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代官方及民間藏書俱豐,遠遠超越前代,這與宋代官方刻印業(yè)發(fā)達、宋廷重視典籍,以及較為合理的征書政策息息相關。宋代官刻書籍憑借版本權威、刻印精美等優(yōu)勢成為當時官方、地方機構和民間的熱門收藏品,這使得不少宋版書籍得以保存至今,促進了當代典籍文化的研究和交流。
【關? 鍵? 詞】官刻書籍;收藏;宋代;出版
【作者單位】劉瀟,中共保定市委黨校。
【中圖分類號】G239.21【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0.21.029
文化的發(fā)展和傳承離不開載體,宋代文明發(fā)展與傳播離不開刻本書籍。刻本書籍的大量流通,促使宋代圖書數(shù)量呈幾何倍數(shù)增長,聚書相對容易,官私藏書量大增。宋廷對圖書的廣泛收集,不但促進了宋代藏書事業(yè)的發(fā)展,也促進了當時民間對書籍的收藏。
宋廷崇尚以文治國的理念,因而格外重視對圖書的刻印和收藏,甚至“屢下詔書,搜訪遺書。或給以賞,或賜以官,凡可以得書者,無不留意”[1]。北宋建立之初,中央典藏圖籍相對匱乏,三館所藏之書僅為一萬二千余卷,缺乏底本和善本,發(fā)展官刻和施行文教無從談起。雖然這一時期宋廷致力于統(tǒng)一戰(zhàn)爭,但也注重在不同的地區(qū)收納書籍,尤其是有較好刻印基礎的江南及川蜀地區(qū)。如太祖乾德元年(963年),宋廷平定荊南后,便“詔有司盡收高氏圖籍,以實三館”;四年(966年)五月,將孫逢吉所上偽蜀圖書付史館;開寶九年(976年),平江南,命太子洗馬呂龜祥“籍其圖書,得二萬余卷,送史館” [2]。江南及川蜀地區(qū)豐富的典籍,為日后大規(guī)模的官刻刊印奠定了基礎。
一、中央朝廷藏書
相較于對外賞賜及售賣書籍而言,官方收藏書籍是由外至內(nèi)的一種流通方式。在藏書較少的情況下,在全國范圍內(nèi)廣泛征書是必要之舉。因而宋初朝廷采取的政策是征書重在數(shù)量。這種政策獲得了實際效果,自建隆至大中祥符年間,僅三館收著錄總計三萬六千二百八十卷,比宋建立伊始的典籍數(shù)量多了三倍多。期間,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四月,榮王元儼宮起火災焚毀諸多書籍,所幸后有太清樓本進行補寫,館藏又得到充實。至天圣三年(1025年),共計一萬七千六百卷。至孝宗淳熙初年,秘閣兩庫藏有經(jīng)、史、子、集四類一萬三千五百六十卷,三千九百五十八冊;御前書經(jīng)、史、子、集四類,二千五百二十卷,六百一十四冊;四庫書經(jīng)史子集二萬三千五百八十三卷,六千五百一十二冊;續(xù)搜訪庫經(jīng)史子集二萬三千一百四十五卷,七千四百五十六冊;諸州印板書六千零九十八卷,一千七百二十一冊。可見,大規(guī)模的征書豐富了宋廷的館藏,有利于推動官刻事業(yè)的發(fā)展。
隨著館藏日益豐富,征書在查漏補缺現(xiàn)存古籍的基礎上,開始收錄時人所編著的書籍尤其是奇書,如徽宗崇寧二年(1103年)五月四日,“詔兩浙、成都府路有民間鏤板奇書,令漕司取索,送秘書省”[2]。此外,外國使者來訪亦有獻書,不僅補充了中央藏書,還以板印書籍為媒介進行文化交流,如《嘉泰會稽志》提及高麗來朝,亦數(shù)獻書。
