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程

一

1932年2月，上海下起了大雪。從南京開往上海的火車誤點，本來應(yīng)是中午到的列車，直至天黑才進(jìn)站。上海新聞檢查處的管正平早早趕來接人，凍得雙腳都麻木了。列車停穩(wěn)，從上面下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身著厚花呢大衣的中年男子，管正平急忙迎了上去。此人是管正平的老師，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diào)查科副科長高樹君。

管正平在國際飯店為高樹君設(shè)歡迎宴。“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以后，國民黨暫由南京遷都洛陽。留守南京的機(jī)構(gòu)也沒幾個，大敵當(dāng)前，大家心思都在如何抵抗日本人那邊。酒過三巡，高樹君拍著管正平的肩膀說：“管正平啊，只要你這次幫我做事，我可以幫你升官發(fā)財。”

“做什么事？”管正平眨巴著眼睛。高樹君湊近他，壓低聲音，“消滅在上海的共產(chǎn)黨組織”。

“老師，你饒了我吧。我一個書生，提著槍去殺人。一聽見槍聲，都要尿褲子了?！?/p>

“哈哈。”高樹君放聲大笑，“不用拿槍。就是用你的特長去做事”。

管正平不解地望著高樹君。高樹君詭異一笑，說：“上海所有報紙是不是歸你們新聞檢查處管？你對上海大大小小的報紙是不是很熟？”

“那當(dāng)然。不止是熟。他們見著我，就像老鼠見著貓。我讓他們今天停刊，他們不敢拖到明天?！惫苷降靡獾卣f。

高樹君鼓掌叫好：“管正平，我要你做的事其實很簡單，只要在上海的報上登一則《啟事》。”

“登《啟事》找報刊廣告部就行，用不著我出面?！?/p>

“你必須出面監(jiān)督，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啟事》。里面的內(nèi)容是共產(chǎn)黨人脫黨啟事，帶頭人叫伍豪……”

高樹君話還沒說完，管正平就跳起來。他知道伍豪是周恩來的筆名，這位中共高級領(lǐng)導(dǎo)脫黨，就管正平一個外人來看也是絕不可能的。高樹君看出管正平的疑惑，他把意思表明了，就是因為不可能，所以這是個不平常的《啟事》，此事有難度，所以得煩請管正平去做。

管正平還是不解地望著高樹君。高樹君陰沉地一笑，只要這個《啟事》一見報，有人相信有人不信，這已經(jīng)達(dá)到了目的。不花一槍一彈就瓦解了中共中央在上海的組織，到時他們有口難辯，想要澄清難于上青天。這么一個妙計，是他們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diào)查科盤算了好一陣子，才想走的一步棋，只要走出去，保贏不輸。高樹君要用管正平上海新聞檢查處這個身份來做這個事，帶有半命令半威脅之意，上海的大小報紙就是不從，也得去刊登《啟事》。

高樹君拿出一張早已擬好的《啟事》給管正平看：“這份《脫黨啟事》我們修改了幾次，明天我就讓人送到報館。它既要用共產(chǎn)黨口氣，又要有脫黨的充分理由，既要震撼社會，又要讓人可信。我們可是動足了腦筋?！?/p>

管正平聽高樹君這么一說，背脊直冒冷汗。回到家里，管正平把這事告訴了太太李季鳳。李季風(fēng)原本是《申報》一名記者，結(jié)婚以后辭職在家，聽丈夫這么一說，堅決反對。

“報紙這個行業(yè)要的就是實事求是，這無中生有的事情就是害人。不行，你不要去這渾水。”李季鳳是個安分守己的女人，不想惹事。

管正平嘆息一聲，說：“高樹君瞄上我了，不按他意思辦，怕……”

“怕他給你小鞋穿？這樣的人更要離得越遠(yuǎn)越好?！?/p>

豈止是穿小鞋，管正平知道高樹君是一個狠毒之人，誰要不遂他意，他什么手段都會使出。在他刀下不知有多少冤死鬼，這人得罪不得。再說他許諾事成之后升官發(fā)財，人的欲望作祟，管正平突然覺著這事件對自己是有利的好事，干嗎不做？

