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學圖書情報檔案系 上海 200444)
正如國內外檔案界所公認的那樣,檔案鑒定是檔案工作中最困難也是最重要的一項專業(yè)活動,其核心在于對檔案價值的把握和理解。縱觀歷來的檔案鑒定思想,對于檔案價值的認識,經(jīng)歷了從檔案自身內容決定檔案價值到檔案自身內容與外在社會因素共同決定檔案價值的演變,檔案鑒定也逐漸發(fā)展成為由“內因”和“外因”兩個子系統(tǒng)構成的“內外交織”的結構體系。而這背后,其實反映出檔案鑒定工作的思想基礎正從一種國家理論向一種社會理論演進,即所謂的“國家性”的回退和“社會性”的增強。檔案鑒定,已經(jīng)從一項單純的業(yè)務活動,變?yōu)椤皺n案工作者肩負的最大的社會責任。當我們進行檔案鑒定時,我們實際上在塑造受我們管轄的文獻遺產(chǎn)的未來。”[1]
回顧歷史,“檔案事業(yè)在傳統(tǒng)上是由一個國家建立,為這個國家服務,作為該國統(tǒng)治結構和機構文件的組成部分。檔案理論因此在國家理論、模式和概念中建立了合法地位。”[2]宏觀職能鑒定的提出和發(fā)展可謂是檔案鑒定從傳統(tǒng)的國家范例邁向更新的社會范例的關鍵一步,是在更加廣闊的“社會檔案觀”下對檔案鑒定工作的進步性認知。只是,被寄予厚望乃至于已經(jīng)被認定是從“國家模式”走向“社會模式”的宏觀職能鑒定,真的是完全而徹底的“社會模式”嗎?這一問題恐仍值得商榷。
固然宏觀職能鑒定這種“批處理式”的鑒定方法有效緩解了文件激增對于傳統(tǒng)的直接鑒定法造成的巨大壓力,也滿足了先行鑒定的要求,但這并不是宏觀職能鑒定的最終目的和高度所在,應該說,“社會模式”才是其內核與追求的“真理”。
1.1.1 宏觀職能鑒定的哲學基礎
加拿大著名檔案學家特里·庫克在論述社會分析和職能鑒定時認為:“關于檔案鑒定的哲學基礎的最重要思想家也許是德國的漢斯·布姆斯。”[3]誠然,布姆斯成長和生活在以蘇、美為首的兩極對抗政治格局下的分裂德國,分屬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兩種尖銳而互相針對的政治制度下的西德與東德,社會環(huán)境差異顯著。彼時東德出現(xiàn)的社會不公、官僚腐敗以及政治高壓現(xiàn)象催生了民眾對民主自由的向往與渴求,也讓布姆斯對東德的官方政治產(chǎn)生了反對心理。同樣的觀念自然也滲透在他的職能鑒定思想當中,主張檔案價值取決于人民大眾,國家意志價值不可凌駕于文件與檔案之上,社會價值才是賦予檔案合法性權力的事物,而這種價值可以通過那些為實現(xiàn)社會需求和愿望的重要文件形成者的職能來反映。如此一來,布姆斯也就成為最早贊同檔案“新社會范例”的學者之一。后來,海倫·塞穆爾斯的“文獻戰(zhàn)略”也是在尋求一種能夠用文件記載和反映更廣泛社會活動的方法。再到特里·庫克提出的宏觀鑒定戰(zhàn)略,更是突出性地要求把社會價值列為檔案鑒定的基礎。可見,就哲學基礎而言,宏觀職能鑒定不再拘泥于傳統(tǒng)的價值關系,即一事物所具有的能夠滿足主體需要的屬性和功能,突破了檔案客體屬性和特定主體需求兩方面的限制,而是認為檔案應該反映社會價值,將檔案與最廣泛的社會緊密相連。
1.1.2 宏觀職能鑒定的鑒定客體
