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元
(貴州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歷史學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先秦至元代以前的湘黔地區(qū),特別是臘爾山區(qū)域,尚屬中央王朝的“化外之地”,大體未入“版圖”,長期“羈縻而治”。地域內族類交互、群蠻迭起,部落首領、蠻酋大姓更替,與中央王朝的關系或緊或疏,這一狀況至遲到元代設立土司制度才有所改變①。明朝建立后,依元朝舊制建立土司制度,并設有衛(wèi)所,控蠻戍邊。然而,入明以來,湖廣貴州界鄰的臘爾山“生苗區(qū)”(湘黔苗區(qū))動亂不斷,時有“苗蠻”②作亂,終明未止。早前學界多是從農民起義和階級關系、民族壓迫等層面分析與探討,其后又從王朝治理、社會變遷、族群關系等領域進一步深入研究,認為明代界鄰湖廣貴州的“苗亂”多是由移民引發(fā)族際沖突及政府治理失策導致,且多注重論述明代構建湘黔苗區(qū)防衛(wèi)中的“防”。其實,中央王朝的政策往往是“防”“治”互為一體,是治理方略的重要體現。在分析明代“苗亂”原因時,不能忽視傳統(tǒng)中國治理民族地方的悖論,更不能簡化王朝國家與地方社會的多元性與復雜性關系?;诖耍疚脑噲D簡略論述明代對湘黔苗區(qū)的治理,分析“苗亂”背后的王朝國家的治理經驗,反思傳統(tǒng)中國的統(tǒng)治悖論,以期為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與發(fā)展提供歷史借鑒。
明代,界鄰湘黔的臘爾山區(qū)域主要為“苗蠻”分布,為湘黔苗區(qū),古之“苗疆”。此時臘爾山區(qū)域的“苗蠻”尚為“化外”的“生苗”,不論衛(wèi)所還是土司,皆未將其勢力深入,境內“生苗”群體長期處在自治狀態(tài)?!懊缛?,古三苗之裔也。自長沙沅辰以南盡夜郎之境,往往有之。與氐夷混雜,通曰南蠻。其種甚伙,散處山間,聚而成村者曰寨,其人有名無姓,有族屬無君長?!盵1]臘爾山又分為大臘爾山和小臘爾山,大臘爾山“萬峰叢雜備,極險阻”,小臘爾山“與大臘爾山相離不遠,險阻亦同”[2]。兩山綿亙相連,形成一片險峻的高地。整個臘爾山區(qū)地勢險要,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劣,民風頗為彪悍,動亂頻發(fā),在歷史時期是一處極難治理之地。
這些“苗蠻”“有族屬無君長”“散處鄉(xiāng)間”,往往據險臘爾山作亂?!吧w萌發(fā)于貴州,而蔓衍于湖南,皆生苗為梗。”[3]7983自明初洪武、永樂年間開始,臘爾山“苗蠻”“寇邊”事件時有發(fā)生,《苗防備覽·險要》有云:“大臘耳山……山勢甚大,跨楚、黔兩省?!渖厦缯醵唷9释贩Q湖、貴苗生衄者必臘耳山。”[4]《讀史方輿紀要》載:“防險說:麻陽蠟爾、鎮(zhèn)竿、銅平諸山,為苗蠻巢穴,周回千數百里,懸崖鳥道,叢箐櫛比,嵐瘴蒸郁,陰雨恒多,視諸溪峒獨稱阻絕,往往乖晦冥據險為亂。”[5]至景泰年間,“苗勢殊熾……蠻賊西至貴州龍里,東至湖廣沅州,北至武岡,南至播州之境,不下二十萬,圍困焚掠諸郡邑”[3]7983,雖經明廷幾番鎮(zhèn)壓,但小范圍的“苗變”接連不斷。由于“苗蠻”處在湘黔邊,“苗變”既是“苗患”,亦是邊患。至明代中后期,“苗蠻”呈現愈演愈烈之勢,接連不斷,終至明亡。故清人魏源有“歷代以來皆蠻患,而明始有苗患也”[6]之感嘆。
