前,聞訊趕來的還有許多當年的鄉(xiāng)鄰街坊和拿著“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當接人的面包車抵達時,人群歡呼起來。
車門緩緩打開,年僅四歲就被可惡的人販子拐走,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的虎子帶著妻子走向親生父母。顧友朋夫婦顫抖著嘴唇,和當年的街坊齊聲念著只有清河坊大雜院里的人才會唱的兒歌:“紅漆古門左右排,兩個將軍守山寨……”
王晨,當年的虎子,朗聲接上:“白天各自兩分開,夜晚牽手碰頭來”——“暗號”對上了!
接著,眾人來到賈正陽的墓前,獻上鮮花和水果,以表敬意。
王晨將自己的特殊經(jīng)歷寫成稿子,發(fā)表在媒體上,這個故事很快就傳開了……
(發(fā)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插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