豐厚的藏書得益于宋廷采取一系列鼓勵社會獻書的措施。首先,明確諸地方州有征書職責,并由中央派監(jiān)管官員負責督導。其次,宋代獻書政策較為靈活,并不強行征收和扣留,如果遇到民間有不愿將所藏書籍送官者,便借其本,抄寫完畢歸還,并漸成慣例,因而得到民間藏書者的支持。此外,宋代征書政令根據(jù)實際情況賞賜形式各有不同,以致朝廷一旦不按慣例實施,便會遭到抵觸。如南宋初年,經(jīng)歷戰(zhàn)亂,典籍散落,而南宋朝廷下詔征書時,因為沒有立定恩賞,很多士大夫不肯獻書,故宋高宗下詔依照太宗朝搜訪遺書推賞之制實行賞賜。同時,為了顯示朝廷收書的誠意,將此措施鏤板頒行。宋廷還直接下詔向民間藏書家征書,并給予資金及物質(zhì)補償,紹興元年(1132年)二月二日“訪聞平江府賀鑄家所藏,見行貨之于道涂。可委守臣盡數(shù)收買,秘書省送納” [2]。此外,名山道觀及寺院依舊例保管的御書也在征書范圍之內(nèi)。
宋廷藏書大多集中于崇文院、國子監(jiān)、史館、秘閣、集賢院、太清樓等處,秘閣藏書大多集中于天文、古畫、墨跡、皇帝御制詩文集等類型。而宋廷所收地方書籍,多存放于秘書省,并委派專門的官員負責。然而庫存圖書隨著時間的推移,受到保存不當?shù)纫蛩赜绊?,難免會出現(xiàn)損壞。因而宋廷所藏之書會根據(jù)損壞程度時時補印,并自元祐年間成為規(guī)制。如元祐元年(1086年)四月二日,秘書省言:“三館、秘閣內(nèi)有系國子監(jiān)印本書籍,乞今后有闕卷蠹壞者,并令補印。及有新印書籍,亦牒本送逐館收藏”[2]。此次補印由昭文館用黃紙編寫,以便與前本區(qū)分,并由秘閣收藏。但在修補過程中,負責的官員發(fā)現(xiàn)原存秘閣黃本多有缺失,又借用內(nèi)館、龍圖、天章、寶文閣、太清樓及相關部門藏書,由國子監(jiān)以黃紙印造。而軍州印本則在當?shù)赜∷⑼戤吅笊辖恢醒?。直接下令地方印造中央未有之書上交也是省時省力之法,此法能減少在館藏書籍收藏管理過程中的校對工作量,為及時修復印板提供方便。
皇子及宗室的藏書亦被收入國家典藏或官學之內(nèi),據(jù)《寶慶四明志》所載,淳熙七年(1180年),宋廷將孝宗之子魏王所藏書四千九十二冊一十五軸賜予明州,被范成大安置在九經(jīng)堂;后恐管理人員疏漏,又移至御書閣,并分裝共十櫥。直至嘉定十七年(1224年)仍安置較為妥善,僅略有散失。宗室中也不乏藏書、愛書之人,如秦王趙德芳之孫趙從贄四室聚古今書萬余卷,飾輿馬之玩全部用來置換書籍。
據(jù)《宋史》統(tǒng)計,中央藏書由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始,共計三千三百二十七部,三萬九千一百四十二卷。仁宗、英宗兩朝,共存有一千四百七十二部,八千四百四十六卷。神宗、哲宗、徽宗、欽宗四朝,共有一千九百零六部,二萬六千二百八十九卷。南宋高宗時,有書目所載書四萬四千四百八十六卷。至寧宗時續(xù)書目,又有一萬四千九百四十三卷。
二、地方學校、書院和寺觀藏書
宋代地方政府收藏之書多來自中央頒賜、自行采購及印刷三個途徑。部分地方政府建專門藏書之所收藏書籍,紹興年間,葉夢得在建康府建紬書閣,“公廚適有羨錢二百萬”,購買經(jīng)史諸書藏于其中,還將所藏編制成目錄,方便查閱。據(jù)《景定建康志》載建康府還有書板六十八種,說明地方政府較大批量印書,種類繁多,這使得地方政府藏書大規(guī)模增加,是地方政府藏書重要來源之一。
