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倩文
摘要:責任承擔理論有三種主要版本。自由論的基石是自由意志,既強調(diào)行為的備選可能性,又強調(diào)行為自因性。相容論和強決定論主張者則通過法蘭克福式的案例、假設決定論與非決定論為真的方式對此提出挑戰(zhàn)。而自由論支持者則首先指出法氏案例中存在閃爍的自由,同時證明該自由是強健的;在通過因果決定論的預設認為法氏案例缺乏說服力,并且以明確決定論與非決定論討論的語境之方式對挑戰(zhàn)行為自因性的觀點進行回應。
關鍵詞:自由論;責任;選擇可能性
一、引言
承擔責任的理論依據(jù)一直以來都是學術界爭論的焦點,核心是自由與責任之間的關系,即自由與責任之間存在關系嗎?如果有,那么這種關系是怎樣的?對此,學術界主要有三種觀點:一是相容論,主張自由與責任之間存在著相容關系,認為雖然人的行為為外界環(huán)境與內(nèi)在基因所決定,但是作為行為主體的人還是應該為其所為承擔相應的責任。二是自由論,主張人的意志是自由的,即人的行為是不受先前事件、自然規(guī)則支配和決定的。因此,人應當對其行為負責。自由論的觀點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備選可能性(簡稱PAP①)與控制,即人的自由取決于面對需要做的事還有其他選擇的余地,并且這種選擇是在自身支配范圍之內(nèi)的,能夠被自己所控制:另一方面是行為自因性,即人們所做的行為的原因是出于自身的,并沒有自身以外的其他因素決定人們做如此之選擇。三是強決定論,主張人的一切行為都是受外部環(huán)境控制的,人自身沒有選擇的自由,那么就不應該讓沒有行為自由的人去承擔該行為所帶來的責任。綜上所述,在行為與自由方面,相容論和強決定論都認為人的行為是被決定的,人自身并沒有自由可言;自由論認為人是有自由意志的。在行為與責任方面,相容論和自由論都認為人們應該為自身的行為負責,盡管兩種觀點的理論依據(jù)各異;強決定論認為,既然人沒有自由,所有的行為都是被決定的,都是注定的,那么何以談讓人們承擔責任呢?因此,強決定論主張人不應該為自身的行為負責。
在上述三種學說中,相容論是最符合道德實踐的,但是它的內(nèi)容也是自相矛盾的:當然也有學者嘗試對此進行調(diào)和而提出了半相容理論,仍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自由論的內(nèi)容尤其符合人們的道德直覺,所以一直以來自由論都有大量的學者支持,也為民眾所認同。強決定論對于自由與責任關系的主張過于極端,與現(xiàn)實道德生活完全脫節(jié),實際可操作性不強。因此,上述三種學說各有相當數(shù)量的支持者,他們都站在各自立場質(zhì)疑其余觀點。本文則主要基于自由論的立場,回應其他兩種學說的質(zhì)疑。
自由論的核心是意志自由。按照自由論的觀點,自由意志有兩個重要的特征:其一,行為主體在決定選擇或計劃實施某一行為之時,其所面臨的選項并非是唯一的,行為人還有做其他選擇的可能性;其二,行為主體所做之決定,究其原因來自于自身,而非外在環(huán)境或條件強迫所致。簡而言之,自由意志需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備選可能性,其中該選擇是在主體控制之下的;二是行為自因性,即主體自己是其行為的原因。基于此,主張自由論的學者主要提出了“后果論證”與“因果解釋”兩種路徑進行相應論證。相容論與強決定論則針對自由論的觀點及論證對應的提出了挑戰(zhàn)。
二、相容論與強決定論對自由論的質(zhì)疑
強決定論者認為自由意志的兩個特征是不現(xiàn)實的,也即在道德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這種不可能性無所謂決定論的真假。與此不同的是,相容論者承認自由意志并且認同它作為責任的前提條件,但是在對自由意志的理解上卻與自由論所持觀點不同。其通說主要以法蘭克福提出的“等級理論”為代表,而后再以“價值理論”進行完善。在相容論者看來,自由意志是二階意志(甚至更高階的意志)對于一階欲望的確認,被確認的欲望需是值得追求的,是善的。強決定論與相容論基于各自立場,對自由論的“備選可能性”與“行為自因性”進行了如下質(zhì)疑。
