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蕙心,黃卓健.2
(1.香港城市大學翻譯及語言學系,香港;2.臺北護理健康大學語言治療與聽力學系,臺灣,臺北108306)
廣州話是大部分香港人的母語。自九七回歸后,香港人學習普通話日益增多,學校也開始教授普通話(田小琳,2004;施仲謀,2008;祝新華等,2012)。由于廣州話和普通話的語音系統(tǒng)差異很大,不少香港人學習普通話感到困難。比如,過去的研究發(fā)現(xiàn)普通話的咝音聲母是香港說廣州話的學生的一大難點(曾子凡,1996;吳麗萍,2001;韓維新,2003;張勵妍,2003;李斐,2009;李黃萍,2013)。本文是對香港說廣州話的學生習得普通話咝音聲母的研究。
咝音(sibilant)是一種帶高頻率的嘶嘶摩擦音(Ladefoged & Johnson,2015)。普通話的咝音聲母包括三組有不同發(fā)音部位的擦音和塞擦音,用國際音標描述分別是[s ts tsh]、[? t? t?h]、[? t? t?h],相等于漢語拼音字母“s z c”“sh zh ch”“x j q”。至于廣州話的咝音聲母只有一組[s ts tsh]的擦音和塞擦音,這推斷是香港學生學習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感到困難的原因。根據(jù)過去的研究,香港學生因受到廣州話母語的“干擾”(interference)和“遷移”(transfer)的影響,往往把普通話的三組咝音聲母讀成類似廣州話的[s ts tsh](吳麗萍,2001;韓維新, 2003;張勵妍,2003;李斐,2009;李黃萍,2013)。此外,香港學生對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的發(fā)音特點不清楚,也是造成他們發(fā)音不準的原因(曾子凡,1996;吳麗萍,2001;韓維新,2003)。
鑒于上述的研究只是憑作者的觀察,沒有提供客觀的證據(jù),Wong(2015)分析咝音聲母噪音的聲學特征,比較了四位說廣州話的香港學生和普通話母語者讀三組普通話咝音聲母的發(fā)音差別。結果顯示,香港學生讀出跟普通話母語者相似的[s ts tsh]只有11.11%。在其他情況,香港學生會把普通話的[s ts tsh]誤讀為另 外 兩 組 的 咝 音 聲 母[? t? t?h]和[? t? t?h](37.5%),或是讀了一個跟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都不一樣的“陌生音”(new sound)(51.39%)。Wong認為香港學生讀普通話[s ts tsh]的正確率低可能是因為[s ts tsh]在普通話和廣州話的發(fā)音實際上是不同的。在北京普通話中的[s ts tsh]是用舌尖及舌葉(apico-laminal)接觸 齒 齦(denti-alveolar)的 部 位(Lee & Zee,2003),而香港廣州話的[s ts tsh]只用舌葉(laminal)接 觸 齦 前(alveolar)的 位 置 (Zee,1999)。Wong 也指出雖然廣州話有一組跟普通話相似的咝音聲母[s ts tsh],香港學生讀普通話[s ts tsh]的正確率(11.11%)是比讀普通話[? t? t?h](69.44%) 和 [? t? t?h](25%) 的正確率還要低。這些結果支持Flege(1995)提出的“語言學習模型”(Speech Learning Model),預測了香港學生學習二語普通話中跟母語廣州話的相似音(similar sound)[s ts tsh],是比學習只在二語普通話出現(xiàn)的陌生音(new sound)[? t? t?h]和 [? t? t?h]更難。
Li(2018)也是分析咝音噪音的聲學特征,去研究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問題。作者比較十位說廣州話的普通話初學者跟普通話母語者讀普通話三個擦音聲母[s]、[?]、[?]的發(fā)音異同。結果發(fā)現(xiàn)說廣州話的普通話初學者能夠讀出接近普通話母語者的擦音[?],但讀普通話的[s]和[?]卻有困難,跟普通話母語者[s]和[?]的發(fā)音有顯著的差別。Li 根據(jù)Flege(1995)的“語言學習模型”,認為普通話擦音[?]是一個陌生音,所以廣州話母語者能成功習得。不過作者并沒有解釋為何廣州話母語者未能成功習得另外一個普通話陌生音[?]。