地方學校通過朝廷賜書和私人捐助的方式擁有豐富的藏書。大觀三年(1109年)九月,徽宗賜天下州學藏書閣為“稽古”,這體現(xiàn)了朝廷對地方藏書建設的重視。地方州學的稽古閣、經(jīng)史閣等是專門收藏書籍和書板的場所,據(jù)《寶慶四明志》記載,明州州學所藏官書包括經(jīng)四十二部計一百六十七冊,史四十部計五百七十九冊,子一十四部計二十九冊,文集三十七部計一百五十九冊,雜書一十一部計一百一十九冊,有朝廷賜書,有州學教授購置。藏書之所的書籍擺放很講究,體現(xiàn)了尊經(jīng)的理念,“經(jīng)南向,史北向,子集東向,標之以油素,揭之以油黃,澤然區(qū)處,如蛟龍之鱗麗,如日月之在紀,不可得而亂矣”[3]。縣學也專門設有藏書之所。地方學校對藏書借閱制定了管理制度,如靜江路學藏《資治通鑒》第六卷前藏書印記明確規(guī)定每月要對借出書籍進行清點,“關借官書,常加愛護,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仍令司書明白登簿,一月一點,毋致久假,或損壞丟失,依理追償。收匿者聞公議罰” [4],損壞、丟失和偷竊書籍都要受到懲罰。
為了便于授課、士人研究學術及傳承思想,書院十分注重藏書,藏書內(nèi)容也多以儒家經(jīng)典著作為主,且書院學者云集,多對書籍精加校讎,刻印質(zhì)量較高。地方政府會給予書院資助,如淳熙十二年(1185年)后,在地方長官潘疇的支持下,衡州石鼓書院摹印國子監(jiān)及本道諸州印書若干種、若干卷。書院多建有專門藏書之所,如白鹿洞書院于開禧元年(1205年)創(chuàng)建藏書樓云章閣,并于寶慶三年(1227年)重建。建康府明道書院有五間御書閣等藏書之所。其中,鶴山書院藏書十萬卷,是宋代藏書最多的書院。除接受賜書和捐贈外,書院也會購買、抄錄和刻印書籍,如嘉定十七年(1224年),白鷺洲書院刻《后漢書》90卷,《志》30卷。書院還會收藏書板。地方政府有時刻板后,會將其板收藏于書院之中,如袁甫在江東提點刑獄任上刻《絜齋家塾書鈔》后,將書板置放于象山書院。書院學術氛圍較為寬松,相較而言,藏書開放程度和利用率較高。
宋代寺院和宮觀藏書一般通過官賜、個人捐助、購買、刻印等途徑獲得。為了宣揚教化,經(jīng)書常被中央摹印賜予地方,如《開寶藏》曾被宋廷多次賜予各地寺院,其印板后來置放于顯圣寺,淳化年間,開元寺還派人到此求借印版,摹印經(jīng)文。寺觀藏書通常以宗教類為主,也兼收其他類書籍,包括皇帝的御集,如天禧五年(1021年),真宗賜近臣及天下名山寺觀御集。私家藏書也會寄存到寺觀中,紹興二年(1132年),洪炎上書提及太平州蕪湖縣僧寺寄收蔡京書籍。寺觀藏書開放性較強,為一些寒門子弟提供了學習的資源和場所,促進了宗教和民間教育的發(fā)展,也使大量宗教書籍得以保存。
三、宋代個人對官刻書籍的收藏
從收藏個體角度而言,知識階層是官刻書籍收藏的主體之一,所謂“欲致力于學者,必先讀書;欲讀書者,必先藏書。藏書者,誦讀之姿,而學問之本” [5]。宋代官方刻印從兒童啟蒙的教本到州縣學生的課本,從經(jīng)史類書籍到雜家著述,從為科舉考試準備的“時文”到經(jīng)濟活動中的交子、關子、會子、契約文書,社會上各種各樣的廣泛需求促進了宋代官刻書籍的興盛。首先,官刻書籍因其出版權威性和壟斷性成為科舉教材。其次,官刻書籍往往校對細致,刻印精良,裝幀考究,因而宋人無論是出于科舉需要,還是出于對書籍的喜愛,大都熱衷于收藏官刻書籍。
宋代注重習文的社會風氣助長了嗜書、藏書之風,朝廷士大夫更是以藏書、校注為風尚,宇文紹奕任資州知州時,起聚書樓,增藏書千余卷。部分官員以此為嗜好,花費大多數(shù)俸祿以購書,北宋宋仁宗時期劉季孫“仕宦四十余年,所得祿賜,盡于藏書之費”[6]。一些朝廷要員因可以接觸到不少外界不輕易看到的書籍和對外不流通的官刻典籍,常常利用職務之便藏書。如南宋擔任國史館編修、侍讀等公職的尤袤,有機會借閱和抄錄大量三館秘閣書籍,藏書多達三萬卷。
