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柏平
山歌在中國具有悠久的歷史。 漢代有“山木之謳”①文化部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中國古代樂論選輯》之《淮南子·泰族訓》,人民音樂出版社,1985,第67 頁。,但僅僅是一個名詞,無具體內(nèi)容,無更多歷史資料的解釋說明,所以還不能算真正的山歌。 唐代已經(jīng)有“山歌”的名稱,并且得到了時人的現(xiàn)時關(guān)注, 有豐富內(nèi)容而非個別現(xiàn)象。 筆者欲對其進行歷史與現(xiàn)實結(jié)合的研究。
當代民族音樂學領(lǐng)域的學者將山歌定義為山野戶外之曲, 并將其分為三大類—— 一般山歌、田秧山歌、放牧山歌。 那么唐代山歌如何呢? 雖然中唐民歌種類堪比當代,但其類型與當代吻合程度如何? 有何種程度的出入?值得我們探討。 本文將以唐詩為支撐材料,對唐代山歌包括巴歌、竹枝、插田歌、童謠之類進行解讀,弄清其發(fā)現(xiàn)時間、地理位置,音樂特征、功能屬性。
相對于今天的音樂學界而言, 唐代的“山歌”是一個比較寬泛的地貌概念,是人們對在山野和江河上地勢險要的地方聽到的民間歌曲的稱謂。 山歌與竹枝并舉是中晚唐民歌的一個重要充實和具體說明, 對于今天的山歌系統(tǒng)有著重要參照意義。
唐代的“巴歌” “巴曲”,也稱“巴渝曲”,又有“巴歈曲” “巴渝歌”等稱謂,是一種區(qū)域性的音樂體裁。 巴渝屬于現(xiàn)在重慶及周邊地區(qū)。②巴渝地區(qū),即今重慶與楚地相鄰地區(qū),與之相鄰的楚地在湖北西南部。 此地曾屬唐代夔州。在唐代,長江航運的經(jīng)濟地位上升,三峽地區(qū)的旅游資源已被開發(fā), 于是巴渝成為文人們旅游首選之地。 在詩人們的筆下, 時聞民歌于長江兩岸。 寒山《詩三百三首》云“巴歌和者多,白雪無人和。 ”王維《送賀遂員外外甥》云:“南國有歸舟,荊門溯上游。 ” 孟浩然《同曹三御史行泛湖歸越》云:“秋入詩人意,巴歌和者稀。 ” 杜甫《社日兩篇》云:“南翁巴曲醉,北雁塞聲微?!眲⑾R闹段咨綉压拧吩疲骸霸程淝镲L夜,雁飛明月天。巴歌不可聽,聽此益潺湲。 ” 岑參《赴犍為經(jīng)龍閣道》云:“驟雨暗谿口,歸云網(wǎng)松蘿。屢聞羌兒笛,厭聽巴童歌。江路險復水,夢魂愁更多?!卑拙右住兜浅菛|古臺》云:“迢迢東郊上,有土青崔嵬。不知何代物,疑是巴王臺。 巴歌久無聲,巴宮沒黃埃。 ”這里都提到“巴歌” “巴曲”。 白居易的《送友人上峽赴東川辟命》云:“見說瞿塘峽,斜銜滟滪根。 ……山回若鰲轉(zhuǎn),舟入似鯨吞。 岸合愁天斷,波跳恐地翻?!睆倪@里可以看出應該有纖夫。唐時的巴州、蜀州、涪州、萬州、播州等均在長江流域,地勢雄險。從白居易的論述中我們可以推想這里有少不了的纖夫號子,如現(xiàn)在四川的《川江船夫號子》。這里的“巴歌”還有一定的歷史意義,尤其是白居易詩中的“巴歌”是帶回憶性質(zhì)的。但沒有與山歌相提并論,只能說明巴渝地區(qū)有“巴蜀民歌”,屬于民歌之大類,包括巴童歌、纖夫曲一類,應該也包括竹枝曲。 這是以初唐、盛唐為主要背景的音樂情況。 巴渝地區(qū)在我國地勢的第二級,海拔1000~2000 米,屬于山歌的分布地帶。中國現(xiàn)階段的民歌研究中,將云、貴、川山歌歸為一般山歌類,屬于高原山歌;但在唐代這些地區(qū),不僅只有一般的山歌,它還貫穿了舞蹈等藝術(shù)在內(nèi)。
中唐山歌在唐代詩歌中頻繁出現(xiàn), 并且與竹枝相提并論, 說明唐人將山歌與竹枝等同起來。李益《送人南歸》詩云:“無奈孤舟夕,山歌聞竹枝?!卑拙右自凇督瓨桥佳缳浲分幸舱f:“江果嘗盧橘,山歌聽竹枝?!边@里面有何含義?是巧合嗎? 他們能否等同?
