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生煙
想起那個夏天,車窗外電閃雷鳴地下著暴雨,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和你。是不是這雨、這風,將記憶變作了落花碎錦?
李蓓和周令澤分手了。分手原因有兩個版本——其一出自周令澤之口:韓劇《The King》大結(jié)局了,李蓓覺得穿越時空談戀愛的感覺真是棒呆了,他卻覺得沒有婚禮,沒有一起生活、一起生娃養(yǎng)狗太可惜。
李蓓盯著他看了五秒鐘。那個五秒鐘似乎無比漫長,她覺得眼睛都酸了。她說:“為什么一定要進入結(jié)婚生子的框架?愛來愛去那么辛苦,難道就為了做你的保姆?”
他目瞪口呆:“你在說什么?”
版本二是李蓓說的:周令澤前一天晚上和他媽媽通電話,說想吃家里的餃子了。于是她第二天一下班就匆忙跑去了超市。面食小白全靠美食視頻指導(dǎo)全程,播播停停,手上黏糊了多少面粉不說,連手機都難以幸免。
然而就在她包好一排形狀各異的餃子,打算伸個懶腰時,他的電話來了:“怎么不回微信???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了?!?/p>
她沖動到恨不能將剩下的餡料和面粉倒進垃圾桶,卻還是委委屈屈地包好,凍進冰箱里。
李蓓剛進單位工作,便認得了周令澤。她的辦公室在一樓,窗外是一塊花圃,六月里,小木槿長到與窗臺平齊,粉白色的花頭每日遞送一朵,在窗邊微微晃動。
周令澤來時,李蓓剛探出身子,將涼掉的茶水傾在花株下。是午后兩點,花葉花朵懨懨如睡,他說:“它們正午睡呢,你怎么非要把人家提溜起來喝口水?”
他笑起來眼底有光,像月光下的河水。
幾天后,他們出去吃飯,大廳里在放著電影《一代宗師》,宮二眉眼低垂,正向葉問表白。大家都進了包間,她還一個人站在那里。周令澤回身叫她,見她正全神貫注著,便安靜地站在她身邊,許久沒再出聲。
那晚周令澤喝了點啤酒,很自然地上了李蓓的車。路燈如流,車里隱隱有著麥芽香。李蓓忽然問:“你說,葉問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宮二?”
“當然!”他說:“不過,他們都經(jīng)歷了太多滄桑,喜歡與否都在其次了。所以,喜歡要趁早,表白也要趁早?!?/p>
這時,對面一輛車開著明晃晃的大燈疾馳而來,他下意識地抬手按在方向盤上:“小心!”
“我又不是沒看到!”她有些氣惱:“我也算老司機了,要你提醒我?”
他笑起來,“坐你的車,我真的好揪心啊?!?/p>
“你!”如果不是這個路段禁停,她幾乎想要趕他下車了。
他說:“以后,讓我每天坐在你身邊吧?”
恰是紅燈,她轉(zhuǎn)過臉來。他的眼睛里,似有星辰駐留。
她愣怔著。他的手再次按在了方向盤上,“綠燈了??!”
周令澤家不在市內(nèi),父母做餐廳生意,他是跟著奶奶長大的。李蓓第一次去奶奶家時,奶奶正在整理衣柜,她抖著印花被面,漾了滿屋子樟腦氣息,看起來有趣又慈祥。
沒多久,奶奶生病住院。診斷結(jié)果出來后,見無大礙,周家爸媽便因為牽掛餐廳生意離開了。周令澤恰好工作調(diào)動,新工作需要盡快上手,又出差了一趟,醫(yī)院里雖然請了護工,但總不能24 小時將奶奶一個人留在那里,李蓓只好自告奮勇。她并沒有護理病人的經(jīng)驗,自覺做得小心翼翼,仍惹得老人不滿。
奶奶住院半個月,李蓓瘦了九斤,達到成年后的最低體重。
出院那天,她辦好手續(xù)走進病房時,奶奶正與一位病人家屬聊天,對方夸獎李蓓耐心細致,奶奶卻頗為自得:“那是因為我孫子優(yōu)秀!”