上述所有的研究都只是考察廣州話母語者學習普通話咝音聲母的發(fā)音問題,沒有探討學習者對普通話三組不同的咝音聲母[s ts tsh]、[? t? t?h]、[? t? t?h]的聽辨能力。本文采用實驗語音的方法,從發(fā)音和聽辨兩方面去研究香港說廣州話的學生習得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的情況,進而探討發(fā)音和聽辨在二語學習的異同及了解兩者之間的關系。此外,為了進一步確定香港學生是否受到廣州話母語“干擾”和“遷移”的影響,把普通話的咝音讀了類似廣州話的咝音[s ts tsh],本研究也分析香港學生讀廣州話[s ts tsh]的聲學特征,去比較他們讀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s ts tsh]、[? t? t?h]、[? t? t?h]的異同。
本研究進行發(fā)音和聽辨兩個實驗,去考察香港說廣州話的學生習得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s ts tsh]、[? t? t?h]、[? t? t?h]的情況。
3.1.1 發(fā)音人
八位包括四男四女,年齡在18 到22 歲的大學生參加本研究的發(fā)音實驗。他們都是香港土生土長的廣州話母語者,學習普通話不超過一年,只在大學修了一門初階普通話的課,屬于普通話的初級學習者。另外,為了跟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發(fā)音作比較,本研究也邀請了一位普通話母語者參加實驗。她是北京人,女性,香港城市大學的一位普通話老師。
3.1.2 實驗字
表1 列出12 個發(fā)音實驗字,包括9 個普通話實驗字和3 個廣州話實驗字。廣州話母語者分別用普通話和廣州話讀出兩組實驗字,而普通話母語者只讀出普通話實驗字。兩組的實驗字都是CV 結構的單音節(jié)漢字。從表1 可見,9 個普通話實驗字包含了三組不同發(fā)音部位的咝音聲母[s ts tsh]、[? t? t?h]、[? t? t?h],后面跟著一個前元音[?]/[?]/[i]。元音[?]和[?]由兩個通用的非國際音標來代表,是普通話中所謂的舌尖元音(apical vowel)。三個普通話元音[?]、[?]、[i]有互補分布,分別出現(xiàn)在聲母[s ts tsh]、[? t? t?h]、[? t? t?h]的后面,因此被視為是同一個前高元音/i/的音位變體。至于3 個廣州話實驗字則包含了三個咝音聲母[s ts tsh],后面跟著一個前高元音[i]。兩組的實驗字在普通話和廣州話都是有意義和常用的,而且是所有發(fā)音人都認識的。
表1:普通話和廣州話的實驗字
3.1.3 錄音過程
每位發(fā)音人各自參加了一次錄音。廣州話母語者首先進行普通話實驗字的錄音,然后再進行廣州話實驗字的錄音。錄音時,每個實驗字隨機地在電腦屏幕上出現(xiàn)三次,但剔除了相同實驗字連續(xù)出現(xiàn)的可能性。每次在屏幕上只出現(xiàn)漢字,沒有伴隨國際音標或漢語拼音。
錄音是在香港城市大學的語音實驗室里的隔音錄音室進行,使用采樣率達44,100 Hz 的Marantz(型號PM661)數(shù)碼錄音機錄制。全部收錄了8 位廣州話母語者共288 個單字的發(fā)音樣本(12 個普通話及廣州話實驗字×3 次×8 位廣州話母語者)和一位普通話母語者共27 個單字的發(fā)音樣本(9個普通話實驗字×3次)。
3.1.4 聲學分析
本研究對所有的發(fā)音樣本進行了聲學分析。根據(jù)文獻(Hughes & Halle,1956;Strevens,1960;Heinz & Stevens,1961;Evers et al.,1998;Gordon et al.,2002;Lee et al.,2014;Li &Gu,2015),咝音的高能量噪音(high-energy noise)在頻譜上的分布模式與咝音的發(fā)音部位有著相關聯(lián)性。當咝音的發(fā)音部位越往前,口腔收窄點前面的空間越小,噪音的能量集中區(qū)在頻譜上的位置便越高(見圖1)。圖1 是英語擦音[s]和[?]的寬帶語圖 (取自 Ladefoged,2003)。從圖中可見,發(fā)音部位靠前的齦前擦音[s]的高能量噪音主要出現(xiàn)在6,000 Hz 以上的高頻區(qū);而發(fā)音部位靠后的齦后擦音[?]的噪音能量區(qū)則降低在3,000 Hz以上。
圖1:英語擦音[s]和[?]的寬帶語圖(來自Ladefoged,2003)