劉禹錫的《竹枝詞二首》先于《竹枝詞九首·并序》;《竹枝詞二首》是劉禹錫被貶朗州(今湖南常德)時的作品。劉禹錫有《陽山廟觀賽神》也提及竹枝,說“日落風生廟門外,幾人聯(lián)踏竹歌還。 ”如今湖南常德還有陽山古跡。 劉禹錫寫竹枝詞的時間是在元和元年(806 年)到元和十年(816)之間。朗州古代屬楚國版圖(湖南、湖北主體屬荊楚大地),在這首竹枝詞中,竹枝是在楚水江邊表演的:“楊柳青青江水平, 聞郎江上唱歌聲。(唱歌聲一作: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
《竹枝詞九首》 是劉禹錫在長慶二年(822年)到達夔州時寫的,并寫了序。 原來劉禹錫也認為世界如此之小, 前幾年他在朗州欣賞了的“竹枝”,竟然在夔州也有,太神奇了。 于是他在《竹枝詞九首》中加了一個序,把竹枝詞的所有特點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包括其表演場合、時間、功能都全部寫了進來。 真是大功一件。 正是因為劉禹錫非常仔細地描寫了竹枝所有的音樂、民俗特征,所以后來的許多人都對竹枝感興趣。 而夔州在古代主要是巴人活動區(qū)域①中國社會科學院主辦、譚其驤主編《簡明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1991,第43~44 頁。,故竹枝活動的區(qū)域包括巴、楚交界地區(qū)。
竹枝是唐代巴渝一帶的民歌, 后來從長江上游發(fā)展到整個長江流域。宋代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八十一·近代典辭·三》載云:“《竹枝》本出巴渝。唐貞元中,劉禹錫在沅湘間,以俚歌鄙陋,乃依騷人《九歌》作《竹枝》新辭九章,教里中兒歌之,由是盛于貞元、元和之間?!眲⒂礤a是在穆宗長慶元年(821 年)改任夔州刺史(夔州治所在今天重慶奉節(jié)),他在《竹枝詞九首·并序》中說:“歲正月,余來建平②建平: 郡名,三國吳置,隋改為巫山縣,參見《隋書·地理志》(上)。。里中兒聯(lián)歌竹枝,吹短笛、擊鼓以赴節(jié)。歌者揚袂睢舞,以曲多為賢。鄰其音,協(xié)黃鐘羽。 ”這說明竹枝有賽歌性質(zhì),唱得越多越好,誰將對方唱得沒詞了,誰就勝了。竹枝用鼓來掌握節(jié)奏,用短笛伴奏;調(diào)式以羽調(diào)式居多,這與我們今天巴東土家族民歌羽調(diào)式居多的情況是一致的。 竹枝不僅可以歌,還可以歌伴舞。
山歌中最典型的就是竹枝曲。 后唐馮贄的《云仙雜記》載盛唐時期張旭(685—759,江蘇吳縣人)曾醉唱竹枝,每次都要唱多遍。杜甫的《奉寄李十五秘書(文嶷)二首》其一曰:“竹枝歌未好,畫舸莫遲回。 ”中唐早期的顧況(724—815)有《雜曲歌辭·竹枝》:“帝子蒼梧不復歸,洞庭葉下荊云飛。巴人夜唱竹枝后,腸斷曉猿聲漸稀?!鳖櫅r是將《竹枝》與巴人聯(lián)系起來的第一人。 中唐早期的李益有(748—827)為“大歷十才子”之一,陜西姑藏人(今甘肅武威),他是在夕陽中的孤舟陪伴之下聽到了山歌,并且知道這就是“竹枝”。 李益是將竹枝與山歌對舉的第一人,后來又有孟郊、劉禹錫、白居易、劉商等越來越多的人仿作。竹枝在唐代于長江流域廣泛流傳,并且一直流傳到清代。 對竹枝進行詳細描寫的是劉禹錫,他在《竹枝詞·引》中提供了大量信息。 他在《竹枝詞九首·并序》中云:“四方之歌,異音而同樂。 ……其卒章激訐如吳聲,雖傖儜不可分,而含思宛轉(zhuǎn),有淇濮之艷。 昔屈原居沅湘間,其民迎神,詞多鄙陋,乃為作《九歌》,至于今荊楚鼓舞之。 