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步清
她叫紅,三十來歲,患心包腫瘤晚期,生命的蠟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我去她家為她治療,只能憑她無助的手勢和眼神領(lǐng)會紅的意思。紅躺在病床上,不安地吸著氧氣,虛弱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床頭上除了一束白色小花,還放著紙與筆。我知道,像紅這樣的病人,隨時都可能死于感染和呼吸衰竭,而紅卻一天天地活了下來,生命于她的意義,是還能被她詮釋多少個明天。
在為紅做輸液治療的時候,得非常小心謹(jǐn)慎,特別要嚴(yán)格控制滴速和輸入液體的總量。一般人常用的液體量,對于她的心臟而言都是致命的。一次,我正在為紅做靜脈穿刺,似乎看到紅想拿起旁邊的紙筆,似乎又聽到紅發(fā)出的微弱聲音:“醫(yī)生……你能握一下我的手嗎?不……不……一分鐘?!?/p>
一分鐘!一分鐘!我仿佛腦海都是她的囁囁嚅嚅,這一分鐘算得了什么?這一分鐘真的能傳遞許多希望與溫暖嗎?在紅艱難地自言自語的時候,我分明看到紅的嘴里長滿了大面積的白色假膜,這不是白喉,這是感染引起的口腔大面積潰瘍,或者是白色念珠菌感染,其實(shí)到這程度,紅連飲水都要付出比常人超出十倍的努力,更何況說話!
紅在生病之前,是一個美麗優(yōu)雅的女子。那時候家庭和睦,夫妻恩愛,并且有一雙可愛的兒女,和丈夫一起出雙入對打理生意,生活里應(yīng)該有的,她都有了,也是許多人羨慕的對象。自從紅病倒后,仿佛一切都已漸漸離她遠(yuǎn)去。平素待她很好的公婆、老公,包括一雙兒女,感覺正與她漸漸疏離,紅的嘴里不說,眼眶里常常轉(zhuǎn)動著熱淚,也許是為當(dāng)初自己那一刻的決定而悔恨。
我無法揣測紅真實(shí)的想法,有些東西是否也可將生死看得輕了,甚至置之度外。驀然看到紅的床頭那一束姜花,我的眼前為之一亮。這是一種鄉(xiāng)間很普通的野花,那純粹的、很細(xì)碎的點(diǎn)點(diǎn)白色,此刻倒顯得很寧靜、很安詳。
我很小的時候,跟著母親去看一位病人,很害怕醫(yī)院白色的環(huán)境,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自己在長大了以后卻選擇了白衣這份職業(yè)。四月的天,母親的身影沒進(jìn)一叢叢金黃色的麥浪里,我行走在田間細(xì)小的阡陌上,周圍響起了漫天的麥哨,腳步一蹣跚就落在后頭了。不經(jīng)意間跟著母親來到了一口長滿姜花的水塘邊,那怒放著淡淡的芬芳,一種令人欲淚的香氣。我被眼前的白花攝住了魂魄,母親隨手采了一捧,母親說她要送給一位病人,從母親的眼眸里,我仿佛能看到這生命里一抹淳樸的希望。
那一束白色姜花,努力地想從水里汲取每一滴養(yǎng)料,努力地延展著每天的美麗,此刻像她的臉色一樣慘淡。紅從床頭望到床尾,努力地睜開疲憊的眼皮,偷偷地瞧著,偷偷地期待奇跡,希望出現(xiàn)那些熟悉的身影,一如那暗夜前的一抹清明。
仿佛紅的眼神里有無盡的哀怨,她縮在床的一邊,將整個人縮成了一個花蕾。有這個無言的精靈陪伴,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也就夠了。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