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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花園

2021-01-04 14:02陸蔚青
廣州文藝 2021年12期
關鍵詞:若子莫妮卡小安

陸蔚青

如果從英語直譯,這個叫莫妮卡的小園子,應該叫花園,但華人們都叫它菜園子,因為華人都種菜。西方人也有種菜的,也有種花的。有的是雜著種,有花也有菜。

小園子是波尼社區(qū)的菜園,波尼是蒙特利爾的一條小街。每到夏天,附近幾棟樓的居民都可以申請一塊地。租金很便宜,地也不大,長乘寬大概六平方米,卻是人們夏天的惦念。每天上下班都去澆澆水,拔拔草,就算老天爺賞水,下過雨后,也要繞個彎兒去看看。

小安的這塊地種了三年了。最早她沒租,還是若子鼓動她,讓她租一塊。

可好玩了。若子說。看小苗長大,就像看小孩長大一樣。

只要有空,若子就去園子。有一次天太黑,她被關在園子里,給小安打電話,說快來救我。小安拿著鑰匙去救她,見她澡也洗過了,還穿著家居的衣服,說洗了澡還不睡覺?若子說還是要來再看看。

其實那塊地有什么呢?就是三壟韭菜,幾顆西紅柿,還有點小白菜小生菜,羽衣甘藍。去年鄰居給了她一棵香椿,種在地里,她就想著香椿炒蛋的香味。她吸吸鼻子,感到生活很美好。今年就可以實現(xiàn)香椿自由了。

其實若子不太會種地。她出國之前在海邊長大,會趕海,知道各種海產的名字。但若子肯學,搞不懂的時候,就上網(wǎng)查,查了就實踐。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若子旁邊那塊地是沈大姐的。沈大姐是從國內來探望女兒的。她種得好,韭菜綠油油,相比之下,若子的韭菜好像受氣的丫頭,又瘦又小。

你要施肥。沈大姐說,一邊說一邊摘下草帽。她的草帽上套著網(wǎng)罩,既遮陽,又遮蚊子。她蹲在地里的姿勢也對頭,腰板直著,兩條腿蹲得低低的。若子不行,蹲一會兒就累了。

農把式嘛,姿勢要對,不然怎么熬過下鄉(xiāng)那些年。沈大姐說,一邊用眼角瞟一下若子。居高臨下。

若子模仿了一下,果然舒服多了。

不施肥怎么會長得壯?看你的韭菜,細得像頭發(fā)絲,我都替韭菜難受。沈大姐說。

若子有些不好意思。就按照沈大姐指點,到豆腐西施那里買了豆渣,趁夜黑埋在地的四個角里,深挖漚肥,等到看不見白渣渣,再撒到地里。千萬不能淺埋,容易招蒼蠅。

果然土地看著油了些。其實若子也不知道這種方法好不好,西方人不做這個,他們到超市買羊糞土和雞糞土。

太貴。沈大姐說。沈大姐長一張淺黑色的臉,隱隱有幾顆麻子,脖子卻白。若子不知道是不是日光曬的。但沈大姐總戴著草帽。沈大姐說她不耐曬。沈大姐說她有好幾塊地,紐曼街和波尼街交界的地方還有一處菜園子,她在那里租了兩塊地。

若子說你做那么多干什么,這一塊地也能長很多菜。沈大姐說一塊地怎么夠,我們家人多,兩個外孫子呢。若子就不再說話??瓷虼蠼闶帜_麻利地打開一個塑料袋,將超市買的小蔥插到地里,插完了,拍拍手,說明天種豆角。

若子很眼饞沈大姐的東北豆角。西方人的超市只有阿拉伯豆角,手指頭長,細細的綠,上海人叫四季豆,東北人叫架豆角。沈大姐說她吃不慣。哪里是豆角,豆都看不到。她說。她有豆角種子,叫兔子翻白眼,老鷹干瞪眼。

為什么都叫眼?若子問。

因為又大又圓唄。我們東北人吃豆角吃的是豆,又不是皮兒。沈大姐一邊說,一邊撒豆角種子,那種子果然圓溜溜的,像一塊塊小鵝卵石,上面還有花,白色的有紅線,棕色的有小黑斑,都飽滿,像小鳥蛋,在太陽下閃著光。沈大姐用小鏟子挖洞,每個洞里扔下兩三顆。若子看她將種子撒完,踩實了土就走了。若子知道這種子金貴,因為都是私底下流傳的。

也不知誰這么大膽。若子想。第一個豆角種子是誰帶進來的呢?

