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圍繞中共黨史中重要概念的研究已有欣欣向榮之勢。此時，回顧以往學者的研究成果，借鑒其中有益的思路，反思暴露的問題，無疑是十分必要的。本文將相關成果歸為兩類，一類是通過梳理中共革命史上重要概念的變遷過程，達到溯源、勘誤的目的。另一類是在前者的基礎上，分析引起概念發(fā)生變化的歷史背景。同時，本文也思考了現(xiàn)有成果存在的不足之處，下層民眾對概念的接受情況，概念的傳播過程，研究對象的拓展，史料運用的進一步豐富等，都是需要注意的問題?？傊?，中共概念史研究，一定要突出中共獨特的政治文化和革命邏輯。

關鍵詞：中共概念史;民眾接受;傳播過程

2013年，郭若平在《中共黨史研究》第5期上發(fā)表《概念史與中共黨史研究的新視野》一文，首次比較明確、系統(tǒng)地提出將概念史研究理論引入中共黨史研究的領域。2017年，《中共黨史研究》第11期專門開設“概念史與中共黨史研究的新視野”筆談欄目，李里峰、楊東、陳紅娟、凌承緯、郭若平就概念史的研究理論及此理論與黨史研究結(jié)合的實踐路徑進行比較全面、深入地概括和總結(jié)。

當然，在這些具有方法論指導意義的文章出現(xiàn)之前，中共黨史領域已存在不少具備概念史研究意味的成果。早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一些學者便關注到中共黨史、革命史上的重要概念，并對這些概念進行辨析?，F(xiàn)今，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將概念史研究思路與中共黨史的研究相結(jié)合，相關成果不斷涌現(xiàn)。筆者為了更鮮明地突出問題意識，現(xiàn)將諸成果按照研究目的進行分類，以便更清晰地把握研究者的研究目的和學術(shù)追求。按照研究目的劃分，現(xiàn)有成果可大致分成兩大類。一類是通過梳理中共革命史上重要概念的變遷過程，達到溯源、勘誤、再界定的目的。另一類是在溯源、勘誤的基礎上，分析引起概念發(fā)生變化的歷史背景、社會因素，言說主體改造概念的目的和意圖及其最終效果。在分類的基礎上，本文還進一步反思了中共概念史研究未來可以繼續(xù)深入的發(fā)展方向。

一、以溯源、勘誤等為主要目的的中共概念史研究

中共概念史研究由學者對概念的溯源、勘誤起步。實際上，早期研究中共重要概念的學者并未主動借鑒概念史研究的理論。其對概念、名詞的關注，更多的是出于一種自覺的史學意識。即歷史學者為避免重要概念出現(xiàn)“時代誤植”的問題，對概念進行追溯與還原。他們出于避免誤用概念、名詞的目的，防止概念出現(xiàn)時空錯位、張冠李戴的問題，而對重要概念做了流變的梳理和意涵的界定。這樣的文章可視作“樸素的”中共概念史研究。如：

《“統(tǒng)一戰(zhàn)線”概念的來歷》[1]、《新三民主義的概念提出過程考析》[2]、《“文化大革命”概念的演變》[3]、《中國共產(chǎn)黨關于民主集中制概念內(nèi)涵的發(fā)展》[4]、《“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名考》[5]、《“新啟蒙運動”概念的首倡者是鄧演達》[6]、《“中共黨史”概念的歷史考察》[7]、《“人民公社”及子概念若干問題芻議——兼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六版）>商榷》[8]、《“中央蘇區(qū)”概念的地域指涉變遷考》[9]、《中共對馬克思恩格斯“Ideologie”概念翻譯的歷史考察》[10]、《“下中農(nóng)”考辨》[11]、《“無產(chǎn)階級專政”概念中國化考證與疏義》[12]、《“大包干”概念之考辨》[13]等。