故余亦作《竹枝詞》九篇,俾善歌者飏之,附于末,后之聆巴歈,知變風之自焉。 ”①翟蛻園:《劉禹錫集箋證》(第27 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853 頁。我們從中知道竹枝伴有舞蹈,受過吳歌的影響,并且有儀式音樂的特點(用于祭祀);人人爭唱,以曲多為賢。其中流傳最廣的《竹枝詞》莫過于“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以“晴” 喻“情”,一語雙關(guān),這正是吳歌一語雙關(guān)的特點。劉禹錫曾在江蘇彭城成長多年,②(元)辛文房:《唐才子傳》(中),中華書局,2010,第1129 頁。他知道吳歌,所以才說“激訐如吳聲”。比劉禹錫大21 歲的孟郊也寫過竹枝的情況,《教坊歌兒》:“十歲小小兒,能歌得朝天。六十孤老人,能詩獨臨川。去年西京寺,從伶集講筵。能嘶竹枝詞,供養(yǎng)繩床禪。能詩不如歌,悵望三百篇。 ”從此可知《竹枝》歌在當時影響之巨大——入過寺廟并且起的作用不小。 在寺廟里為講經(jīng)服務, 且其唱者俸祿豐厚, 使孟東野先生大發(fā)其慨: 能寫詩不如歌唱《竹枝》。他還在《自惜》中說:“傾盡眼中力,抄詩過與人。自悲風雅老,恐被巴竹嗔?!泵舷壬鷵淖约旱脑娮鞅炔贿^民間歌詞這也很正常。 比劉禹錫晚的劉商經(jīng)過秭歸時寫了《秋夜聽嚴紳巴童唱竹枝歌》的情況:“巴人遠從荊山客,回首荊山楚云隔。思歸夜唱竹枝歌,庭槐葉落秋風多?!蓖硖贫拍痢兑妱⑿悴排c池州妓別》:“楚管能吹柳花怨,吳姬爭唱竹枝歌。 ”說明竹枝在長江流域經(jīng)久不衰, 連吳姬也要唱竹枝歌。 唐代蔣吉有《聞歌竹枝》:“巡堤聽唱竹枝詞, 正是風高月靜時。獨向東南人不會,弟兄俱在楚江湄。”說明楚江一帶的人都會竹枝。
劉禹錫仔細觀察竹枝,認真學唱竹枝,最后擅唱竹枝。白居易在《憶夢得·序》中說:“夢得能歌竹枝,使聽者愁絕。 ”因為白居易聽過夢得唱竹枝:“幾時紅燭下,聽唱竹枝歌。 ”③朱金城: 《白居易集箋?!罚ǖ?6 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第1861 頁。
制造業(yè)科技創(chuàng)新能力主要從制造業(yè)研發(fā)經(jīng)費支出、新產(chǎn)品開發(fā)經(jīng)費占銷售收入比重、新產(chǎn)品產(chǎn)值和發(fā)明專利有效數(shù)等方面衡量。在粗放型的傳統(tǒng)制造業(yè)向集約型的新型制造業(yè)轉(zhuǎn)變的過程中,科學技術(shù)的作用至關(guān)重要。只有充分利用現(xiàn)代科學技術(shù),依靠科技創(chuàng)新,依賴人力資本,才能提高效率、增加效益、降低污染,才能實現(xiàn)傳統(tǒng)制造業(yè)的轉(zhuǎn)型升級,才有可能發(fā)展高新技術(shù)產(chǎn)業(yè)。
竹枝演唱的季節(jié)與具體表演時間及竹枝情緒如何? 劉禹錫《踏歌詞四首》:“日暮江頭聞竹枝,南人行樂北人悲。自從雪里唱新曲,直到三春花盡時?!闭f明竹枝表演的時間有半年,從初雪新曲到三春花盡。竹枝表演的具體時間多在晚上,殷堯藩《送沈亞之尉南康》云:“行邁南康路,客心離怨多。 暮煙葵葉屋,秋月竹枝歌。 ”王周《再經(jīng)秭歸二首·二》“秭歸城邑昔曾過,舊識無人奈老何。 獨有凄清難改處,月明聞唱竹枝歌?!睆埣断嗪透柁o·江南曲》云:“長江午日酤春酒,高高酒旗懸江口。倡樓兩岸懸水柵,夜唱竹枝留北客?!本起^中也有竹枝的歌舞表演,娛人留客,有商業(yè)價值。 竹枝在詩人的筆下多愁苦之情。白居易《竹枝詞四首》說:“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靜山空歇又聞。 蠻兒巴女齊聲唱,愁殺江南病使君。 ”