(一)對備選可能性的質(zhì)疑
對“備選可能性”的質(zhì)疑,相容論和強決定論的主張者都采用法蘭克福式案例來論證道德責任依賴于做出選擇的原因,即該選擇是否出自行為人的真正意愿,而不在于行為人面臨選擇時,須有其他選擇的可能性存在。也就是說,備選可能性并非責任承擔的前提條件。法氏案例源于1969年,法蘭克福發(fā)表的一篇名為《備選可能性與道德責任》的文章,案例詳情是Black意圖讓Jones實施某個特定的行為,當Jones自己選擇了那個特定行為時,Black則不會采取任何行動(情況一);當他發(fā)現(xiàn)Jones有選擇其他行為的意圖或傾向時,他便出手進行干預,以使得Jones最終還是選擇了那個特定的行為(情況二),并且Jones并不會意識到自身被Black操控的事實,以為所做之選擇均是自主決定的目。法蘭克福通過設定Black這樣一種干預機制,以創(chuàng)設Jones在選擇時沒有備選可能性的外在環(huán)境,當Jones是在沒有Black出手干預的情況下,仍然做出了與Black期望一致的選擇時,法蘭克福認為,毫無疑問Jones并不會因之免責,因為該選擇的做出是源自Jones自身的意愿的,沒有外界的強迫,Black這一機制并沒有發(fā)揮任何干預作用,因而對Jones的行為不存在任何影響,當然在責任認定上便不會被納入考慮的范疇。
在法式案例中,PAP捍衛(wèi)者所提出的“自由”,并不是責任承擔的前提。在此,關鍵是理清行動時的備選可能性與行動自由之間的關系。備選可能性是行動自由的一種常見的表達或者象征,但并不意味著二者可以劃等號。在法蘭克??磥?,日常生活中別無選擇大多意味著行為人的無奈與被迫之感,因而把在行為時有其他選擇的可能性用來表述人的自由或自主,然而這樣的表述當然有其局限陛,責任的承擔與否關鍵在于行為人當時的意志圖景,該意志是否是驅(qū)動行為實施的原動力,正是這一意志才是責任認定的基礎。而不是太過于形式化的主張因為沒有備選可能性就認定行為人缺乏行動上的自由從而不應予以責任。因此,僅僅憑借體現(xiàn)PAP特征的自由不足以成為責任構成的全部基礎,“如果一個因素對于說明一個行動是如何發(fā)生的不起任何作用,那么它對于說明這個行動所產(chǎn)生的道德責任也同樣不能起任何作用。”
(二)對行為自因性的質(zhì)疑
非自由論支持者主要采取了先假設決定論為真或假,而后在此前提下進行相關推理的論證方式,對行為自因性提出了挑戰(zhàn)。從強決定論和相容論的觀點看,人的選擇或行為都可以用因果關系來解釋。加倫·斯特勞森提出了“人不可能成為自因”的“基本論證”:(1)一個人的行為表現(xiàn)取決于他是怎樣的人,即品格(Mentally speaking);(2)要使得一個人對其所為真正地承擔責任,他就必須對其品格的形成負責,或至少對要影響品格形成的某些關鍵因素負責;(3)為了真正地對自己品格的形成負責,一個人就必須有意識地且明確地選擇所要形成的品格;(4)但是,要做出這樣選擇的前提是這個人已經(jīng)存在,并且必須具有某些選擇原則P1(例如個人偏好、價值觀、前見(Pro-attitudes)、理想等等),從而根據(jù)這些原則來選擇其意在形成的品格;(5)因此,這就要求個人必須在某些方面對選擇所依照的那些原則負責;(6)但要做到這一點,這個人就必須要以理性的、有意識的方式選擇P1.也就是說,他必須按照更進一步的選擇原則P2來選擇P1;(7)同理,為了真正地對選擇原則P2負責,這個人就須要對P2的形成負責,即比P2更進一步的選擇原則P3.如此繼續(xù)下去了無窮盡之處I圳。如前述論證,這樣循著因果鏈條不斷往前追溯,最終,人是不可能成為其行為的原因的。
另外,在假設決定論為假,非決定論是真的情況下,自由論仍然存有問題。非決定論為真,即意味著人所做選擇或者實施某一行為是不確定的,更多取決于運氣,因而人們對于行為的做出具有隨機性。正如英瓦根歸納的那樣:“如果一個主體的行為是不被決定的,那么他在某個給定場合如何行動就是一件或然的事情。如果一個主體如何行動是一件或然的事情,那么這個主體就很難說擁有自由意志?!弊杂梢庵娟P注人對自身行為的控制與支配,可是當行為的發(fā)生處于一種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時,又何以談行為的自因性?具體來講就是,行為自因性其實也是因果關系的一種解釋,相對于決定論來說,這個原因它指向的是行為人本身而不是自然界的物理法則或者內(nèi)在基因等其他因素。所以如果非決定論為真,那么行為發(fā)生的隨機性或者偶然性是無法通過因果邏輯進行解釋的,主張行為的原因來自人本身的因果解釋當然也無法適用。