在一定的社會當中,社會結構與機構職能通常都是相互影響、相互反映和相互適應的,社會價值暗含在社會機構的職能當中,社會職能又通過各種社會機構來具體實現(xiàn)。宏觀職能鑒定便是認識和發(fā)展了這一點,將檔案價值應反映社會價值間接委托在文件形成機關的“職能”分析上。不同于卡林斯基“職能鑒定論”中依據(jù)文件形成機關在政府機構體系中的地位和職能的重要性來確定檔案文件的價值,宏觀職能鑒定則是分析文件形成者職能在社會中的獨特性,將文件形成者的職能視作社會職能的間接體現(xiàn),通過對社會機構職能的社會性考察和分析,以文件形成背景作為鑒定客體,構成了“職能-社會-公民”互相聯(lián)系的宏觀背景框架,“運用一種職能結構研究模式間接地通過了解那些為實現(xiàn)社會需求和愿望的重要文件形成者的職能來判斷文件價值?!盵4]這從根本上而言是從社會維度去思考檔案鑒定和檔案價值問題,是一種社會鑒定觀。
1.1.3 宏觀職能鑒定的價值追求
檔案鑒定作為一項決定文件取舍的工作,本身就帶有一定的價值判斷和價值取向。縱觀“行政官員決定論”、“職能鑒定論”、“文件雙重價值論”、“利用決定論”等外國檔案鑒定思想,主要還是基于對檔案行政價值和歷史價值的考量,對于檔案與社會的關系認知缺乏思慮。所幸,人類的思想終究還是在碰撞中不斷發(fā)展進步,自宏觀職能鑒定開始,檔案鑒定思想中的行政色彩和史學色彩逐漸開始淡化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社會民主化自由化進程對檔案鑒定理論的深刻影響與改造。宏觀職能鑒定認為檔案價值來源于整個社會,取決于人民大眾,“在1971年德國檔案館會議上,布姆斯提出‘只有作為文件產(chǎn)生來源和保存目的的社會才能給檔案學家提供鑒選檔案的必需的工具’?!盵5]如此一來,宏觀職能鑒定“在宏觀意義上,將文件的鑒定擴展到了社會價值的考慮、社會記憶的留存以及潛在的歷史、文化價值的預見性”[6],希望通過檔案鑒定使得保存的檔案能夠廣泛地記錄和反映社會的方方面面,而不只是狹隘地滿足于行政官員等檔案文件生成者、歷史學家等檔案文件利用者的單方面需求。這就是宏觀職能鑒定最大的價值追求:以檔案鑒定之社會責任實現(xiàn)檔案價值與社會價值之統(tǒng)一。
1.2.1 是否真正意義上實現(xiàn)了檔案鑒定向“社會模式”的變革?
特里·庫克在第十三屆國際檔案大會上論及本世紀檔案論述的主題時指出:“最引人注目的要屬根據(jù)國家檔案概念建立起來的以司法——行政管理為基礎的檔案工作向建立在更廣泛的公共政策和利用基礎上的社會——文化檔案概念的變化?!盵7]誠然,從上世紀末進入本世紀以來,檔案理論從最初的力圖在國家理論和模式中建立合法地位,開始向在社會概念和范例中尋求存在感和歸屬感,檔案觀念也從“國家檔案觀”被帶入更加廣闊豐富的“社會檔案觀”。宏觀職能鑒定的提出和發(fā)展恰與這種變化相得益彰,彰顯了檔案鑒定領域親民、親社會的趨向。只是,固然宏觀職能鑒定理論的初衷是反映和尊重“社會”,但其有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實現(xiàn)檔案鑒定從“國家模式”到“社會模式”的變革,是否從一個國家的理論發(fā)展到一種全社會的理論,是否還是國家“風向標”,面對如今價值多元化、需求多樣化、環(huán)境復雜化的社會,理想的、理性的、符合全體公民需求和社會價值期待的鑒定模式是否真的存在,卻仍然值得懷疑和商討。
1.2.2 是否在實際操作中堅守和體現(xiàn)“社會性”?