“苗變”日盛的同時,是明廷的日益腐化,“苗蠻”頻繁作亂反襯明廷統(tǒng)治地方的無力。邊將治軍失馭,綱紀渙散,衛(wèi)所屯政日漸破敗,屯田廢弛,衛(wèi)官大肆侵占衛(wèi)所屯地,致士兵大量逃亡?!靶l(wèi)所就軍事職能而言,自明中期起就已經嚴重削弱,通過招募和選拔建立起來的兵制逐漸成為明朝的主要軍事支柱?!盵7]衛(wèi)所虛空,此種情況下,明廷則更加依賴土司控制“苗蠻”。然而,土司是否真的忠心不二為明廷賣力呢?在嘉靖二十七年(1548)的“苗患”中,湖廣御史賈大亨上奏嘉靖皇帝,“臣巡行地方見聞頗真,蓋土官之力實能制苗死命”[8],力陳治理苗亂關鍵在于土司,并提出讓保靖、永順二土司監(jiān)管湘黔“苗蠻”,以省朝廷之兵馬錢糧。而實際負責會剿苗亂的總督張岳,對湖廣土司在“平苗”過程中的表現極為不滿:
湖貴節(jié)年用兵,俱調土兵。各該土官挾賊為利,邀索無厭,曲意從之,愈加放肆。……湖廣如此,推知川、貴可知。土官高坐營中,計日得銀,只愿賊在,豈肯滅賊?[9]
進入明末,王朝衰落不堪,國家腐化日漸嚴重。張岳在奏疏中直白地指出了湖廣土司在參與平苗過程中挾苗自重、唯利驅使、征剿不力的實情,認為土司的不法行為是“苗亂”橫行的主要原因,進而對倚仗土司平苗提出了質疑,也間接描繪了土司制度在實際運行過程中不一樣的政治形態(tài)。明末麻陽人田英產也曾說道:“土司以竊苗為利藪,從征將領以存苗為生涯”[10],指出“苗患”的根源在于土司相互勾結、地方官員腐敗無能、邊將縱苗養(yǎng)苗為患,這些因素的綜合疊加,導致“苗患”日重。衛(wèi)所的頹廢,土司“挾苗自重”,地方政治生態(tài)環(huán)境日益惡化,明廷在湘黔苗區(qū)的統(tǒng)治薄弱不堪。為減輕“苗患”,穩(wěn)定社會秩序,明廷不斷構建防衛(wèi)。
明廷連年用兵,入不敷出,而衛(wèi)所、土司又不能很好地防范“苗亂”,甚至縱苗為亂。如此,為了應對頻繁的“苗亂”,明廷只好改變征剿策略,采取建堡哨邊卡繼而修筑邊墻的被動防御方式。早在宣德年間,蕭授在苗疆筑有二十四堡以加強防御。《明史·蕭授列傳》曰:“先是,貴州治古、答意二長官司苗數出掠。授筑二十四堡,環(huán)其地,分兵以戍,賊不得逞。久之,其酋吳不爾覘官軍少,復掠清浪,殺官吏。授遣張名擊破之。賊走湖廣境,結生苗,勢復張。授乃發(fā)黔、楚、蜀軍分道捕討。進軍竿子坪,誅不爾。斬首五百九十余級。賊悉平?!盵11]清人嚴如熤在其著述的《苗防備覽》中更簡潔記載道:“宣德五年庚戌,竿子坪長官吳畢郎等,與貴州銅仁諸苗為亂,總兵官蕭授筑二十四堡環(huán)其地守之。”[12]正所謂“環(huán)其地守之”,蕭授所筑二十四堡初步構成對“生苗”的軍事封鎖態(tài)勢。明中后期,“苗變”頻發(fā),張岳又在蕭授所筑二十四堡的基礎上修建了“十三哨”。
各營哨有城、有樓、有校場、有隘門、有官衙、有社倉,分防有督,備領班、領隊、領征、管標、管倉、吏目、土官,管所轄有頭目、舍人、識字、健步、打手、鄉(xiāng)土、播凱、仡苗等兵凡官軍計六千有奇,統(tǒng)以參將標營而守備為之犄角,又兼辰沅二衛(wèi)班戍官軍通計六千六百有奇。[12]
相比宣德年間蕭授的二十四堡星點稀疏分布,嘉靖年間張岳在其基礎上針對臘爾山修建了建置體系更為完備的十三哨,擇地屯糧駐軍,防御嚴密。“張岳在蕭授‘建堡’的基礎上‘改堡建哨’,在一定意義上呈現出明王朝從洪武以來一直在尋求一種治理苗疆方略的探索。”[13]明廷還在軍事建置上予以調整,設有三藩總督、辰沅兵備道和參將建置,便于指揮協(xié)調諸軍,外控“苗蠻”,內轄土司。