二

2月16日，上?！稌r報》登出一條《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脫離共產(chǎn)黨啟事》。同時，《新聞報》《時事新聞》等幾乎滬上大小報紙都刊登了這則《啟事》。一石激起千層浪，中共黨內(nèi)和黨外許多人都知道伍豪是周恩來筆名，都感到異常震驚。當(dāng)時在江西革命根據(jù)地的毛澤東，知道時任中共蘇區(qū)中央局書記的周恩來在顧順章叛變之后，馬上從上海撤離，抵達(dá)江西以后都快兩個月了。人不在上海，如何發(fā)表脫黨啟事？毛澤東當(dāng)即發(fā)表布告，鄭重宣告：伍豪同志正在中央政府擔(dān)任軍委會職務(wù)，不但沒有脫離共產(chǎn)黨，更不會發(fā)表那個啟事里面的荒謬反動的言論。這是國民黨黨徒的造謠誣蔑。中共黨報《實報》也澄清事實真相，這是有人捏造，目的是為了誣蔑周恩來，誣蔑共產(chǎn)黨，動搖人心。可是，布告和黨報只限于黨內(nèi)，要徹底澄清事實，還得從上海的報紙入手。

澄清的工作，落到了中央特科正在上海的地下黨潘漢年身上。潘漢年早就看到了這則《啟事》，他清楚這是敵人的陰謀。敵人這次使用的是軟刀子，殺人不見血。不能正面爭鋒相對，暗中較量也得尋找到切口方能用上力量。潘漢年首先想到的是上?！渡陥蟆?，如今只有《申報》沒有登出這則《啟事》。再說，潘漢年和這張報紙關(guān)系頗好，看來有點希望。

潘漢年一早來到《申報》廣告處，廣告處主任不在，副主任寧一郎是潘漢年朋友的朋友，也算是半個熟人。潘漢年把來意一說，寧一郎就搖著頭說：“潘先生，這個忙我怕幫不上?！?/p>

“怎么了？”

“不瞞你說，就是因為我們《申報》沒登這則《啟事》，上海新聞檢查處那些人一直盯著我們非登不可。不然要封了我們報館?！睂幰焕蔁o可奈何攤開雙手。

潘漢年怒道：“他們還講不講理，只許他們造謠生事，還不許別人講話。”

寧一郎雙手作揖：“潘先生，對不起。這次幫不上忙了。上海新聞檢查處盯在屁股后面，為了報紙生存，實屬無奈之舉，望潘先生諒解?！?/p>

潘漢年揮了揮手，明白通過《申報》澄清事實這條路行不通了。他拿起桌上禮帽，作別欲行。

“潘先生，我覺著這次上海新聞檢查處好像是有意要做成這事。所以，盯著上海大報小報登這《啟事》。這里面是不是……”寧一郎停頓一下說，“這樣，我的師姐原本也是一個記者?，F(xiàn)在她嫁的老公就是上海新聞檢查處的，也許她打聽得到究竟怎么回事。有消息我告訴你?！?/p>

“謝謝！”潘漢年握住了寧一郎的手。

還是國際飯店，這回是高樹君作東，請客管正平。高樹君舉杯對管正平：“正平，這次你立下頭功，我敬你一壞！”

“不不。是老師指導(dǎo)有方，我只不過是監(jiān)督上海報紙執(zhí)行罷了?！?/p>

“南京方面很滿意?！备邩渚钢鴪笊系摹睹擖h啟事》，得意地說，“我從南京到上海時，我的上司張沖對我們一起策劃的這個‘伍豪事件，極為贊賞。這是讓共產(chǎn)黨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p>

“如今我們實施了計劃，這局做下了。他們有嘴沒地方去說理。這一著實在是高。”管正平豎起大拇指。

高樹君陰險地冷笑：“我倒很想看看，共產(chǎn)黨如何來破這個局?！?/p>

“就怕他們破不了，有苦只能往肚里咽了?！?/p>

“這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涉及的是中共高層頭目，輸贏不亞于一個戰(zhàn)役?！备邩渚劾镩W出狼般的寒光。

三

從國際飯店回家，管正平有些醉意。管正平口齒含糊不清，用手比畫著：“老婆，我要升官了，我們要過上好日子了。”

“你又做了什么事？”李季鳳聞到他身上刺鼻酒味，不無擔(dān)心。

管正平搖了搖手，嘻笑著：“沒做壞事，只是我?guī)腿说橇艘粋€脫離共產(chǎn)黨的《脫黨啟事》?！?/p>

“幫誰登的？”

“伍豪，共產(chǎn)黨的大官?！崩罴撅L(fēng)馬上拿過桌上的報紙，問：“這個《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脫離共產(chǎn)黨啟事》是你登的？”