山歌與田歌的全稱應該是 “山歌與插田歌”。 所謂“插田歌”,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插秧歌,亦即“田秧山歌”,當屬于我們今天山歌大類中田秧山歌的范疇。 如果更具體地說,則是水田山歌—— 一種不同于旱田勞動的稻作文化的體現(xiàn)。 這類山歌在中國南方也是十分普遍的,如今天的長江流域一帶的江浙、兩湖、安徽、江西及福建、兩廣等地都十分常見。 今天我們稱為秧田歌、秧號子、薅秧歌等,有的地方仍稱“插秧歌”。
劉禹錫曾在廣東連州任刺史,他對當?shù)孛袼滓喔信d趣。 在這里他寫了 《插田歌·并引》:“連州城下,俯接村墟。偶登郡樓,適有所感,遂書其事為俚歌,以俟采詩者。 ”說明了作者創(chuàng)作、記敘的目的是為了后來的采風之人。 正文云:“岡頭花草齊,燕子東西飛。田塍望如線,白水光參差。農(nóng)婦白纻?cè)?,農(nóng)夫綠蓑衣。齊唱田中歌,嚶佇如竹枝。 但聞怨響音,不辨俚語詞。 時時一大笑,此必相嘲嗤。水平苗漠漠,煙火生墟落。 黃犬往復還,赤雞鳴且啄。 ……”他對田秧山歌的描寫十分細膩。 人們在田里插秧,一唱一和的氣氛,歡聲笑語不斷,雖然作者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這種氣氛和“齊唱田中歌”的情景對作者十分感染。 具體說來,這首詩寫的是另一種形式的相和歌①參見《晉書·樂志》:“相和,漢舊歌也。 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 其始皆徒歌,繼而被之管弦。 ”, 即一人與眾人唱和,而且還是用方言來表演。 從詩中的“不辨俚語詞”可以明白這是真正的“原生態(tài)”,說明南方的田秧歌在唐代已經(jīng)普及了,不然,詩人是不會一下子就看到、聽到的。
劉禹錫在永貞革新失敗后,“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被貶“巴山楚水”有二十三年之久,②見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詩作于寶歷二年(826 年)秋季,奉詔從和州返洛陽時。他曾擔任過朗州、夔州、播州、和州的刺史或司馬。在此期間,他關(guān)注民生,其詩歌對各地音樂及其民俗活動都有不同程度反映,所以《舊唐書·劉禹錫傳》說他“唯以文章吟詠性情”。 而影響最大的就是他模仿屈原作《九歌》的方式仿作《竹枝詞》多首。竹枝幾乎與山歌就劃上了等號。 劉禹錫也提到了插田歌,但其影響遠不如竹枝,這也值得我們思考。 筆者認為,音樂傳播中的地理因素、人文因素也很重要。
張籍的《牧童詞》說:“遠牧牛,繞村四面禾黍稠。 陂中饑烏啄牛背,令我不得戲壟頭。 入陂草多牛散行, 白犢時向蘆中鳴。 隔堤吹葉應同伴,還鼓長鞭三四聲。 牛牛食草莫相觸,官家截你頭上角。 ”這是一幅散牧圖,牧童相對寬松自由。 “隔堤吹葉應同伴,還鼓長鞭三四聲。 ”這是牧童們隔岸和其他牧牛的孩子吹著樹葉、 打著長鞭彼此響應的圖景。 中唐時期另一位詩人李涉(生卒不詳)《牧牛詞》:“朝牧牛,牧牛下江曲。夜牧牛,牧牛度村谷。 荷蓑出林春雨細,蘆管臥吹莎草綠。亂插蓬蒿箭滿腰,不怕猛虎欺黃犢?!边@里寫的是牧童在江河拐彎的地方放牛, 且還保持著早晚放牛的習俗。詩中也有“蘆管臥吹莎草綠”,基本上都是寫的吹著某種樂器。 這與宋代成彥雄的“牧童歸去橫牛背, 短笛無腔信口吹”似乎如出一轍??