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熾平，楊桂森

（1.廣東工業(yè)大學 華立學院，廣東 廣州511325；2.惠州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東 惠州516007）

習近平總書記在學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座談會講話中指出：推動思想政治理論課改革創(chuàng)新，“要堅持建設性與批判性相統(tǒng)一”。眾所周知，思想政治理論課不僅僅是傳播黨和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主陣地和主渠道，也是讓大學生沐浴真理光芒的神圣殿堂，因此，在教學中須做到學理性與知識性、思想性與真理性的有機統(tǒng)一。馬克思主義理論具有自我內(nèi)在反思的批判傳統(tǒng)，這種反思批判已經(jīng)取得了豐碩成果：一方面，為科學對象的明晰性和知識的普遍有效性掃清了道路；另一方面，為繁榮中國的學術思想提供濃厚的學術氛圍，為理論創(chuàng)新提供深厚土壤。同時，馬克思主義理論也具有建設性，其源于新時代新思想對真理的追求，源于對自身理論科學體系的論證，源于對人類文明的引領，源于理論自身邏輯與歷史的統(tǒng)一。新時代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的建設性，源于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生命力，源于中國改革開放所取得的一系列成果，也源于對這些成果的理論闡釋與弘揚。

一、批判性源于馬克思主義理論自身生成邏輯

1.在解釋馬克思主義基本概念時，應引入自我批判之維。德里達認為：“要繼續(xù)從馬克思主義的精神中汲取靈感，就必須忠實于總是在原則上構成馬克思主義而且首要地構成馬克思主義的一種激進的批判的東西，那就是一種隨時準備進行自我批判的步驟。這種批判在原則上顯然是自愿接受它自身的變革、價值重估和自我再闡釋的?！盵1](P85)這就是說，批判原則上且首要的是要針對自身。德里達的洞見與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基本義理是契合的。向學生宣講馬克思主義理論原理時，理應承繼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這種自我批判精神。例如，在物質(zhì)與意識的關系這一問題上，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模式化表達是：“物質(zhì)決定意識，意識對物質(zhì)具有能動的反作用?！睂Υ?，教師應如何展開教學呢？筆者認為，第一，在馬克思主義哲學視界內(nèi)，闡明“決定”“反作用”的所指；第二，對這個原理做合理性追問：其一，意識之下是否有無意識（或潛意識）？若有，它與物質(zhì)是什么關系？若沒有，我們應如何解釋弗洛伊德、榮格、拉康等人的看法？如何解釋無意識思想在精神、心理、醫(yī)學、文學、語言學等領域的廣泛應用？其二，人是否通過遺傳性獲得而先天擁有一些意識（如孟子所說的“惻隱之心”）、認知機制（如康德所說的“圖式”），哪怕是一些微覺或微機制？其三，如果意識只是人腦的功能，那么，意識現(xiàn)象能像心智哲學所認為的那樣，可完全歸結為大腦的物理狀態(tài)嗎？第三，將這一原理置入當下的現(xiàn)實，接受現(xiàn)實問題的檢驗。例如，這一原理能否解釋民族主義的持續(xù)致“病”性，宗教的持久韌性，種族、民族和性別在劃分社會人群這一事情上所起的巨大作用[2](P359)這樣一些問題？如果物質(zhì)決定精神，那么，伴隨經(jīng)濟發(fā)展而來的已成為裹挾一切潮流的物質(zhì)主義——消費主義這種“唯物主義末世救贖論”（史華慈語）所招致的精神文化的空虛和荒蕪這一現(xiàn)象是合理的嗎？物質(zhì)決定精神的說法，是否輕忽了精神系統(tǒng)的獨立性、自主性、持久性、實在性（波普爾意義上的）？對此，我們在教學中決不可以不加思索的認同現(xiàn)成的原理和結論，然后由此出發(fā)，對現(xiàn)實做一些蜻蜓點水式、外在觀望式、標簽套用式的籠而統(tǒng)之的遠眺[3]，甚至竭力掩飾既成原理和結論的局限性，以致于使我們的理論難以因應當下的現(xiàn)實，成為缺乏解釋力的抽象教條和與現(xiàn)實不對應的思辨推演。

對上述原理作批判性考察，并非一定要推翻它，而是要達到以下兩個目標：一是要暴露它們可能有的不足、缺陷以及不合時宜的方面，以便予以修正和重構；二是引導學生參與思考與討論，以積思成睿。