溯源的思想，曾在西方歷史學界中備受青睞，歷史學們家曾一度認為，“在所有人類事務中，起源比其他任何東西都更值得研究?！盵14]但需要指出的是，以溯源、勘誤、辨析、界定為目的，研究中共黨史中概念、名詞的文章，雖然帶有“概念”研究的名號，但從嚴格意義上講，這樣的成果并不算完整的概念史，它們只是處于概念史研究的“初級階段”。概念史不等同于詞源學，因為“概念史探討概念在不同歷史語境中的社會影響，推究政治和社會群體運用特定概念的典型張力，分析時代的、社會的和政治的結(jié)構(gòu)變化。”[15]這也意味著，僅僅對某一概念進行溯源、勘誤是不夠的。中共概念史研究，絕非以弄清某一概念于何時、何地出現(xiàn)，被誰最早、最多地使用為終極目標。

二、概念與社會歷史發(fā)展關系的討論

德國的概念史研究，強調(diào)社會轉(zhuǎn)型和概念變遷之間的關系，并將重要概念看作社會發(fā)展的“指示器”與“推進器”。即重要概念的產(chǎn)生、變形、傳播，一方面是社會發(fā)展的結(jié)果，另一方面，這也意味著概念使用主體可以通過概念的使用，去達成某種意圖，從而影響社會的發(fā)展。而英國劍橋?qū)W派代表人物昆汀·斯金納則更看重概念與修辭之間的關系，他通過言說者對概念的表達、使用方式，來觀察言說者是如何使一個概念變的“流行”，變的“合法”，變的合乎目的。通過修辭的運用，還可以“建立、支持和改變他（社會）的道德認同和政治價值認同?！盵16]波考克倡導人們立足于不同語境去觀察政治語言、政治思想和政治行動之間復雜的交互作用。王汎森曾將新名詞、新概念稱作“思想資源”與“概念工具”，人們通過概念“思考、整理、構(gòu)筑他們的生活世界，同時也用它門來詮釋過去、設計現(xiàn)在、想象未來?！盵17]鑒于此，不少學者在對中共歷史上重要概念進行溯源、辨析的基礎上，進一步思考這些概念“如何對現(xiàn)代中國社會、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施加聚合力和影響力”[18]。這類文章有：

《中共早期理論中的“軍閥”概念之嬗變》[19]、《“階級”概念的起源與中共早期的理論認知》[20]、《“大同”概念的近世轉(zhuǎn)化與中共早期社會理想之形成》[21]、《重慶談判期間中共改提“參加政府”概念辨析》[22]、《關于“文化大革命”稱謂的兩個重要概念辨析》[23]、《“人民”概念與政治現(xiàn)代性》[24]、《“革命高潮”與“直接革命形式”——中共形勢表述詞語的使用變遷（1928-1930）》[25]、《全面抗戰(zhàn)前中共抗日的話語敘述與政治功能》[26]、《<共產(chǎn)黨宣言>漢譯本中“階級”概念的源起、語義與理解（1900-1920）》[27]、《中共話語體系中“同志”概念的歷史流變》[28]、《大革命失敗后中共革命話語的“蘇維?！鞭D(zhuǎn)向》[29]等。

值得一提的是，楊東對中共黨史中的一些重要概念有過相對集中、較為成熟的探討。其相關成果不僅對概念、名詞進行辨析、溯源，同時還較為突出地關注到了引發(fā)概念變遷的社會背景。楊東也曾試圖分析和理解不同使用者對同一概念的不同言說與傳播，其背后所欲達到的不同目的。如：

《中共黨史文獻中的“老爺”概念及其運用》[30]、《從特區(qū)到邊區(qū)——陜甘寧根據(jù)地區(qū)域名稱的政治博弈與生成邏輯》[31]、《循名責實——“延安”的概念史及其在戰(zhàn)時的建構(gòu)表達》[32]、《概念史視野下的紅軍長征——兼論中共在革命道路中的實踐表達》[33]、《名同實異——戰(zhàn)時國共兩黨縣長的比較研究》、《從縣蘇主席到縣長——中共革命根據(jù)地“縣長”稱謂的概念史解讀》、《民國時期縣官稱謂的歷史變遷與基層映像》[34]等。