“嘻嘻，他們給我文稿內(nèi)容，我是監(jiān)督上海各大報紙刊登的?！?/p>

“這么說，伍豪他們根本不知情，是你們冒充他干了這事?！?/p>

“這是政治，你不懂?！?/p>

“我是不懂政治，可我懂真相總有大白一天，到時看你們怎么收場?！?/p>

“就怕他們跳進(jìn)黃浦江也說不明白了。今天高樹君就是為這宴請我的，說上面很滿意?！?/p>

李季鳳生氣了：“管正平，你和我也都曾經(jīng)在報社干過記者，一個記者的職責(zé)是什么，實事求是說良心話。你捫心自問，你這樣做……讓我鄙視你?！?/p>

管正平倒在床上已經(jīng)呼呼大睡了。

沒過幾天，《申報》頂不住壓力，也登了這則《啟事》。

寧一郎瞧著剛從機(jī)器上下來的報紙，有些茫然。昨天下午，管正平以上海新聞檢查處官員身份，呵責(zé)《申報》為什么不登《脫黨啟事》？

寧一郎聳聳肩，說：“新聞自由，我們報紙登什么不登什么，應(yīng)該是我們說了算。這不是新聞檢查命令的吧。”

“我就是命令你了，你是執(zhí)行還是不執(zhí)行？”管正平板著臉。

寧一郎卻笑了起來。早些年寧一郎和管正平在一家報社共事過，也算是認(rèn)識的。他清楚管正平習(xí)性，喜歡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就半真半假說：“要是我們不執(zhí)行你的命令呢？”

“我馬上封了《申報》?！惫苷阶兡?，“另外，我還知道，你們報館還有許多左翼分子，要是中統(tǒng)過來將他們?nèi)空堖M(jìn)去談?wù)?，《申報》恐怕要有一陣子在上海消失了。?/p>

“這么說，這《啟事》我們必須得登？”

“必須！要是明天我們在《申報》上見不到這條消息。后天上海灘大街小巷也見不到《申報》了?！惫苷秸f完，意味深長地敲了兩下桌子，頭也不回走了。

就這樣，《申報》最后還是登了《啟事》。寧一郎剛從車間回到辦公室，桌上電話就響了，是李季鳳打來的。她開口第一句話就問《申報》登了《啟事》沒有？寧一郎說：“托你老公的福，我們敢不登嗎？”李季鳳緊接著問報紙發(fā)行了沒有？寧一郎說：“你是知道的，天不亮報童把報紙都領(lǐng)走了。”

電話那頭好一陣沉默。寧一郎憑著職業(yè)的敏感，急忙問：“怎么了？”

“這個《啟事》是一個謊言和陷阱。”李季鳳停頓一會說，“這樣，我們找個地方說話，我把實情告訴你?！?/p>

四

潘漢年在看到《申報》中《啟事》的同時，接到了寧一郎電話，首先他說《申報》是沒有辦法才這樣做的。另外有人告知他這則《啟事》是個陷阱，他馬上和那人碰頭，得知實情后即告訴潘漢年。

“那要我們做什么？”潘漢年問。

寧一郎說：“你們暫時什么也別做。那人身份敏感，我先接觸一下。”

潘漢年當(dāng)然明白那是敵人做的局，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很想知道。一時出不了力，只能靜等寧一郎消息了。

霞飛路上的咖啡館，寧一郎和李季鳳約定的時間是早上十點，他早早就到了，在臨窗的一個火車座等她。

李季鳳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就感覺有人跟著她。她有些害怕，有些猶豫，這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如果……想著想著，李季鳳鎮(zhèn)定下來，還是毅然地向咖啡館方向走去。曾經(jīng)記者的工作讓她更明白了是非黑白之分，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愿望，那就是假如她真出什么事了，希望丈夫能從中有所醒悟。不與小人為伍，能回到善良本分做人之上來，過上小老百姓的生活即可，那種損人利己沾著血腥的往上爬不是他們想要的生活。這樣一想，她也就坦然了。

寧一郎坐在咖啡館的二樓看著李季鳳穿過馬路，向店里走來。就在這時，只見一輛卡車急駛而來，還沒等人反應(yīng)過來，聽得一聲巨響和慘叫，卡車向李季鳳撞去，將她高高拋向空中，又重重落在地上，眾人圍上來，李季鳳滿臉是血躺倒在地，當(dāng)場死亡。寧一郎沖到現(xiàn)場，一時也驚呆了，他隱隱感覺可能這和李季鳳找自己要說的事情有關(guān)。

