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蕾

那些躲在名人臉背后叫“姐姐”的騙子，利用人性的弱點，為受害者打造了一個精心編織的騙局。

靳東向我表白了

“我相信，我會和靳東結婚的”“他已經向全國人民宣布了他愛我”“他還會給我五六十萬元買房”……

61歲的黃女士一直很喜歡演員靳東，今年年初，她通過某短視頻平臺刷到了一個頂著 “靳東”頭像的賬號，并和對方取得了聯(lián)系。從此黃女士就像變了一個人，從早到晚抱著手機不撒手，時刻盯著這個所謂“靳東”的賬號，茶飯不思，短短時間就瘦了十多斤，甚至為此與丈夫分居。她堅稱“靳東”已經通過短視頻向她表白，說愿意和她結婚?！拔业暮?、我的美、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善全部被他看見了。我一生沒有經歷過愛情，靳東就是初戀，我想要勇敢地活一次?！?/p>

為了與這個所謂的“靳東”見面，黃女士竟然離家出走，只身前往長春去尋找偶像。家人無數次苦口婆心地告訴她視頻里的靳東是假的，黃女士根本不聽，家人的勸阻只會引來她的大發(fā)雷霆。

而在與這個賬號互動的過程中，黃女士花費不少，賬號的每一次直播賣貨，她都會全力參與。

然而，黃女士的癡情遭到了現(xiàn)實的重重一擊：靳東工作室很快發(fā)表聲明，稱靳東截至目前從未在任何短視頻平臺開設賬號，涉事賬號是假冒，涉嫌侵犯靳東的肖像權、姓名權，工作室將通過法律途徑追究相關主體的法律責任。黃女士這大半年的情愛與時光，終究是錯付了。

這雖然是一個極端的、個別的案例，然而揭開“搞笑”的面紗，背后的真相值得我們警醒和深思。

“姐姐”們?yōu)樯赌敲春抿_

假冒的靳東賬號是如何讓黃女士深信不疑的呢？

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副教授張昕認為，有三點原因。

第一，對老年人的親密情感的需求，假冒賬號抓得很準，老年人需要的是有一個人來讓他們感到及時滿足。

第二，假冒賬號會持續(xù)不斷地給老年人提供虛假的、但老年人沒有辦法分辨的信息。老年人可能會根據第一印象來判斷可靠或不可靠，而往往老年人的第一印象來自這個人長得怎樣。

第三，拿權威來作為說服的技巧。假靳東是一個“名人”，黃女士覺得名人都不會騙人，是全國都熟知的人，就有權威感。

靳東只是被假冒的名人之一。為了收割中老年“姐姐粉”“阿姨粉”，“劉愷威”“馬云”甚至“鐘南山”都成了在視頻中對粉絲們噓寒問暖的“中老年偶像”。“馬云”會豪氣地對“姐姐”們說“沒錢吱一聲”，“鐘南山”則會在抗疫之余請求“姐姐”們“點一個紅心”。

這些“假靳東”視頻畫面大都粗制濫造，背景多是將名人本人照片與各種風景圖P在一起，色彩大紅大綠，喜慶熱鬧。配音的文案也大體雷同，以情感互動為主，比如“姐姐，我想看看你了”“姐，你不忙的話就出現(xiàn)吧，我等你太久了”“我知道姐姐很不容易，如果老天能成全我們，以后就讓我照顧你吧”，或者直接撒嬌：“姐姐，給你打電話你怎么不接啊，弟弟好傷心?！?/p>

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張銀玲說：“處在中老年這一階段的女性，其婚姻大多是媒妁之言，并沒有感情基礎，當兒女長大離開后，她們在老伴那里得不到愛和關注，內心會變得比較寂寞、空虛。如果這時，有一個很優(yōu)秀的人對她表達愛意，給她浪漫和肯定，去滿足她對愛的需求、價值感、虛榮心，那么她就會很容易被俘虜，這有些類似于‘洗腦。”

被騙的不只大媽，騙男性的賬號同樣不少，最火的是劉濤和董卿?！皠毕牒湍愠蔀榕笥?、“董卿”想和你有一個家……有網友爆料，他們的爸媽已經鬧到要離婚的地步了，理由是劉濤要給他爸買飛機，等劉濤來接，他爸就要離婚，誰勸都沒用。

被這些視頻收割的“粉絲”有兩個共同特征：不熟悉互聯(lián)網操作，真實世界里情感缺位。騙子精準地把握住了這個群體的心理需求，輕而易舉成為他們的情感寄托。騙子熟練地利用名人的人設，與中老年粉絲保持著虛假的親密關系，比如以靳東的身份噓寒問暖，不時號稱要送筆巨款，比如假借馬云的身份帶領鄉(xiāng)親們致富……