2.在闡釋馬克思主義原理時，應引入辨異端之維。此處所謂異端，指的是不同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哲學，如唯心主義、形而上學以至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錯誤思潮等。唯心主義與唯物主義總是相伴而生，因此，教師在闡明唯物主義之精髓時，也要相應地對唯心主義做出批判性考察。就前者來說，教師不僅應列舉其多樣的表現(xiàn)形式，更要從根本上指出它的謬誤：（1）“自我中心的困境”；（2）“觀念吞噬現(xiàn)實”；（3）對“實踐是我們思想的根基”“思想乃是由我們的肉身需要所決定的物質(zhì)必需”[4](P138)等真理的遮蔽。就后者來說，盡管唯心主義總體上是錯誤的，但這并不意味著它是沒有意義的。第一，對主體能動性的開掘（尤其在節(jié)欲、意志控制等精神修煉方面）。第二，對主體認知機制的探索。第三，在思想的背后發(fā)現(xiàn)了欲望，在理智的背后發(fā)掘了本能（如叔本華、尼采、弗洛伊德等）；第四，哲學詞匯的發(fā)明。如空、良知、私我、心靈、靈性、神、內(nèi)觀、天理、道心等詞匯，不僅豐富了人類的哲學詞典，而且這些詞匯所凝結的意蘊成為了我們組織日常生活的重要資源。因此，重要的不是宣判，而是從辨異端中闡明正道。

3.在闡述馬克思主義理論時，應引入社會批判之維?！霸谂信f世界中發(fā)現(xiàn)新世界”“使現(xiàn)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xiàn)存的事物”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批判本性的應有之義。雖然就當下的語境來說，對社會的批判不再是總體性的，更不是整體顛覆性的，但在個別和局部領域，社會批判仍然有其巨大的價值。因此，在教學時，教師應自覺引入社會批判之維，以發(fā)揮這種批判的價值。具體來說，這種價值在于通過社會批判，一方面可促進學生洞察現(xiàn)存社會狀態(tài)的病態(tài)和與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相敵對的因素和趨向，如信仰物化、形上迷失、意義危機等。另一方面可激發(fā)學生的擔當意識和社會責任感，促使他們?nèi)コ浆F(xiàn)存社會的限制，努力去追求和創(chuàng)造理想的社會生活。相反，教師若對社會現(xiàn)實問題視而不見，漠不關心，甚至阿諛、諂媚、追俗，做馬克思所鄙視的侍臣、奴仆，則不僅遮蔽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真價值，而且也使馬克思主義理論教學失去了真意義。當然，社會批判不應是情緒之發(fā)泄、細節(jié)之糾纏、片面之執(zhí)拗，而應觀其本質(zhì)與整體，以理說之，以事實之；社會批判切忌空洞的觀點和文學性評論，而應是嚴肅的探討；社會批判不只是解構，也是建構。因為社會總的進程所呈現(xiàn)的景象必然是“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就是批判之所以具有積極性的根源。

4.在講解馬克思主義思想時，應將學生引入自我審視之境。馬克思說：“理論在一個國家的實現(xiàn)程度，決定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盵5]我們同樣可以說，馬克思主義理論在學生中實現(xiàn)的程度，取決于它滿足學生需要的程度。當然，這里的需要指的不是具有實用意義的技藝之需要（馬克思主義哲學也不可能給予），而是指滿足學生自我認識的需要。薩義德認為，自我認識本身乃由自我批評構成，人文主義的實踐就是一種質(zhì)問、顛覆、重新塑型的途徑。[6](P325)賀麟說：“一個人要保持行為的獨立與自主，不做傳統(tǒng)觀念的奴隸，不做流行觀念的犧牲品，他必須具有批評的、反省的主導力量，能夠對這些傳統(tǒng)觀念及流行觀念加以新檢討新估價?！盵7](P141)為此，教師的教學要貼近學生的心靈，一方面要敞現(xiàn)學生當下的意識狀況，揭示學生可能有的為氣稟所蒙、習尚所梏、俗論邪說所蔽（陸九淵語）的情形，另一方面又要照亮學生精神生命的可能之維和向上之維。在上述“敞現(xiàn)”和“照亮”的基礎上，通過教學使馬克思主義哲學成為學生自我認識的利器，以給學生自己剖剝磨切（陸九淵語），破除己之氣稟物欲之昏（朱熹語）的助力，而得到一個靈且明的心靈世界。借用?？碌目捶ǎ础拔覀冏陨砼械谋倔w論，……它應被看作是態(tài)度、氣質(zhì)、哲學生活。在這種生活中，對我們是什么的批判，既是對我們之被確定的界限作歷史性分析，也是對超越這界限的可能性作一種檢驗?！盵8]

二、批判性教學與建設性人格的培養(yǎng)

在教學中展開批判之維誠屬重要，但批判之維的彰顯卻離不開教師的建設性人格的培養(yǎng)。因此，要發(fā)揮批判之維的價值，教師就必須培育相應的建設性人格。教師的建設性人格是一種綜合概念，是知識、思想、判斷力、歷練（人生與社會）、境界等多重要素的有機統(tǒng)一，其核心是使自己充滿一身正氣，一身正能量。建設性人格的培育，取徑如下。

1.教師自身要“善”。善乃教師首重之性，不善則不可為人師。為師者，其最大職責就是教學生趨善，做一理想人。但要教人趨善，教師自己不僅要知善、自善，而且要善盡一己之任（錢穆語）。如此，才能先知覺后知，先覺覺后覺。教師在教學中引入批判之維的目的，不是濫施批評，教學生做一不寬容者，而是教學生不盲從、不迷信、不迎合、不教條，以養(yǎng)成獨立之人格，學會自由之思考，成一理性人。