寧一朗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報社，潘漢年在等他。寧一郎還沒有從驚恐中回過神來，見著潘漢年只是一句話：“可怕，太可怕了?！?/p>

等寧一郎平靜一些之后，潘漢年問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寧一郎搖著頭說，本來是想幫潘先生的，現(xiàn)在看來他什么忙也幫不上了。潘漢年想了下，說：“那我明天來找你，你情緒先穩(wěn)定一下再說。”

2月20日，中共地下黨在上海散發(fā)了由江蘇省委宣傳部署名的傳單《反對國民黨的無恥造謠》，這是針對《脫黨啟事》的斗爭。潘漢年再次來到《申報》，找到寧一郎，送上了我黨代寫的《伍豪啟事》，以此來否定那個偽造的《脫黨啟事》。

寧一郎已經(jīng)嚇怕了，直言他們不敢登，并向潘漢年深深鞠上一躬。

潘漢年沉吟一會，說：“我知道李季鳳的事情了，她可能知道了實情，以一個記者正直之義，想將事實告知于你?？伤€沒有開口，那些喪心病狂之人，竟然將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扼殺了。作為一個有正義感的人，都會感到憤怒。我理解你。當(dāng)然今天的忍受可能會保一時平安，同時將會更加助長那些邪惡之人的別有用心，甚至讓他們更加肆無忌憚。”

“我知道你們是冤枉的，被人設(shè)局陷害的。但是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一個平民百姓也要生活生存。請潘先生多多原諒。”寧一郎再次向潘漢年深深鞠上一躬。潘漢年扶住了他：“寧先生不要這樣，有你這份心我已經(jīng)很感謝了。我不為難你。”

潘漢年拎起公文包告辭。

“潘先生，等等?！睂幰焕赏蝗唤凶×伺藵h年，“要不這樣，你把這份《啟事》放在我這里，我去找我們總編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辦法登出來。”

潘漢年連聲道謝，握住了寧一郎的雙手。

2月22日，《申報》以廣告處的名義登了《啟事》：

伍豪先生鑒：承于本月18日送來廣告啟事一則，因福昌床公司否認(rèn)擔(dān)保，手續(xù)不合，致未刊登。

《申報》館廣告處在白色恐怖之下，用這么一個辦法，登出這則《啟事》，實際上就是公開辟謠。

五

李季鳳的車禍死亡，管正平心里清楚是何人所為，只是敢怒不敢言。

那天他聽到了李季鳳給寧一郎打電話。李季鳳是個眼里揉不進(jìn)沙子的人，她知道了《啟事》的真相，以一個記者的職業(yè)操守，她要把事實告知寧一郎。管正平感到害怕，他跑到外面電話亭打電話給高樹君，吞吞吐吐把這事告訴了他。高樹君聽后沒有發(fā)火，只是笑著說，他相信李季鳳不會做傻事。她不會不顧自己丈夫的仕途，為無謂的職業(yè)操守去殉葬。電話里高樹君是笑著在說話，管正平卻感覺到他的笑聲里隱藏著刀刃的寒光。他問那要是她真的說了怎么辦？高樹君反復(fù)說她不會說的?，F(xiàn)在想來，那時他已經(jīng)有了殺心。

第二天，高樹君找到了管正平，將一張委任狀放在了他面前?！澳憧梢择R上動身去南京上任，祝升官發(fā)財。”高樹君很是得意，管正平呆呆地瞧著這張委任狀。他知道為了這張紙，他付出了什么代價：“不，我不去南京，我要辭職回老家去?！?/p>

“干嗎？放著前程不要了，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我不需要了。我把老婆葬到老家，按她的希望，就在老家過個小老百姓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貴，能有飯吃衣穿就滿足了。”

高樹君撫掌一聲嘆息：“人各有志，不能強(qiáng)求。只是你做這決定不要后悔就行?！?/p>

當(dāng)天晚上，管正平一人悄然離滬，直到一個星期后，人們才在黃浦江上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有人說他是投江自殺，有人說他是失足溺亡，到底管正平是如何死的，只有高樹君知道。

雖然，2月22日，《申報》以廣告處的名義登了否認(rèn)伍豪刊登《脫黨啟事》的《啟事》?？墒沁@對于穩(wěn)定人心，維護(hù)周恩來的名譽(yù)還是不夠的。大家討論下來，還是由潘漢年出面，要想辦法徹底肅清余毒。

