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華

《寄生蟲》上映后，相繼讓韓國電影第一次拿到戛納電影節(jié)和奧斯卡金像獎的最高榮譽，導演奉俊昊憑借嫻熟的拍攝技巧和藝術(shù)才華，給觀眾帶來一場視聽盛宴。這是一部氣勢如虹并意味深長的商業(yè)類型片，導演使用隱喻手法傳遞思想，運用長固定鏡頭、情緒性音樂、聲畫對位與蒙太奇手法，贏得海內(nèi)外觀眾和評委的一致好評。創(chuàng)制者精準地將影片的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結(jié)合起來，將抽象的社會議題具體化，該片在制作、視效、語言上都給人一種低調(diào)的精良之感。

《寄生蟲》將晦澀、敏感、深刻的社會議題通過銀幕來講述，讓韓國電影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榮譽。大學期間主修社會學的奉俊昊對社會現(xiàn)象感知敏銳，其獨特的敘事手段使社會問題的宏觀性和抽象性更容易為觀眾所接受。該片通過講述基宇一家為了受雇于樸社長一家而不斷設局的故事來展現(xiàn)貧富差距的同時，也揭露了富人階層背后所掩蓋的一些歷史問題。[1]導演運用清晰的線性敘事手段并結(jié)合精致細膩的鏡頭語言，再加上一些畫龍點睛的修辭手法，使觀眾更好地理解和認識了其所要傳遞的主題思想。

奉俊昊導演將著力點置于宏大的社會議題上，在敘事特點上類似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即通過底層民眾家庭的生活場景以及他們的謀生活動來向觀眾展現(xiàn)底層的生存問題?！都纳x》中，生活在韓國貧民區(qū)的基宇，一家四口都沒有正經(jīng)的工作，他們棲息在狹窄、閉塞的半地下室，女兒基婷和基宇處于輟學狀態(tài)，而當基宇靠著偽造的文憑得到去富豪社長家做家教的機會時，故事開始，而基宇朋友贈送的“珍貴奇石”也在此埋下伏筆。

一、借助“石頭”屬性寓意

影片開篇，導演便著力展現(xiàn)一個底層國民的生活環(huán)境，狹窄閉塞的地下室、桌面的蟑螂、窗前的晾襪架、窗外的風景——隨地小便的醉漢等等，揭示了基宇一家貧困低賤的生存狀態(tài)。從影片開始的畫面中，導演就在為實現(xiàn)主題思想的表達設計意象或符號，片中多次出現(xiàn)的“珍貴的奇石”是基宇的朋友敏赫所贈，按他的話講代表著一種祝福和好運，但這類裝飾品對于社會底層的人而言毫無意義，正如基宇母親所說“還不如拿點吃的有用”，讓觀眾看到一種階層差異，而這塊“珍貴的奇石”也是對后來基宇一家美夢破滅的暗示。

這塊石頭在影片中多次出現(xiàn)，從基宇得到石頭，到他在地下室被水淹后尋找石頭，再到他拿著這塊石頭去復仇以及反被石頭砸死，這些構(gòu)成了以“石頭”為隱喻的第二條敘事線索。石頭第一次出現(xiàn)在基宇的朋友敏赫來家中作客時，將這塊代表好運的石頭贈送給他，隨后也為其提供了一份家教工作;果然，一家人一夜之間好運不斷，從贈送石頭開始，“珍貴的奇石”意味著窮人一家擺脫現(xiàn)狀，身份煥然一新，嘗試著在上流社會生活;而實際上這是一塊假奇石，預示著最終謊言被拆穿;但觀眾此刻停留在基宇一家的敘事視角，還不知道這是一塊假奇石，因此會為基宇一家的貧苦生活有了轉(zhuǎn)機而感到些許慶幸和喜悅。

然而，階層差異就如這塊石頭的寓意，所謂的生存跨域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贈送石頭意味著基宇一家和社長一家即將產(chǎn)生交集，而假奇石則預示謊言要逐漸暴露。[2]影片表現(xiàn)基宇一家人從社長家中慌忙潛逃出來時，大雨淹沒了窮人生活的地下室，石頭又再次出現(xiàn)，這塊所謂的象征財運的珍貴奇石，則浮在水面上;基宇踟躕在洪水沖淹的半地下室，悵然若失地捧起這塊浮石，驚恐、疑惑、失落等情愫涌上心頭，這塊石頭仿佛成為一種標簽，揭示出人物的命運，暗示了劇情的走向?！澳愀陕镆恢北е^？”父親向基宇發(fā)問，而基宇則是表情呆滯地回復“是它一直黏著我的”，影片在此處簡潔鮮明地讓觀眾看到基宇內(nèi)心的失落感，直到后來基宇將石頭隨身攜帶，石頭最終成為殺人的工具。“珍貴的奇石”的原形畢露巧妙地隱喻了窮人身份的曝露，同時也暗示著階層的固化和底層小人物改變現(xiàn)狀的無望。社長一家突然返回家中后，基宇一家狼狽逃竄表現(xiàn)得就像見不得光的老鼠，躲躲藏藏。不堪一擊的窮苦人被公共部門臨時安置，女兒基婷還要在嘈雜的收留區(qū)回應社長夫人的電話。故事即將發(fā)展到高潮，基宇一家與社長家原保姆之間的沖突懸而未決，真相在接下來的生日宴會上揭露，而石頭的第二次出現(xiàn)也是后續(xù)故事發(fā)展的提示。