根據(jù)Ladefoged(2003),要精確地測量噪音能量的頻譜特征,需采用FFT(Fast Fourier Transform)和LPC(Linear Predictive Coding)的頻譜分析方法。圖2 是英語擦音[s]和[?]的FFT(細線)和LPC(粗線)頻譜(取自Ladefoged,2003)。FFT 頻譜是用來展現(xiàn)噪音中大大小小不同能量的頻譜峰(spectral peaks),或稱能量峰;而LPC 頻譜則用來凸顯噪音中的主要能量峰位置??磮D2 中的LPC 頻譜可見,兩個擦音的主要能量峰位置是明顯不同。發(fā)音部位靠前的齦前擦音[s]的主要能量峰在8,000 Hz以上,遠遠高于發(fā)音部位靠后的齦后擦音[?]位于3,500 Hz 左右的主要能量峰。根據(jù)過去研究的成果,LPC 能量峰不單可以區(qū)別英語[s]和[?]兩個咝音(Hughes&Halle,1956;Behrens & Blumstein,1988;Jongman et al.,2000;Maniwa et al.,2009),也可以區(qū)別三組普通話的咝音聲母,包括擦音[s]、[?]、[?](Lee et al.,2014;Wong,2015;Li,2018)和塞擦音[ts tsh]、[t? t?h]、[t? t?h](Li & Gu,2015;Wong,2015)。
除了LPC 能量峰,F(xiàn)FT 譜重心(center of gravity)或稱形心(centroid)也是經(jīng)常用來量化咝音噪音的音質。在圖2 頻譜上的實心點是擦音[s]和[?]的譜重心位置。發(fā)音部位靠前的[s]的譜重心約在7,000 Hz,比較發(fā)音部位靠后的[?]約在5,000 Hz 的譜重心為高。根據(jù)Ladefoged(2003)的意見,譜重心或許不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參數(shù)。因為譜重心的位置未必能表現(xiàn)出頻譜上噪音能量集中的特色。尤其是當頻譜上有多于一個主要能量峰出現(xiàn),好像齦后擦音[?]的情況,譜重心的位置便會出現(xiàn)在兩個主要能量峰之間。該位置既不標示任何一個主要能量峰的所在,也不能反映出頻譜上有多于一個主要能量峰的事實。因此本研究只針對測量咝音噪音的LPC 能量峰值。
圖2:英語擦音[s]和[?]的FFT(細線)及LPC(粗線)頻譜;實心點是頻譜的形心位置(來自Ladefoged,2003)
分析方法是利用KayPENTAX 的Multispeech 3700 型號的語音分析軟件,去得到發(fā)音樣本實驗字中的咝音聲母的聲波圖、寬帶語圖、及FFT 和LPC 頻譜(見圖3)。圖3 是本研究的女普通話母語者讀實驗字“司”的聲波圖(視窗A)和寬帶語圖(視窗B)及實驗字“司”中擦音聲母[S]的FFT 和LPC 頻譜(視窗C)。聲波圖和寬帶語圖上紅的豎線標示咝音聲母[s]的噪音部分的中央時刻位置。FFT(藍線)和LPC(黑線)頻譜則出自該時刻點。鑒于大部分錄音樣本的能量在16,000 Hz 以上都很低,故把FFT 和LPC 頻譜的上限定為 16,000 Hz。FFT 頻譜是選用 1024 點的分析窗去展現(xiàn)在0-16,000 Hz 頻區(qū)內的噪音能量變化。再配合LPC 頻譜及選用適合的濾波階數(shù)(filter order)去找出頻譜上的主要能量峰位置。得到的LPC 能量峰值會用來(1)比較說廣州話的香港學生跟普通話母語者讀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s ts tsh]、[? t? t?h]、[? t? t?h]的區(qū)別,進而計算說廣州話的香港學生讀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的正確率,及(2)比較說廣州話的香港學生讀普通話和廣州話的咝音聲母的差別,從而確定他們是否用廣州話的咝音去代替普通話的咝音。
圖3:女普通話母語者的實驗字“司”的聲波圖(視窗A)和寬帶語圖(視窗B)及FFT(藍線)和LPC(黑線)頻譜(視窗C)
3.1.5 聽辨評估
除了聲學分析,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發(fā)音樣本也提供給十位普通話母語者作聽辨評估,去確定咝音聲母的發(fā)音。十位聽者是從內地到香港修讀中文或中國語言學的碩士生,有漢語語言學和普通話語音系統(tǒng)的知識。他們的任務是基于個人的聽感去辨認本研究中八位廣州話母語者在發(fā)音實驗中讀的9 個普通話實驗字(見表1)。
聽辨評估在隔音錄音室里進行。十位聽者通過耳機每次收聽一位廣州話母語者共27 個普通話發(fā)音樣本(9 個普通話實驗字× 3 次)。發(fā)音樣本在電腦上隨機播放一次。當播放一個發(fā)音樣本時,電腦屏幕上會出現(xiàn)三個普通話實驗字,包括該樣本的目標字,供聽者選擇。每次供選擇的三個實驗字的咝音聲母只有發(fā)音部位不一樣。比如,目標字是“司”[s?],另外兩個字就是“失”[??]和“希”[?i]。聽者必須對所有的發(fā)音樣本作出判斷,在答案紙上勾出選擇。若認為發(fā)音樣本并不是所提供的普通話實驗字中任何一個,可以勾選“三個皆非”。在屏幕和答案紙上的選擇只有漢字,沒有國際音標或漢語拼音。