檔案鑒定畢竟而言是檔案實踐部門不得不面對的一項主觀實踐性很強的檔案業(yè)務工作,對于一種檔案鑒定理論而言,不光要考察它在理論上的先進性,也要同時考察它在實際執(zhí)行中有沒有保持這種先進性,有沒有一套完備可行的實踐體系使其具有可操作性,能否經(jīng)得起歷史和實踐的考驗。如果它讓檔案實踐部門感到無所適從,其便也成了“理論上的巨人,實踐中的跛子”?;诖?,宏觀職能鑒定理論在落地過程中,是否真正有效地堅守和體現(xiàn)“社會模式”這份初衷,做到“知行合一”,就是一個十分棘手卻也需要迫切解決的問題。因為宏觀職能鑒定理論存在的一個不足之處就是其“宏觀”到在實際操作中難以具體化,加之其所要追求的“社會價值”本身也十分宏觀、復雜和抽象,要將其具體化為可操作的鑒定標準也是難度極大,即便其找到了“職能”這一突破口,但在具體操作中是否真的能夠如其宣揚的體現(xiàn)社會價值,記錄廣泛社會那樣,一旦正視和追究起這個問題,就難免令人產(chǎn)生擔憂。
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何以“宏觀”?除了在鑒定的基本單位上由“文件級升級為體現(xiàn)文件形成者級別、職能的文件集合級”[8]、在鑒定對象上由具體直接的文件檔案轉向宏觀間接的文件形成者社會職能這兩種宏觀因素以外,或許還有更深層次的體現(xiàn)。實際上,宏觀職能鑒定隱藏意義上的“宏觀”就是其以國家思維、國家立場思考開展檔案鑒定工作。一方面,宏觀職能鑒定具有國家戰(zhàn)略宏觀意義?,F(xiàn)代國家本身就是一種組織結構形式,其又建立和運轉在大大小小的組織機構之上,尤其是各級各類政府組織機構,宏觀職能鑒定將社會宏觀職能和社會價值訴諸和體現(xiàn)于文件形成機構的職能之上,其實是一種國家傾向的戰(zhàn)略安排。另一方面,宏觀職能鑒定采用的是自上而下的“宏觀”鑒定,從社會結構、社會運行方式和國家級政府機構的整體的、全局的角度確定文件形成機關職能、計劃、業(yè)務等的重要性,這顯然是一種結構化的國家思維,是站在國家級檔案館的層面思考檔案鑒定工作的慣性思路。如此,宏觀職能鑒定的國家思維和國家立場使其在處理“國家—社會—公民”三者關系時其實很容易讓“國家”概念先入為主,優(yōu)先級徑直高于其他兩者,體現(xiàn)和對接國家和政府層面的職能,在反映社會民生上稍顯間接與被動。
不得不說,宏觀職能鑒定反映出來的“檔案‘價值’取決于社會結構,通過社會職能體現(xiàn)出來”展現(xiàn)了較強的科學性和洞見性,將文件形成機關的“職能”作為著眼點也確實為反映社會價值的檔案鑒定方式鋪平了道路。但現(xiàn)實世界的存在狀態(tài)和規(guī)則就是:“級別與職能的關系是如此顯而易見,后者只是在前者基礎上的一個遞進推理而已?!盵9]職能是一個十分貼近官方機構的概念和事物,它與地位、行政等級、國家機關等國家概念之間總有著天然的、難以割舍的關系,因而宏觀鑒定理論認為的文件形成者的職能是社會宏觀職能的最佳體現(xiàn)以及通過職能來判斷社會價值,實際上可能會有所偏頗,很容易對接國家層面的職能,在一定程度上會演變成一種優(yōu)化和轉述了的國家敘事和政府話語。言重之,宏觀職能鑒定論雖然“深入到級別背后的職能,實現(xiàn)了由級別表象分析向職能實質分析的過渡”[10],但也無法斷言其就從根本上超越了傳統(tǒng)卡林斯基“職能鑒定論”強調文件形成者“級別”的范疇。即便如特里·庫克所言:“宏觀鑒定不僅聚焦職能,它還聚焦職能、組織以及公民的三方互動,這三個方面的結合反映了政府在公民社會中的職能行為,也就是說政府的治理。”[11]但是由于國家政府具有明顯的相對優(yōu)勢,其是否會成為宏觀職能鑒定中不受約束的原控制力和原動力,進而影響檔案中公民和社會的體現(xiàn)程度,實難言說。