名貴奇石是財富象征，“假”則是代表要承擔的風險，假的名貴奇石是不祥的征兆，永遠無法變成真的寶石，貧困人始終無法真正屬于上流社會，終究不會“石來運轉(zhuǎn)”。在《寄生蟲》中，這塊看似名貴的石頭并不是好運的象征。在不同的場合石頭有不同的作用，不同種類的石頭寓意也截然不同，如碎石、怪石、奇石表示平凡、詭異，寶石則代表尊貴、吉祥等。選擇一塊假的名貴奇石是利用石頭的屬性發(fā)揮輔助功能——揭示窮人一家命運。假的名貴奇石的隱喻性和象征性在兩個畫面中得以完成，一是敏赫將奇石送給窮人一家的鏡頭，讓觀眾認為這是善意祝福;另一個鏡頭則是在地下室漏水后，奇石從水中浮起來的場景，第二個鏡頭解釋了為什么基宇腦袋被石頭猛砸卻沒有死掉的緣故。影片中多次給予石頭特寫，可以說，這塊石頭是窮人行為處事方法的象征，頑固、不靈活、生硬、沖動，基宇的人物性格更像這塊石頭，如當有人在窗前隨地小便，家人習以為常，但基宇無法忍耐后則是拿起石頭去解決麻煩。在之后的敘事中，這塊石頭成為基宇產(chǎn)生殺人動機的利器，“石頭”是對窮人卑微、狹隘、可憐自尊的諷刺，窮人和富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像石頭一樣堅硬。影片最后，石頭被放了回去，和旁邊的石頭融為一體，并無區(qū)別，這更加映射了小人物的最終命運，回歸了原本就屬于自己的生活——他終于放下僥幸，接受現(xiàn)實：改變命運的永遠不會是石頭，而是自己。

影片中，導演利用的鏡頭敘事注重視覺母題的運用，很多鏡頭都可以看出導演的用意，無論影片開篇直推漸近的“窮人家窗前晾曬的襪子”，還是富人家寬敞明亮的落地窗，或是廚房黑色神秘的地下室入口，都可以帶動觀眾的情緒和思考。而最能契合導演所想、揭示主題寓意的鏡頭元素是贈送“珍貴的奇石”的畫面。石頭在這里發(fā)揮隱喻的表達效果。在文學體系中，隱喻作為一種修辭強調(diào)借助某一元素喻指另一種元素，不僅能夠傳遞特定的情感，還能夠承擔完成敘事第二條線索的作用，而在影片中隱喻同樣以一種微妙的處理點給觀眾留下一定的想象空間。導演將隱喻手法融入社會題材中，并通過石頭這種更為簡單、易理解的認知概念映射到階層、階級等生疏、難以理解的抽象概念上，這樣的表現(xiàn)手法使得影片更加立體，更貼近生活，也讓觀眾觀影有了更深的感悟，產(chǎn)生共鳴。

二、“氣味”——以小見大揭示主旨

電影作為一門視聽藝術(shù)，聲畫配合最容易實現(xiàn)對觀眾情緒的調(diào)動和感染，電影將窮人身上的特殊氣味著重強調(diào)，并反復出現(xiàn)，構(gòu)成了基宇一家和樸社長一家沖突爆發(fā)的導火索。這種感官行為在影片中則以視覺語言呈現(xiàn)出來，從社長夫人和父親基澤談話中捏鼻子的行為，到基澤為社長開車時社長仔細嗅覺氣味的表現(xiàn)，再到基宇一家都來到社長家工作，相同的氣味被社長家機靈的小兒子所察覺，以及基宇一家人回家后坐在一起討論氣味——這些都表明基宇一家看似天衣無縫的謊言行動仍有致命的缺口。影片對窮人身上的“氣味”遭受富人嫌棄的描述通過視覺層面的人物表情、動作、語言等刻畫，還使用略帶緊張的配樂襯托氣氛，增強了細節(jié)對觀眾劇情探究的引導。

