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的小小波

文學(xué)天才，時髦女郎，民國才女，設(shè)計才華，絢爛歸于平淡……提起張愛玲，第一時間躍入腦海的是不是這些標(biāo)簽？一百年前，1920年9月30日，那年中秋節(jié)后的第四天，張愛玲出生。至2020年9月30日，隔著百年的時光往回看，少年考上倫敦大學(xué)，因戰(zhàn)事未能成行；轉(zhuǎn)投港大，又因珍珠港事變性命堪虞，中途輟學(xué)；聞名上海短短數(shù)載便遠走他鄉(xiāng)，感情上亦曾明月照溝渠……她的一生是一整個世紀(jì)的起起落落?？尚业氖牵虾Ｋ炝怂俺雒迷纭钡男脑?，香港激發(fā)了她賣座電影編劇的才干，臺灣文壇的推崇讓她再度成為經(jīng)典作家，逝后聲名更隆，平地驚雷般引發(fā)“張學(xué)”爆紅；她的作品被不斷改編成電影、電視劇、舞臺劇，《半生緣》《紅玫瑰與白玫瑰》《第一爐香》……黃子平曾說，張愛玲是一個“‘五四主流文學(xué)史無法安放的作家”。無論你是真的讀過張愛玲，還是僅知道那些用到泛濫的“張氏金句”，她已然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中雅俗共賞、不可忽視的“頂流”。

2020年因諧音“愛玲愛玲”，被網(wǎng)友們稱為“愛玲年”，在張愛玲百年誕辰之際，我們以小傳的形式，再次閱讀她筆下的文字，再度回顧她一再被“重新發(fā)現(xiàn)”的一生，感受恰如她當(dāng)年在《創(chuàng)世紀(jì)》中寫下的那句“愛是熱，被愛是光”。文藝青年自不必說，他們一定是張愛玲和她的文字的“忠粉”；如果你還對張愛玲知之不多，那么讀過作品之后，或許你就會明白，為何有那么多人對她如此熱愛。

NO.01幼年·書香世家里的黑暗童年

張愛玲原名張煐，后因入學(xué)需要，母親黃逸梵（又名黃素瓊）以英文名Eileen譯音，改名為張愛玲。她的父親張廷重是個典型的清朝遺少，依靠祖上的財產(chǎn)過著坐吃山空的奢侈生活，結(jié)婚后不久，便開始吸鴉片，賭錢，養(yǎng)姨太太，并且自私冷酷、腐化墮落。而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出身名門，且深受“五四”新潮的影響，出國留洋，學(xué)油畫，追求知識和自由，是真正的新派女子。這種性格上和生活方式上的極大差異最終導(dǎo)致了二人的離婚。1934年，張愛玲的父親再娶。后母和父親一樣抽鴉片，和才女陸小曼更是煙友，她們被張愛玲嘲為“吞云吐霧的芙蓉仙子”。中學(xué)畢業(yè)那一年（1937年），母親從歐洲回上海，她心向母親，父親和后母想拉住她不放，她同后母吵了一架，被父親重重打了一頓，又給關(guān)了起來，喪失了自由。1938年初，張愛玲夜半出逃投奔母親。

淡漠的親情對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在她的作品里，父母形象多是冷酷自私的，甚至為了金錢而算計孩子。比如，《茉莉香片》里聶傳慶的父親和后母在家里抽著鴉片，一個家不僅沒有溫暖，還蘊藏著鬼般的冷；母親死后，父親把對母親的仇恨轉(zhuǎn)嫁給他，他跟著父親二十年，已經(jīng)被折磨成了一個精神上的殘廢，即使給他自由，他也跑不了。