“作為‘社會記憶’的檔案卻很少能引起廣大公眾的興趣。門可羅雀的局面是國家模式的真實再現(xiàn),利用率極低,公眾遠離檔案這本身證明了過去保存鑒定檔案的出發(fā)點肯定存在失誤,新的管理模式下需要新的鑒定思路?!盵12]那么,宏觀職能鑒定是一種“新的鑒定思路”嗎?當然是。那宏觀職能鑒定后保留下來的檔案文件系統(tǒng)能夠徹底擺脫“國家模式”的藩籬嗎?答案就未必了,因為宏觀職能鑒定當中的國家性還存在較大余地。國家是“一種強大的觀念,強調其整體性,它界定清晰、高度統(tǒng)一,且能夠被單一的措辭所言說?!盵13]國家和政府對檔案系統(tǒng)的影響力仍然深遠,國家話語在檔案鑒定和文件記錄與舍存中的規(guī)定性廣泛存在。更何況,宏觀職能鑒定是以文件形成者的“職能”為突破口的,雖然宏觀職能鑒定的愿景是使檔案廣泛地反映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職能”本身的傾向性或是對“職能”背景的不正確分析和認知都會使檔案敘事系統(tǒng)偏向于國家敘事。即便通過宏觀職能鑒定保留下來大部分“社會記憶”,但與官方機構文件相比,可能還是微乎其微的。正如馬克斯·韋伯所言:“所有這些領域都可能按照完全不同的終極價值和目的實現(xiàn)理性化,因而,從某一種觀點來看是理性的現(xiàn)象,換一種觀點來看完全有可能是無理性的?!盵14]從理念來看,宏觀職能鑒定是朝“社會性”有意識地在靠近,但從結果來看,可能就是對“社會性”無意識地在背離。
“到目前為止,檔案鑒定中的主觀性和客觀性的沖突并沒有真正解決,每一個鑒定理論形態(tài)的變化只是修正前一個理論形態(tài)的主觀性或者客觀性的偏向而又導致自己偏向另一方?!盵15]即便是現(xiàn)在備受推崇的宏觀職能鑒定也不例外。一方面,就宏觀職能鑒定的標準而言,所謂的“職能”的重要性,并非是職能活動的本身固有屬性,而是由人甚至說由國家、由政府機關來外在確定和賦予的,一般總是服從和服務于官方機構的觀點。而職能分析也是由人為解釋的,對于鑒定的制度安排,或多或少可能滲透和植入了階級和權力因素,主觀性、相對性可想而知。尤其是站在國家層面開展宏觀鑒定,也無法使檔案全面地反映社會價值。另一方面,就宏觀職能鑒定的主體而言,其在開展檔案鑒定的過程中面對國家權力和社會價值的博弈時能否保持社會自覺性而不受權力控制;其是否對檔案的社會價值有明確清晰的主觀認識;其全面分析、研究和結合考慮社會結構、文件形成過程、文件形成者及其職能等多種因素以使檔案充分反映社會的能力,都是主觀性因素對宏觀職能鑒定承諾的“社會性”所施加的壓力。其實,特里·庫克也曾明確表示過鑒定不可避免地是一個主觀過程,只是他也沒有指明這種主觀性如何避免,或是說這種主觀性根本就不可能消除?!叭绻幽么蠛暧^鑒定理論能在這個問題上做出更進一步的,有突破的詳細闡釋,將會在真正意義上帶領檔案論述范式的變革?!盵16]
宏觀職能鑒定更多地建立在職能分析的基礎上,就無可避免地傾向于政府機構或者具有穩(wěn)定系統(tǒng)結構和一定職能的正式組織,但這些組織的文件很顯然無法代表整個社會的記錄和記憶,總有難以覆蓋的角落,社會性體現(xiàn)不足,仍然散發(fā)出一種“官方感”。另一方面,宏觀職能鑒定在非政府、非事業(yè)、非正式組織領域的應用存在一定漏洞和死角。應當知道,“社會不再是一個邊界明確、綱舉目張的統(tǒng)一體,而是由各種‘行動者網(wǎng)絡’構成,多中心、充滿矛盾和張力?!盵17]社會的構成是極為復雜的,文件的性質類型也是多元而廣泛的,而宏觀職能鑒定在論述時更多地以文件形成者的“職能”為出發(fā)點,從“國家-社會”、“政府-公民”兩者關系出發(fā),但對于那些非國家、非政府部門呢?而這樣的組織或者個體在社會中卻真實大量地存在著。