除官員和士大夫外,民間藏書家眾多,荊州田偉藏書三萬七千卷,難得的是其中沒有重復版本,且多為世代相傳。方崧卿不但家中藏書有四萬卷之多,而且親自校讎,所藏版本頗有價值。官刻書籍憑借質(zhì)量較高的優(yōu)勢,頗受青睞,如溫革“寶元中詣闕上書,愿以家資盡市監(jiān)書” [7]。藏書之家收藏廣泛,為了方便管理,往往自編目錄。而民間富戶為了樹立詩書傳家的家風,不惜花費大量金錢大批購買監(jiān)本書籍,如潞州的首富張仲賓用巨萬之產(chǎn)盡買國子監(jiān)書,并修筑學館,聘請四方名士,為其子孫講學。
一方面,民間收藏之風促使書籍需求量激增,使得官刻書籍形成了較大的需求市場,進而推動了官刻書籍刻印的發(fā)展。另一方面,民間收藏又為官刻所缺書籍的補充提供了便利。此種收藏,不但有利于官刻典籍的傳承,而且有利于官方正統(tǒng)思想的傳播。在部分宋人尤其是藏書家眼中,藏書如同土地等財產(chǎn)一樣寶貴,所藏之書被視為傳家之寶,“藏書萬卷可教子,遺金滿籯常作災”。典賣書籍被視為一種不孝的行為,如北宋陳亞藏書萬卷,作詩警告后人,“滿室圖書作典墳,華亭仙客岱云根。他年若不和花賣,便是吾家好子孫”。盡管有詩句警告,但其死后,書籍仍被典賣。保存所藏之書不散失,被視為注重氣節(jié)和清譽的行為,如秦熺倚仗其父秦檜勢力霸占王性之所藏之書,并以官職作為交換條件,但被王性之長子仲信拒絕,被時人稱頌。一些有價值的書,更被視為遺產(chǎn)爭奪對象,但往往后人各自分得典籍又不相互傳閱,甚至將典籍一分為二,使后人無法得見全貌,人為造成文獻缺損。故元祐二年(1087年),“有為金部員外郎者,聞于朝,請以宅舍及文籍不許子孫分割”[8]。散失家藏之書也被認為是愚鈍行為,如黃晞之子因將黃晞生前所著書及藏書散失,而被人譏為愚魯。地方政府還會將無人繼承之書收入,“劉道原壯輿,載世藏書甚富,壯輿死,無后,書錄于南康軍官庫” [9]。
整體而言,南宋時期中央政府對圖書收藏、整理的規(guī)模和數(shù)量有所下降,而與之對應的是,地方及民間藏書蓬勃發(fā)展。此非偶然現(xiàn)象,一方面,靖康之亂對中央藏書破壞巨大。宋廷南遷后,中央政府有幾次面向地方和民間的征書,四川等未被戰(zhàn)火波及、書籍損失較小的地區(qū)可以滿足征書要求,但一些珍異典籍流散無法恢復,且中央財力下降,軍事和政治形勢較為緊張,無力開展大規(guī)模的征書活動。另一方面,書籍印刷成本降低、傳播時間縮短、傳播范圍擴大,為地方政府和民間藏書提供了便利條件。
隨著印刷技術的普及,書籍種類極大豐富,國家和私人藏書目的不盡相同,使得宋代藏書呈現(xiàn)收藏種類繁多、收藏數(shù)量較大、藏書家人數(shù)較多、藏書群體身份多樣化、收藏地域范圍較廣等特點。藏書相對而言有一定的封閉性,但在書籍保存及文化傳承上又起著關鍵作用。隨著印刷的推廣,宋人藏書的理念也有所更新,葉夢得認為:“今四方取向所亡散書,稍稍鏤板漸多,好事者宜當分廣其藏,以備萬一” [10]。宋代文化的繁榮較大程度上得益于書籍刻印,作為宋代刻印業(yè)的主導,盛極一時的官方刻印業(yè)對文明進程的推動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藏書的風氣刺激各階層購買與收藏圖書,大量藏書推動了地方教育的發(fā)展,因而宋代人才輩出,綜合型人才不斷涌現(xiàn)。社會中下層相比以往更容易受到教育,有利于宋代社會穩(wěn)定,并且對移風易俗起到很大的作用。宋代官刻書籍憑借綜合優(yōu)勢成為當時熱門收藏,其影響延續(xù)至今,宋本書甚至成為優(yōu)質(zhì)刻印本的代名詞,以及當今收藏界的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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