原來被互聯(lián)網所遺忘的中老年人，被投資人、商家忽視的中老年情感市場，被騙子們挖掘到了。

假冒名人賬號，三步掏空老年人錢包

騙取中老年粉絲的信任絕對不是這類假冒名人賬號的最終目標，把“信任”變現(xiàn)才是其真實目的。為此他們進行了一系列的操作——

第一步：引流。選擇中老年人喜愛的男女名人頭像當賬號頭像，用名人的名字或相似的名字做賬號名稱，再以簡單的合成技術，發(fā)布一些由這些名人照片做成的PPT或者電子相冊，再加上配音或中老年人喜愛的情感類歌曲，吸引中老年用戶關注。

第二步：漲粉。用甜蜜話術引導中老年用戶關注，比如“知道你很不容易，讓我來照顧你吧” “每天記得吃飯，天涼記得添衣”等，噓寒問暖，引導中老年用戶點擊視頻右側的愛心和加號，成為賬號粉絲。騙子還通過搬運、剪輯名人的視頻，再加上后期的配音來迷惑中老年粉絲，讓粉絲誤以為是真的名人在與自己互動。雖然大多數視頻中，名人的嘴型和騙子后期的配音都對不上，但評論區(qū)仍然吸引了眾多粉絲前來捧場。

第三步：將“信任”變現(xiàn)。粉絲基數夠大了，這些賬號就開始直播賣貨，售賣的基本都是一些來路不明的商品，還會根據自己受眾的特點，有針對性地選擇帶貨產品。例如“假靳東”賣的是便宜的日用品、化妝品、茶等，“假馬云”賣的則是勵志類、演講類的書籍。更有賬號直接向粉絲索取錢財。

假冒名人賬號涉嫌詐騙

法律專家表示，假冒名人賬號的此類做法，已經構成了詐騙。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分析，粉絲在假名人賬號的誘導下購買的東西可能并不都是出于自己的需要，而是因為她認為這個人是她的偶像、她最喜歡的人，基于對他的信任才購買的商品，這種情況下的“帶貨”當然算是欺詐范圍。

同時，這些假冒名人賬號，已經涉嫌侵犯了所冒充名人的肖像權、名譽權，相關名人可以據此向其追究法律責任。而這些假冒名人賬號之所以存在，短視頻平臺也有相應責任。一方面是認證的責任，這些名人都有很高的流量，對他們進行必要的認證是平臺必須要做的，認證之后，其他冒名頂替的賬號，要及時清理，至少不能讓網民把真假混為一談;另一方面是出了問題后，往往查不到騙子的注冊信息，平臺就要承擔網絡安全法中規(guī)定的，沒有盡到實名核實的責任。

客觀上看，假名人賬號長期在平臺上火熱運營，平臺在流量熱度中賺取收益，卻沒有盡到基本的審核與監(jiān)督之責。造假方式十分粗劣，平臺卻頻頻“失明”，難免有“裝睡”之嫌。如何處理惡劣內容和帶“毒”流量，已不僅僅是平臺自身的經營態(tài)度問題，而是遵規(guī)守法的原則立場問題。坐視放任每天發(fā)生在自己平臺上的大量欺詐行為，無異于“助騙為虐”。從法律角度看，平臺如未盡到信息審核義務，放任騙子侵犯用戶權利，也必須承擔責任。

不要制造二次傷害

在不少年輕人看來，“假靳東”詐騙的手法過于低級，毫無技巧可言，“靳東”居然向黃女士“全網告白”，而她卻深信不疑、為之瘋狂，簡直不可思議，種種離奇荒誕的情節(jié)宛如段子。

作為詐騙案件的受害者，這位61歲的女士很值得同情，她對互聯(lián)網的復雜與虛假幾乎毫無戒備，很多幾乎不需要科普的互聯(lián)網騙局套路，她卻一無所知。所以，被騙經歷曝光后的種種獵奇性的評論，本身是帶有某種歧視，甚至有些殘忍的二次傷害。 對于“假靳東”騙錢、騙情這樣的事件，我們不能只當個段子一笑而過。

事實上，騙局背后是中老年人的情感需求空白。短視頻中的噓寒問暖和假意討好，成了一些中老年粉絲情感匱乏的人生中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之光，或許比子女偶爾的關心更容易當成一種情感寄托。網絡世界對于中老年人來說，雖然提供了生活的便利，但并不能彌補內心的空虛與孤獨。“中國有多少女性是盲婚啞嫁，生兒育女、枯燥無味地過了大半輩子，騙子反倒成了她們人生唯一的夢幻色彩。”“有人摘星星，有人追月亮，有人把虛假的燈光當太陽。‘靳東是假的，但大媽們的愛情和快樂是真的?！薄芭c其懷疑受騙者腦子不清醒，倒不如想想，什么時候開始，最懂中老年人的，竟然是騙子。”網友們這樣評論。

類似事件，輿論聚焦的重點應是詐騙分子的無良，而不能去怪罪中老年人“異想天開”“幻想型認知障礙”。無論什么年齡，都有權利“追夢”，情感需求不應被年齡壓縮。當很多大爺、大媽被名人高仿號或其他騙局所騙時，人們更該看到的，不是狗血的劇情，而是網絡圈層帶來的信息壁壘。人們更該做的，不是嘲笑和鄙夷，而是同心協(xié)力推動針對中老年人的防詐騙知識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