隆慶三年(1569),裁銅信、水塘凹、水田營三哨,改丫剌關為永寧哨,新建箭塘營。后又建鳳凰營③。萬歷三十四年(1606)建龍首營,萬歷三十六年(1608)增設盛華哨、王會哨(又稱王會營),萬歷四十一年(1612)又建拱辰營[14]。另,又設喜鵲營④。征剿“苗亂”后,作為進一步鞏固征剿結果的善后措施——相應的堡、哨陸續(xù)增設、修建。然而,無論是散狀點綴的堡,還是更加密集、點線排布的哨、營,都不能很好地遏制“苗蠻”作亂。堡哨間隔較大,作用有限,防衛(wèi)的兵丁也并非盡心職守,“各哨之病,無不然者,而莫甚靖疆、清溪、洞口,尤莫甚靖疆。蓋北之乾州以強虎為外捍,竿子以火麻、炮水二小營為外捍,故獨清、靖、洞,苗一闖入,則直抵麻陽、盧溪村寨,恣其擄掠,入無重關之閉,出無再截之虞,故禍偏中三哨也?!邕^高羅、油草,而靖疆之目兵不究”[15],由于難于應付小股“苗蠻”沿山間空隙出入劫掠,滋擾漢地,客觀上促使明廷對臘爾山“苗蠻”進行更緊密的封鎖、隔離。而且,隨著明代中后期漢民大量涌入苗疆,保護既有漢民土地與王朝賦役勢在必行。修筑邊墻能夠達到這一目的,最終明廷于萬歷四十三年(1615)修筑邊墻⑤,“藉以捍蔽苗類,保障邊圉也”[16]285。主持修筑邊墻者是蔡復一,綿亙三百余里,用銀四萬余兩,天啟年間鄧祖禹又增修六十余里,邊墻總長度為三百八十余里,起于王會哨(營),止于喜鵲營,大體走向是沿湘黔苗區(qū)自西南至東北。邊墻修筑后,還建立了整修與軍事巡防制度,以保證衛(wèi)戍力量。
復設營哨,養(yǎng)漢土官兵七千八百名,各哨選游兵頭目、巡墻隊長領兵數十名,雖雨夜接替?zhèn)骱灒貕ρ惨?,墻圮則令兵時為補葺。后天啟中,起自鎮(zhèn)溪所,止喜鵲營止,添墻六十里。[17]
蔡復一修筑邊墻是對蕭授、張岳治苗決策的延伸與創(chuàng)新[18]。從宣德年間蕭授筑苗疆二十四堡到嘉靖年間張岳修十三哨,再到萬年年間蔡復一修筑邊墻,整個過程呈現出由散狀點綴、點線排列到線狀分布的演變態(tài)勢,邊墻自西南至東北,接連一所二土司之地,將臘爾山與西南境的瀘溪、麻陽縣的漢地分開。萬歷年間邊墻的修筑,一方面是“苗患”日益猖獗,一方面是明廷國力日益孱弱,最終宣告了明廷治理湘黔苗區(qū)政策的失敗。這一失敗正是因為明廷的政治腐敗導致的地方社會治理失控。王朝國家與地方社會皆為一體,明廷的腐朽不堪,對應的是地方社會衛(wèi)所頹敗、土司挾苗逐利、官員懈怠庸碌。誠然,制度的建設并非一勞永逸,日久必會生弊,需要不斷調整、改革和更新,但此時的明廷維持自身統(tǒng)治已屬艱難,對于治理臘爾山“苗蠻”再無施展之法。相比于派軍征討,修筑邊墻,“沿溪石壁,水城天塹,生成界限”[19],策略上雖頗為消極,但將漢民的屯墾區(qū)與“生苗”的聚居區(qū)分隔,維持了明廷的統(tǒng)治,保護了漢民的利益,減少了社會動亂,緩解了苗漢矛盾。
不過,明代湘黔苗區(qū)邊墻防衛(wèi)體系維持的時間并不長。明末崇禎年間,“因兵額漸被苗占,扼要之地悉為苗據”[16]285,“及崇禎間,寇亂苗叛,土墻盡踏為平地矣”[17],從萬歷末年邊墻修筑至崇禎年間坍塌,不及三十年,湘黔苗區(qū)邊墻防衛(wèi)體系遂至瓦解。