十位聽者對8 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發(fā)音樣本一共作出了2,160 個(27 個普通話發(fā)音樣本×8 位廣州話母語者×10 位聽者)聽辨回應(responses)。得到的回應用來計算每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發(fā)音的正確率。
八位廣州話母語者完成了發(fā)音實驗后繼續(xù)參加一個聽辨實驗,去辨認9 個普通話實驗字(見表1)。用作辨認的刺激是來自本研究的女普通話母語者其中一次普通話實驗字的錄音。被選用的刺激按照聲母的類別分為三組,每一組的聲母只有發(fā)音部位的區(qū)別(見表2)。從表2 可見,三組刺激的聲母包括第一組的擦音[s ? ?],第二組的不送氣塞擦音[ts t? t?],及第三組的送氣塞擦音[tsht?ht?h]。每一組的刺激各有5 個拷貝,共15 個刺激隨機地排列在播放的清單中。
表2:三組用作聽辨刺激的普通話實驗字
聽辨實驗在隔音錄音室里進行。三組的刺激逐一地在電腦上通過耳機播放,每個刺激只播放一次。當播放某一組的刺激時,電腦屏幕上會出現(xiàn)該組的三個普通話實驗字供聽辨者選擇。聽辨者必須對所有的刺激作辨認,在每個刺激播放后立刻在答案紙上勾出答案,然后才收聽下一個刺激。
整個聽辨實驗獲取了八位廣州話母語者共360 個回應 (每組 15 個刺激 × 3 組 × 8 位廣州話母語者)。得到的回應用來計算每位廣州話母語者辨認普通話三組咝音聲母[s ts tsh]、[? t? t?h]、[? t? t?h]的正確率,進而評定八位廣州話母語者對普通話三組不同發(fā)音部位的咝音聲母的辨認能力。八位廣州話母語者在聽辨實驗的表現(xiàn)會跟他們在發(fā)音實驗的表現(xiàn)作比較,去探討廣州話母語者習得普通話咝音聲母在發(fā)音和聽辨的異同和關系。
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發(fā)音,無論是根據(jù)聲學分析得到的LPC能量峰值,或者是基于普通話母語者的聽辨評估,都跟普通話母語者的發(fā)音有差異。
表3 是基于普通話母語者對八位廣州話母語者讀的三組普通話咝音[s ts tsh]、[? t? t?h]、[? t? t?h]的聽辨評估而得到的發(fā)音正確率。正確率的計算是根據(jù)10 位聽者對廣州話母語者每個咝音三次發(fā)音的評估。表中列出了每位廣州話母語者的各個普通話咝音基于30 個聽辨回應(3 次發(fā)音×10 個聽者)的正確率,及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同一個普通話咝音基于240 個聽辨回應(3 次發(fā)音×8 位廣州話母語者×10 位聽者)的正確率。
從表3 可見,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表現(xiàn)并不一致。當中男4 和女4 的表現(xiàn)最好。男4 除了[?]和[t?],其他咝音的發(fā)音正確率都達到90-100%。女4 的表現(xiàn)更好,所有九個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正確率都達到90%以上。至于其他的廣州話母語者的發(fā)音表現(xiàn)參差不齊。男1 的[tsh]和[t?h]的正確率最低,只有26.7%和36.7%;其他的咝音,除了[s]和[t?],正確率都達到80%或以上。男2 的整體表現(xiàn)也算不錯,除了[t?h]之外,所有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正確率都達到80%或以上。男3 的表現(xiàn)相對上比較差,特別是[s ts tsh]的發(fā)音,正確率都低于 20%;其他的咝音,只有[t? t?h]和[? t?h]的發(fā)音正確率達到80%或以上。至于女1、女2、女3,她們的表現(xiàn)各不一樣。女1 的九個普通話咝音中,只有[ts]、[?]、[?]、[t?]的發(fā)音正確率達到90%以上;其他咝音的發(fā)音正確率都不超過70%,特別是[t?](13.3%)和[t?h](0%)的發(fā)音正確率最低。