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顏
深夜12 點,久未聯(lián)絡(luò)的高中同學林嵐轉(zhuǎn)了一大筆錢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數(shù)清幾個零,語音消息就蹦出來:明沅,幫我個忙。想想辦法,把這錢轉(zhuǎn)給小北。
末了,又補充一句:不要提起我。
畢業(yè)七年,我以為他們再無聯(lián)絡(luò)。沒想到我剛跟張小北吃過燒烤,聽他說打算關(guān)掉公司離開北京,晚上林嵐這邊就轉(zhuǎn)來一筆“天使投資”。
想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她:要不要我安排一下,你們見見?
等了一個多小時,那邊才語調(diào)輕松地回復:我下周就要結(jié)婚了明沅,你也不希望我臨陣逃脫吧。哈哈。
張小北知道嗎?我明知故問。
不重要了。林嵐補充一句,就當是場夢,夢未完,人已醒。剩下的想念也好,遺憾也好,就讓它留在夢里吧。我們已經(jīng)長大了,總該往前看。
她還說,我是,你也是。
看到這行字,心中募地一痛,往前看?可我年年都會做同樣的夢,夢里的張小北還是少年模樣,他喜歡條紋tee,牛仔褲,眼睛不大,笑起來露出小虎牙,喜歡林宥嘉的歌。
他唱歌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亮閃閃的星空。
那時候啊那時候,明明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年華。怎么能不頻頻回首?
在林嵐轉(zhuǎn)來之前,我已經(jīng)暗戀張小北。
只不過那時還太年輕,不懂得什么是喜歡一個人,只是覺得偌大操場,我總能一眼找到他。
他扣球進籃的模樣,他滿場飛馳的朝氣,我總能津津有味地看上一整個下午。伴隨綿延不絕的蟬鳴,那時我邊刷題,邊偷看他,還以為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結(jié)束。
林嵐轉(zhuǎn)來時,已經(jīng)是氣氛緊張的高三。
作為全校矚目的重點班,不止是各科老師,我們每個人無不嚴陣以待,只有張小北依然沒有缺席過任何一場球賽。
只有一回,他的成績跌出全年前50 名。被班主任在樓上聲嘶力竭地喊:張小北,還打什么球,現(xiàn)在立刻給我滾回來上課!
可是他置若罔聞,甚至連進了兩個籃板球。
大約是覺得沒面子,年輕的班主任氣呼呼地去操場提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狠訓了一頓。我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倒是他安然自處,毫無沮喪。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好像對什么事都不太在意,我們所關(guān)心的名校、成績,對他來說都是浮云。這也是為什么班主任看見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齒,明明有天資,也聰明。但就是不肯努力。
但也恰恰是他身上這種輕松恣意,吸引住從小到大未敢有一刻放松的林嵐。
聽聞林嵐出身不凡,從小就被當做接班人培養(yǎng)。考第二名對她來說都是恥辱。她雖然也聰明,但難免壓力太大,用力過猛。
高考沖刺那一陣,她整個人就像繃緊的弦。
直到,那個午后。
林嵐因為數(shù)學競賽只拿到亞軍,被要求嚴格的母親狠狠責罵了一頓。打完電話回來,眼睛紅紅,強忍著眼淚沒掉下來。
張小北也不知道在哪里學的魔術(shù)把戲,手指在她發(fā)梢輕輕一晃,再打開時,掌心就出現(xiàn)一顆晶瑩剔透的貓眼石。
我永遠忘不掉張小北說的那句:同學,你的眼淚掉了。