名篇選讀《茉莉香片》

屋子里面，黑沉沉的穿堂，只看見那朱漆樓梯的扶手上，一線流光，回環(huán)曲折，遠遠地上去了。傳慶躡手躡腳上了樓，覷人不見，一溜煙向他的臥室里奔去。不料那陳舊的地板吱吱格格一陣響，讓劉媽聽見了，迎面攔住道：“少爺回來了！見過了老太太沒有？”傳慶道：“待會兒吃飯的時候總要見到的，忙什么？”劉媽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又來了！你別是又做了什么虧心事？鬼鬼祟祟地躲著人！趁早去罷，打個照面就完事了。不去，又是一場氣！”傳慶忽然年紀(jì)小了七八歲，咬緊了牙，抵死不肯去。劉媽越是推推搡搡，他越是挨挨蹭蹭。劉媽是他母親當(dāng)初陪嫁的女傭。在家里，他憎厭劉媽。寒天里，人凍得木木的，倒也罷了。一點點的微溫，更使他覺得冷得徹骨酸心。

他終于因為憎惡劉媽的緣故，只求脫身，答應(yīng)去見他父親與后母。他父親聶介臣，汗衫外面罩著一件油漬斑斑的雪青軟緞小背心，他后母蓬著頭，一身黑，面對面躺在煙鋪上。他上前呼了“爸爸，媽！”兩人都似理非理地哼了一聲。傳慶心里一塊石頭方才落了地，猜著今天大約沒有事犯到他們手里。他父親問道：“學(xué)費付了？”傳慶在煙榻旁邊一張沙發(fā)椅上坐下，答道：“付了?！彼赣H道：“選了幾樣什么？”傳慶道：“英文歷史，十九世紀(jì)英文散文——”他父親道：“你那個英文——算了罷！蹺腳驢子跟馬跑，跑折了腿，也是空的！”他后母笑道：“人家是少爺脾氣。大不了，家里請個補課先生，隨時給他做槍手?！?/p>

他父親道：“我可沒那個閑錢給他請家庭教師。還選了什么？”傳慶道：“中國文學(xué)史?！?/p>

他父親道：“那可便宜了你！唐詩，宋詞，你早讀過了?！彼竽傅溃骸皠e的本事沒有，就會偷懶！”

傳慶把頭低了又低，差一點垂到地上去。身子向前傴僂著，一只手握著鞋帶的尖端的小鐵管，在皮鞋上輕輕刮著。他父親在煙炕上翻過身來，捏著一卷報紙，在他頸子上刷地敲了一下，喝道：“一雙手，閑著沒事干，就會糟蹋東西！”他后母道：“去，去，去罷！到那邊去燒幾個煙泡?！?/p>

傳慶坐到墻角里一只小凳上，就著矮茶幾燒煙。

大家讀評

@作家宋兆梅：“去，去，去罷！到那邊去燒幾個煙泡?！敝链?，一個“畏葸的陰沉的白癡似的孩子”讓看者對傳慶的怪異有所了解。在這種缺少關(guān)愛、缺少進步的家庭，“他已經(jīng)被作踐得不像人”。

NO.02青年·曲折求學(xué)，賣文為生

從張公館逃出來的張愛玲投奔了母親黃逸梵，起初母親還是慈愛的，但是時間一久，沒有任何收入靠吃遺產(chǎn)過日子的母親也捉襟見肘。她就轉(zhuǎn)而冷臉對她說：“既然選擇了從張公館出來，就該學(xué)會自食其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我給不起你，希望你認(rèn)清這個現(xiàn)實。如果讓你覺得難以接受，大可回到張公館繼續(xù)做你的大小姐去！”起初，錢可以算是她對母親依賴的載體。后來，錢讓母女倆的心漸行漸遠。用張愛玲自己的話說：“那些瑣碎的難堪，一點點毀了我的愛?！?/p>