三、自由論對挑戰(zhàn)之回應
(一)對法蘭克福案例的回應
對于法氏案例帶來的挑戰(zhàn),PAP支持者們主要從“閃爍的自由”(flickers of freedom strategy)與“因果決定論”兩個方面予以回應。首先,在法蘭克福案例中,Jones具有備選可能性,因此法蘭克福意欲設定的沒有備選可能性的條件下讓Jones負責的情景是失敗的。在上述的情況二中,即當Black發(fā)現(xiàn)Jones打算做出的選擇與其預定的不同,并進行干預之前,Jones實際上是有備選可能性的,這個備選可能性就是Jones選擇傾向(有學者稱為先導信號)背后的那個意愿,否則Black無以判斷是否采取措施對Jones的選擇進行干預,進而在法氏案例中的選擇結果之唯一性便無法保障,這種備選可能性被稱為“意愿上的備選可能性”。而Black意圖通過干預的手段,讓Jones的選擇符合期望,這是屬于阻斷Jones的“行動上的備選可能性”,也就是說,在此種情形下的Jones原本有備選可能性,只是因為Black的干預,使得它無法通過行動真正實現(xiàn),Jones的選擇最終只能與外在干預機制設定的結果相一致。所以自由論者指法氏案例中存在“閃爍的自由”就是指這種“意愿上的備選可能性”。
“閃爍的自由”邏輯在于將備選可能性當作歸責的基礎,然后指出在Jones顯示傾向后與Black決定是否要進行干預之前這段時間中,行為人Jones有備選可能性(意愿上的),因而在法氏案例無法完全證明情況一中Jones之所以負責只是因為他自己的選擇。但是這種“閃爍的自由”被反例的支持者認為“過于微弱,不足以作為相應道德歸責的基礎”。叫合恰是這種意愿上的備選可能性卻被凱恩認為是最終責任(ultimateresponsibility)的基礎所在。他通過意志確定(wiU-setting)以前追溯行為人面臨兩難選擇的不同意愿的可能性,從而發(fā)現(xiàn)并確定行為人是否應當對造成現(xiàn)今選擇之前的原因負責,來確認其是否承擔最終責任舊。就此有學者指出這樣一來卻給自由論帶來了兩難的處境,使得該理論的內(nèi)容有些自相矛盾。如果按照凱恩的觀點來看法氏案例的情況二,一方面Jones在被干預之前具有意愿上的備選可能性,那么他就應該為其選擇承當相應的責任:另一方面Jones的選擇結果是在Black干預之下形成的,如果以主張行動上的備選可能性為標準定義PAP的話,讓Jones承擔責任是不合理的。其實這個矛盾并沒有表面上體現(xiàn)的那樣尖銳,關鍵在于確定Jones到底應該為哪一個“選擇”負責。在情況二中,我們假設Black預設的選擇是A,而Jones傾向于選擇B,但是由與Black的干預使得他最終的選擇是A。此情景中意愿上的備選可能性體現(xiàn)是很明顯的,按照凱恩的主張,它的最終責任的基礎所在,那么Jones就應該為其選擇B承擔責任,而不是說Jones應當為其最終選擇A負責,盡管他有意愿上的備選可能性。同樣的道理,如果從行動上的備選可能性的角度來分析情況二,結果依然。即Jones在被干預的情況下做出最終選擇A,使得他實際上缺乏行動的備選可能性,那么他也不應當為最終選擇A負責。所以凱恩的主張沒有讓PAP陷入困境,相反,他論證了意愿上的備選可能性是強健的,為自由論提供了有力的支撐。
“因果決定論”回應的關鍵是Jones做出選擇前顯示的傾向,而這一傾向是Black判斷是否出手進行干涉的決定性因素。在法氏案例中,如果Jones顯示與干涉裝置預定結果不同的選擇傾向A,Black不會采取任何行動,否則,Black將出手進行干預。問題就在于,Jones的傾向能否百分之百的預示他未來的選擇?法氏案例意在構建一種可以讓結局不可避免,但并不導致其發(fā)生的情景。具體來說,從外部客觀環(huán)境來講Jones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與Black預設的選項相同,除此之外Jones沒有其他選擇的可能:而從主觀上來說,這個預設的、僅有的選項正好是Jones自主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