氣味，是暴露窮人的線索?；钜患译m然看似煥然一新，改頭換面，但窮人的氣味是永遠也擺脫不了的，就像是刻在身上的標簽一樣，深入骨髓，無法根除，就像樸社長小兒子口中的“這家人有相同的味道”。貧富之間的差距天壤之別，無法跨越。窮富之間的不同表現(xiàn)在生活方式、居住環(huán)境、生活習慣、表達特點、價值觀等方面，而就像樸社長描述的是搭地鐵的人才有的氣味則間接地表現(xiàn)出富人或者說精英階層與普通人之間成長環(huán)境與生活方式的懸殊差異。兩個階層以社長和司機基澤之間的對話看似友好、平等，實際上這種不平等卻在不經(jīng)意之間通過很多方面表現(xiàn)出來，樸社長對窮人身上“氣味”的反感則很生動地表現(xiàn)出對底層人民的嫌棄，間接地讓觀眾看到樸社長這類人對社會地位的追求以及渾身上下透露出的優(yōu)越感。

窮人身上的氣味是地下室的味道，只有長期生活在臟亂差的地下室才會帶有這種體味，影片反復表現(xiàn)社長一家對基宇一家身上氣味的反感，體現(xiàn)了富人對于地位、身份或者階層之間差異的敏感。所以，在奉俊昊導演的設計中，氣味的描繪以小見大揭示了種種問題，深刻、犀利地展現(xiàn)出社會不同群體之間鮮明的差異性。[3]無論是自下而上還是自上而下，階層之間的區(qū)分涇渭分明，導演將氣味這一細節(jié)貫穿到結(jié)尾，在社長小兒子的生日宴會上沖突激化，父親基澤激動、隱忍充滿憤恨的目光，是對精英人士歧視底層人的回擊，就連兇案爆發(fā)時樸社長在匆忙中尋找車鑰匙都捏住自己的鼻子，略有夸張但卻寓意深刻——也正是這個遮掩動作，徹底刺痛了父親基澤，自己永遠無法改變被鄙視的命運，他徹底失控，只有通過刀來越過階級的鴻溝，故事發(fā)展到了高潮！影片層層推進，以直接、常見的信息揭示具有深層意義的內(nèi)容，導演對隱喻手法運用尺度把握到位，同整部電影之間的關(guān)系也緊密切合。這種窮人味是什么，也許和石頭所想要指明的道理一樣，懸殊階層之間不可逾越的界限以及上層人士對下層群體根深蒂固的偏見等;影片話題已深入到了對社會問題的探討上，因此該片以小見大的表現(xiàn)手法，體現(xiàn)了奉俊昊導演獨特隱喻手法的運用特色。

另外，影片構(gòu)圖上的用心也讓“氣味”表現(xiàn)更為生動，階級的差別是一種無形的線，如落地窗棱線對女管家和社長夫人的左右分割，又如父親基澤和社長聊天時機位切換變化，樸社長位于右邊——奉俊昊導演基于韓國以右為尊的文化背景下，利用視覺層面的構(gòu)圖藝術(shù)來實現(xiàn)更深層次的隱喻，讓階級對立更加突出，直到在樸社長和基澤在生日宴會上扮演印第安人時的構(gòu)圖——樸社長仍然為右。

三、“寄生蟲”的隱喻風格藝術(shù)

通過《寄生蟲》這部影片可以看到，奉俊昊導演擅長利用隱喻來揭示主旨，對于階層關(guān)系等社會問題能夠以一種見微知著的方式來巧妙表達。該片不僅體現(xiàn)了創(chuàng)制者畫面構(gòu)圖的巧妙設計、視覺母題的運用以及蒙太奇的靈活使用，隱喻手法的運用更讓整部影片展現(xiàn)出了奉俊昊導演拍攝社會題材影片的風格和手法，這種方式比較含蓄委婉地對社會現(xiàn)象鞭撻和諷刺，同時也具有強大的表現(xiàn)力，能夠深入淺出地讓觀眾產(chǎn)生共鳴。正如本片片名“寄生蟲”，即是最大的隱喻，且寓意豐富。