張愛玲讀書很用功，考上了倫敦大學(xué)，但因歐戰(zhàn)關(guān)系，英國并沒有去成，她改入香港大學(xué)。1941年，香港淪陷，1942年夏，張愛玲與大學(xué)摯友炎櫻返回上海，與姑姑同住。她本想在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繼續(xù)學(xué)業(yè)，卻被告知要從大一開始重讀?！鞍牍ぐ胱x體力不支，入不敷出又相差過遠，隨即輟學(xué)，賣文為生?！彼冉o英語《泰晤士報》寫影評劇評，接著又為英語《二十世紀(jì)》月刊連寫三篇有關(guān)中國的散文。1943年春天，她托親戚引薦，認(rèn)識了《紫羅蘭》主編周瘦鵑，將自己回滬后的短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呈上。小說這樣開始：時逢亂世，少女葛薇龍隨全家從上海逃至香港避難，但是香港的日子也不好過，無法負擔(dān)全家開銷的父親決定再狼狽回到上海，葛薇龍則另有打算，她獨自投奔有錢的姑媽，想在香港繼續(xù)學(xué)業(yè)……據(jù)周瘦鵑記述：“當(dāng)夜我就在燈下讀起她的《沉香屑》來，一壁讀，一壁擊節(jié)，覺得它的風(fēng)格很像英國名作家毛姆的作品，而又受一些《紅樓夢》的影響，不管別人讀了以為如何，而我卻是深喜之的了?！?/p>

她在上海一炮而紅，很快，《萬象》《雜志》《天地》《古今》《苦竹》《小天地》都開始刊載張愛玲的小說和散文。她投稿不分官方還是民辦，只看哪家暢銷、有更多的讀者、更高的稿費。

名篇選讀《沉香屑·第一爐香》

請您尋出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zhàn)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在故事的開端，葛薇龍，一個極普通的上海女孩子，站在半山里一座大住宅的走廊上，向花園里遠遠望過去。薇龍到香港來了兩年了，但是對于香港山頭華貴的住宅區(qū)還是相當(dāng)?shù)纳?。這是第一次，她到姑母家里來。姑母家里的花園不過是一個長方形的草坪，四周繞著矮矮的白石字欄桿，欄桿外就是一片荒山。這園子仿佛是亂山中憑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盤。

…………

薇龍放膽上前，叫了一聲姑媽。她姑媽梁太太把下巴頦兒一抬，瞇著眼望了她一望。

薇龍自己報名道：“姑媽，我是葛豫琨的女兒。”梁太太劈頭便問道：“葛豫琨死了么？”

薇龍道：“我爸爸托福還在?！绷禾溃骸八滥銇碚椅颐矗俊鞭饼堃粫r答不出話來，梁太太道：“你快請罷，給他知道了，有一場大鬧呢！我這里不是你走動的地方，倒玷辱了你好名好姓的！”薇龍賠笑道：“不怪姑媽生氣，我們到了香港這多時，也沒有來給姑媽請安，實在是該死！”梁太太道：“喲！原來你今天是專程來請安的！我太多心了，我只當(dāng)你們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當(dāng)初說過這話：有一天葛豫琨壽終正寢，我乖乖地拿出錢來替他買棺材。他活一天，別想我借一個錢！”被她單刀直入這么一說，薇龍到底年輕臉嫩，再也敷衍不下去了。原是濃濃地堆上一臉笑，這時候那笑便凍在嘴唇上。睨兒在旁，見她窘得下不來臺，心有不忍，笑道：“人家還沒有開口，少奶怎么知道人家是借錢來的？可是古話說的，三年前被蛇咬了，見了條繩子也害怕！葛姑娘您有所不知，我們公館里，一年到頭，川流不息的有親戚本家同鄉(xiāng)來打抽豐，少奶是把膽子嚇細了。姑娘您別性急，大遠地來探親，娘兒倆也說句體己話兒再走。你且到客廳里坐一會，讓我們少奶歇一歇，透過這口氣來，我自會來喚你。”梁太太淡淡地一笑道：“聽你這丫頭，竟替我賠起禮來了。你少管閑事罷！也不知你受了人家多少小費！”睨兒道：“呵喲！就像我眼里沒見過錢似的！你看這位姑娘也不像是使大錢的人，只怕還買不動我呢！”睨兒雖是一片好意給薇龍解圍，這兩句話卻使人難堪，薇龍勉強微笑著，臉上卻一紅一白，神色不定。

