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
在我老家的閣樓上,有一輛搖車,那是奶奶的紡線車,是奶奶留下來的遺物。我每次回家,只要一看到它,奶奶慈祥的面容,紡線時舞蹈般優(yōu)美的動作,就會浮現(xiàn)在眼前。
記得小時候,每年棉花開始采摘的時候,奶奶總會讓父親從閣樓上把紡車搬下來,小心地把它擦拭干凈,打蠟,潤油,奶奶動作輕柔,仿佛怕把它弄疼了似的。之后,奶奶會把家里頭年隊里分的棉花,拿到軋花廠里軋成皮棉,之后請彈花匠把皮棉彈熟,再把彈熟的皮棉搓成一根根棉條,就可以紡線了。
那時,父母每天要掙工分,奶奶一邊做家務(wù),一邊帶我,順便紡線。奶奶叫我坐在小方凳上玩,她自己坐在高一點的小板凳上,微微側(cè)坐。她先在鐵針上套一根筍衣做成的小筒,然后,右手不緊不慢搖著紡車的柄,左手大拇指與食指、中指捏住棉條,那棉條竟然神奇地吐出一條長長的白線,奶奶的手揚多高,它就吐多長,奶奶捏棉條的手,無名指和小指自然地翹起,像孔雀的頭,好看極了。當(dāng)線抽到奶奶的手再也無法拉得更長時,奶奶就讓線聽話地回到那筍衣筒上。紡車嗡嗡地響個不停,一會兒功夫,筍衣筒上的線穗就膨大起來,樣子像織布的梭子。有時候抽出的線粗細(xì)不勻,奶奶就會停下?lián)u著紡輪的手,把食指放到下嘴唇上打濕,把那線粗的地方搓細(xì)。當(dāng)線錠紡到一定大的時候,奶奶就會將線錠取下,重新上一根筍衣筒再紡。
每年冬天農(nóng)閑的時候,織布匠就會來村里織布。為了能在織布匠來織布前攢足需要的線,奶奶除了白天紡,晚上也會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紡。那時家里的煤油燈,是用從赤腳醫(yī)生那里弄來的藥瓶做成的,一燈如豆,根本就不亮,奶奶總是把燈放在小板凳上,照樣紡得自如。奶奶手一起一落,映到墻上身影也一起一落,像是演皮影戲,那時我總覺得奶奶是世界上最能干、最漂亮的奶奶。
奶奶一生紡過多少線,她自己可能也說不清,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們一家人的衣服、床上的床單、被套,做鞋用的里布、面布,包括平時家里用的棉線,都是用奶奶紡的線做成的。那年奶奶去世,家里用來撕作頭巾的布,也是奶奶生前老早就為她的后事準(zhǔn)備好的。
如今,奶奶不在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我們再也不會紡線了,而紡車的“嗡嗡”聲、奶奶紡線時的漂亮身姿、慈祥面容,她那如紡線織成的布一樣樸實的品質(zhì),卻始終銘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