到了五月下旬,連著幾個響晴天,氣溫一下子到了二十多度。小苗們好像鉚足了勁,一下子就躥出來了。豆角苗剛出來時是小圓葉子,兩瓣三瓣的嫩綠,煞是可愛。沈大姐就開始撒咖啡渣,若子不明就里,說撒這個干什么?沈大姐說施肥,咖啡渣是上好肥料。沈大姐將咖啡灑了一層,那土地看著更黑了,又散發(fā)出咖啡的香味。沈大姐說也不敢多撒,濃度太高,咖啡是過了一水的。

這周超市咖啡打特價,3塊9一大罐。

比羊糞便宜。沈大姐又說。

莫妮卡菜園是有領導的。若子叫他們三人領導小組。領頭的是莫妮卡,還有妮娜和薩賓娜。莫妮卡細高個頭,一頭白發(fā),有一個倔強的下巴。若子猜她起碼有70多歲,一條腿不好,卻整天都在菜園里。莫妮卡菜園周圍用鐵絲網(wǎng)圍著,上面長滿青藤,正中央是工具房,工具房外是一個小涼亭,亭里有長桌長椅,上面放著消毒水。莫妮卡格外強調,今年進園子都要戴口罩,不戴就罰款。租戶們知道莫妮卡的脾氣,言必信,行必果,絕不食言。莫妮卡也以身作則。但有一天菜園子沒有人來干活兒,莫妮卡和妮娜、薩賓娜就在長椅上坐著喝咖啡,有人看見她們都沒有戴口罩,將口罩掛在下巴上,有說有笑,就嘀咕說莫妮卡不守規(guī)矩。但看著三個白頭發(fā)老太太開心,也就不說什么了。

但總的講,莫妮卡是一個講規(guī)矩的人。有一次小安看見莫妮卡讓劉翔把裝工具的小盒子降下來十厘米,劉翔是工程師,用手指比畫一下就要釘釘子,莫妮卡叫他暫停,用一個水平尺量著,端直了,才讓劉翔動手。小安問莫妮卡,你退休前是老師嗎?莫妮卡說不是,你為什么這樣說?小安說,你特別認真。

老太太們是把這里當成家的。去年遺留的植物遺骸,鐵絲網(wǎng)上干枯的枝干,隔離帶上的雜草,都是老太太們清除的。莫妮卡穿一件短袖衫,一條大短褲,拖著一條腿,手腳不閑。她們連沒租出去的地也不放過,將那地用白苫布罩上,周圍用大鐵釘子固定住,大風天也穩(wěn)穩(wěn)不動。

圖什么呢?沈大姐看著不順眼。沒出租就荒著唄。買白苫布的錢,比租金還貴。

三人領導小組的另一個任務就是給租戶發(fā)郵件,這個任務由薩賓娜完成。薩賓娜淺金色短發(fā),眉清目秀,一輩子沒結婚,喜歡跟在高大的莫妮卡身后。薩賓娜矮小瘦弱,與小安印象中的薩賓娜不一樣。小安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中的那個風流女孩,喜歡戴老祖父的男式呢帽做愛。現(xiàn)實中的薩賓娜卻是另一個形象。薩賓娜是敬業(yè)的,她以前是會計,對數(shù)字很敏感,每寫一封郵件,要用至少三種語言,英語和法語,還有西班牙語。她也是勤奮的,一點事情不合規(guī)則,都會及時溝通。有時若子一天收到好幾封郵件,比如小道邊的青草要拔了,下周檢查,否則罰款。比如洗手的水龍頭下的水桶在洗完后必須要倒掉,還必須倒在下水道口,否則罰款。比如爬藤的木條不能高于鐵絲網(wǎng),否則罰款。若子私下給她們又起了個外號,叫小腳偵緝隊。