大家讀評

@學(xué)者許子?xùn)|：《第一爐香》可與曹禺的劇本《日出》、張恨水的長篇《啼笑因緣》并置閱讀。夏志清這句評論被很多人引用：“人的靈魂通常都是給虛榮心和欲望支撐著的，把支撐拿走以后，人變成了什么樣子——這是張愛玲的題材。”《第一爐香》和《傾城之戀》，其實都是為上海讀者制造的香港夢。在張愛玲的作品里，香港傳奇與上海故事常常交織對照，互為他者。如果說香港是風(fēng)景，上海就是窗臺；香港是房子，上海是地基；香港是夢幻，上海是現(xiàn)實；香港是面子，上海是里子；香港是電影，上海就是電影院；香港是冒險，上海是生活；香港是男人，上海是女人……

鏈接·許鞍華再導(dǎo)《第一爐香》

張愛玲誕辰百年紀(jì)念日到來之前，許鞍華導(dǎo)演的《第一爐香》發(fā)布預(yù)告，并且在威尼斯電影節(jié)首映。這部片子的幕后陣容堪稱頂配：編劇王安憶、攝影杜可風(fēng)、配樂坂本龍一，導(dǎo)演許鞍華剛拿了威尼斯電影節(jié)終身成就獎，是有史以來第一位獲此榮譽的女性。而第三度出手的許鞍華，是改編張愛玲作品次數(shù)最多的導(dǎo)演。

NO.03感情·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

張愛玲24歲發(fā)表短篇小說《封鎖》，而38歲的胡蘭成在雜志上讀到后馬上陷入了對張愛玲的愛慕之中。胡蘭成稱張愛玲為“臨水照花人”。當(dāng)時胡蘭成正擔(dān)任汪偽政權(quán)宣傳部副部長，已經(jīng)成家立室。1944年，張愛玲與離婚后的胡蘭成結(jié)婚。這樁婚姻沒有儀式，只有一紙簡單的婚書，文曰：“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jié)為夫婦，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边@是在當(dāng)時就不被看好的一段情愛，張愛玲卻陶醉其中。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投降，胡蘭成開始了逃亡生活。1946年2月，張愛玲輾轉(zhuǎn)路途，不辭辛苦，去溫州看望避難中的胡蘭成，但此時胡蘭成的身邊又有了另外一個女人范秀梅。張愛玲只在溫州停留了二十幾天便回去了。當(dāng)年，張愛玲被上海的一家小報攻訐為文化漢奸。1947年6月，張愛玲對自己和胡蘭成的感情心灰意冷，終于寫了一封絕交信與他，信中寫道：“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這次的決心，我是經(jīng)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時唯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不要來尋我，即或?qū)懶艁恚乙嗍遣豢吹牧??！?/p>

此后，張愛玲從未就這一場戀情說過只言片語。1975年，張愛玲根據(jù)多年前的這段生活，開始創(chuàng)作《小團圓》。在《小團圓》中，盛九莉雖然明知邵之雍是漢奸，有好多個女人，她還是與他簽下婚書：“邵之雍盛九莉簽定終身，結(jié)為夫婦。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焙竺娴氖€字，與張愛玲當(dāng)年一模一樣。而對于各段感情生活，張愛玲本人始終沒在白紙黑字上過多論斷，小說《留情》里也僅有一句：“生于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p>

名篇選讀《小團圓》

從這時候起，直到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有大半年的工夫，她內(nèi)心有一種混亂，上面一層白蠟封住了它，是表面上的平靜安全感。一片空白中，之雍在看報，下午的陽光照進來，她在畫張速寫，畫他在看波資坦會議的報導(dǎo)。

“二次大戰(zhàn)要完了?！彼痤^來安靜地說。

“噯喲，”她笑著低聲呻吟了一下。“希望它永遠打下去。”

之雍沉下臉來道：“死這么許多人，要它永遠打下去？”