磥砟镣{(diào)似乎在唐代就形成了一種模式,都是放牛的兒童吹著樂器放牧,這與我們當代的放牧山歌之表演情形比較接近。 白居易在《竹枝詞四首》中說:“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靜山空歇又聞。 蠻兒巴女齊聲唱,愁殺江樓病使君。 ”這里的蠻兒巴女,是兒童唱竹枝的情形,竹枝被兒童唱也絕非個案。 劉禹錫《洞庭秋月行》說:“蕩槳巴童歌竹枝,連檣估客吹羌笛。 ”所以竹枝不僅成人可歌,兒童也是可以歌唱的,除牧童調(diào)之外,江河上劃船也唱著竹枝,這是一種江河上的兒童山歌調(diào)。
郭茂倩《樂府詩集·舞曲歌辭·雜舞》 題解為:“雜舞者,《公莫》《巴渝》《槃舞》《鞞舞》《鐸舞》《拂舞》《白纻》之類是也。 始皆出自方俗,后寖陳于殿庭。 ”這些舞蹈最初都是地方的風俗性舞蹈,有強烈的地域性特點,最后被朝廷收入宮廷;但即使入了宮廷也還屬于雜舞一類,而不是屬于“雅舞”。 雅舞是雅樂的組成部分,先秦和漢代都有,用于國家祭祀活動,屬于宮廷,但漢代將其與一般的舞蹈分開了。 《樂府詩集·卷第五十二》云:“自漢以后,樂舞浸盛。 故有雅舞,有雜舞。 雅舞用之于郊廟、朝饗,雜舞用之宴會。 ”唐代雜舞中有《巴渝》舞蹈,顯然與竹枝本出巴渝有極深厚的聯(lián)系。 劉禹錫的《踏歌詞四首》就說的是竹枝舞。 他在《陽山廟觀賽神》中說:“日落風生廟門外,幾人聯(lián)踏竹歌還?!标柹皆诤希柹綇R即湖南陽山上建造的廟。 此詩是劉禹錫在朗州(今湖南常德)任剌史時所寫,如今湖南常德還有古跡。 “聯(lián)踏竹歌”顯然也是踏地為節(jié)的歌舞。 而劉禹錫在朗州作的《竹枝詞二首·其二》為:“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鄉(xiāng)歌。 今朝北客思歸去,回入紇那披綠羅。 ”這“紇那”就是踏地而舞的群眾性舞蹈。 又如劉禹錫《紇那曲二首》:“《楊柳》郁青青,《竹枝》無限情。同郎一回顧,聽唱《紇那》聲。踏曲興無窮,調(diào)同辭不同。愿郎千萬壽,長作主人翁。 ”①《紇那曲二首》。 參傅正谷《唐代音樂歌舞雜技詩選釋》,人民音樂出版社,1991 年版,第165 頁??磥戆褪褚粠У陌透?、巴渝舞蹈在三峽地區(qū)很常見。
我們通過對這些山歌多方面的解讀后發(fā)現(xiàn),竹枝成了唐代山歌的核心。其余還有一些牧童調(diào)、舞蹈等都可以與巴曲或竹枝聯(lián)系起來,這是竹枝的外延,基本上可與現(xiàn)代的山歌聯(lián)系上。如杜甫在《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五首》中說“萬里巴渝曲,三年實飽聞”。 巴渝曲除了明言竹枝外,還有可能是民歌,亦可能是器樂曲,也可能是歌舞,種類豐富。 而除了音樂功能外,山歌中的竹枝的民俗功能還很強,晚唐薛能《春詠》 詩曰:“春來還似去年時,手把花枝唱竹枝。 ”唱的是“竹枝”卻手把“花枝”而舞,可見竹枝是舞蹈的道具,是手持竹枝而舞的遺跡。 《通典》中將《巾舞》 《白纻》 《巴渝》三舞并提,稱其“舞容閑婉,曲有姿態(tài)”。 與前面所言的踏地為節(jié)、 揮袖而舞有所不同。 這里的《巴渝舞》可能是《竹枝》經(jīng)過文人修飾之后用于宴筵表演的舞蹈, 與民間流行的《竹枝》樂舞不同。 其民俗功能在劉禹錫的竹枝詞序中表現(xiàn)充分, 今天的土家族地區(qū)仍然有喪葬儀式中的“花樹”,就是用竹枝做成的。另外,當?shù)厝恕般y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 ”“永安宮外踏青來”以及“人來人去唱歌行”都是民俗的表現(xiàn)。
