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文
家住石臼湖北岸,門前的湖水在我轉(zhuǎn)身的剎那間又漲潮了。喜歡也是剎那間就抵達的事,浪濤聲傳遞的信息是:我從童年一直到暮色中年,我的生命都在石臼湖被湖水牽引,一個人常常徜徉在湖邊,品嘗這片湖清晨的清新,傍晚的安逸,晴天的空靈,雨天的朦朧。湖中帆影點點,湖邊的孩童追逐嬉水,遠處的老水車吱吱呀呀……童年的記憶,常常珍藏著最真實的浪花,拍打著現(xiàn)世萬象。每一個在石臼湖邊長大的人,對這片湖都有特殊的情感,甚至有敬畏與虔誠之心。明代進士、鄉(xiāng)鄰武尚耕在游石臼湖時有詩云:“百里晴湖掌樣平,參差山影侵空明。扁舟來往斜陽里,一任青尊笑語傾?!比缭娙绠嫷膱鼍?,讓人陶醉。
當然,每個人有自己的故事。我們現(xiàn)在的成長,都是浪花堆積出來的,那時的青澀,也是浪花點頭贊許的。兒時的湖堤道路還沒有“黑色化”,我和小伙伴們一到夏天就赤腳走在坑坑洼洼的土堤上,路面的灼熱讓我們故意用力踏出“塘泥灰”來,而變成一種愜意。滿身臭汗時,我們就跳到湖里去痛痛快快地洗個澡。我們長在湖邊的男孩子沒有“旱鴨子”,都會游泳,但是家長發(fā)現(xiàn)了,少不了一頓訓斥。有時我們還帶上魚簍和“漏斗子”網(wǎng),在湖邊淺水溝里捕撈一點小魚小蝦。我經(jīng)常觀察,魚捉得多的人笑起來的樣子,就像打了勝仗。我們在湖水里泡著,又被太陽曬著,臉上很容易脫皮,一個夏天下來,都變成了黑臉張飛。
長大后,卻沒有兒時去湖里游泳或捕魚的勇氣了。但我一直喜歡石臼湖里的水產(chǎn)品,它的鮮美在我看來是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可比較的。石臼湖的銀魚、白鰷魚、刨花子魚等可謂是天下美食。到湖邊去買,價廉物美。淳樸的漁民是不會和你計較斤兩的,買好后往往還要隨手抓一兩條別的魚,算是饋贈。禁捕之前,我經(jīng)常開車在湖堤上尋找剛上岸的漁民,從他們的漁網(wǎng)里買些雜魚。剛上岸的魚裹纏著一些綠藻,那種新鮮的腥味是石臼湖特有的氣息,鉆到心里,口水就要被勾出來了。
每年入冬時,生活在西伯利亞、貝爾加湖等地的天鵝就會成群結(jié)隊飛往石臼湖天鵝自然保護區(qū),那潔白的羽翅盡情飛舞,時而騰空,時而貼近水面,也給我的人生帶來一段奇緣。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初冬,石臼湖邊一個村莊唱大戲。一位生長在石臼湖邊的女孩看我詩歌寫得好,早就給我寫了一封邀請信,到她家做客看戲。臺上咿呀百媚,臺下笑語嫣然。我和那位女孩看了一會戲,就心領神會地走出人群,我們來到石臼湖的淺灘上,一前一后漫無目的地走著。至今記得,她穿著一雙白球鞋,我穿著一雙黑皮鞋,一白一黑,兩雙鞋踩在柔軟的湖灘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風掀起了我們的衣角,天空飄起了細雨,比沙子還柔軟的湖水在遠處泛起漣漪。我們忘了寒冷,談文學、談青春、談未來,不知不覺兩雙手觸到一起……
湖水是清澈的。它流經(jīng)我的村莊、我的莊稼、我的心田、我的夢境。人到中年,我更喜歡傍晚時分的石臼湖,太陽緩緩落下,播撒最后的余暉,給湖面鋪上細碎的金色,或瑰麗,或溫婉,或奇譎。讓人有無盡的遐想。與夜深時的七彩霓虹相比,我倒更偏愛舊日的漁船之光,星星點點,或明或暗,或靜或動,沒有任何修飾,更有一種原始的灑脫。湖水被風吹響,如同一種樂器的聲音,其實此音白天也有,只是被市井的喧鬧所淹沒。靜聽,催人奮進。我不由得驚嘆湖水的姿態(tài)與心態(tài)。石臼湖干涸過,也豐盈過,它的遼闊是一部史書,怎么也讀不完。我們被湖水灌以心緒,總希望得到滋潤,在湖天一色里徜徉人生。李白游石臼湖的詩句“湖與元氣連,風波浩難止”,無疑給了我們一種超俗的人生啟示。
石臼湖屬長江水系,它也有咆哮的時候。今年汛期汛情來得有點猛,漲幅急劇攀升。全民防汛,大堤上黨旗獵獵 ,場面壯觀。沿湖各區(qū)縣齊心協(xié)力,晝夜奮戰(zhàn)。令人欣慰的是,水利工程建設已更科學化,防汛設施猶如人的意志一樣堅不可摧。
石臼湖是家鄉(xiāng)的一道靚麗風景,是一張自然生態(tài)的名片。呵護生態(tài),營造人與湖和諧相處的良好氛圍,從2020年開始,石臼湖已落實期限暫定十年禁捕退捕任務。石臼湖的天更藍了,水更清了。到石臼湖邊觀湖景和鍛煉的人更多了。
與湖為伴,自豪于湖的煙波浩渺,自豪于湖的慷慨滋潤,更自豪于湖的寬厚清純。與湖為伴,方能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