首先，影片隱喻的運用不僅在石頭和氣味上十分巧妙，在其他方面也體現(xiàn)出導演對細節(jié)的關(guān)注，如對光線色調(diào)視聽方面的把握?；钜患覉鼍暗纳{(diào)和社長一家明顯不同，前者注重光線昏暗，暗綠色調(diào)凸顯環(huán)境閉塞，給人壓抑之感;而社長一家的大別墅則光線明亮，呈現(xiàn)出美好舒適的氛圍;再如，社長夫人優(yōu)雅地采購生日宴準備物品同基婷匆忙地在舊衣堆里尋找合適的出席服裝時使用的對比蒙太奇;還有影片結(jié)尾表現(xiàn)基宇幻想自己事業(yè)有成，購置豪宅時運用的心理蒙太奇等手法，都體現(xiàn)了導演游刃有余的視覺表現(xiàn)力。

其次，從主角的敘事視角來說，“寄生蟲”是對基宇一家同樸社長一家關(guān)系的生動詮釋，就該片而言，導演構(gòu)建了一個窮人攀附富人家庭謀生的故事，以“寄生”的寓意來解釋這種關(guān)系，體現(xiàn)出導演對于窮人生存狀況的看法，表明其獨特鮮明的創(chuàng)作立場。富人家庭隱藏的地下室被前保姆用來窩藏自己欠債逃亡的丈夫，四年中主人卻對這個地下室渾然不知，前保姆實際上同基宇一家如出一轍，附庸茍活在富人家庭中。兩個底層家庭就像寄生蟲一樣，寄居在地下，躲在陰暗處，住在管道里，天黑外出覓食，燈光亮起四散逃離。而這對一點他們也有清醒的認識，聊天中提到自己就像蟑螂，這種認知在他們逃跑時很快得到了印證。而直到寄生蟲對人們顯示出威脅，人們才意識到潛在危害的存在。導演通過鏡頭運用、視覺構(gòu)圖、隱喻手法等讓觀眾理解其所想要詮釋的價值觀念，讓人們看到社會現(xiàn)實淤積的陰霾所在。

最后，“寄生蟲”有雙向含義，富人代表樸社長一家也屬于“寄生”家庭。他們?nèi)译m然生活富足，處于上流社會，但他們的生活也離不開他人的協(xié)助，寄生在別人的勞動中——女主人寄生在丈夫身上，需要保姆幫她做一切家務，男主人則需要專職司機，而其子女的學習完全依賴家庭教師等——富人寄生在窮人身上來維持家庭的正常運轉(zhuǎn);在別人辛苦的勞動中，他們卻不知感恩，坐享其成，殊不知離開了別人，他們的生活也會支離破碎，不堪一擊。

《寄生蟲》體現(xiàn)了全世界普遍存在的社會問題——貧富兩極分化。富人一家居住的豪宅正如充滿不平等的上層建筑，窮人家庭和富人家庭分別生活在同一建筑的兩個世界，一個地下，一個地上，也正隱喻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等級社會，他們生活千差萬別，但相互依賴，相互寄生，與片名“寄生蟲”完美照應，升華了主題，讓影片大放異彩，讓人回味綿長，感慨萬千。

結(jié)語

電影藝術(shù)承載著包括視聽藝術(shù)在內(nèi)的多重美學表達，一部重視空間藝術(shù)和視覺層面表現(xiàn)維度的電影，能夠很大程度上滿足觀眾的審美追求，但是，僅僅追求場景藝術(shù)和視覺層面沖擊的電影只能震撼到觀眾的感覺器官，并不能引起他們思想上的同一。無論是奉俊昊導演拍攝的《殺人回憶》還是《雪國列車》，都從時代、社會層面以新穎獨特的空間場景來揭示現(xiàn)實。在《寄生蟲》中，導演對底層人民生存困境的探討則注重利用隱喻手法來喚醒觀眾共鳴，這種對人性的細致挖掘巧妙地被奉俊昊通過各個細節(jié)表現(xiàn)在影片中，足見導演技巧運用的度與量。該片利用石頭、氣味的隱喻同視聽藝術(shù)交融，讓深刻的歷史社會問題不束之于政治性的單調(diào)，而是體現(xiàn)大眾趣味，以商業(yè)性手段讓觀眾看懂作品，這種敘事策略或許可以帶動電影發(fā)展更加專注，而不是盲目地迎合市場。《寄生蟲》的成功體現(xiàn)出了觀眾對于這種民族敘事策略和韓國電影美學的認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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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商愛笛.電影《寄生蟲》的敘事策略分析[ J ].新聞前哨，2020（04）：93-94.

[3]聶淼.基本隱喻在電影場面調(diào)度中的視覺呈現(xiàn)[ J ].文學教育（上），2019（10）：129-131.

【作者簡介】? 馮 華，女，河南商丘人，信陽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

【基金項目】? 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認知理論在獨立學院英語詞匯教學中的應用

研究”（編號：2013-ZC-135）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