九莉依舊輕聲笑道：“我不過因為要跟你在一起?！?/p>

他面色才緩和了下來。

她不覺得良心上過不去。她整個的成年生活都在二次大戰(zhàn)內(nèi)，大戰(zhàn)像是個固定的東西，頑山惡水，也仍舊構(gòu)成了她的地平線。人都怕有巨變，怎么會不想它繼續(xù)存在？……

她剛認(rèn)識他的時候就知道戰(zhàn)后他要逃亡，事到臨頭反而糊涂起來。

…………

她不由得想起箱子里的那張婚書。

那天之雍大概晚上有宴會，來得很早……問她有沒有筆硯，道：“去買張婚書來好不好？”

她不喜歡這些秘密舉行結(jié)婚儀式的事，覺得是自騙自。但是比比帶她到四馬路繡貨店去買絨花，看見櫥窗里有大紅龍鳳婚書，非常喜歡那條街的氣氛，便獨自出去了。乘電車到四馬路，揀裝裱與金色圖案最古色古香的買了一張，這張最大。

之雍見了道：“怎么只有一張？”

九莉怔了怔道：“我不知道婚書有兩張。”

她根本沒想到婚書需要“各執(zhí)一份”。那店員也沒說。她不敢想他該作何感想——當(dāng)然認(rèn)為是非正式結(jié)合，寫給女方作憑據(jù)的。舊式生意人厚道，也不去點穿她。剩下來那張不知道怎么辦。路遠，也不能再去買，她已經(jīng)累極了。

之雍一笑，只得磨墨提筆寫道：“邵之雍盛九莉簽定終身，結(jié)為夫婦。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币虻溃骸拔乙驗槟悴幌矚g琴，所以不能用‘琴瑟靜好?！庇中Φ溃骸斑@里只好我的名字在你前面。”

兩人簽了字。只有一張，只好由她收了起來，太大，沒處可擱，卷起來又沒有絲帶可系，只能壓箱底，也從來沒給人看過。

大家讀評

@演員林青霞：《小團圓》一出版我就買了，每次看看就放下，在床頭一放就是11年。第一、第二章太亂，有點像點名簿，可能吸引不住讀者“追”讀下去，我記人名最差，經(jīng)?？粗粗妥呱瘛Ｄ觐^因為新型冠狀病毒的關(guān)系，許多時間待在房里倚在床上看書，不時掃到床頭小桌上的《小團圓》，仿佛它在向我招手，于是我下定決心仔仔細細從頭讀到尾，讀到一半，男主角邵之雍出現(xiàn)我就放不下了，驚心動魄地吸引著我看完。有些畫面非常熟悉，仿佛在《滾滾紅塵》里出現(xiàn)過，心中納悶，我拍的時候《小團圓》還沒出版，三毛編劇時怎么就知道劇情的？看完《小團圓》我再拿出《滾滾紅塵》DVD仔細看一遍，發(fā)現(xiàn)劇情其實并沒有完全復(fù)制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故事……我估計三毛是從張愛玲早期的散文和胡蘭成的《今生今世》中汲取了創(chuàng)作靈感。三毛必定是非常欣賞張愛玲的，她是在向張愛玲致敬。我倒真希望我演的是張愛玲，就算沾到一點邊也夠我沾沾自喜的了，尤其是現(xiàn)在自己也喜歡寫寫文章。