但這個小園子卻是一道風景。即使一眼望過去,也能分清哪塊地是西方人的,哪塊地是華人的。若子沒事時喜歡到處轉,看看別人都種了啥。這不僅是因為種的植物不一樣,還因為管理模式不一樣。東南角的威廉姆是德國人,他在地里拉了很多白線,橫著10條,豎著15條,用特定的硬塑料標簽固定,再用細麻繩分成150個等份,每個等份都是方方正正的一小塊。若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過幾天看到他開始下種,都在小方塊的正中央,間距一致,絲毫不差,只好感嘆其精細。隔一條小道的是土耳其人,自從租了地,只來了一次,一塊地好像沒主的棄兒,雜草叢生。莫妮卡嘟囔了好幾天,終于將土耳其人弄來了,他也不進地里,只站在過道,手里攥著一把種子,東撒一顆,西撒一顆,然后又走了。若子一直不知道他撒了什么。

黑人堅尼是個胖子,他將園子分成幾個小區(qū),一個角里放了一個廢輪胎,里面種了幾朵花,邊上種了幾棵番茄,在園子一角還立了一塊碑,上面寫著他這塊地的編號。薩利的園子里種了葡萄,按莫妮卡的要求,葡萄架不能太高,只有一米左右,圍成一個藩籬,葡萄架下放了幾個小瓷人,有坐有臥,享受夏日清涼。到了六月就結葡萄,一串串青澀的小葡萄只有手指頭那么大,密密匝匝擁擠得一塌糊涂。地角一個小筐里插了一個木棍,小安仔細看過,原來是各種體育器械,有高爾夫球桿、冰球桿,還有一個木棍上掛了一把玩具小鐵鍬,雖然老舊不堪,卻別有情趣。

每塊地都顯示出主人的性格。阿拉伯人只種了幾株雛菊,地中央擺了幾塊石頭,上面放著玻璃水瓶,水瓶半滿著水,好像在做道場。

轉了一圈,小安就笑,想我們是種菜,他們是園藝。

妮娜說今年你分享的豆子長得很好。小安對妮娜用“分享”這個詞,有些驚訝,如果是她,會說種的豆子。細細思量,有些感慨。心想我是種菜吃,在她眼里卻是分享,有演出的意味。再看看各家園子里的景象,的確是一種分享。這樣想著,有些汗顏。在別人眼里,自己這塊地是什么呢?過于簡單,也過于平淡了。她突然感到每塊地都像主人的靈魂,生活,藝術品位,都像家里的客廳。方寸之間其實也是大有可為的。小安于是計劃到小店里買幾個鐵青蛙,小風車,也裝飾一下。

韓國人素姬的園子就像沈大姐的一樣,種得密密麻麻,寸土寸金。唯一不同的是植物,沈大姐種的若子都認識,素姬種的若子都不認識。若子問她是什么,她就說韓語。若子聽不懂,素姬也不知道英語怎么說,就張開手掌,好像將飯送到口中一樣,說吃,吃。若子就不再問。種地為什么,當然是吃,究竟怎么吃,若子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各民族也有自己的吃法。有一次若子買小水蘿卜,在園子里摘葉,當她把水蘿卜的纓子摘掉時,印度人拉茲問她為什么將葉子扔掉。

不能吃。若子說。

怎么不能吃,非常好吃。拉茲說,瞪大眼睛。新鮮的蔬菜都好吃。

怎么吃?若子問。

涼拌,做湯。拉茲說著,將3個手指撮起來,放在嘴邊,雙唇吧嗒一下,說我們都喜歡吃,非常美味。

若子將水蘿卜纓子撿回來,塞到塑料袋里。

什么都能吃。旁邊走過的莫妮卡說。所有食物都是上帝的禮物。土豆皮洗凈炸了,又脆又香,好吃極了。

莫妮卡也有一塊地。莫妮卡今年只種西紅柿。

清晨若子上班時,照常來看她的小苗。卻看見沈大姐蹲在地上發(fā)呆。原來撒了太多咖啡粉,肥料過于豐厚,那些珍貴的豆角承受不了,全軍覆沒了。

好可惜。若子說。雖然都是華人,但若子有點不知道跟沈大姐說什么,憑直覺,沈大姐不太好交往。兩個人年齡相仿,語言相同,按理說應該是能做好朋友的,但沈大姐生性冷漠,除了指導若子施肥播種以外,從不說自己的家事,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開始時若子以為她看不上自己是因為她會種地,會干活的人看不會干活的人就會不順眼,讓一個農把式看人種地也是受苦,若子理解。