所以實際來看,宏觀職能鑒定或許還存在一定的實施空白領域,其在適應于非政府文件、民間文件等的鑒定上顯得棘手和乏力,也從而不得不引入其他鑒定方法作為其補充,如此何談其“社會性”呢?另外,“宏觀職能鑒定理論倘要成立,首先要滿足這樣一個假設,那就是:重要的職能形成價值大的文件,價值小或根本無價值的文件來自不重要的職能”[18],以此保證保存下來的都是能夠反映重要職能的文件信息。倘真如此就不得不問:不重要的職能活動中形成的文件就一定價值小嗎?不重要職能活動中的文件經(jīng)宏觀職能鑒定遭剔除了還能算是“反映整個社會”嗎?這其實就與“檔案應反映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相悖。
宏觀職能鑒定想要廣泛地記錄公民和社會,職能鑒定是它的理論核心,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職能”因素并不能徹底而完整地反映社會,要廣泛地記錄社會其實單靠職能這一個鑒定標準或許也無法實現(xiàn)?!奥毮堋敝皇亲尯暧^鑒定的標準不至于抽象和不切實際而具有現(xiàn)實操作性的一種妥協(xié),科學性巧妙性之中卻也帶有一絲隱隱的“無奈”。特里·庫克曾表示:“鑒定理論的焦點在于社會性,也即要鑒定(或鑒別)那些為政府有力影響社會提供證據(jù)的文件,而不是為政府職能本身提供證據(jù)的文件。最重要的是聚焦社會(公民)治理和公民-政府互動,而不僅僅是記錄政府的職能。”[19]可是僅僅從政府職能文件中遴選、尋找和聚焦社會和公民,真的全面而有效嗎?這恐怕也只會是一種打了折扣的“社會性”,對此我們或許不應過于樂觀。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將鑒定標準設定為對職能的研究分析其實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宏觀職能鑒定反映社會的能力,只是目前還未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而且,“文件的社會背景復雜多樣,如何有效考慮社會背景對于檔案鑒定的影響?如何讓檔案領域的工作人員結合業(yè)務職能與社會背景?這無疑給檔案鑒定中的職能分析增加了難度?!盵20]因而,“職能”在廣泛復雜的社會背景和社會現(xiàn)實面前或許還顯得有點單薄。
宏觀職能鑒定更多地還是提供一種思想和理論上的指導,將其應用于實踐仍需要開發(fā)出配套的操作方式或者方法體系,對此,已經(jīng)有一些國家陸續(xù)地采取措施回應宏觀職能鑒定。荷蘭PIVOT項目是宏觀鑒定理論實踐的先驅,它以RIO(report institutional research,機構研究報告)作為鑒定方法的基礎,每份機構研究報告對應相應領域,以該領域中主要機構的重要職能和活動作為主體,是體現(xiàn)其宏觀職能鑒定思想的核心。不過由于其機構研究的總體目標是鑒定出具有長久保存價值的政策制定和政策執(zhí)行職能,因而鑒定標準通常會重視政策制定、評價,管理權威責任,政府機構組織、行使管理任務等職能,因此PIVOT項目主要集中在政府政策和內部任務活動上,仍是脫胎于“機構”的條條框框。而且,PIVOT項目中保管方案的制定所經(jīng)過的“三方咨詢”環(huán)節(jié)當中,主要是由相關政府機構的專家、相關機構的文件實踐管理者和國家檔案專家組成,未見包括歷史或社會其他方面的專家,這些無疑削弱了“反映整個社會”的初衷。[21]再看澳大利亞,其宏觀鑒定實踐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政府職能分析,根據(jù)9項數(shù)據(jù)運用數(shù)學方法來研究和判定職能列表中所有職能相對重要性的活動。