NO.04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

1950年，年輕的張愛玲被禮遇，應(yīng)上海宣傳部長夏衍之邀，她參加了上海第一屆文藝代表大會。她身穿深灰色旗袍，外罩網(wǎng)眼絨線衫，雖然坐在后排，也未發(fā)言，但在五百多人幾乎統(tǒng)一的藍色和灰色海洋里，這副舊上海女人的普通打扮，使她成為“異數(shù)”。那時新中國最時髦的裝束，男士皆著中山裝，女士皆著列寧服。張愛玲有句名言：“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彼J(rèn)為衣服不僅僅是物質(zhì)的享受，更是一種個性、一種思想、一種精神。當(dāng)她看到滿座都是中山裝后，她很是擔(dān)心：“我害怕失去自己。”1951年底，在校教職員及高中以上的學(xué)生進行“自我教育”和“自我改造”的運動迅速擴大到知識界、文藝界，所有知識分子都要過關(guān)。張愛玲這種資產(chǎn)階級作家，當(dāng)然更得“改造”。她的出身、她與胡蘭成的婚姻，都使她感到了“惘惘的威脅”，她預(yù)感到“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1952年7月，32歲的張愛玲以“繼續(xù)因抗戰(zhàn)而中止的港大學(xué)業(yè)”為由，獨自乘坐火車到達廣州，再由廣州坐火車至深圳出境，終于到達香江。盡管那時前后，并沒有任何人為難她。但她預(yù)感未來難測，倉皇走匿，掉頭不顧。臨走前，為避免連累姑姑，她與姑姑相約：以后隔絕往來，不打電話、不通信。姑姑把珍藏的家族照相簿交給她保存，二人從此訣別，再無相見。

1955年11月，張愛玲搭乘“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游輪赴美國。1956年，張愛玲遇見了第二個丈夫——大她三十歲的賴雅。1967年，賴雅去世，在此后三十年時光里，張愛玲一直以賴雅夫人自居。1995年9月8日（中秋節(jié)），74歲的張愛玲在洛杉磯的公寓黯然去世，在一周后才被發(fā)現(xiàn)，躺在地板上，身上蓋著一張薄毯子。這位被認(rèn)為象征著民國貴族精神的女作家最后在孤獨中拉上了人生的帷幕。

用李碧華的話來說，張愛玲的小說是小說，張愛玲本身，也是一個小說。她的散文《天才夢》，被她視作自己文學(xué)生涯的“處女作”。當(dāng)時還是香港大學(xué)一年級學(xué)生的張愛玲，以這篇散文在上?！段黠L(fēng)》雜志征文比賽中，獲得了名譽獎第三名?！吧且灰u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文末的這句感嘆，成了張愛玲的名言之一，也像是她此后人生的寫照。

名篇選讀《我的天才夢》

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fā)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biāo)。然而，當(dāng)童年的狂想逐漸褪色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點。世人原諒?fù)吒衲氖杩?，可是他們不會原諒我?/p>

…………

在學(xué)校里我得到自由發(fā)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堅強，直到我十六歲時，我母親從法國回來，將她暌違多年的女兒研究了一下。

“我懊悔從前小心看護你的傷寒癥，”她告訴我，“我寧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著使你自己處處受痛苦。”我發(fā)現(xiàn)我不會削蘋果，經(jīng)過艱苦的努力我才學(xué)會補襪子。我怕上理發(fā)店，怕見客，怕給裁縫試衣裳。許多人嘗試過教我織絨線，可是沒有一個成功。在一間房里住了兩年，問我電鈴在哪兒我還茫然。我天天乘黃包車上醫(yī)院去打針，接連三個月，仍然不認(rèn)識那條路。總而言之，在現(xiàn)實的社會里，我等于一個廢物。

我母親給我兩年的時間學(xué)習(xí)適應(yīng)環(huán)境……在待人接物的常識方面，我顯露驚人的愚笨。我的兩年計劃是一個失敗的試驗。除了使我的思想失去均衡外，我母親的沉痛警告沒有給我任何的影響。

生活的藝術(shù)，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領(lǐng)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聽蘇格蘭兵吹bagpibe，享受微風(fēng)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顛的綠葉。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墒俏乙惶觳荒芸朔@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大家讀評

@作家李碧華：她的書，留傳了50年，直到今天，仍然具備“再來”的魅力，讀者們對她的戀慕并不冤枉，好像愛一個人，沒有愛錯那么理直氣壯。

她并無向任何人告別，一生最燦爛的作品，在25歲之前幾已完成。直至今天，不見后來者。

@作家余秋雨：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但文學(xué)并不拒絕寂寞，是她告訴歷史，二十世紀(jì)的中國文學(xué)還存在著不帶多少焦火氣的一角。正是在這一角中，一個遠年的上海風(fēng)韻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