更加不會忘掉林嵐忘著他的手掌心的目光,等她再抬起頭時,眼中的暗涌褪去,只剩下明艷如花的眼眸。她說是啊,謝謝你接住了它。
上了大學以后,林嵐曾經(jīng)來找過我。我們兩擠在窄窄的小床上,從未有過的親密無間。
熄了燈之后,室友們有的煲電話粥,有的打電玩,沒人聽見她附在我耳邊小聲說:你也很想他吧。
他,就是張小北。林嵐很少叫他的名字,好像這三個字是咒語,一說出口就會想哭。
我默認地點點頭,但我知道,他從來只喜歡你。為什么你們沒有在一起。林嵐,你知道嗎,我不止懷念那時的小北,更喜歡那時的你。
有一次張小北受邀去鄰校打友誼賽,我跟林嵐都想要去看??伤也坏教诱n的理由,還是我假裝生病,拉著林嵐讓她送我去醫(yī)院。
也是那次,張小北贏了球,卻也得罪了學校其他男生。
就在他們堵住張小北要鬧事時,林嵐想也沒想沖過去,瘦瘦地抵在張小北前面,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為之一凜。
她指著為首男生的鼻子說了一句,顧辰,你爸這個總經(jīng)理是不是不想干了。
對方認出林嵐,立刻滿臉堆笑地稱呼,林大小姐怎么來了,這不會是你的男朋友吧。
我和張小北才知道林嵐是A 市著名女企業(yè)家的獨女,難怪氣勢凌人。
再后來,林嵐就挑明想讓張小北跟自己一起去留學,費用她全包了,只要考試能過,一切都不是問題。
要是換成一般人,恐怕早就屁顛屁顛地給公主當伴讀。
可是張小北拒絕了,他說林嵐,我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林嵐不甘心,拽著他問,沒有我在的未來,是你想要的嗎?
張小北沒有回答,他選擇了逃避。這一躲,就是許多年。
高考之后,據(jù)說他們一起度過了快樂的暑假,兩人都刻意地忽略了分離倒計時,張小北沒有去國外,林嵐也知道無法說服他跟隨自己的人生。
林嵐出國時,張小北沒到機場送她。她只收到一條微信:
天上枝枝,人間樹樹。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林嵐,你的天空很大,我只是你路過的一個地方。
那天林嵐的眼淚打濕了我的肩膀,我離開機場第一件事就是打給張小北,一句話也沒說,他也沒有掛。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有些人注定散落在人海。
喜不喜歡,愛與不愛,都抵不過現(xiàn)實冷暖。林嵐無法選擇留下,張小北也沒有勇氣一路追隨。
彼此都無法妥協(xié)的感情,只能留在那個枯萎的夏季。
這幾年我一直跟張小北生活在同一個城市。我們是老同學,是朋友,是哥們,是飯搭子,唯獨做不了情侶。
他每次假裝無意問起林嵐的消息,我都會不動聲色地作答,就好像只是聊起一個共同的舊日老友。
我從不問,他還是否喜歡林嵐,會不會后悔當初放手讓她離開。
因為他每一場戀愛都非常短暫,每次醉了,他都會自嘲地說,大約所有的熱情都奉獻給了高考結(jié)束的暑假。
他曾陪一個女孩逛街逛到腿酸,還要任勞任怨地背起腳上起泡的林嵐。
他曾載著一個女孩穿過大街小巷,去到海邊看星空,讓她靠在自己胸口睡著。
他說,亦忘朝而忘暮。但他始終不曾忘記林嵐,忘記那個夏天,她說,只要你肯開口挽留,我就不走。
林嵐如此勇敢堅定,可他卻沒膽量承擔喜歡女孩的人生。
這些年,他過得不算好不算太壞,前一陣辭職創(chuàng)業(yè),累成狗,但還是步履維艱。撐得最辛苦的這一年,他甚至沒有好好吃一頓飯,睡一次整覺。
我知道,他心里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有一天能站在跟林嵐并肩的地方。
只是,現(xiàn)實冷酷如斯,從不肯為任何人開個后門。
而我也只能站在時光深處,不斷在夢境里重復著,我們散發(fā)著青草味的青春。
那個叫張小北的少年,周身都是陽光香氣,他對我說,明沅,謝謝你喜歡我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