潘漢年這回直接去《申報》找了總經(jīng)理史量才和總顧問陶行知。潘漢年把事情的原委一說，史量才和陶行知表示這事非同小可，表示一定要處理得當(dāng)。

“如果我們只是說這《脫黨啟事》是國民黨的造謠陷害，一來太過直白，二來民眾的信任度也會降低。”潘漢年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接著說，“再說如果以我黨的名義出面來澄清，作為一個當(dāng)事方說服力不夠?！?/p>

“現(xiàn)在我們報紙和輿論都讓國民黨當(dāng)局控制了，他們不會輕易讓我們登這樣的文章?！笔妨坎乓粫r也想不出好辦法。

陶行知也急了：“不以共產(chǎn)黨名義，那這個事情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他們就是要讓你們說不清道不明，這就是他們真正的目的?！?/p>

大家知道這事很是棘手，史量才思考著慢慢坐下，說：“他們這一招毒啊，讓人不知如何辦是好?！?/p>

“你們看這樣行不行？”史量才說，“找個第三方出面，也就是說，我們請個律師出面，由律師在我們報上登一個啟事，說明此事?！?/p>

“這是個好主意?！迸藵h年叫了起來，“既巧妙又可信，還完全解決了問題?！?/p>

“這個律師的人選很重要?！笔妨坎诺脑捵尨蠹颐靼祝趪顸h的高壓之下，就是有律師肯幫忙，只要當(dāng)局一出面干涉，這事就進(jìn)行不下去。

大家都在想著人選，陶行知說：“可以去租界找一個。我想起一個人，你們大家也認(rèn)識。叫陳志皋?！?/p>

六

陳志皋是租界法國巡捕房的律師，潘漢年找到他，說明來意，是不是由他出面，代表伍豪登一個否認(rèn)的啟事。陳志皋一聽，說：“我很想幫忙，可就怕我這忙幫不上?！迸藵h年不解地望著他。

陳志皋說：“我雖然是在巡捕房做事，可是，我還是一個中國人。如果國民黨當(dāng)局來找我，強(qiáng)行不讓我登這則啟事，或者他們用其他方法阻礙我登啟事，我也沒有辦法。”

兩人一時沉默了，潘漢年問陳志皋：“那還有什么法子可想？”

“中國律師恐怕沒有人會接這事。”

“找中國律師不行，那找個外國律師可不可以？”潘漢年邊想邊說。

“這個法子可行。我有個朋友，也是《申報》的法律總顧問，是個法國律師叫巴和，我把地址給你，你可以去找他幫忙?！?/p>

潘漢年拿著地址，來到了法大新路（今金陵東路）。巴和是位在上海開戶營業(yè)的法國律師。聽潘漢年把事情原委一說，沉吟了半晌說：“只是用伍豪的名義發(fā)啟事，會給他們抓住辮子，他們會追查伍豪在哪里？不是很妥當(dāng)?！?/p>

“那用什么名義為好？”

“伍豪既然是筆名，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在周先生的其他筆名上想想辦法。”

“你的意思是我們找個伍豪另外用過的筆名，用另一個筆名來否定這則《脫黨啟事》?！迸藵h年和巴和想到一起去了，巴和附和著說：“對對，就是這個意思?！?/p>

那用哪一個筆名好呢？潘漢年想起周恩來曾經(jīng)用過一個周少山的筆名，周少山是黨內(nèi)熟知的周恩來同志的別名。

潘漢年和巴和兩人認(rèn)真研究，潘漢年斟酌一字一句，親自起草這份啟事。

1932年3月4日，上海的《申報》以醒目的大字標(biāo)題，登出了《巴和律師代表周少山緊要啟事》。

國民黨看到這則啟事，氣急敗壞。高樹君趕到巴和那里責(zé)問他：“你啟事里的那個伍豪在什么地方？”

巴和兩肩一聳，雙手一攤，說：“我的當(dāng)事人叫周少山，伍豪只是他的筆名。你們要找的伍豪當(dāng)然不是這一個?！?/p>

“我不管，你把在你這里登啟事的那個伍豪給我找來?！备邩渚齼聪喈吢?。

巴和哈哈大笑：“你們要找的那個伍豪，他自己不也登有啟事，那你們?nèi)フ易约旱怯袉⑹碌哪莻€伍豪好了。”

高樹君知道這個法國人不好對付，只得灰溜溜帶人走了。

從這個啟事的內(nèi)容，可以分辨出之前那個脫黨啟事用的伍豪之名是偽造的。這是一個很巧妙的啟事，不動聲色之際，徹底瓦解了敵人的陰謀。

（題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