湘黔苗區(qū)地處王朝國家統(tǒng)治邊緣,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從自然地理形態(tài)看,湘黔苗區(qū)位于武陵山地區(qū)的核心地帶,“苗蠻”聚居在武陵山多族群區(qū)域的核心;是云貴高原與湖廣平原丘陵區(qū)的過渡地帶,處在中國第二、第三階梯地勢分離交叉區(qū)域;又處在歷史地理學意義上西南地區(qū)與中南地區(qū)(長江中下游地區(qū))的中間地帶,華南漢文化與西南少數民族文化在這里交匯,其地理區(qū)位意義十分重大。多元的地理形貌與文化生態(tài)對應的是復雜的族群關系網絡格局。由于“苗蠻”處在這一區(qū)域的核心地帶,發(fā)生“苗亂”會引發(fā)連鎖反應。所以,如何治理這一區(qū)域至關重要。某種程度上講,修筑邊墻、防范苗民,是中央王朝對這一復雜區(qū)域的治理規(guī)劃,而不僅僅只是治理苗民。“在某種程度上,此時的苗疆邊墻已然成為中原王朝勢力向生苗區(qū)滲透、逐步將生苗‘化外’之區(qū)變成‘化內’之地的橋頭堡和中繼站?!盵20]可是,終明一代,明廷對湘黔苗區(qū)的治理并不成功,治理之初缺乏制度設計,地方性知識缺失,而后又采取被動防御,過于依賴軍事圍剿,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苗患”。
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多元一體格局”歷史進程并非順暢,“國家”與“地方”充滿了妥協(xié)與對抗、分疏與交融。王朝開拓,伴隨的是軍事征討、設置郡縣、移民與人口流動以及貿易與經濟開發(fā)等,然而,地方社會也有自己的發(fā)展邏輯,不一定完全與“國家”的發(fā)展同步,這一過程中的進步與文明會對邊緣社會的人群(族群)帶來多元化的沖擊,在王朝權威話語體系下的“反叛”與族群歷史記憶中的拒斥與逃逸之間,“國家”與“地方”在頻繁的互動交織格局下,構建了多元的一體與個體有層次的交融,既不是王朝的單方面推進,也不是“苗蠻”的單方面接受。湘黔苗區(qū)的歷史既是一部中央王朝治理少數民族地區(qū)的歷史,也是邊緣地區(qū)民族社會發(fā)展史。
從“苗蠻”的角度特別是明廷眼中的“生苗”群體、邊緣社會群體來看,明代苗疆邊墻的修筑映襯著“苗蠻”的族群歷史,“苗蠻作亂”則是“苗蠻”與地方官府互動的復雜過程的另一個側面,體現了區(qū)域社會的歷史建構。劉志偉將明代廣東地區(qū)頻繁的“盜亂”理解為區(qū)域社會建構過程的表現[21],湘黔苗區(qū)亦然。可以看出,明廷對湘黔苗區(qū)的治理缺乏一以貫之的政策,但這并不能抹殺當地的族群互動和開發(fā)進程。在明廷努力將“苗蠻”納入“國家”管理進程的同時,“苗蠻”亦在用自己的方式抗爭和開發(fā)湘黔苗區(qū)深山,拒絕為明廷輸賦應役,象征著王朝統(tǒng)治形態(tài)的“里甲”“編戶齊民”、王朝典章制度、儒家文化并未深入滲透到湘黔苗區(qū)。從某種程度上說,明廷修筑邊墻的結果,何嘗又不是“苗蠻”勢力為博取自身生存空間所作斗爭的結果?地方動亂本質上是一種話語表述[22],其實質是地方社會發(fā)展邏輯與中央王朝的“格調”不協(xié)調而發(fā)生的矛盾和沖突。正是由于明廷治理湘黔苗區(qū)過于追求自身的邏輯,而沒有考慮地方社會實情,因而治理結果往往以失敗告終。在邊墻修筑過程中,明廷與“苗蠻”博弈仍在進行,如明廷將一部分漢民墾區(qū)讓與苗民,以及到明末崇禎年間,邊墻被苗民破壞,險要之處為苗民所占據等事實。邊墻的修筑并不是明廷取得最后勝利的標志。相反,二者的交互,使得湘黔苗區(qū)的國家化進程進一步推后。