可惡。沈大姐說。然后一貓腰站起來。她的臉都氣歪了。

若子以為沈大姐不再種了,到底別人家的苗都長高了嘛。沒想到沈大姐倒不服輸,繼續(xù)種。這次她下了本錢,將一小塊地都用網(wǎng)子罩起來,在種子邊上,連木桿也搭起來,沈大姐的木桿是各種各樣的。有高有低,有胖有瘦,有用樹枝削的,也有超市里買的標準件。還有幾根是二手貨,已經(jīng)被用過,上面還有紅紅綠綠的油漆。

沈大姐的小苗這次沒上咖啡粉,卻也長得飛快。若子的小白菜被鼻涕蟲偷襲時,沈大姐的苗還是油綠的。沈大姐說是灑了藥。若子說領導小組不讓灑,我們種的是綠色食物,要沒有農藥沒有化肥。沈大姐從草帽下面冷笑一聲,說不用殺蟲劑還能種地?沒聽說過。不用理他們,老外就是事兒多。說著將土松一松,用力過猛,沖著若子揚過來,若子連忙躲了。

轉眼到了仲夏,日子一天比一天長,氣溫一天比一天高。各家的菜園都蒸蒸日上,生機盎然。韓國人素姬的地里油綠一片,薩拉的園子里郁金香敗了,玫瑰花開了,還有大朵大朵的芍藥,將花莖都壓彎了。芍藥伏著身子,幾乎貼在地里面。若子想起有關芍藥的種種詩句,想起史湘云與芍藥的典故,想起好久沒看《紅樓夢》了?!都t樓夢》是若子的圣經(jīng)。薩賓娜的玫瑰是長柄紫紅色,魁北克獨特的品種,叫瑪利亞玫瑰,玫瑰半開的時候,薩賓娜拎著大剪子剪了兩枝,一枝插在涼亭的長桌子上,一枝抱著回家去了。

如今若子在小園子里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她也會坐在涼亭里,看周遭的人。印度人拉茲來種地時,妻子和孩子也會來,還帶一張椅子。他們的小女兒只有8個月,坐在母親懷里看爹地干活。他們家的美國短毛貓也來,那貓臉下半部分是白色的。若子第一次見嚇了一跳,以為貓也戴了口罩,原來是白色的毛,生下來就像戴口罩的。不僅戴著口罩,還戴著手套,四個蹄子也是白色的。戴口罩的貓咪在主人身邊蹭,小嬰兒的手也在貓身上蹭。若子覺得這一幕很好看。這樣想著就感到了自己的孤單。她也想找個伴兒,成個家。若子一個人過了好幾年了。本來是同丈夫一起來的,本來出了國,夫妻應該相依為命,偏不能。為孩子忍了好幾年,孩子上了大學,兩個人就和平分手了。

西紅柿事件發(fā)生在六月,那時花園中的植物都長出來了。連土耳其人的地也有了小苗,原來他種的是圓白菜,雖然稀稀拉拉,到底有小苗長出來。土耳其人說他種的是秋菜,不著急。

小安今年也種了豆角,是在美國的姐姐郵寄來的。小安讓若子也種,若子不種,她的地實在沒地方了。沈大姐的豆角長大的時候,小安的豆角也開始爬藤。這時她就體會到若子的心情,就像看小孩子長大。小小的綠苗長出來,有了葉,有了蔓,細小的蔓好像小手,在風中輕快地舞動。小安就忍不住彎下身,把手圍在蔓尖上,好像怕風把它吹疼一樣。