第二階段是相關利益者對第一階段職能分析的評價,主要由澳大利亞政府機構成員、協(xié)會成員、檔案學者和文件保管專家和國家檔案館的成員組成。[22]且不論這種繁瑣復雜的數(shù)學計算是否合理,但它還是在判定政府職能的重要性,在相關利益者當中也沒有公民和社會的代表。再看加拿大,特里·庫克說:“既有意識地記錄政府的職能又有意識地記錄它的各項工作活動;特別要記錄公民與國家職能行為的互動程度:即公民如何接受、拒絕、抗議、申訴、改變、修正以及影響這些職能工作的,他們又是如何受到其影響”[23],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存在較大難度。加拿大的宏觀鑒定戰(zhàn)略給出了很多變量來衡量考慮“機構-職能-公眾”三維互動中的每個因素,以此來體現(xiàn)社會價值所在。不難發(fā)現(xiàn),目前已有的宏觀職能鑒定或是仍沒有擺脫“政府機構”的框架和政府視角,或是利用一些流程和渠道來彌補社會性的不足,想方設法體現(xiàn)和拉攏公民和社會,但實際的操作性和“社會性”效果如何仍然有待考量。
宏觀職能鑒定所提供的檔案鑒定指導“并非完全的、具體的進行每一份文件、每一系列文件的界定,它只是提供一種應預先重視的界定”[24],其大抵還是從宏觀視角探索生成文件的政府職能、任務或活動同社會背景之間的相互緊密聯(lián)系,將系列文件置于“機構職能-社會-公眾”這一宏觀背景框架之中加以考察。只是宏觀職能鑒定大抵也只能判斷文件是否能夠體現(xiàn)社會價值以及是否能夠反映社會,以明確有價值文件與無價值文件的界限,而宏觀職能鑒定“國家性”有余而“社會性”不足之嫌,還會讓其鑒定后保存下來的文件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社會存在疑問。而且,宏觀職能鑒定作為一種“批量鑒定”的方式,難免存在粗放和遺漏之嫌,或者說其最終只能反映出一種預先的、粗放的“社會性”,想讓這種“社會性”得到更進一步的體現(xiàn)或者表現(xiàn)地更為精致周到,其實還是需要微觀鑒定的介入以為輔助和補充,兩者之間并不沖突。故而,微觀鑒定仍有它的“用武之地”,不僅可以對文件的社會價值進行詳細甄別,也能夠彌補上宏觀職能鑒定或觸及不到、或關聯(lián)不上、或剔除在外的文件部分。“就連T·庫克本人也說:一旦完成宏觀鑒定,檔案工作者就要面對具體的文件系列、文件系統(tǒng)或全宗,并對他們作出鑒定。這時傳統(tǒng)的鑒定標準可用來對文件做更細致的考察。如果上述策略被稱為宏觀鑒定,那么涉及文件自身的標準就是微觀鑒定。”[25]總而言之,以宏觀鑒定揚“社會性”之長,以微觀鑒定補“社會性”之短,才是宏觀職能鑒定堅守“社會性”的理想出路。
檔案宏觀職能鑒定將社會價值拆解和分攤在政府機構的職能結構當中,從文件本身的社會價值鑒定轉移到生成文件的職能的社會價值鑒定,反過來又以生成文件的政府職能、任務或活動在社會背景和社會機制下的重要性和獨特性來鑒定對應文件的社會價值,這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以政府機關為依托的“自上而下”的檔案鑒定路徑。雖然這種路徑并不也絕不等同于行政等級制,但在實際被執(zhí)行的過程中極有可能不自覺地偏向于國家政府的解釋,使政府這一勢力集團仍舊處于主導和強勢地位,形成檔案鑒定中“國家性”對“社會性”的潛在干預。所以,為了保證宏觀職能鑒定的“社會性”,在堅持和不斷優(yōu)化“自上而下”的檔案鑒定路徑的同時,也要考慮結合“自下而上”的路徑?!白韵露稀钡姆椒ㄆ鋵嵤巧鐣卫眍I域的新理念,強調從“國家本位”轉向“社會本位”,從“單向管理”走向“雙向互動”,從保障國家利益變?yōu)楸U仙鐣嘣黧w的利益。有鑒于此,在宏觀職能鑒定當中引入“自下而上”的路徑就是要充分考察社會、公民與國家的雙向互動與相互作用,讓檔案反映社會愿望,體現(xiàn)社會民生,得到公民和社會的認可。