芙蓉并蒂(竹枝)一心連(女兒),花侵槅子(竹枝)眼應穿(女兒)。
筵中蠟燭(竹枝)淚珠紅(女兒),合歡桃核(竹枝)兩人同(女兒)。
皇甫松, 亦作嵩, 是皇甫湜之子。 皇甫湜(777—835),睦州新安(今浙江淳安)人,比白居易大5 歲,但屬同一輩人。 竹枝于晚唐、五代在藝術(shù)方面開始向小調(diào)轉(zhuǎn)化。 唐代教坊有“竹枝子”曲名,應該是民間音樂影響宮廷音樂的一個證明。這些詩描寫的內(nèi)容是反映宴飲之事,多與“原生態(tài)”不同了。
又如孫光憲(895—968)的作品,他的主要活動時間在五代和北宋?!度圃姟ぞ戆司牌摺芳磳O光憲《竹枝》歸入“詞類”作品。
門前春水(竹枝)白蘋花(女兒),岸上無人(竹枝)小艇斜(女兒)。
商女經(jīng)過(竹枝)江欲暮(女兒),散拋殘食(竹枝)飼神鴉(女兒)。
這大約是竹枝“和聲”說的來源,但這已不是劉禹錫一百多年前的情況了,是晚唐到五代時期的過渡,竹枝已經(jīng)向曲子詞過渡了。 朱熹《朱子語類·卷一四零》 說:“古樂府只是詩,中間卻添許多泛聲, 后來人怕失了那些泛聲,逐一添個實字,成了長短句。今曲子便是。” 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詩之外又有和聲,則所謂曲也。古樂府皆有聲有詞,連屬書之,如曰賀賀賀、何何何之類,皆和聲也。 今管弦中之纏聲,亦其遺法也。 唐人乃以詞填入曲中,不復用和聲。 ”雖然小調(diào)(即曲子詞)在唐代還未能殆不可數(shù),只是稍盛,但正說明一切都在轉(zhuǎn)化之中。清人方成培在《香研居詞麈》中說:“唐人所歌,多五七言絕句。 必雜以散聲, 然后被之管弦,……此自然之理。 后來遂譜其散聲,以字句實之,而長短句興焉。 ”①參見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上冊),人民音樂出版社,1981,第287 頁。這里的散聲,就是指和聲類的虛詞。
唐代民歌種類被豐富地表現(xiàn)出來, 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中晚唐時期,因為各種原因,詩人們被貶到各地,因此才有一些民歌被發(fā)掘。 如湖北、四川交界的三峽地區(qū)的竹枝歌,后來流行發(fā)展到整個長江流域,與江浙一帶的吳歈(即吳歌)連成一片。 正如李白《秋登巴陵望洞庭》中說“郢人唱白雪,越女歌采蓮”。 這些民歌形象生動,非常感人。
如果說初隋到初唐一百多年的時間是沿襲、積淀,積累了盛唐所需要的物質(zhì)基礎(chǔ)和文化制度的話, 那么它同時也奠定了理想主義和藝術(shù)成果的基礎(chǔ);但盛唐經(jīng)過安史之亂后,宮廷藝術(shù)流向民間,民間藝術(shù)有更大的發(fā)展。詩人們在被貶之地吟詠文章、關(guān)注民生,使得當時的“政府官員”留意民間音樂,使得許多民歌和民間藝術(shù)得到相當?shù)姆从?。詩人們以俗為榮,他們以作品被廣泛傳唱為“績效標準”或“名氣標準”。 詩歌在此時更加接地氣,因而很多的民間音樂,尤其是民歌便映入詩人們的眼簾中。 他們也加入到學習民間歌曲的行列中來。 這與那種只遠觀或旁觀的人不同,他們不僅欣賞民間表演,而且親自學習、參與,難能可貴。 他們模仿民間音樂的創(chuàng)作也實現(xiàn)了從案頭到口頭、 從口頭到案頭的轉(zhuǎn)換。這樣,民間歌曲在詩人們的關(guān)注中加大了“傳播力度”,形成良性循環(huán)。