女2 的發(fā)音正確率跟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部位有點關系,三組咝音當中[? t? t?h]最好,達到 100%;[s ts tsh]最差,不超過35%;[? t? t?h]居中,在73.3%及96.7%之間。女3 相對女1 和女2 的發(fā)音表現(xiàn)比較好,除了[tsh]和[t?h],其他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正確率在86.7%及100%之間。另外,根據(jù)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每個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正確率,[s ts tsh]比其他兩組咝音稍低,在 52.1%及 73.8%之間;而[? t? t?h]和[? t? t?h]則在73.3%及89.2%之間。
表3: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s ts tsh]、[? t? t?h]、[? t? t?h]的發(fā)音正確率(基于十位普通話母語者對每個咝音三次發(fā)音的聽辨評估)
以上的數(shù)據(jù),見到了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發(fā)音的正確率及他們習得不同咝音的差異。對于這八位廣州話母語者正確率低于50%的發(fā)音,主要是他們對三組普通話咝音聲母混淆所致。比如男 1,[tsh]誤讀為 [t?h](66.7%),及[t?h]誤讀[tsh]為(53.3%)。又如男3 和女2,[s ts tsh]在大部分的情況下(60%-96.7%)誤讀為[? t? t?h]。還有,女1 的[s]誤讀為[?](60%),及[t?h]誤讀為[tsh](73.3%)和[t?h](26.7%)。
除了普通話母語者的聽辨評估,也根據(jù)測量咝音噪音的LPC 能量峰值去比較廣州話母語者與普通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差異。
表4 是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的噪音在0-16,000 Hz 頻區(qū)內最主要的LPC 能量峰值。每個能量峰值基本上是基于三次發(fā)音的平均。不過,鑒于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發(fā)音不一定正確,用來計算平均的只包括在聽辨評估中正確率達70%或以上的發(fā)音。在表4中,男 3 的[s ts tsh]、女 1 的[s][t?][t?h]、女 2的[ts tsh]、及女3 的[tsh]都沒有LPC 能量峰值的數(shù)據(jù),就是因為他們這些咝音的三次發(fā)音的正確率都低于70%。此外,表4 也列出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讀同一個普通話咝音的LPC能量峰值的總平均值。
從表4 可見,廣州話母語者的兩組普通話咝音[s ts tsh]和[? t? t?h]的 LPC 能量峰值都很接近。根據(jù)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總平均值,[s ts tsh]的 LPC 能量峰值 (8384 Hz、8364 Hz、8350 Hz) 只是稍微高于 [? t? t?h]的 LPC 能量 峰 值 (8164 Hz、 8101 Hz、8162 Hz)。成對樣本T 檢定顯示,擦音[s]和[?]、不送氣塞擦音[ts]和[t?]、及送氣塞擦音[tsh]和[t?h]之間的LPC 能量峰值的差距都不顯著。這些結果表示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s ts tsh]和[? t? t?h]的發(fā)音很相似。至于廣州話母語者讀的普通話咝音 [? t? t?h],LPC 能量峰值都明顯的低,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總平均值只有 3816 Hz~4248 Hz。
上述廣州話母語者的三組普通話咝音的LPC 能量峰值的情況都跟普通話母語者的不太一樣。表5 列出了本研究的一位女普通話母語者的九個普通話咝音的噪音在0~16,000 Hz 的頻區(qū)內最主要的LPC 能量峰值。每個能量峰值是基于三次發(fā)音的平均。從表5 可見,這位女普通話母語者的三組不同發(fā)音部位咝音的LPC 能量峰值之間都有顯著的差異。三組咝音當中,[s ts tsh]的LPC 能量峰值是最高(8805 Hz、9069 Hz、8628 Hz),[? t? t?h]最低(3217 Hz、3524 Hz、3438 Hz),[? t? t?h]則居中 (6843 Hz、7197 Hz、6818 Hz)。還有,這三組普通話咝音的LPC 能量峰值的范圍是沒有重疊的。