2.教師要棄俗歸真，而后由真返俗。就是說，教師要行批判之維，必先立于真，且要大而遠，以求得為一理想上最高標準之人。否則，眼見的全是功名利祿肉欲，將永為世俗所牽絆而不能自拔，根本就談不上批判。柏拉圖的洞穴隱喻告訴我們，必須要破洞而出，沐浴在陽光下，方知洞中的黑暗污濁卑下之生活，而思可以清洗世俗之污漬，否則，永為洞中之囚徒，此之謂也。因此，我們必須要持續(xù)地向生活世界、人的現(xiàn)實處境、實踐、科學和他者敞開；我們必須向理想性、超越性的境域敞開，讓心靈為超越性的理想人生所占據(jù)。

3.教師應具有獨立人格和自由思想。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終極旨趣是讓人獲得自由之境，因此，若教師內(nèi)心充滿奴化意識和教條主義習氣，就根本不能領悟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境界，因而也無從展開批判之維，更不懂得批判是為了建設，是為了人民過上美好幸福的生活。在當下，教師必須要有兩種意識：一要有一種向權貴、權威、教條、技術社會、流俗等各種錯誤觀點、傾向、思潮說“不”的意識，決不能“自我辱身”和“自我降志”；二要有一種將馬克思主義理論視為生長發(fā)展的有機體，而非呆板機械的死教條的意識，這也是晚年的恩格斯反復告誡我們的鏘鏘之言。

4.教師應有廣闊的哲學背景。講馬克思主義哲學，當然要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有一種全面、深刻的了解，一種浹洽而貫通的理解，但若囿于此域，就難以獲得批判的資源和視野，因為批判之維只有在一種多元、對話的哲學背景中才能飛翔。教師必須要游走穿梭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傳統(tǒng)哲學、西方哲學之間，浸潤于當代哲學（包括學界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反思和重構，尤其是學界對陳腐不堪的教條式的哲學教科書的批判和重構）的新見解、新成果之中，并在其中完養(yǎng)思慮，涵泳義理，求其會通，方能放飛批判之維。

5.教師應具備各學科的融會貫通能力。教師應以馬恩為榜樣（盡管難以做到，但至少有“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的努力意識）。在任《萊茵報》主編時，馬克思碰到了對所謂物質(zhì)利益發(fā)表意見的難事，這促使他從純政治的研究轉向經(jīng)濟關系的研究，并從而走向了社會主義。恩格斯在寫作《反杜林論》前，惡補自然科學知識，經(jīng)歷了長達八年的“脫毛”過程。一個對自然科學、經(jīng)濟學、社會學、歷史學、政治學、美學等知識了解甚少甚至無知的教師，在知識上必然會患上貧血癥，即使他有批判的意識，也難以有效地施展批判之維。

6.教師要深入批判之堂奧，就必須培育自身的思維整合力。在當代人們越來越專注于實用化的、量化的、操作性的認識和塊狀的、星云式的認識的語境下，要展開批判之維，就必須洞悉各種認識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培育整合力。（1）把特殊對象或局部問題與這個對象或這個問題所屬的整體相聯(lián)，把這個整體與主體相聯(lián)；（2）把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相聯(lián)；（3）把人的當下處境與人的本真生存相聯(lián)；（4）把人文文化與科學文化相聯(lián)；（5）把知識與生命的意義與價值相聯(lián)。

7.教師應關注現(xiàn)實（包括學生的現(xiàn)實），了解現(xiàn)實問題，要不斷地總結實踐經(jīng)驗，否則，就會失去批判的標靶。馬克思說：“以前，哲學家們把一切謎底都放在自己的書桌里，愚味的凡俗世界只需張開嘴等著絕對科學這只烤鴨掉進來就得了?！盵9](P64)因此，教師決不可站在現(xiàn)實之外和云端之上去悠閑地思量這個世界，而應回歸現(xiàn)實生活，回歸時代，關注現(xiàn)實，關注人的處境，關注學生的處境，以獲得批判的主題，并從哲學高度加以提煉，做出哲學的回答。

總之，馬克思主義理論教學只有在不斷改革中尋求方法的突破，尋找自身功能的轉換，才能有美好的前景，才能有勃勃生機。在現(xiàn)實生活中，理論工作者作“獨善其身”的精神君子沒有出路；坐而論道，牢騷滿腹也不行；無病呻吟更不行。要想實現(xiàn)社會科學功能的轉換，關鍵問題是讓教師將其凝斂沉思的理論修養(yǎng)轉化成有用的能量，讓學生勇敢面對現(xiàn)實的境況，肩負起民族前途和命運的使命和責任。正如習近平引用中國傳統(tǒng)文人妙語所說：“為學之道，必本于思。”“不深思則不能造于道，不深思而得者，其得易失?！狈矠樗枷胗^念所束縛的人，只能靠思想觀念求解放，而馬克思主義哲學批判的閃電一旦真正射入思想的園地，思想就可獲得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