第二, 唐代的山歌與我們今天的山歌并非十分吻合,有一些出入。雖然唐代山歌的核心就在竹枝體(類)民歌,但又不僅限于巴歌、竹枝,還包括了插田歌、牧童曲②于鵠《巴女謠》:“巴女騎牛唱竹枝,藕絲菱葉傍江時。 ”這是牧童謠。,以及描寫不多的船漁號子①劉禹錫在《洞庭秋葉行》中說:“蕩槳巴童歌竹枝,連檣估客吹羌笛”中的巴童歌竹枝有行船號子味道。,晚唐山歌還向小調(diào)轉(zhuǎn)化。 所以山歌的輻射面相當大,影響大,如晚唐的竹枝詞開始進入到城市,有向城市小調(diào)發(fā)展的趨勢。 山歌的內(nèi)涵是竹枝, 但其外延與我們今天山歌表演的地域、地貌是吻合的。 我們不排除山歌主要以感覺來命名, 雖然與今天我們的音樂學家們以體裁來命名不同。 以感覺命名更具有一種直擊人心的力量。 這不僅是音樂給文人以瑰麗的想象, 也是藝術(shù)的通感帶來的藝術(shù)成果。
山歌之地域主要集中在唐代的長江流域——巴山、楚水一帶,交界地帶的文化帶有一定的交融性, 表演竹枝的人肯定既有巴人,也有楚人。 現(xiàn)在我們研究的結(jié)果,從地理方面來看,最初發(fā)軔于巴蜀、巴楚一帶的竹枝,后來在三峽一帶極為常見,直至整個長江流域。 當代更是出現(xiàn)了三峽文化熱。三峽“竹枝”對其他地區(qū)的影響主要是通過水路交通實現(xiàn)的。沿江上行,波及蜀地乃至所謂“夜郎諸夷”的情形。但筆者覺得更符合竹枝結(jié)論的應該是“長江流域音樂文化”。
第三,竹枝是一種古老的山歌②白居易《聽蘆管》:“幽咽新蘆管,凄涼古竹枝。 ”,筆者認為與民間祭祀等有聯(lián)系。 這從劉禹錫的《竹枝九首·并序》中可以得到證明。竹枝用在祭祀活動、廟的講經(jīng)、宴會、比賽等場合。 在土家族地區(qū)的喪葬活動的調(diào)查中, 筆者發(fā)現(xiàn)湖北西南部的來鳳縣的大河村、宣恩縣欄桿坪村人去世之后,就有人用竹枝做“花樹”。 其實這個花樹,他們也稱為“花枝”,他們認為這些花樹能夠為死者帶來好運,庇護死者到達祖先去的地方。③2001 年3 月9 日,筆者在宣恩欄桿坪村第十七組肖興剛主持的喪葬儀式中,有師傅們做的“花樹”,花樹的材料就是自然界的“竹枝”。這可能與古老的楚地風俗有更深厚的歷史聯(lián)系,已經(jīng)融入到巴楚之地人們生活習俗之中,也是長江流域水文化在三峽地段的集中反映。 這里面大多數(shù)是山歌或水上的船漁號子,與今天四川、湖南的民歌情形比較吻合,如四川的《川江船夫號子》、湖南的《澧水船夫號子》等比較流行;另外,這些地方在更早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宋玉對楚王問》中說:“ 《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千人……《陽春》 《白雪》,國中有屬而和者,不過數(shù)十人?!钡搅颂拼@個傳統(tǒng)開始有變化,轉(zhuǎn)化成“《六么》 《水調(diào)》家家唱,《白雪》 《梅花》處處吹”④白居易有《楊柳枝》組詩八首,其第一首云:“《六么》《水調(diào)》家家唱,《白雪》《梅花》處處吹。 古歌舊曲君休聽,聽取新翻《楊柳枝》。 ”。 春秋時期的一些高級音樂《陽春》《白雪》在此時已經(jīng)普及為“處處吹”了,可以視為音樂文化下移。 這里面就有小調(diào)——《陽春》 《白雪》等藝術(shù)歌曲的存在。 所以,它與“音樂民俗”聯(lián)系,有深厚的“歷史傳統(tǒng)”。
故曰, 古代山歌之外延可以擴展到整個民歌甚至歌舞領(lǐng)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