兩天后的深夜,周令澤出差回來了。他進門時渾身帶著春夜寒氣,卻似有甜意。他俯下身子看了她良久,李蓓閉眼裝睡,聽見他那熟悉的、帶著笑意的鼻息,心里再生不起氣來。
然后是衛(wèi)生間的水聲,吹風機的聲音,接著一個熱烘烘的周令澤在她身邊躺下,一只手臂試探著伸到了她的頸下,“寶貝,我回來了。”
李蓓翻了個身,他的手臂登時如蚌含珠般將她緊緊環(huán)住。他說:“辛苦了,寶貝!”
語焉不詳。但,就這樣吧。
就這樣從一年春,過渡到了又一年夏,和所有俗氣至極、甜蜜至極的戀愛一樣,彼此說了很多傻話,做了很多傻事之后,婚也求了,戒指也買了,連婚房也看過了,可是他媽媽將他單獨叫進房間,對話卻毫無遺漏地傳了出來:“房子只能寫你一個人的名字!”
他辯解著:“這有什么區(qū)別?再說了,奶奶住院時,都是她在照顧。”
“做人家媳婦,不應(yīng)該嗎?”
周令澤也提高了聲音:“我奶奶的兒媳婦,是你啊!”
“砰”地一聲,是什么被砸到了地上。片刻之后,周令澤大步走出來拉住了她的手:“寶貝,我們走?!?/p>
只是那一聲“寶貝”,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車窗外下著雨,周令澤一聲不發(fā)地握著方向盤。李蓓輕聲說:“我不在乎的,真的?!?/p>
“可是我在乎?!彼f著,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我爸媽都是漁鄉(xiāng)人,靠自己的一雙手打拼到現(xiàn)在,所以衣袋里的每一分錢都捂得很緊,你別怪他們?!?/p>
“不怪。”她笑了笑,“其實我們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p>
“可是我想和你結(jié)婚,住在我們自己的房子里?!彼行﹫?zhí)拗地說。
車窗外電閃雷鳴下暴雨,雨刷器飛快動作著。他將車停在路邊,任由雨水洗刷澆灌,嘩嘩響聲里,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周令澤的工作忙起來了,眉眼聲色中有著輕裘快馬般的春風意氣。生活里的事情慢慢傾斜著,就全數(shù)落到了李蓓身上。奶奶又住院了一次,她每天家里、單位、醫(yī)院,三點一線。
奶奶出院那天,將老人送回家,她去參加同事聚會,繃了幾天的弦忽然松弛下來,她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同事送她回去,周令澤剛把她扶進臥室,她就吐了他一身。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第二天早晨,李蓓頭疼欲裂地醒來時,周令澤上班去了。地上的污穢沒有清理,他換下來的衣服扔在衛(wèi)生間里。
她的淚水忽然涌了上來,分手的想法也跟著跳將出來。
到單位里,眾人眼光有異,要好的同事悄聲問:“令澤生氣了,是不是?”
李蓓強笑:“怎么會?”
再后來,便發(fā)生了開篇各自述說的矛盾。
朋友們兩邊勸和:“誰不是這么雞飛狗跳過來的?算了,結(jié)婚吧!”
于是兩人再一次表現(xiàn)了高度的同心同德,他氣哼哼:“結(jié)個屁!”
她也氣哼哼:“結(jié)個鬼!”
就這樣恢復(fù)了單身。
七月的一個傍晚,周令澤在李蓓家樓下用42 度白酒認真地漱了口,才上去敲了她的房門——如果被拒,至少有喝醉做理由。
難怪他說表白要趁早。無趣的成年人啊,在感情里小心翼翼,心理防線越來越高。
這是他們分手的第二個月,他不知道門開之后會是怎樣的情形,卻很想再試一次。
人生啊,還不就是一個又一個的轉(zhuǎn)折和起點,一次又一次的出發(fā)與抵達。有些人要到離開后,才會發(fā)覺相擁時的溫軟綿長,當時卻以為那只是生命里最普通的一天。
我們重新來過,還晚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