三、反思現(xiàn)有成果的不足之處

總體看來，借鑒概念史思路研究中共歷史上重要概念、名詞的實踐尚處于嘗試、摸索階段。并且，已經(jīng)有一些問題逐漸暴露出來。以下列舉其中較為突出的幾個方面。

一是，只見中共領導人、知識分子、思想家的“概念史”，不見普通民眾、基層官兵的“概念史”?，F(xiàn)有成果所呈現(xiàn)的，是近乎所有的概念都由領導人、知識分子界定，概念僅伴隨這小部分人思想認識的變化而變化。但概念在下層民眾中的接受史、改造史、傳播史同樣值得關注，中共概念史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應盡量避免陷入先精英后群眾、重上層輕民間的窠臼。

二是，只見重要概念的改造、形塑、變異過程，不見概念傳播、接受甚至被抵觸、排斥的情況?，F(xiàn)有研究成果所呈現(xiàn)的，是概念從一人到一群的擴散、傳播十分順利，甚至無需贅述其中過程，達到某種效果即是理所應當。似乎概念成為社會發(fā)展的“推進器”，只需在個別人腦海中“想通即可”。但實際上，幾乎每個重要概念想要發(fā)揮其效力，都要從個別人的定義轉(zhuǎn)變成民眾的“日常觀念”。

三是，已有成果零敲碎打，不成系統(tǒng)。從時間上看，多數(shù)成果所研究的概念更集中于建黨初期和建國后。對中共在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中所使用、創(chuàng)造的重要概念，研究力度顯然不夠。從具體研究對象上看，基本都是圍繞一個詞展開討論，很難見到對一組詞、一組概念的分析情況。從成果上看，論文多而著作少，這也使得中共概念史研究在系統(tǒng)性、影響力上還需進一步突破。

當然，現(xiàn)有中共概念史研究的具體對象同樣存在同質(zhì)、重復的現(xiàn)象。一些看似普通，卻價值斐然的概念、名詞卻還未得到關注。正如布洛赫所說：“人們往往對最熟悉的事物反而最難做出準確的描述，因為，熟悉難免使人掉以輕心?！盵35]黃興濤關于“她”字的研究[36]，啟發(fā)著人們要注意這些“習焉不察卻大有來歷、大有講究”[37]的名詞、概念。

同時，現(xiàn)有成果所選取利用的佐證史料也稍顯單一。史料的選取情況往往也是研究理念、研究思路的體現(xiàn)。在中共概念史研究中，中共將領、戰(zhàn)士、普通百姓的日記、回憶錄，口述資料，中共不同級別的會議記錄，各根據(jù)地的檔案，各地區(qū)的報紙等等，這些能夠反映、承載當時概念、思想的資料，可以提供不同層次的概念存在面相，應當進一步受到重視和利用。

以上幾種主要問題的暴露，實際上與研究者的自我定位和研究立足點的選擇有關。將自己視作概念史研究的實踐者，只不過選擇一些出現(xiàn)在中共革命歷史上的重要概念去研究，與將自己視為黨史研究的參與者，立足于黨史研究，力圖用概念史研究的思路去為黨史研究做出新的貢獻。這兩種自我定位將呈現(xiàn)出不同的研究效果。

總之，將一種方法引入中共黨史研究領域，要時刻注意中國共產(chǎn)黨作為研究對象的主體地位。作為一個極具“現(xiàn)代性”的政黨，中共對概念消化、制造、傳播的過程，自有其一套獨特的政治文化、治理模式、革命策略和行動邏輯。拋開這些去討論概念，顯然會遺漏構(gòu)成中共概念史研究的重要“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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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志超（1994——），男，漢族，河北省邢臺市人，歷史學碩士，南開大學歷史學院，中國近現(xiàn)代史專業(yè)。