小苗一旦長出來,就瘋長,見風就長。除了澆水,什么都不要人做。好像知道在這個城里出生不容易,過兩個月就要下雪了。小安天天去澆水,她在城市長大,第一次種地沒經(jīng)驗,又害怕旱,又害怕澇,糾結得很。她原以為土地下面還是土地,原來還有許多亂石子。小安就又去買土加肥。

豆角長上來,就要架秧子。隔壁西蒙是意大利人,也種豆角,是意大利豆角,青綠色,有一尺多長。皮厚,豆子卻不多。西蒙每次來,行色匆匆,但豆角種得不錯,比小安的長得還快。西蒙的秧架子是從百貨店買來的,統(tǒng)一標準件。小安舍不得買,問過,嫌貴。她就四處找,撿了一些散兵游勇,長短粗細都不同。她也沒有想什么。不就是種地嗎?

有一天下班照例去看,卻看到架子被放平了大半。沒有秧架子,小豆苗好像沒了依靠,蔫蔫地斜下身子,伏在地上。小安見了好心疼,卻不知道誰做了這樣的事。放眼望去,見三人領導小組正坐在涼亭下聊天。還沒等她問,莫妮卡已經(jīng)走過來。莫妮卡說你的架子太高了,你不知道架子不能高過圍欄嗎?小安有些莫名其妙,說從來不知道。莫妮卡說那你就是不看郵件。你要仔細看郵件。又說這些架子不合格不能用,必須用標準件。小安沒辦法,又心疼小豆苗,飯也不回家吃,就去買標準件。一邊走,一邊嘟囔說這是什么規(guī)定啊,不就是菜園子嗎?

莫妮卡聽著說,菜園子就不能有規(guī)定了?你不知道蒙特利爾的所有建筑都不能高過皇家山嗎?沒有規(guī)定,怎么能有人類社會生活?

小安哭笑不得,這才明白莫妮卡菜園為什么叫花園。華人種地是為了吃綠色新鮮菜,老外種地是一種游戲,他們玩得中規(guī)中矩,不惜花費精力和資金,要的是一個好看。

莫妮卡說我們的規(guī)定也不只是你,那邊的豆角架子也太高,我們一樣拔下來,要求她要用標準件。上了50號公路,拐個彎,那邊的裝修超市都有買的。

小安順著莫妮卡的手指看,原來被規(guī)整的還有沈大姐的地,原本紅紅綠綠的木桿子被放倒一片,好像一場行為藝術結束。

其實細算下來,在超市買菜比種地便宜多了。你想,租地,補土,施肥,買苗,架秧子,處處都要投資。有收成還好,如果被小松鼠刨了,被鳥吃了,還會血本無歸。

這種事常發(fā)生。小安種的幾顆中國黃瓜,就被小松鼠吃掉了。那是她特地從農場買來的,剛長出小瓜鈕就犧牲了。眼睜睜發(fā)生在她面前。那天她剛走到菜園門口,就見一只松鼠雙腿站立,前臂抱著一根黃瓜,小安剛要喊,就見小松鼠雙臂一用力,黃瓜已經(jīng)咔嚓一聲,成了兩截。

小安心疼得要命,又不敢吃,松鼠是嚙齒類動物,不知道有沒有傳染病。那時她有些絕望。她想明年不種了。到第二年她還是又租了。她也不懂自己是為什么。

這就是生活吧,小安想。有得到有失去。有時失去的比得到的還多,卻也沒辦法。失去的過程也是得到的過程,誰能分得清呢?