如前所述,宏觀職能鑒定在非政府文件領域的適用性上還留有遺憾,如此也就無法實現(xiàn)其所期待的“反映社會的方方面面”,更加無法完全承擔起保存“社會記憶”的職責。既然現(xiàn)有的宏觀職能鑒定在鑒定范圍上存在一定限制,何不直接對鑒定場域進行區(qū)分?社會是復雜的,場合是多樣的,除了集中而穩(wěn)定的正式組織依然是社會的剛性組成以外,廣泛而分散的非正式組織在社會生活中的作用、話語地位和影響力也日益突出,所以不妨將社會大體分為正式場域以及非正式場域。在正式場域當中,以政府機關、事業(yè)單位等正式組織、機構和團體等為社會主體,結構穩(wěn)固,職能穩(wěn)定,對于生成于正式場域中的文件,依然沿用宏觀職能鑒定的現(xiàn)有理論,按照“職能”標準開展鑒定工作。而在非正式場域當中,以民間機構、團體、群體以及個人等非正式組織為主體,結構動態(tài)多變,職能波動甚至無職能可言,更多地可能需要從計劃、活動、任務等入手設計檔案鑒定模式。對此,就要求宏觀職能鑒定在秉持“社會性”的基礎上做出調整和改變以適應非正式組織的特點。對社會進行正式場域和非正式場域的劃分,無非是促使宏觀職能鑒定更加完善,最大限度地滿足“檔案價值應體現(xiàn)社會價值”的價值認知和期待,使其鑒定后保存下來的文件盡可能反映完整的社會面貌,增強“社會性”。
“隨著人們實踐經(jīng)驗的豐富,人們總是試圖從宏觀上控制事物的發(fā)展,但不可能計劃得完全周密。加之歷史總是有很多偶然因素,理想的、完美的人類行為或許是不存在的?!盵26]在國家政府主導社會治理、掌握一定社會話語權的背景下,檔案宏觀職能鑒定中的國家色彩依稀可見,其隱在傾向性自然難以涵蓋社會主體的價值選擇。同時,檔案鑒定工作一直是政府主導的官方行為,雖然諸如加拿大、澳大利亞等發(fā)達國家會組建檔案鑒定小組或組織,但準確涵蓋社會廣域的需求、完整反映社會全景的面貌,是極其艱難的事情。這些都反映出,宏觀職能鑒定在平衡“國家性”與“社會性”上顯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出發(fā)點還是更側重于政府意識影響下的治理視閾。不過即便如此,宏觀職能鑒定仍是檔案鑒定思想的一次重要變革,縱然它在“國家性”和“社會性”之間仍然有著糾纏不清的部分,但在推動檔案論述和人類檔案事業(yè)由“國家檔案范例”向“社會檔案范例”發(fā)展上,宏觀職能鑒定無疑邁出了堅定的一步。
此外,檔案鑒定工作是檔案紙質載體時期提出的,宏觀職能鑒定起初也主要面對的是紙質檔案鑒定領域,但在當時更多地只是一種“概念產(chǎn)品”,處在局部嘗試性應用的狀態(tài),應用范圍較窄、程度較淺。然而進入數(shù)字時代以來,面對電子文件數(shù)量龐大、形成分散的特點,面對電子文件先行鑒定的要求,以內容分析為基礎的直接鑒定法顯得捉襟見肘,宏觀職能鑒定反而更能從宏觀上、大體上、前端上把握檔案鑒定的標準和方向,在電子文件時代的檔案鑒定領域中顯示出較強的生命力。不過問題在于,宏觀職能鑒定的鑒定標準相對宏觀和抽象,并且作為一種“批量鑒定”的方式,在提高鑒定效率的同時也同樣存在漏洞,所以在落實過程中需要格外注意具體鑒定方法措施的實用性、規(guī)劃性、可操作性以及與直接鑒定法的配合,綜合考量“國家性”與“社會性”,結合現(xiàn)代信息存儲和檢索技術,使宏觀職能鑒定既能滿足數(shù)字時代檔案鑒定的需要,又能夠最大程度地將檔案鑒定引向“社會模式”,使檔案工作更有能力實現(xiàn)社會價值、提高社會生態(tài)位,使檔案工作者更有機會為建立覆蓋人民群眾和社會生活狀態(tài)的檔案資源體系挑選出更廣闊、更豐富的檔案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