明代湘黔苗區(qū)失敗治理反映了傳統(tǒng)中國治理民族地方的悖論。其一,明廷對湘黔苗區(qū)的治理表現為政治控制、軍事征服、移民運動、經濟開發(fā)與文化教化,這一轟轟烈烈的王朝開拓過程與統(tǒng)治邏輯忽視了地方族群尤其是“苗蠻”精英的“主體性”與“他者”的聲音,更甚少留意族群的身份感知、政治訴求、文化表達,因而湘黔苗區(qū)與“苗蠻”成為了王朝官員、將領可資開發(fā)索取資源的“化外”區(qū)域與征服的客體,不得不說這一統(tǒng)治思維是引發(fā)“苗亂”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二,湘黔苗區(qū)發(fā)展和“苗蠻”與王朝國家的統(tǒng)治邏輯不趨協(xié)同時,明廷進而修筑邊墻,“圍而治之”。對待邊緣,不是從“他者”視角思考問題,從地方性知識角度探尋治理之道,而是在危機來臨之際,在核心與邊緣無法協(xié)調統(tǒng)一時,選擇舍棄邊緣以保護核心。此番策略顯然無法根治“苗亂”。其三,“以夷制夷”與“因俗而治”互為混淆與統(tǒng)治失序。傳統(tǒng)中國統(tǒng)治民族地方強調“以夷制夷”或“以蠻攻蠻”,相互鉗制,不危及統(tǒng)治,不費朝廷之兵馬錢糧。但需要說明的是,二者無論思維角度、方法策略上均有本質上的不同。“因俗而治”強調的是依循地方的實情與發(fā)展邏輯,從地方實際出發(fā),國家與地方共享共治,從而達到穩(wěn)定地方的目的。“以夷制夷”突出的是制衡,“因俗而治”強調的是善治,思維角度不同。但明廷不能合理區(qū)分運用,以致終明一世湘黔苗區(qū)“苗亂”不堪,統(tǒng)治動蕩。
注 釋:
①土司制度雖正式確立于元代,但唐宋時期的羈縻制度與之實為一脈相承。此處說的是土司制度的設立在管理與統(tǒng)屬上較之前代更深入、更緊密,且土司為國家正式官吏,這與前代是大不相同的。
②明清時期的“苗蠻”,特別是明代,更多的是對南方非漢族類的一種泛指,并非全都是苗族。以湘黔地區(qū)來說,“苗蠻”與現今的苗族關聯程度較高,但有時也涵蓋土家族、漢族流民、侗族、仡佬族等。簡言之,“苗蠻”是對處在“化外”族類群體的侮辱性稱謂。還需著重提及的是,論文中的“苗蠻”“生苗”蔑稱及“苗變”“苗亂”“苗患”等字眼,皆為歷史文獻所載,是古代文獻作者對少數民族的歧視,絕非筆者立場,筆者在文中加引號直接引用,只為明確文意所指,便于行文。
③嘉靖年間所建十三哨防御體系中未有鳳凰營,具體建造時間不詳,但見于侯加地《邊哨疆域考》,似可推其所建時間應為隆慶、萬歷年間。
④在今湘西自治州吉首市馬頸坳鎮(zhèn)喜鵲營村附近的山上,有一塊明代石碑,碑文主要記載了喜鵲營的形制、規(guī)模,落款是“崇禎十四年立”,可知崇禎十四年(1641)既建有喜鵲營,又查萬歷年間并無喜鵲營建造記載,天啟年間辰沅兵備道胡一鴻委令游擊鄧祖禹增修邊墻六十余里,自鎮(zhèn)溪所至喜鵲營。似可推喜鵲營應在天啟年間修建。
⑤明萬歷年間曾任辰州知府的馬協(xié)在《議哨墻之繕》中提及“嘉靖年間,參將孫賢立烽火侯,建營隘,筑邊墻七十里,人恃為金城”。參見(清)王瑋著《乾州志》卷三《藝文志》,乾隆四年刻本。吊詭的是,此番事跡卻未見同一時期亦是負責嘉靖苗亂、且為孫賢上級三藩總督張岳的記載當中,只言及修建十三哨。明清遞嬗,同為辰州知府的劉應中在《邊墻議》中并未提及馬協(xié)所說孫賢修邊墻之事。另,光緒《乾州廳志》卷二《山川·古跡附》又載:“邊墻,筑自萬歷年間,上自王會營,下至鎮(zhèn)溪所,繞水登山三百余里。天啟間,自鎮(zhèn)溪至喜鵲營添筑六十里堵御紅苗,恃為金湯,今皆頹塌?!倍拦狻而P凰廳志》卷十四《名宦志》記載孫賢時,并未提及其修筑邊墻一事,湘西地區(qū)其它方志也言及邊墻修自明代萬歷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