鼠害蟲害都是不能避免的。如今還要服從莫妮卡的規(guī)則。想到小苗蔫頭蔫腦的樣子,小安不忍心。她買了標準秧架子之后,又將小苗一棵棵扶正,將它們的手指搭在架子上,看它們扶緊了,沒摔著,這才回了家。

本來以為只有自己是被莫妮卡的規(guī)則修理的,沒想到第二天莫妮卡也被修理了。郵箱一天就收到薩賓娜三封信,其中一封充滿憤怒,講昨天不知道誰對莫妮卡種的西紅柿做了手腳,已經(jīng)結了小果子的秧子,一夜之間全部死掉。最后一封是莫妮卡的信,開篇回憶了花園歷史,在20世紀70年代,莫妮卡是建立這個花園的第一人,這個花園還在市政建設中得過獎。結尾說到西紅柿事件,莫妮卡氣憤地說,是誰干的,去下地獄。

小安去看莫妮卡的地,那些秧苗本已經(jīng)長到2尺多高,葉子寬大,結了一串串櫻桃西紅柿,紅瑪瑙一般。如今蔫頭蔫腦,葉子都黃了,小果子也紛紛落地,一副凄涼。地的外面用網(wǎng)布繞成一圈,本來是為阻攔小動物們進入,如今網(wǎng)布完整,沒被破壞,不知那人是怎么將西紅柿殺死的。

很多人都去看現(xiàn)場,對無辜受死的西紅柿致以哀思。

若子正在澆水,見小安來看,就說三人領導小組很生氣,正在調查。小安問有線索嗎?若子說不知道。正說著,見沈大姐走進來,直接走到她的地里。她的韭菜已經(jīng)長成尺把高,收獲三茬了。沈大姐依然戴著草帽,草帽邊圍著一圈白紗布,戴著兩只花袖套,儼然是從幾十年前的宣傳畫上走下來的。她見若子和小安望著她,也不說話,像不認識一樣。若子說你看莫妮卡的菜地,西紅柿都死了,不知道誰干的。沈大姐抬一下頭,嘴角上揚,說誰知道。若子就不再說話。

已是九月,蟬叫得正歡。這時節(jié)還能種什么?一塊地就這樣荒掉了。莫妮卡難過了幾天,用厚厚的白苫布將自己的地罩起來。豐收時節(jié),滿園子都是油綠的,也有花開,只有莫妮卡的地荒蕪了。那白苫布好像提醒著人們,壞蛋還沒有抓到。

傍晚來種地的人,探頭探腦地張望,卻不多話。韓國人素姬問意大利人怎么能將西紅柿弄死,意大利人從深凹的眉骨中看素姬,說為什么你問我,好像我知道一樣。素姬連忙道歉,說絕沒有這個意思。于是花園中的人們都住口,沒有人再說這個話題,好像這話題有毒。

小安以為莫妮卡會窮追不舍,會水落石出,說不定還有批斗大會,卻沒有。再沒有后續(xù)報道。人們是如此善于遺忘,很快他們就將莫妮卡的西紅柿放棄了。原本有些刺目的白苫布也看得順了眼,好像莫妮卡的那塊地本來就應該是那樣的。莫妮卡也恢復了原狀,依然整天在涼亭里坐著,依然與瘦小的薩賓娜和胖胖的妮娜談笑風生,見了誰種得不規(guī)矩,就說上幾句。每周還是會檢查,小徑的野草,在誰的地邊就叫誰拔掉。每周一,三人領導小組去檢查,不合格的就發(fā)信提醒。檢查過了,還上榜公布,在園子門前戳一個木板,上面貼著各家的問題。小安提心吊膽地去看,還好,沒有自己。

有一天小安澆水后把蓬頭掛在柱子上,被莫妮卡看見,告訴小安水管里還殘留著一點水,也要全部澆在地里。

水管里沒有水了,才能掛上。她說。每一滴水都很寶貴。

而且,把水管排空后,關了水,還要在掛鉤上適當滾一下。如果沒有排空,軟管內的水壓達到一定高度,會有危險,軟管還會過早老化。她又說。

小安唯唯諾諾地點頭。

自從西紅柿事件之后,小安對莫妮卡的感覺有了一些改變。一個老太太終日在園子里做義務管理工作,只是愛這塊地,也沒有什么錯,雖然有些苛刻,但看到那么多人在園子里不同的行為,也了解不同種族的不同生活方式。入鄉(xiāng)隨俗,入山問禁,也沒什么可抱怨的。這樣想著,有時也會聊幾句。