表4: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 [s ts tsh]、[? t? t?h]、[? t? t?h]的 LPC 能量峰值(基于在聽辨評估中正確率達到70%或以上的發(fā)音;*所有發(fā)音的正確率低于70%)
比較表4 和表5 可見,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s ts tsh]的LPC 能量峰平均值(8384 Hz、8364 Hz、8350 Hz)低于普通話母語者的[s ts tsh]的LPC 能量峰平均值(8805 Hz、9069 Hz、8628 Hz),這表示廣州話母語者的[s ts tsh]的發(fā)音位置沒有普通話母語者的[s ts tsh]那么前。至于普通話的[? t? t?h]和[? t? t?h],廣州話母語者的LPC 能量峰平均值(4120 Hz、3816 Hz、 4248 Hz 和 8164 Hz、 8101 Hz、 8162 Hz)高于普通話母語者的LPC 能量峰平均值(3217 Hz、 3524 Hz、 3438 Hz 和 6843 Hz、 7197 Hz、6818 Hz),這表示廣州話母語者的[? t? t?h]和[? t? t?h]的發(fā)音位置比較前。此外,普通話母語者的[s ts tsh]和[? t? t?h]的LPC 能量峰平均值是有顯著的差距。但在廣州話母語者的發(fā)音中,[s ts tsh]和[? t? t?h]的 LPC 能量峰平均值的差距很少。這表示廣州話母語者分不清普通話[s ts tsh]和[? t? t?h]的發(fā)音。
表5:女普通話母語者的三組普通話咝音的LPC 能量峰值(基于三次發(fā)音的平均)
此外,八位廣州話母語者讀的三組普通話咝音也跟他們讀的廣州話咝音[s ts tsh]的發(fā)音作比較。表6 是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三個廣州話咝音最主要的LPC 能量峰在三次發(fā)音中的平均值,及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讀同一個廣州話咝音的LPC 能量峰的總平均值。比較表4 和表6 中LPC 能量峰的總平均值可見,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s ts tsh](8384 Hz、 8364 Hz、 8350 Hz) 和 [? t? t?h](8164 Hz、8101 Hz、8162 Hz)都跟他們的廣州 話[s ts tsh](8269 Hz、8234 Hz、8245 Hz)很接近。成對樣本T 檢定顯示,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s ts tsh]和廣州話[s ts tsh]及他們的普通話 [? t? t?h]和廣州話 [s ts tsh]的LPC 能量峰平均值之間都沒有顯著差距。這些結果顯示廣州話母語者是用廣州話[s ts tsh]的發(fā)音方法去讀普通話的[s ts tsh]和[? t? t?h]。
相對上述的發(fā)音表現(xiàn),八位廣州話母語者對普通話三組咝音的聽辨表現(xiàn)比較好。表7是每位廣州話母語者辨認普通話九個咝音[s ts tsh]、[? t? t?h]、[? t? t?h]的正確率,及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辨認同一個普通話咝音的正確率。在聽辨實驗中,每個普通話咝音有5 個刺激。所以每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正確率是根據(jù)各個普通話咝音的5 個聽辨回應來計算;而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正確率是基于每個普通話咝音共40 個聽辨回應(5 個刺激×8 位廣州話母語者)來計算。