有一天莫妮卡說她丈夫會說中文。小安有些驚訝。莫妮卡很得意,說他會六種語言。小安問為什么學中文?莫妮卡說只是喜歡。若子說他教書?莫妮卡哈哈笑,說他是建筑工人,連中學都沒畢業(yè),當年我們結婚,我家不同意,因為他是英國人。原來莫妮卡是法裔,祖先來這里有好幾百年了,是魁北克早期移民。

小安問那他怎么學?莫妮卡說他自學,看書,聽磁帶,自言自語,稀奇古怪。說到此哈哈大笑。然后沉默半晌,神情有些落寞,說他去世以后,就沒有這種樂趣了。若子聽了同病相憐,說你一個人過日子?莫妮卡說一個人二十多年了。以前都是他做飯,他喜歡做湯。他去世后我就再沒有好飯吃。只吃冰凍食品,微波爐里熱一熱。

若子說你自己可以做呀。

莫妮卡聳聳肩,說我倒是吃過正宗中國餐館,就是紐曼街那家,只是吃后一會兒就餓,沒有奶酪,熱量不夠。

沈大姐聽了,不以為然,用中文嘀咕說他們會吃什么?吃個自助餐就開心得很。若子說他們是不大懂中華美食。沈大姐撇撇嘴,說我最不能吃奶酪。有一次小外孫買了一塊,上面長著霉斑,我不吃。我女兒非讓我嘗一口,哎呀我都吐了。

若子就笑,奶酪的確是因人而異。若子來了三十年,還是不能吃奶酪。

若子雖然也是一個人,卻打理得好,包子餃子一大堆,就對莫妮卡說你喜歡吃餃子嗎?莫妮卡說喜歡。以前劉先生給過我一些,好吃,雞肉青菜的。若子就說,明天我給你帶點過來。

十月來臨,天氣漸冷。蒙特利爾短暫的夏天就要結束了。薩賓娜發(fā)來通知,先祝賀園丁們收獲了美麗的植物,然后說五號要關園子,每塊地都要清理干凈。若子的羽衣甘藍已經(jīng)長成老葉,吃到口中硬硬的像膠皮,只有菜心還能吃。若子下了班就去清園,裝了滿滿一袋子生菜和小白菜,叫小安來拿。小安來時天色已晚,見小園子里只有若子一個人,貓著腰還在拔菜,就喊一聲。沒想到沈大姐也在地里,她蹲得低,正在剪韭菜根,說是要剪到分叉的地方,用土埋上,明年才能長出新芽。

月亮朦朧著,有一種看不清的昏黃。夜風很清涼。沈大姐心情好,將她的韭菜給小安和若子分一點。若子不要,說你們家人多,還是給小孫子留著。沈大姐沒說話,半晌嘆一口氣,說還什么孫子,都被他爸爸帶走了。小安問帶到哪里去?沈大姐說離婚了唄,只有我和女兒兩個人了。要不是因為疫情走不了,又看她難過,我早就回去了?;厝ゴ蚵閷?。一伙姐妹玩得開心。

若子和小安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沈大姐倒爽快,說離就離了,我女兒也沒吃虧,分得一份好家產。然后有點氣憤,說白人就是怪,行事和我們不一樣,靠不住。

包好菜,三個人坐在涼亭里歇一會兒,感到很愜意。每天上班下班的日子,少了多少夜色中的對談,還能聽得蟬聲一片。原來田園生活本是觸手可及,更是妙不可言。

坐了一會兒,小安突然發(fā)現(xiàn)她們坐的地方,正是莫妮卡三人領導小組平日的位置。若子就笑,說她們倒是會享福。小安放眼望去,見莫妮卡的苫布在夜色朦朧中泛著白光,十分刺眼,說那個西紅柿案也沒有結論?若子說沒聽說,莫妮卡再也沒提過。小安說這是怎么做到的呢?圍欄沒破,西紅柿都死了。沈大姐就笑一聲,說這有什么難的,沖一壺熱鹽水澆下去,什么秧子也受不了,立刻就死。若子和小安就面面相覷。沈大姐也突然住嘴,好像說漏了口。

寒蟬聲冷。一陣風來,楓樹上的葉子還綠著,竟也紛紛落下了。

責任編輯:楊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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