從表7 可以看到,八位廣州話母語者對三組普通話咝音的聽辨正確率都頗高。其中五位廣州話母語者(男2、男4、女1、女2、女4)對每個普通話咝音的聽辨正確率都達到80%或以上。尤其是男4,他對所有九個普通話咝音的聽辨正確率都達到100%。至于其余三位廣州話母語者,男3 的聽辨表現(xiàn)是最差,只有[s]的正確率達到 100%以及[t?]、[t?h]、[t?]、[t?h]80%或以上的正確率。至于男1 和女3 的聽辨表現(xiàn)差不多,大部分的普通話咝音的聽辨正確率達到100%,及不多于3 個咝音的正確率在40%~60%之間。整體上,所有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聽辨表現(xiàn)都不錯,對大部分咝音的聽辨都有90%或以上的正確率,其中只有[ts](82.5%)和[tsh](77.5%)的聽辨正確率稍微偏低。
表6:八位廣州話母語者的廣州話咝音[s ts tsh]的LPC 能量峰值(基于三次發(fā)音的平均)
比較八位廣州話母語者對普通話咝音的聽辨正確率(表7)和他們的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正確率(表3),在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都是聽辨的表現(xiàn)比較好。只有少數(shù)情況,比如男3 的普通話咝音[?]、[t?]、[t?h]、[?]、[t?h],發(fā)音正確率(66.7%,93.3%,93.3%,80%,86.7%)是稍微高于聽辨正確率(60%,80%,80%,40%,80%)。
表7:八位廣州話母語者辨認普通話咝音 [s ts tsh]、[? t? t?h]、[? t? t?h]的正確率(每個普通話咝音各有5 個聽辨回應)
本研究中八位香港廣州話母語者的三組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跟普通話母語者的發(fā)音有顯著差異。基于噪音的LPC 能量峰值,廣州話母語者的(1)普通話[s ts tsh]的發(fā)音位置比較后,(2) 普通話[? t? t?h]和[? t? t?h]的發(fā)音位置比較前,及(3)普通話[s ts tsh]和[? t? t?h]的發(fā)音區(qū)別不明顯,接近廣州話[s ts tsh]的發(fā)音。另外,根據(jù)十位普通話母語者的聽辨評估,(4)整體上三組普通話咝音[s ts tsh]、[? t? t?h]、[? t? t?h]的正確率不到100%,及(5)三組普通話咝音之間有互相混淆的情況。這些研究結果支持了過去對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發(fā)音難點的描述(曾子凡,1996;宗世海,2000;吳麗萍,2001;韓維新,2003;張勵妍,2003;李斐,2009;吳芳,2011;李黃萍,2013;吳貞慧等,2014),也贊同了大部分二語研究的看法,認為二語發(fā)音的習得往往受到母語的干擾和遷移的影響(吳麗萍,2001;韓維新,2003;張勵妍,2003;李斐,2009;鐘榮富,2009;司秋雪等,2009;李黃萍,2013)。
本研究中廣州話母語者的普通話咝音的發(fā)音結果也支持了Flege(1995)提出的“語言學習模型”,認為對二語學習者而言,母語和二語的“相似音”比只在二語出現(xiàn)的“陌生音”更難習得。看表8 可見,基于北京普通話的發(fā)音,兩組普通話咝音[s ts tsh]和[? t? t?h]的舌位都跟香港廣州話的[s ts tsh]接近;而普通話的[? t? t?h]和廣州話的[s ts tsh]在舌位和腭位都不一樣。因此,對廣州話母語者而言,普通話的[s ts tsh]和[? t? t?h]是“相似音”,比較普通話的“陌生音”[? t? t?h]的發(fā)音更難習得。
表8:北京普通話(Lee&Zee,2003)和香港廣州話(Zee,1999)咝音聲母的舌腭位置(“/”=不存在)
此外,本研究發(fā)現(xiàn)在聽辯方面,(1)廣州話母語者辨認三組普通話咝音聲母的正確率頗高,超越他們的普通話咝音發(fā)音的正確率;及(2)九個普通話咝音當中,[ts]和[tsh]的辨認率稍微偏低,跟這兩個咝音的發(fā)音表現(xiàn)有一致性。這些結果反映了在二語習得,學習者的聽辨能力比發(fā)音能力更高,但兩者之間還是有相關性。
本研究從發(fā)音和聽辯兩方面分析了說廣州話的香港學生習得普通話三組咝音[s ts tsh]、[? t? t?h]、[? t? t?h]的情況。結果發(fā)現(xiàn),香港學生在發(fā)音上的問題主要是對普通話三組咝音的混淆,及受到母語的干擾。不過在聽辨方面,他們基本上都能區(qū)分三組普通話的咝音,顯示香港學生在二語學習的發(fā)音和聽辨的能力不同。這些結果讓我們對廣州話母語者習得普通話咝音有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